一路行去,周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城外百姓聚居处的村庄,也越来越少,一个多时辰后,进入一片被植被覆盖的丘陵。

  植被上皆盖了一层雪,在西北风席卷而过时,马车行过,马蹄踏过时,皆扑簌落下,落进地上的积雪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

  车夫不敢大意,一靠近坡道,便又放慢车速,只求安稳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两边原本看起来空无一人的树丛中,忽然冲出十几名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横眉怒目,看起来已在此等候多时。

  “什么人,竟敢拦我家的车!”车夫赶紧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儿停下,不让车轮打滑,一面冲这些汉子大喝。

  同行护卫的三名家仆也纷纷跳下地来,将马车护在中间。

  只是,面对十几个身形魁梧,面容可怖的大汉,依然显得势单力孤。

  只听其中一个汉子冷笑一声,道:“拦的就是你家的车!小娘子,我知道你就在车里,乖乖下来,我绝不会为难,否则,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车里,素秋已被吓得脸色煞白,抖着手去拉月芙:“娘子,咱们要怎么办?”

  桂娘年岁大,比她稍镇定些,一把握住月芙想去掀车帘的手:“娘子,别看,兴许他们不知道里头到底是谁呢,兴许是打家劫舍的山匪……”

  月芙亦害怕不已,但她们都知道,这一带是圣人年年要走的路,往来的都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根本没有山匪。

  她咬着牙,冲桂娘和素秋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噤声,接着,凑到车窗边,小心翼翼掀开一条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雪花迷眼,北风萧瑟,视线有些模糊,乍一看去,只有几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可有一张脸,月芙却是熟悉的。

  那人站在那些汉子的前面,络腮胡子,脸上有一条两寸长的刀疤,从左眼下横亘到鼻梁上,看起来狰狞无比。

  崔贺樟是太子勋卫郎将,是东宫亲卫的几名头领之一,手下自然也养了几个人。

  这一个,就是他的心腹之一,名唤唐武。在她的梦境里,被迫嫁进定远侯府后,曾几次见到此人出现在崔贺樟的身边。

  “崔家的人。”月芙放下车帘,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道。

  果然是他。他性情乖张,一次没成,还被人砸晕了,便会变得愈加狠戾。

  若是半道将她劫去,无人知晓,要如何处置□□,便都随他心意。

  大雪天,此地人迹罕至,难怪他们要等在这里了。

  昨日已将事情统统告诉赵恒,今日既是他让她走的,便一定已做好了安排。再不济,后面也还跟着两个他的亲兵侍卫呢,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放跟得远些,应当很快就能追上来。

  眼下要做的,应当是拖延时间。

  “你们想要什么!若是要钱要粮,多少都可说,我一定都依!只请几位壮士高抬贵手,莫阻我们一家人过路。”

  月芙坐在马车里,忽然高声地喊,把桂娘和素秋两个吓了一跳。

  桂娘先反应过来,也跟着高喊:“是呀,临近年关,可别做这晦气事,想要什么,想要多少,只管说便是!”

  外头鸦雀无声,那十几人丝毫没有因为听见钱财而有任何反应。

  只有唐武回:“莫费心思了,既然小娘子不肯听话,我们便只好得罪了。”

  说着,便是一阵喝声,十几个人一拥而上,迅速将三名家仆和车夫制服在地。

  眼看他们就要将马车围拢,唐武甚至已经爬上车辕,掀开车帘,一只手向月芙伸来。

  桂娘和素秋尖叫一声,几乎同时下意识将月芙护在身后。

  “你们走开!不许碰小娘子!”

  可唐武力大无穷,一把抓住素秋,往旁边一甩,便又要扑进来。

  这时,只听呼啸的北风中,响起“嗖”的一声,紧接着,又是“扑哧”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皮肉里。

  唐武已经伸到近前的手忽然一顿,随即面孔一阵扭曲,在外抓住车框的另一只手力道一松,整个人往后栽去,倒在雪地里。

  马蹄声渐近,一道熟悉的沉稳嗓音传来:“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官道上劫掠!”

  是赵恒带着人来了。

  月芙差点跳出来的心先是一停,接着,才慢慢落下。

  她猛地长出一口气,和桂娘、素秋一同握了握手,掀开车帘。

  唐武左手臂上中了箭,流淌出的鲜血已染红了周围的一片白雪,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站起来想要逃走,却被赵恒用另一支箭射中衣袍。一个趔趄之间,赵恒已经赶到近前,将他困住。

  “我记得你,”赵恒命身边的两名侍卫将人拿住,低头打量着他的相貌,“你是崔郎将的人,也在太子勋卫中有职衔。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官道上公然劫掠,今日若非被我遇见,这几位无辜的百姓,岂非要遭罪?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唐武即便不认识赵恒,此刻见他身上穿的紫色衣袍,也能猜出他的身份,立刻忍着痛,面色扭曲道:“不,没人指示我,是我自己干的!”

