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沿着山路上去不远,先派去探路的人已快马回来:“郎君,方才沈娘子已被八王送回,现下八王正往太子的居处去。”

  崔贺樟被冷风刮得有些发麻的脸上闪过一阵阴霾,二话不说,立刻加紧速度奔去。

  看样子,赵恒是要将事情抖露给太子。

  这几年,他虽然因长姊的缘故,与太子关系亲近,但若赵恒真的不依不饶,他也没把握太子仍旧会护着自己这一边。

  不过幸好,在来的路上,他已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一行人迅速赶到太子的居所时,正好见到赵怀悯和崔桐玉夫妻两个坐在正殿中,面色都不大好看,而赵恒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大殿中央,唐武等人已然受伤,正一个个被反绑着双手,狼狈地跪着。

  “……简直骇人听闻!”赵怀悯猛地一拍桌案,恨不能将东西砸下去。

  “我自然知晓,阿兄绝不会让他们做出这种事,可光凭他们几个,亦不敢对沈家娘子动手,一定还有别人指使。阿兄,这些人都隶属太子勋卫,做出任何事,都会将东宫牵扯其中,定要将背后之人揪出严惩,方能不留话柄。”

  赵恒虽与长兄长久分离,关系不太亲近,但好歹是家人,二十年的相处,再加上特殊的身份,自然十分了解太子最在乎的是什么。

  太子最在乎的,就是储君的身份,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他手中的权力。

  赵怀悯听到这话,果然冷静了一些,将目光转向赵恒:“八郎,幸好被你及时发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以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置此事?”

  赵恒看着赵怀悯和崔桐玉的脸色,一下就明白,他们定已猜到了是谁指使的。

  “依我之见,对于唐武等人,首先就应当逐出太子勋卫的队伍,往后皆不得在朝中为官,再责令其往京兆府投案自首。至于幕后之人……”

  话未说完,崔贺樟已经在门外内侍们的默许下匆匆入内。

  他冲太子和太子妃略一行礼,又冷冷的瞥一眼赵恒:“殿下不妨继续说,幕后之人要如何?”

  “幕后之人,我以为,应当贬出长安,近几年都不得调回来。”

  “哼,殿下话说得倒是轻松,可——”

  崔贺樟几乎下意识就要反驳,却被崔桐玉厉声打断:“你住口!给我听着!”

  “我知阿兄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朝中上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东宫。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不会被别人知晓,一旦上报,到御史台那里,就不单单只是贬出长安那么简单了,恐怕连阿兄也要担负包庇纵容的罪责。不如眼下先行惩戒,即便御史台有人知晓,也无话可说。”

  他这话不免让人想起上一次的事。

  正是他自己,将崔贺樟府中闹出的事透露给御史中丞邱思邝。

  只不过,在闹到朝会上之前,他先给东宫透了信。

  而这一次,也是被他抓住了把柄,又先来此处表态。

  赵怀悯不禁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个亲弟弟。若说他不念兄弟之情,可他每一次都会先让东宫有所准备。可若说他有兄弟情谊,现在也根本不会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站在此处。

  更重要的是,赵恒每一次都能精确地找到他最在乎的那一点。

  他一点也不怀疑,若今天直接拒绝,赵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事情再次透露给邱思邝。

  “你说得很有道理。”赵怀悯点点头,慢条斯理道,“只是,此事我的确不能立即处置完,等三日后,再给你个交代,如何?”

  太子这样说,赵恒便知道,他其实已答应了,只是还需要几天时间来安排罢了。

  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崔贺樟这一颗钉子拔除,让他再不能威胁到沈月芙。

  眼看已差不多了,他也不多停留,在崔贺樟愤恨的目光中,点头答应,转身要离开。

  在即将跨出殿外的那一刻,崔贺樟忽然喊住他:“上次在我府中,将我打伤的人,是否也是八王殿下?”

  赵恒的脚步停了停,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说完,不管他压抑不住的愤恨,毫不犹豫地离开。

  作者有话说:

  大概会有一两天?最多两三天的剧情章?感谢在2021-10-06 23:37:53~2021-10-07 23:4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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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叙话

  赵恒一走, 崔桐玉便板着脸命人将狼狈地跪在地上地唐武等人押下去。

  唐武等人将赵恒方才的话都听了进去,知道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一心想求饶, 奈何口中都被塞了麻布, 出不了声,只能在被强行带走前, 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崔贺樟。

  崔贺樟心里憋着一股气,听到赵恒说要将自己贬出长安,原本的紧张和忐忑更是化作戾气, 青着脸对太子道:“殿下, 难道真的打算听八王的意思吗?”

