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礼之时,月芙飞快地往四下看了看。

  皇帝没有来,太子和咸宜公主都来了。只是,咸宜公主神色间未见亲弟弟娶亲该有的欢喜与欣慰,更未等礼毕,便忽然转身离去。

  一时间,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令公主提早离开。

  连主持的礼官也有些发愣,忘了说接下来的话。

  月芙有些担心地看向赵恒,这场婚礼,也许不如他期盼中的那样美满。

  赵恒极是淡定,瞥一眼礼官,道一声“继续”,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礼官回过神来,重新大声指引。

  礼节复杂繁琐,礼毕之时,已是夜半三更。

  宾客们再观一眼郎君与新妇,面含笑意,就要离去,却见外面行来一队宫廷内侍,领头的那个恰是服侍皇帝多年的中御大监。

  他命人捧着几只箱笼过来,冲赵恒与月芙笑道:“这是大家给殿下的新婚贺礼。今日,大家本该亲自前来,只是临出宫时,突然犯了咳疾,这才没能成行,望殿下见谅。”

  赵恒笑了笑,冲大监拱手行礼:“请替我多谢阿父,儿明白阿父的一番心意,自不会计较,还盼阿父多多保重御体。儿明日再携新妇入宫拜见。”

  中御大监见他并无不悦之色,遂点点头,饮一杯酒,说两句祝贺之语,又冲众人作揖,便带着内侍们离开了。

  至此,婚仪已结束,宾客们也纷纷上前,笑着向郎君与新妇道喜告辞,三三两两地离去。

  原本拥挤热闹的庭院就这样重新变得空阔起来。

  直到最后两个宾客也离开,青庐之中,终于只剩下一对新人与几名侍女。

  楚王府中原本也没几个侍女,现下留在这儿的,都是月芙从娘家带来的。

  新婚夫妇的洞房之处亦设在庭中的帐内,几名侍女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快速收拾一番附近的物件,便纷纷低着头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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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酣眠

  帐中红烛昏昏, 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月芙站在帐边,微微垂首,红烛上镶嵌的龙凤在她的脸庞上映出金灿灿的光, 衬得白皙脸颊上那一抹浅粉的红晕格外娇艳。

  赵恒就站在几步外的地方, 视线从她的脸颊上掠过,轻轻闪了闪, 却并未停留:“不早了,明日还要入宫,你早些睡吧。”

  他沉沉地说完这话, 就先转身, 好像并不打算留下同她一起进帐。

  月芙几乎想也没想,就问出了口:“殿下要去哪儿?”

  说完,又有些后悔。

  虽已是夫妻, 他们过去也算相熟,可他是夫君, 又生着她的气, 她不该这样直接过问他的行踪。

  “是我失言了。”她垂下眼, 咬了咬唇瓣, 忍住从心底涌起的失望。

  赵恒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她一眼,沉声道:“我去一趟书房,还有两样公务要处理。”

  这两个月,皇帝也没让他日日闲着,而是将与西北军务相关的事宜分出一些,交给他处理。

  他没有拒绝, 一来, 好容易求下了赐婚的圣旨, 不该再不识好歹;二来,交给他处理的事,多半是他本就十分熟悉的,想来将来回到西北,再封的官职,便也多是处理这些琐碎军务的。

  算不上太重要的事务,却着实让他忙碌了起来。

  月芙听了他的解释,眼神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轻声地嘱咐:“殿下也早些歇息。”

  赵恒淡淡地“唔”一声,便转身走了。

  桂娘守在外面,见赵恒一个人往书房的方向去了,忙走到月芙的身边,问:“娘子,怎么让殿下一个人走了?这可是新婚夜呀!”

  月芙轻叹一声,点头道:“是呀,新婚之夜。”

  她想了想,先进了帐中,让人备下热水,更衣卸妆,沐浴一番,再出来时,又恢复作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娇嫩模样。

  帐中的龙凤烛还燃着,月芙看一眼漏刻,见已过去了整整两刻,便唤来桂娘,让她到书房去送一碗甜羹。

  “记得同殿下说,我怕他太过劳累,特意替他准备的,叫他早点歇息。”

  桂娘很快回来,说:“殿下说知道了。”

  “还说了什么?看起来可有不悦?”