  “是吗?辩解的话,还是留到行宫,去同太子说吧。”赵恒冷淡地瞥他一眼,一挥手,让侍卫将人带下去,简单处理伤口后,便立刻送往骊山。

  余下的十来个汉子,有几名逃走的,其他也都被拿下。

  直到这时,赵恒才终于走到马车边。

  “沈娘子,让你受惊了,抱歉。”

  这话说得语气平淡,在旁人听来,只是一句疏离的客套话,可月芙却看见了,他说话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歉疚和怜惜。

  这是在人前,月芙知道他刻意疏离,于是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轻声道:“哪里,还要感谢殿下救命之恩,若没有殿下,我们恐怕、恐怕要遭罪了……”

  唐武当然不会杀了她,可想起梦境里被困在崔家后的事,她实在害怕极了。

  “无妨。我也是恰巧要赶往行宫。原本是要同陈寺卿和萧尚书一起,一早便带着使臣们过去的,只是我忽然想起还落下了一份文书,中途带着人赶回城中,回来时,便遇见了娘子。”

  这一番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既然要将唐武等人交给太子处置,赵恒自然要让自己的忽然出现合情合理。

  “好了,今日大雪,此地不宜久留,继续赶路吧。”他说着,冲月芙略一点头,看着她坐回车中,转身经过她的车窗时,又停了停,“天冷,娘子注意保暖。”

  月芙坐在车里怔了怔,这才注意到,原来被一直捧在手里的手炉已经凉透了,而方才那一会儿,她的双手露在外面的风雪里,已被冻得发红。

  素秋喘了口气,将手炉里的灰烬倒出来,再点一支新的小碳条投进去。可因为方才的变故,她的手有些不听使唤,怎么也点不着。

  “我来吧。”在桂娘开口之前,月芙先轻轻握住素秋的手,自己接过碳条点燃。

  马车在赵恒的带领下,重新上路,以缓慢的速度在风雪中前行,又是一个多时辰后,才终于抵达骊山。

  只是,此刻,风雪未止,上山的路却已不能走了。

  赵恒带着两人到前方看了一眼,便果断回头:“沈娘子,山路已走不了,今日恐怕要在山下住一晚了。”

  月芙从车中探出脑袋,笑问:“不知殿下可寻到住处了?”

  “这两年偶有人被雨雪困在山下,圣人便命人在山下建了一处轩馆,专供人歇脚,就离此处不远,可在那里先过一晚。”

  赵恒伸手指了指西门,他裹着发的幞头上已结了一层薄霜,两边的肩上也落满了雪花,看起来冷极了,可身形却是一样的挺拔高大,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寒意。

  月芙有些替他担心,赶忙道:“那就快去吧,殿下也得避一避寒。”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更新,我尽量,实在没时间的话,会在文案写明,放到后天一起更。感谢在2021-10-01 22:51:20~2021-10-02 23:4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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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拒绝

  一行数十人, 掉转方向,朝西面行去,很快寻到赵恒所说的那出轩馆。

  馆中只有四五名仆役, 见他们过来, 忙上前行礼。杨松亮明赵恒的身份,又吩咐他们去准备供洗漱的热水和简单的饭食。

  这一处居所并不宽敞, 只有一座小院,前后两座小楼,四周廊庑环绕, 内里陈设简朴, 不过,一应物什皆常年齐备,与外面的风雪交加相比, 已算十分舒适了。

  赵恒将后面更大几间的屋子让给月芙几人,自己则带着手下的人住在前面的屋子。

  月芙左右看看, 于心不忍, 道:“殿下, 你们人多, 还是住到后面吧,我们只这六人,不必这么多地方。”

  赵恒还没说话,杨松已经先说了:“沈娘子,我们都是军汉,早习惯了地为床,天为被的日子, 能有遮风避雨的屋子便足够了。若让娘子住到前面, 弟兄们定会心中有愧。”

  他说着, 也不待月芙回答,便带着众人利落地整理行装,才不过片刻工夫,已收拾好一切,小跑至赵恒的身后,列队而立,等待他的命令。

  一张张肃穆的脸庞,被一路的冰雪寒风刮得通红,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

  赵恒身姿挺立,往屋中扫视一圈,点头道:“好了,都去歇息吧。”