  赵怀悯没说话,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让人一时没察觉他其实已怒火中烧。

  “你还问!”崔桐玉先一步呵斥他, “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两年,当真是胆子见长, 平日在外面胡闹就罢了, 竟敢将心思动到勋贵之女的身上!”

  “阿姊, 那是沈月芙!太子殿下亦不喜沈家人, 况且,我原只是想让贵主高兴。”崔贺樟急急地为自己辩驳。

  赵怀悯始终面无表情,听完也没出声,只是从榻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冷冷地打量他。

  “是襄儿让你直接掳人的?”

  “不、不是……”

  “这么说,是你自作主张?”

  “是——不!这一次, 是沈家人求我这么做的……”

  啪——

  赵怀悯忽然扬起手, 毫不犹豫地一掌打下去, 冰冷的脸上终于显出怒意。

  “沈家人让你动你就动?他们的话,倒比我的还管用。才三个月,你就敢给我闯个更大的祸来。上一次,我看在你阿姊的面子上,帮你善后了,这一次,谁的面子也不管用。你自己回去,写好奏疏,交到吏部,调令五日内会发下来,年节之前,立刻给我滚出长安!”

  “殿下!”

  崔贺樟被打得往旁边跌了跌,还没站稳,便听见这番话,登时有些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想向赵怀悯求告饶。

  这些年,他虽混账,可手里握着太子勋卫的大半人手,私底下也替太子办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前几年,有一位庶出的皇子,有心和太子争一争。正是他,在赵怀悯和崔桐玉的授意下,买通了几名官员,设了一个局,让他在朝中颜面尽失,从此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

  此外,还有几位官职不高的地方官,为了争一个好前程,挖出牵扯到东宫的不利消息,也都是他带着人去处理的。

  这么多年,外人看他不过是备受太子偏爱的妻弟,可他到底也还有几分功劳。

  然而,赵怀悯的面上一点松动的迹象也没有,目光也变得越发冷凝。

  崔贺樟又连忙转向崔桐玉:“阿姊,你替我说两句话吧!”

  崔桐玉看着赵怀悯的表情,便知这一次是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当即做出取舍,镇定道:“你个乖戾的性子要改一改,殿下让你离开长安,也是要好好磨一磨你这脾气,让你明白,往后做事要三思而行。”

  崔贺樟方才被打的那半边脸慢慢变肿,火辣辣地疼起来。他知道事情已没了转圜的余地,可心中又实在不甘,临去前,青白着脸站在门边,咬牙道:“殿下,还有一事,臣一直不曾禀明。上一次,家父的寿宴上,本不该闹出任何动静来。是八王,他为了沈家大娘,不惜将我当场打晕,想来,后面的事,也有他的手笔。他到底是不是如表面看来那般淡泊名利,殿下亦可多思量一番。臣言尽于此。”

  赵怀悯眼神阴沉地盯着他磕头后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转身回到座上,沉声道:“他的确有几分手腕。昨日,先回来的萧应钦和陈江两个,在阿父面前大大地夸赞了八郎一番,阿父很是高兴。”

  崔桐玉斟了一盏茶,放到他的手边,闻言眼神一动,慢慢道:“圣上欢喜,也是人之常情。大郎不妨再等等,若圣上有意将这一回的临时官衔转为常设官衔,倒要另当别论了。”

  赵怀悯饮下一口茶,神色有几分模糊:“若是如此,便不得不防了……”

  ……

  事情处理得极快,三日后,太子勋卫中便迎来一次大清洗,唐武等十几人被统统逐走,押送进京兆府。崔贺樟也被调出长安,年前就要出发前往襄州就职。

  这一番变动极大,很快就引起朝中大小官员的注意,唐武等人半途劫掠沈月芙的事,自然也瞒不过去。

  不过,兴许是赵恒暗中布置过,众人口中流传的谣言中,只说唐武等人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抢掠钱财,即便遇上沈家女郎,也不曾放过,恰好八王途径,当场将唐武等人拿下。