  “倒也没有,看不出什么来。娘子怎不亲自过去?”

  月芙低着头没回答,又盯着漏刻看了一会儿,待再过二刻,又让桂娘去了一趟书房。

  “就同殿下说,沐浴的热水已备好了。”

  桂娘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劝两句,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照着她的吩咐,又去一趟书房。

  这一次,回来得还是一样快,面上却多了喜色。

  “娘子,殿下说知道了,一会儿就来。”

  ……

  东宫丽政殿中,赵怀悯难得说了妹妹赵襄儿两句。

  “襄儿,你方才何必让八郎脸上不好看?他的婚仪,你提前离席,免不了要让外人议论。阿父盼着咱们兄弟姊妹之间能和睦,你何必惹他不快?”

  近来西北频传线报,称自慕容乌纥回到吐谷浑后,便不时有目的不明的军事调动,恐怕不久后,西北会不太平。

  大魏地广,国力强盛,不会畏惧吐谷浑,顶多是边疆的百姓与西域诸国会受其影响。

  赵怀悯本不大关心这些。只是,去岁才有安西大都护秦武吉上疏,使都护府司马曾钰徽被革职一事。秦武吉虽暂且保住了,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圣上因此对他的行事已有不满。

  眼下好不容易营造出兄弟和睦的景象,讨得父亲的欢心,他暂时不希望被别的事破坏。

  赵襄儿却没理会他的话,只一面蹙着眉出神,一面无意识地捏着袖口的软绸,好半晌,才看一眼赵怀悯,道:“阿兄可知我方才为何要提前离席?”

  赵怀悯挑眉,等着她继续说。

  “我派了人留在宫中,想看看阿父到底会不会亲自去观礼。”赵襄儿放开捏在指尖的软绸,轻声道,“他没去。”

  “是啊,你走后,大监便去了,说阿父本是要亲自去的,只是临出宫前忽然犯了咳疾,才没成行。”

  “是这么说的?”赵襄儿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从座上往前探出身子,靠近赵怀悯,“可我听说的是,阿父的确要去的,只是车已行到朱明门附近时,却忽然调转方向,去了佛光寺。”

  佛光寺就建在太极宫北面,离甘露殿不远。

  赵怀悯皱眉:“你这时候过来,就是要同我说这个?佛光寺里供了母亲的牌位,你我也常去,有何不妥?”

  “佛光寺,咱们是常去,阿父也去。可有一个地方,咱们都没去过。”

  “慈恩寺?”

  “对,那里有母亲的莲位。阿兄,你可曾想过,宫中明明已供了牌位,为何要在慈恩寺再设一处莲位?”

  赵怀悯迟疑片刻,道:“此事,我少年时曾问过阿父。阿父说,母亲当初难产,那位让八郎去边疆的高僧亦通医术,曾入宫替母亲医治过些时日,母亲临终前,开始笃信佛法,这才在慈恩寺多设了一处莲位。”

  “这话我也听说过。”赵襄儿笑了笑,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可为何这么多年过去,阿父从不让咱们两个到慈恩寺去上香,而八郎每次回来,却都不忘嘱咐他呢?甚至阿父自己也未去过,总是让八郎代他上一柱香。”

  赵怀悯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你是觉得,八郎出生时的事,另有隐情?”

  赵襄儿点头:“从前我没多想,只道咱们同八郎一母同胞,他只是一直未留在长安罢了。近来才渐渐回想起幼年时的事。我虚长八郎几岁,记忆早已模糊,只依稀有些印象,母亲怀着他时,原本很是高兴,可到后来,却开始同阿父起了争执,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她那时太过幼小,能想起的仅有几个十分模糊的画面。

  赵怀悯则比她又年长一些,王氏怀着赵恒时,他已是七八岁的光景,记得的事也更多。

  “不但他们两个有争执,祖母那里,似乎也有些不对付。我记得,有一日听阿父与下人说话时,提到有一日路遇一名游方道士,那道士好像留下过一个谶言,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他也不是没派人暗中找过这位道士与慈恩寺的那位高僧,却都没能找到。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心中都猜测,那道士留下的谶言,恐怕与八郎有关。