  众人闻言,这才鱼贯进去,各自休整起来。

  月芙将这情形看在眼里,不禁受到震动。

  这些人都是从西北边塞一路跟随赵恒而来的侍卫们,作风如此坚毅果敢,纪律严明,难怪能守住大魏边境数十年之久,将西域诸国压得个个顺服。

  也难怪,赵恒站在这些侍卫面前,毫不违和,与太子等人在一起时,却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再坚持,让几名家仆各自下去歇息,便带着素秋和桂娘进了屋,稍收拾一番后,就有仆役来说饭食备好了。

  轩馆中没有珍馐美味,只有最简单的馎饦、胡饼、炙肉和几样腌菜。

  “饭食实在简陋,请殿下、娘子恕罪。”仆役将两人的食案放下,歉意道。

  “无妨,有劳了。”月芙微笑道。

  仆役躬身退下,屋里便只剩下月芙与赵恒两个,各自坐在食案边。

  几盏荧荧的烛火轻轻摇曳着,给简朴的屋中镀上一层昏暗的暖色。

  赵恒进食时一言不发,声响极小,速度也快得惊人。

  月芙觉得自己不过是低头吃完半碗馎饦的工夫,再抬头时,他已经双手搁在膝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她进食,而面前的碗盘则空空荡荡。

  这与宴席上见到的他也有些不一样,看起来,倒像是行军途中的进食方式一般。

  月芙看一眼自己盘中的两块胡饼,忍不住推到他的面前:“殿下多吃些吧,我吃不了这样多。”

  赵恒看着她的小身板,猜她也吃不下太多,便不推辞,接过瓷盘,看一眼她才吃完一半的馎饦,肃着脸嘱咐:“你今日着了凉,这里的炭火也不多,多喝些羊肉汤,夜里才不冷。”

  月芙一向胃口小,平日也吃得不多,可又知道他说得不错,于是苦着脸逼自己将剩下的半碗馎饦也吃完了,连汤都乖乖地喝得一滴不剩。

  待漱完口又喝了茶,两人仍旧坐在座上,谁也没离开。

  “今日又给殿下添了麻烦。”月芙从食案边挪出去些,冲赵恒微微行礼。

  赵恒沉声道:“算不上麻烦,只是幸好我来得及时。明日若能上山,我会将唐武交给太子,太子自会处置崔大郎,教他以后再也不敢动你。至于你的家人,我也会亲自登门拜访,让他们知晓你这次是为我所救,往后也会有所顾忌。”

  他将接下来安排一一同她说清楚。和咸宜公主不同,太子重视自己的储君之位,平日虽会纵容崔贺樟在外面的荒唐事,但一旦牵扯到朝中的事,就会谨慎起来。若知晓崔贺樟要对沈家女郎动手,且已经被他知晓,一定不会放任。

  至于沈士槐夫妇,则要让他们知晓他和太子两边的态度,才会明白要如何做。

  月芙听罢,轻咬下唇,问:“殿下是否早就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才会托人嘱咐我,今日便走,又在唐武出现的时候,及时赶到?”

  “是。”赵恒点点头,也不隐瞒,耐心地将自己的打算同她说清楚,“我要护着你,却不能没道理地出现,定要合情合理才好。我本要护送使臣们往行宫去,自不该再长安独自多留一日,只好让你也即刻便去。再将唐武等人行凶之前抓个正着,既阻止了他们的险恶用心,又能保住你的名誉,到时同太子说时,一切亦有人证物证,谁也无法抵赖。如此,方能保万全。”

  “殿下,”月芙这一次却未露出他见过许多次的羞涩感激的目光,而是有些忐忑和局促地看着他,怯怯道,“难道以后不再管我了吗?”