  而崔贺樟身为太子勋位郎将,御下不严,纵容甚至包庇下属为非作歹,这才被调离京城。

  丝毫没出现有损沈月芙声誉的传言。

  沈家上下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等着这件事的结果,眼下看到太子难得雷厉风行的处置,忧喜交加。

  沈士槐夫妇自是害怕不已。连崔贺樟都被罚到如此地步,他们不得不相信,赵恒那天的话,一点也不假。

  不知情者都道沈家运气好,遇上了八王,如今连一直疏远沈家的太子都亲自处理此事。

  沈士槐夫妇却有苦说不出。他们两个,也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一份子,八王这样处置,便是在警告他们,稍有不慎,唐武等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月蓉近来也沉默了不少。

  从那天姊妹两个争吵过后,她便一直不敢靠近月芙,后来又见赵恒将她送回来,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和戒备。

  月芙是除了尚儿外,唯一一个感到喜悦的人。

  赵恒到底没变,即使生她的气,也一样按照先前说的,替她将事情都妥善解决了。

  不过,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被更加强烈的愧疚感盖过。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性情温柔、端庄顺从的女郎,对父母,对姊妹,皆一片赤诚,就是后来嫁到杜家,不被赵夫人喜爱,也没有太多怨言。

  直到做了那场梦,看清了身边至亲之人的真面目,才开始学着用过去会感到不齿的手段保护自己。

  和崔家人,和父母周旋时,她不会感到愧疚,因为都是他们对不起她在先。

  唯独对赵恒不一样。

  赵恒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相反,还不求回报地帮过她许多。

  可她偏偏将最多的心机和算计都用到了他的身上。

  她感到无比抱歉,却没机会,也不敢再靠近他,唯有期盼着婚事能在不久后如愿定下来。

  几日后就是除夕,想来应当很快了吧。

  ……

  除夕前夜,行宫中准备一切仪式、典礼,侍从们来来往往,忙碌不已。

  白日,赵义显召了不少朝臣到内殿叙话,还一同用了一餐饭,一直到午后,才让散去,独留下两个嫡子在殿中。

  “你们两个都坐吧。”赵义显近捂着帕子咳了两声,“明日除夕,后日正月,都有的忙,咱们父子,也只有趁着这个时候,能坐在一处说几句话了。”

  他近来到了温泉疗养,精神总算好了些。眼下,殿中的地龙烧得极旺,将整间屋子都烘得暖融融宛如春日,令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层饱满的血色。

  赵恒一言不发,只接过内侍递来的干净帕子放到父亲的手边,供他擦额角的汗珠。

  赵怀悯则笑道:“是了,明日事情多,阿父可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若实在累了,也不必多留,只交给我便好。我有舅父帮衬着,阿玉也在,一切都和往年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看一眼赵恒,添了一句:“当然,今年还有八郎在,阿父更靠可以放心了。”

  赵义显看向赵恒,目光中泛起一丝柔和的涟漪:“是啊,难得八郎今年在长安留了这么久。八郎,你如今长大了,也能自己办差,替父兄分忧了,朕很欣慰。”

  赵恒的脸上没有什么被父亲夸奖后的喜悦,仍旧是淡淡的:“这些都是儿该做的。”

  赵怀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阿父,我听闻,先前萧尚书和陈寺卿对八郎都称赞有加,就连前几日上山来拜见的诸国使臣,也都对八郎十分敬佩,可见,八郎的确有才能。阿父可曾想过,干脆将八郎留在朝中,多分些差事给他做,免得埋没人才。他如今已大了,想必也无须再回边塞了吧?”

  赵义显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看长子,咳了一声,才转向幼子,问:“八郎,你以为如何?”

  “儿不想留在京中,愿守卫我大魏边疆。”赵恒始终低垂着眼眸,声音铿锵有力,毫无犹疑之色。

  赵义显笑笑,摆手道:“朕就知道你要这样说。罢了,此事,等年后再说吧。”

  父子三人坐在一处,又说了一会儿话。

  离开时,赵恒先走,赵怀悯则被单独留了下来。

  “大郎啊,这几日的事,为父都听说了,你处置得不错,倒有点储君该有的样子。”赵义显指的,自然就是现下闹得沸沸扬扬的崔贺樟等人的事。

  赵怀悯立刻露出一抹愧疚之色:“阿父,此事是儿御下不严,才留下的祸患,哪里当得起这一声夸。”

  “好了,朕心里有数。别的自不用说,八郎,他是个好孩子,处处给你留着情面,你这个做兄长的,应当打心底里感谢他。”赵义显眸光平静,望着长子,语重心长道,“你明白了吗?”