  与此同时,甘露殿中,赵义显好容易擦干浑身的虚汗,在薛贵妃的服侍下饮下一碗安神的汤药,慢慢躺到床上。

  “贵妃,你也下去吧,朕这里无须服侍。”他疲累地冲薛贵妃挥手。

  “陛下才喝了汤药,妾有些不放心,等陛下睡着再走,可好?”薛贵妃将瓷碗递给身后的内侍,示意他们先下去,“方才大监已从楚王府回来了,婚仪依然礼成,十分顺利,明日,八王就能带着王妃入宫来给陛下问安了。”

  赵义显“唔”一声,也没再让她一道下去,只说:“明日就不必来了,想必他今日也乏了。小儿女新婚,让他轻松些吧……”

  汤药有安神的效果,他本就累了,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已昏昏欲睡,说完这话,双眼也完全阖上了。

  薛贵妃坐在床边等了片刻,听见床上的赵义显渐渐发出沉沉的鼾声,眼底不禁划过一丝厌恶之色。

  她小心地站起来,走到唯一一盏还亮着的烛火边,轻轻一吹。

  一缕青烟升腾而起,寂静的屋子顿时陷入黑暗。

  她站在原地,深深吸一口气,等视线适应黑暗的包围,才慢慢往门外走去。

  她穿着轻薄的丝履,踏过殿中的地面,一点声响也没有。

  “阿英……”

  沉睡的赵义显喃喃地唤出声,在凝滞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薛贵妃的脚步一下停住,她知道这个名字,是皇帝的发妻王氏的闺名。

  “原谅我吧……他……还好好的……”

  “他说不争不抢……我是否错了……”

  薛贵妃屏住呼吸,又等了片刻,床上传来翻身的动静,接着便再没了声音。这才离开。

  ……

  楚王府,书房中,赵恒奋笔疾书,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

  已是夜半,他放下笔,从榻上起身,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看一眼书案上留下的那一只瓷碗。

  热气腾腾的甜羹被他统统饮尽了。

  才不到半个时辰,月芙就派人来问了两趟,其中的催促之意,他怎会不知?

  垂在宽大衣袖底下的手不禁攥了攥,又慢慢分开,他推开门,大步朝着青庐的方向行去。

  帐子里,月芙正坐在榻上发愣,一听见脚步声,便赶忙起身,趿着鞋迎上去:“殿下!”

  她只穿了单薄的纱衣,婚宴上绾得规规矩矩的发髻也放了下来,披在肩上、背后,柔顺如丝,映着点点烛光,看起来美丽动人。

  赵恒才站定,她便靠到近前,自觉地伸手要替他更衣。

  可手才碰到他的腰带,就被他一把攥住。

  这几乎已是个习惯。先前她总是在他想不到的时候忽然靠近。

  不过,现在已是夫妻了。

  月芙小心地看着他,轻声道:“阿芙只是想替殿下更衣,浴汤已备好了。”

  赵恒察觉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慢慢松开手,舒展双臂,由着她靠近。

  他过去几乎不曾被侍女这样服侍过,而现在,她双臂虚环着他的腰,正将腰带解下,他鼻间能嗅到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淡淡幽香,只要稍一低头,就能看见她被乌黑的长发遮盖得若隐若现的一段美丽脖颈。

  外袍很快除下,她已然退开,将他的衣衫搭在木架之上。

  赵恒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去浴房沐浴。

  等再回来时,她还坐在榻边,脸颊红扑扑的,晶亮的眼眸望过来:“殿下,该就寝了。”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就寝”二字饱含深意。

  赵恒眼眸微沉,指尖动了动,却只是淡淡“唔”一声,便吹熄蜡烛,走到床边,仰卧而下,半边薄衾盖在腹上:“睡吧。”

  黑暗里,月芙怔了怔,心中划过一阵失落,跟着也爬上床,在他的身边侧卧着,轻声问:“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赵恒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好似已经睡着了。

  月芙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便小心地挪近些,紧挨着他,伸出手抱住他的一条胳膊:“今日嫁给殿下,我高兴极了,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家中想了许多,有几句话一直没告诉殿下——”

  赵恒被她抱着的那条胳膊上感觉到一种柔软的触感,本就有些躁动的内心越发不安定起来。他无暇思考她到底在说什么,脑袋里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已经是夫妻。

  他本料想她在情非得已之中,权衡利弊才费尽心思嫁给他,恐怕不会像寻常夫妻那样。

  可她一直絮絮地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也许只是为了让他原谅她。

  “还不睡吗?”