  他将事情想得这样周全,似乎所有的隐患都能被解决,让她不得不有些担心。

  赵恒眸光微动,看她一眼,再转开视线,尽量放柔声音,摇头道:“怎么会?说过的话,当然不会变。只是,我也没法永远留在你身边看着你。我会有别的事要忙,也会离开长安。将来,你总还要过自己的日子。”

  月芙的目光变得有些难过。

  她隐约觉得,该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意图先告诉他。于是,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忽然朝他那边挪过去,伸出双臂,从侧面抱住他,将身子贴上去。

  “沈娘子,你别这样……”赵恒立刻皱眉,想要将她推开。不论多少次,只要她靠近,他总会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和过去见到那些别有居心接近他的女人时的厌恶和排斥不一样,而是对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的恐惧。

  月芙当然不会放开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阿芙就想永远留在殿下的身边。”她将脸固执地埋在他的怀里,语气带着羞涩和期待,还有点豁出去的决心,“阿芙要嫁给殿下。”

  嫁给他,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她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赵恒一下子僵住了,疑心自己听错了,一直没出声,好半晌,才哑声道:“你是个女郎,别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不,殿下,我没有开玩笑!”月芙连忙又往他身上拱了拱,将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抬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先前我就说过的,我有别的心思,早用在殿下的身上了。我做了这么多,殿下难道还不清楚我的心思吗……”

  她想,赵恒应当早就渐渐察觉了她的意图,只是总是逃避现实而已,今日总要逼他说出心里话。

  “我……”赵恒被她搅得有些无言以对,犹豫片刻,才道,“你与我,并无可能,也不应当在一起。”

  他的话太过无情,即使坚定如月芙,也被惊了一惊,差点感到心中一凉。

  幸好语气并不冰冷彻骨。

  “为何?”她紧了紧抱着他的双臂,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自卑,“难道,是因为我嫁过人,已配不上殿下了……”

  有的时候,月芙觉得自己在赵恒的面前佯装可怜,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大约是因为其中的确有真情实感。

  譬如现在。

  在下定这个决心之前,她的确有深深的忧虑。即使是没嫁过人的妹妹,在家世上亦无法与赵恒相匹配,更何况她是个已经嫁过人又和离的女人。

  她忐忑地等着赵恒的回答。

  “我明知道不是这个意思。”赵恒显得有些无奈。

  月芙咬着唇,固执地注视着他,不让他有半点躲避,仿佛要刨根问底:“我先前分明问过,殿下拒绝我,是否与我妹妹有关,殿下也说不是,除了介意我的身份,我再想不出别的缘由。”

  赵恒沉默着,一点也不敢看她,生怕一看她的眼睛,就忍不住心软地任她摆布。

  只是,忍了许久,他的手到底控制不住地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原是想推开她的,可事与愿违,最后却变成顺势搂住了她。

  他知道,今日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她一定不会罢休,这个女郎,总是喜欢用柔柔弱弱的一面面对她,可次数多了,他心中也清楚,她的心眼多得很,也倔强得很。

  “那日,你妹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也一点不觉得意外。身在皇家,我这样的身份,到了适婚的年纪,不该如此乏人问津。只是,她们都猜测,我成婚后,仍旧要回边塞,将来,少则数年,多则十年、二十年。我也确实有这个打算,没人生来就该跟着我受苦。况且,你若嫁给我,旁人总免不了要有流言蜚语,对你议论纷纷。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娶你。”

  他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自然不可能没想过婚姻和女人。尤其那天听到沈月蓉的那一番话以后,更是坚定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毕竟,都是父母生养的人,没哪个女人该跟着他到边塞去。

  将来,他也许会像其他的边关将士一般,娶一个当地的普通女子,也许又会孤独一辈子。

  他是亲王,又不必继承大统,没人会逼他成婚。

  至于对沈月芙的那一点微妙的不同……就这样留在心里就好,时间久了,总会过去的。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让月芙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原来还是在替她考虑。

  月芙的眼里慢慢渗出泪意,却坚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既然殿下不能娶我,那殿下觉得,我该嫁给什么样的人?”

  赵恒艰难地咬了咬牙,嗓音干涩,却还是开了口:“总有适合你的青年才俊,最好,能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到兖州、扬州等富庶安逸之……”

  说到这里,他已再也说不出口了。

  月芙的眼泪已从眼眶中滑落,一颗一颗砸在他的衣襟上。

  “殿下终于说不出口了吗?”她抽噎着,浑身轻颤,用质问又难过的眼神看着他,“殿下方才怎么说得出口?你的心里,真的一点也没有我吗!”