  赵怀悯跪坐在一旁,闻言微微低头,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一抹异色,轻声道:“八郎是好的,儿明白,请阿父放心。”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竟然越写越少了!我反思我自己,明天改正。

  我看前面有评论说男主的爸还行?其实我觉得他爸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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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年节

  第二日便是除夕。

  行宫中从清早起, 便忙碌异常,各方觐见、各种仪式,接连不断。

  沈士槐身为光禄寺丞, 先前就已经忙碌了许多日, 到今日所有祭祀、酒筵齐齐而至,更是干脆提早一日, 就住在了衙署中。

  这个时候,他的位置岌岌可危,一点差错也不敢有。

  发妻亡故后, 圣人未再立后, 薛贵妃虽受宠,但到底年纪轻,身份不够, 平日操持宫廷宴席便罢了,年节这样的场合, 始终差了些分量。

  因此, 这一整日接见命妇、发放赏赐等事宜, 都由太子妃崔桐玉代劳。

  秦夫人是一品命妇郑国夫人, 既然也来了行宫,便要一早就往内帷参加诸多仪式。

  一直到傍晚时分,月芙和月蓉、尚儿三人才前往宴饮之处。

  月芙本不想去。赴宴者成百上千,不缺她一个。只是,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赵恒,她想去看他一眼,哪怕没机会同他单独说话也好。

  这日夜色晴朗, 前些日子下的雪也已融了大半, 那种冷涔涔的寒意也消失了。

  沈士槐和秦夫人已失了再想攀附谁的心思, 除了向光禄寺的上峰和同僚喝了两杯外,其余的时间,大多沉默不语。

  月蓉则跟着那几个与赵仁初一起的玩伴们打成一片。

  月芙一个人坐在座上,喝了一两杯酒,对着食案上的珍馐美馔,没什么胃口。

  她像月蓉这个年纪的时候,身边也有几个性情相投的同龄玩伴。不过,这两年,她们都陆续出嫁,因出身都不算太好,几乎都已跟着夫家出了京城,到地方为官。

  现在,她的身边没什么太亲近的好友,偶尔也会觉得孤单。

  这一晚上,她往赵恒那里看了好几次。

  他身份高贵,上前奉承、敬酒的人应接不暇,好不容易有片刻空闲,才能在饮酒之余,吃两口饭食。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没往她这边看过,她甚至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她坐在哪里。

  月芙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眼看时间已不早,这一场宴席也算来过了,她从座上起来,打算早些回去。

  穿过人群,走出大殿,绕过两条连接着的廊庑,便到一条有些高低起伏的石子路上。

  这时还早,几乎没人会往这里来,殿中的喧嚣声皆被远远抛在身后,越发显得这边寂静清冷。

  石子路有些曲折,被两边稀疏的宫灯照得有些昏暗。月芙仔细看了看脚边,正要微微提起裙摆往前走,却忽然听见身后的廊庑上传来由远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阿芙!”杜燕则匆匆走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赶得太急,一向白皙俊秀的脸上多了些紧绷,“阿芙,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月芙看着快速走近的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我累了,便先回去,不敢劳杜郎中挂心。”

  杜燕则终于走到她的身边,听她这样刻意疏远的回答,怔了一怔,又尽力放缓语气,道:“阿芙,你何必同我这样生分?我只是听说前些日子你在路上差点被崔大郎的人劫掠,想来看看你罢了。幸好没出什么事。”

  面对这个曾经与自己朝夕相伴整整两年的男人,月芙的心里有种奇异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甚至盖过了原本该有的愤怒和厌恶:“多谢杜郎中,我的确没事,这就回去了。”

  杜燕则赶紧又走近一步,唤住她:“你若有需要,仍旧可以来找我帮忙,我——”

  这话一下让月芙十分不适。

  “不必了。”她冷冷地打断,“杜郎中与我早已没有关系了,不该再与我有任何牵扯。与公主的婚期将近,杜郎中还是专心准备吧。”