  “别哭。”赵恒感到心被揉碎了,连忙捧住她小巧的脸蛋,用拇指擦拭她脸上成串滚落下来的泪珠,“你别哭,我不说了。”

  月芙的脸颊被他擦得糊满了泪痕,狼狈不堪,可怜巴巴。

  她说着,从他的怀里直起上身,仰着脑袋,像过去一样,凑到他的唇边,胡乱亲吻。

  赵恒头脑发晕,一点也抵挡不住她的主动亲近,一下将她搂紧,用力地亲吻。

  她的眼眸与鼻尖因为哭泣,已经变得通红,眼下唇瓣也被他吮得湿润红肿,一张脸看起来白里透红,美丽极了。

  他缓缓松开她的唇瓣,却还舍不得离开,转而从唇角开始,沿着一侧脸颊落下滚烫的亲吻,最后游移至湿润的眼角,将残余的泪痕一点点吮去。

  “我不哭了,我想嫁给殿下。”

  月芙微闭着双眼,软倒在他的怀里,轻声重复着自己的愿望。

  赵恒的动作止住了。

  他的目光变得黯淡,好像又变成了方才那个理智的人。

  “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我不能娶你。”他轻轻将她推开,扶着她两侧肩膀,“别犯傻,你只是受了太多委屈和惊吓,才会有这样的念头。好好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等明日上山,你的事有了转机,往后就不用怕了。”

  说完,不给她机会再反驳,直接松开手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屋门被打开,又迅速关上,一股强烈的寒意涌进来,还未弥漫开来,便被烧得正旺的炭盆驱散。

  月芙的身子晃了晃,接着便歪向一边。

  她一只手勉强支撑在榻上,这才稳住身形。

  门又开了,素秋走进来,见她哭过的样子,吓了一跳,想起方才见赵恒匆匆离去时,脸色似乎也不大好,连忙问:“娘子怎么了,难道方才同殿下起争执了?”

  月芙摇摇头,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在脸颊上擦了擦。

  “明日,咱们就要回去了。”

  “是啊。不过,也要看明日的天气如何,方才雪已经停了,但若明日白日还要下,恐怕还得多等一两日。娘子不想这么快回去吗?”素秋有些困惑,不过转瞬又明白了,“也对,回去还要见到他们……”

  她只以为月芙是不想见沈士槐和秦夫人。

  可月芙心里想的却是赵恒。

  最后的这层窗纸已然挑破,被拒绝了。

  赵恒太过固执,这一点,与她不相上下。能进展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她步步为营的结果。

  她隐约知道到底还要做些什么,才能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

  若明日就要上山,便意味着她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个机会,能有这么长时间与他相处。

  “希望这雪能再落几日……”

  素秋不明所以,一面给她披上氅衣,一面跟着附和:“是啊,再落几日多好,不用早早地回去。”

  作者有话说:

  好丢脸,其他的文评论里都在讨论剧情,我这里居然都是相亲!

  相亲还行,比我想的好一点。明天,我会尽量写到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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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黑夜

  这一整夜, 两人睡在各自的屋里,皆是辗转反侧,许久未能入眠。

  月芙一会儿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生怕雪真的完全停了, 一会儿又惶惶地想着明日要做些什么,等真正睡过去时, 已过了子夜时分。

  赵恒也不好受。

  他知道,沈月芙说那样的话,只是因为想找个可靠长久的庇护。

  她太缺乏安全感, 以至于不论他如何地安慰、承诺, 都不能让她彻底放心。

  她对他,恐怕没什么男女之情。连情也没有,何谈婚姻?他只是个可供利用的工具罢了。

  可作为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郎君, 面对早就让他心动的女郎说出要嫁给他这样的话,他实在无法保持平静。

  他的心里有一种心酸的甜蜜, 同时也充满复杂的矛盾和抗拒。

  如他方才同月芙所言, 他不想要任何人因他而不得不忍受边塞的风沙苦寒。他见过许多从富庶之地前往西北的官员, 因为无法适应气候, 抱怨不已,没多久便要求调离。

  男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女子?

  除此之外,在他的心里,还有另一分不敢言说的担心。

  他害怕,她只是一时冲动,因为长安的种种危险和不顺, 萌生了这个念头, 过不了多久就会后悔。

  这般矛盾交织地辗转一整夜, 他几乎不曾睡着。

  第二日,寅时刚过,外头仍是一片漆黑。

  侍卫们已然如往常一样,准时醒来,整理好一切,在轩馆外的小道上清理厚厚的积雪,当作清晨的操练。

  赵恒也没有因为难得的失眠而有片刻懒怠,一样和所有人一起,在室外清理积雪。

  天渐渐亮起来,积雪也已清理得差不多,轩馆中的仆役们将刚刚才做好的羊肉胡饼分给侍卫们。

  众人这才一道回屋中朝食。

  赵恒本想着,一会儿天彻底亮后,还要带着众人一道去山脚的路口处清理积雪。可一顿朝食还未用完,已经有放晴迹象的天空又阴沉下来,飘起纷纷的雪花,看样子,倒像昨日一样,又要下将近一整日。

  这时候去清理,无济于事。

  杨松道:“殿下,看来今日仍旧无法上山了,是否要让大伙儿继续留在此处?”

  赵恒站在窗边,看着飘落到廊庑下,窗台边的雪花因屋里的热气悄然融化,心也跟着从昨夜的矛盾和不宁中渐渐恢复平静。

  “还是留在这儿吧,今日给大伙儿休整,不必操练了,莫闹出动静,打搅其他人就好。”他沉声说着,顿了顿,才继续,“也去和沈娘子说一声吧。”

  杨松很快便下去通知众人,屋里又剩下赵恒一个。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重新理清自己的思绪,也许,不能每一次都用逃避的态度面对沈月芙。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从屋中出去,沿着廊庑绕过前面一排屋舍,走近月芙的居处。

  有两名仆从恰好在院子里生火,要给几位娘子送些热水,见赵恒来了,忙放下手里的火钳,一面行礼,一面往里面知会:“娘子,殿下来了。”

  赵恒本还想酝酿一番情绪,免得面对她时,又忍不住被她牵着鼻子走,这样一来,只好直接过去了。

  屋门还关着,里头听不出什么动静,等他走近了,就听见一声细细的“你们去吧”。

  他的心已经开始发软。

  两名仆从离开后,屋门开了,素秋和桂娘出来,将赵恒让进去,再重新关上屋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残余着一缕淡淡的胡麻香气,似乎是方才朝食的胡饼留下的。

  赵恒皱了皱眉,一眼就看见搁在屏风边的一方几案上的瓷盘,里面还留着大半块胡饼。

  而月芙则正坐在炭盆边,用火钳翻弄里头被烧得通红的炭块。

  她半弯着腰,侧面对着他,一手挽住衣袖,一手小心翼翼地控制火钳。

  只是动作似乎不大熟练,试了两次,没能将炭块翻过来,却刮下来一层燃过的灰烬。

  赵恒快步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里的火钳,将炭盆里的炭块一个个翻好。

  “小心些,莫让火星溅到。”

  他哑着声开口提醒,说出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嗯。”月芙仍旧低着头,淡淡应一声,嗓音好像也比往日多了一丝沙哑。

  她一点也没像过去那样,对他小心又主动,简单的一个字后,就再没了动静,整个人也显得恹恹的。

  赵恒没来由的有点慌神,生怕自己昨晚的那番话太过无情,伤了她的心。

  他有些想看看她的脸,却又不敢碰她,只好看向留下的那大半块胡饼,轻声问:“怎么吃得这么少?这里的饭食虽不够精致丰盛,到好歹也要注意身子。还要在这儿多留一日呢。”

  “多谢殿下提醒。”月芙这时才抬起头看向他,既没接受他的劝说,也没拒绝,“不知殿下过来,所为何事?”

  赵恒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庞。

  略显苍白的肤色,红肿的眼眶,眼底淡淡的乌青,也不知是不是同他一样,彻夜未眠。

  “我……”他感到心口一阵疼痛,喉咙也跟着哽了哽,才继续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同你说几句话。”

  “殿下还想说昨晚的事吗?”月芙的语调依旧淡淡的,没太多起伏,原本的迫切,好似在一夜之间尽数平复。

  “是。”赵恒觉得越发忐忑,“昨晚,我口不择言,说得有些重,盼你不要因此伤心难过。我——”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月芙忽然打断。

  “殿下多虑了。”她用近乎冷淡的目光看着他,面上却露出得体的笑容,“昨夜,我辗转难眠,想了一整夜,现下已想通了。殿下说得对,的确是我一时冲动,才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殿下放心,以后,不会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不再看他。

  赵恒挂怀了一整夜的心事,酝酿了一早上的情绪,都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打得措手不及。

  “是吗?”他艰难地笑了笑,仿佛松了一口气,可心里除却松懈,还有一种夹杂着难堪和失落的情绪,“那便好。”

  将满腔的话咽下去,他似乎已经没理由再留在这儿,只好又说了一句“多保重”,便起身告辞。

  临去时,月芙忽然喊住他。

  “殿下,天寒地冻,我让轩馆的仆役们去取了藏酒,夜里请诸位侍卫们喝酒,暖一暖身子,以表谢意,不知能否求得殿下的允许?”

  “自然。今日我本就许他们休整一整日,夜里由沈娘子安排就好。”

  赵恒说完,快步走了出去,完全没看见月芙眼神中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