  提及咸宜公主,杜燕则的眼底闪过动摇和黯然。

  虽还没有成婚,但他已然感受到赵襄儿的专横。她时常往来与长安各勋贵们的宴饮场合,每到一处,必会晚乐至夜半三更之后,期间,他自然见到她的身边有过不少相貌俊美的少年郎。

  有宫廷内侍,有教坊乐师,亦有宗室勋贵子弟。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有时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何反应。

  身份地位上的悬殊,早就让他做好婚后仍旧得时时顺着捧着赵襄儿的准备。只是,他到底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面对作风如此大胆的公主,始终会感到一丝憋闷。

  只是母亲一直劝他看开些。

  他自己也渐渐想明白了,赵襄儿到底为何看上了他。

  也许与当初的救命之恩有那么一点关系,也许还因为他相貌白皙俊美,不比那些美少年逊色,但更重要的是他能在朝中任职。

  他在工部有一定资历,确实有真才实学,提拔起来一定比别人阻力小多了。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仕途、地位。

  可随着他一步步地靠近,心里的彷徨也渐渐多了。

  他有满腔的话,不知能对谁说,此刻望着月芙,这个他曾经觉得无法给自己的仕途带来任何助力的上一任妻子,莫名地想说些什么。

  “阿芙,其实,我有时也想过——”

  月芙一个字也不想听。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打断,方才杜燕则来的那个方向已经又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这里快步走来。

  杜燕则见她的目光朝自己的身后望,顿时心生警惕,收住话柄,赶紧转过身。

  来人是赵恒。

  他是从武之人,虽高大健硕,走起路来,脚步却极轻,因此,两人发现时,他已到了近前。

  “殿下。”杜燕则想起数月前被赵恒见到他私下去寻月芙甚至发生争执的事,心中立刻生出几分紧张和忌惮。

  “杜郎中,宴席未过半,你怎会在此?”赵恒肃着脸,一本正经地问杜燕则,丝毫没因为自己也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而感到任何不妥。

  好在,杜燕则只以为赵恒也还记着慈恩寺的那件事,只是替咸宜公主多留意自己,并未多想,只是谨慎地回答:“臣方才一时走岔了路,才会走到此处,这便要回去了,请殿下放心。”

  说着,立刻行了一礼,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

  石子路边,只剩下月芙和赵恒两个。

  月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仰着头看他。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他。

  他的神色依旧冷淡,从方才过来,一直到现下二人独处,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她身上。

  不过,也没有立刻就走。

  月芙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怎么过来了?”

  赵恒不说话,更不看她,只是将袖摆从她的手中轻轻扯出。

  月芙也不气馁,他这时候出现,可见并非像她先前以为的那样一晚上都未曾看过她,分明也一直悄悄注意着她呢。

  “殿下是在担心阿芙吗?”她又靠近一步,重新拉他的袖口,轻声地问。

  赵恒侧脸的线条微微紧绷,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沉声道:“平日里,要小心些。”

  说完,他又一次扯出自己的衣袖,转身想走。

  月芙的心里松了又紧,连忙从后面将他抱住:“殿下别这么快就走呀,好不容易才能见到……”

  赵恒被她抱得浑身又僵了,冷淡的面容有一丝裂痕。

  “放开。”他低低地喝一声,有说不出的严厉。

  月芙当然不会放手。

  赵恒没办法,只得压低了声说:“这是在行宫,总会有人往来,你我还未成婚,不该如此。”

  “还未成婚”。

  月芙听见这四个字,终于觉得安心了不少,听话地松开双臂,道:“殿下,我还有些担心,我的身份实在配不上殿下……”

  这门婚事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求来。

  她信任赵恒,既然他说要娶她,就一定想好了办法。只是,这几个月里发生的变故,让她心里充满各种不确定的担忧和害怕。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想让赵恒心软一些,像以前那样安慰她。

  赵恒当然看穿了她的意图。他抿了抿唇,飞快地看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我既然说要娶你,自会信守诺言。你只管在家中安心等候便是。”

  说完,再不给她第三次靠近的机会,快步走开。

  月芙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连日来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

  她耐心地等他,一切应该都会变好的吧?

  ……

  今年的年节过得波澜不惊,看起来与往年别无二致。

  除夕之后便是正月,又是一场接一场的宴饮。使臣们不在行宫久留,第三日便要下山。赵恒再次被圣人指派,与萧应钦和陈江一同护送他们下山。

  等他再回来时,已经是上元节的时候。

  咸宜公主的婚期将近,礼部和太常寺已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圣人下旨封杜燕则为驸马都尉,给提前替他正名。官职也在尚书令王玄治的安排下,由原本的工部水部郎中平调为工部屯田郎中。

  虽未改品阶,都是从五品上,但屯田却比水部的公务轻松许多,不必时常亲力亲为带人往各处有决堤风险的河道水系附近查看,而其中涉及的权力和利益却更多。

  一时也有不少人羡慕他,娶了公主,从此前程一片光明。

  除此之外,圣人还提起要给赵恒在兵部安一个位置,让他好好历练一番。

  赵恒自然拒绝了。到兵部任职便要留在京城,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十分抗拒的事。

  好在,圣上也未勉强,见他不愿,便说了一句“日后去地方上也可”。

  众人皆道,圣上这是有意提拔八王,让他也能入朝为官。

  赵恒不以为意,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要从政的意思,心里则在想其他的事。

  先前说好的,过了上元,他便要兑现承诺,着手准备婚事。

  诚如沈月芙自己说的,她的身份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她嫁过人,前夫更是即将成为驸马都尉的杜燕则。哪怕圣人对他这个幼子再宽容,也绝不会轻易允准他娶这样的女郎。

  圣人能允咸宜公主嫁给杜燕则,是因为咸宜公主先前也有过一段婚姻。

  他的过去却什么也没有,身边连服侍的女人都没有。

  要说服圣人,靠他一个恐怕不行。

  思来想去,他先去了一趟赵怀悯的住处,将自己想娶沈月芙的意思透露给赵怀悯和崔桐玉二人。

  他知道,因为圣人表露出想让他入朝为官的意思,长兄近来对他的猜疑和防备越来越多。这时候,若他要娶一个出身名门,家中父兄皆有声望地位的女郎,长兄一定会想办法阻挠。

  反而是沈月芙这样的女郎,会让他们放松警惕。

  果然,赵怀悯听完他的话,先是皱眉,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屑和不赞同,但随后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崔桐玉一眼。

  崔桐玉会意,温和地看着赵恒,问:“八郎,你怎会想娶沈大娘子?她……恐怕与你有些不般配。”

  赵恒跪坐在一旁,低着头沉声解释:“不瞒阿兄和阿嫂,我才回长安那一日,途经朱雀大街,便恰好遇见了沈大娘。那时,因我与河西的诸位将领们要入宫面圣,引得百姓围观,拥挤之间,有田舍郎惊扰了她的马儿。我远远地见她,不但生得美貌,亦对那位田舍郎温和宽容,当时便觉有些动心。只是,后来得知她的身份,才犹豫不决,慢慢搁下了这件事。直到上一次,我恰巧救了她,这才又起了想娶她的念头。大魏的律法不曾禁止女子二嫁,亦不曾说初婚的男子不得娶二嫁之女,既然如此,我与她虽身份上有些悬殊,可她是个好女郎,我也中意她,没道理要生生错过,这才先来阿兄与阿嫂这儿,请二位帮忙,替我向阿父说一说。”

  赵怀悯打量着他的神色,好半晌,见他看来的确郑重其事,不像作伪的样子,才慢慢笑了:“想不到,八郎你还是个痴情种。”

  赵恒因他的这一句调笑,难得感到几分窘意,却仍是郑重道:“我只是想让阿父能成全我。”

  崔桐玉看赵怀悯的反应便知道他大约是同意了,遂笑道:“我与你阿兄虽与你平辈,但到底比你长几岁,从小看着你长大。沈家娘子的身份,的确差了些,阿嫂我打心底里不太满意。不过,什么也比不上你自己的心意重要。夫妻、婚姻,最重要的是顺心顺意。难得你有个中意的娘子,我们倒不好做那恶人了。也罢,待我们商量两日,让人去问问沈大娘的品性,再做决定,如何?”

  她和太子都不傻,以退为进,真真假假的事他们见多了,如今已见识到赵恒沉默冷淡外表下的聪敏与无懈可击,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赵恒也料到了今日的结果,并未继续说,点头道谢后,便先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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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请求

  赵怀悯很谨慎, 第二日就让崔桐玉派人去打听沈月芙的消息。

  他当然不在乎沈月芙的品性到底如何,让人去打听,无非是想看看赵恒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