  他忽然开口打断她将要说的话。

  月芙呆了呆,晶亮的眼眸泛着水,无声地注视着他。

  “郎君,”她忽然换了一个称呼,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失落,“今夜是新婚之夜啊……”

  赵恒的心口猛地一颤,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忽然将胳膊从她的怀中抽出,一个翻身将她压住。

  “新婚之夜。”

  他重复一遍,在她的脸颊逐渐变得滚烫的时候俯下头,寻到她的唇瓣,用力亲吻起来。

  早就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先前或是阴差阳错,或是因她刻意引诱,两人早已有过肌肤相贴的亲密接触,只是他一直恪守底线,不敢越界。

  如今,他终于不必再有所顾忌。

  月色下,她身上那一件薄薄的纱衣被扯下,露出莹白的泛着细腻光泽的肌肤,柔软起伏。

  他眼眶发红,忍不住攥住她伸过来要替他宽衣的两只细嫩的手,牢牢按压在枕边,令她不能动弹。

  灼热的亲吻在唇瓣移到腮边,再顺着脖颈一点点往下。

  月芙早不是青涩的少女,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成熟,仿佛枝头最饱满的葡萄,轻轻一咬,就有满口甜蜜滋味。

  她整个人软作一摊春水,任他摆布。

  ……

  只是,第一次来得突然。

  赵恒完全没料到,一时有些不敢置信。月芙却并不诧异,只是红着脸重新拉过他的手贴近自己,轻声道:“这是人之常情。”

  她还记得嫁给杜燕则的那晚亦是如此。

  赵恒难得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挑战,立刻重振旗鼓,像要证明什么似的,格外卖力。

  帐帘外,草木葱郁,月色安详。粉白的芙蓉沾着剔透的露珠,含苞而放,翠绿的花茎随风摆动,一颗又一颗露珠滚滚而落,砸在荷叶间,落进池塘中。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夜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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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报答

  月芙累极了, 沉睡过去不知多久,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身上盖着薄被, 被角都掖得好好的, 只是枕边空空如也,了无痕迹, 若不是身上还酸痛不已,她甚至要怀疑昨晚根本就是一场梦。

  “素秋?”月芙一看时间已然不早,连忙出声唤人, “怎不叫醒我?入宫是否要迟了?”

  素秋听见声响, 快步进来,将月芙自床上搀起,笑道:“娘子别急, 宫中一早就来了人,圣上体谅殿下新婚, 不必急着入宫, 可等后日再去拜见。”

  月芙这才舒了一口气, 随即转向空荡荡的枕畔, 又问:“殿下什么时候醒的?”

  素秋将盥洗的水放到架子上,答:“殿下一早就醒了,用过朝食后便出府了。”

  月芙摸摸已然没有温度的枕畔,没说什么,拾起搭在铜盆边的巾帕擦了擦脸。

  素秋继续说:“奴本想来唤娘子,是殿下说要让娘子多睡一会儿,嘱咐奴不必来打扰, 走时还说, 要去苏将军府上, 要到午后才会回来,叫娘子勿等。”

  “知道了。”月芙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他既然主动交代了行踪,就应当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吧。

  她遂不多想,梳洗好后,一个人用完朝食,又在王府中逛了一圈。

  设在庭院中的青庐被下人们撤去,露出庭中原本的面貌。

  赵恒的府邸是皇帝亲自挑的好地方,占地亦广,与崇仁坊的郑国公府不相上下。只是,其中的布置陈设,倒与赵恒本人一样,简朴大方、素净典雅,唯一能令人称一句“豪奢”的,就只有书房了。

  他的书房宛若一座藏书阁,上下整整三层,是整座王府中最高的楼阁,里头一排排书架,一只只箱笼,收满古往今来的各种典籍。

  听下人们说,有不少是当年先皇后王氏留下的,由皇帝赠给殿下。还有一些,是这些年来,殿下从往来长安、西域时,从商队们手中购来的。

  他这些年,留在长安时,除了时常骑马射箭,每日闲来无事的时候,都是在书房中度过的。

  月芙的脑海里立刻回想起多年以前仅见过一面的那个小小少年。

  他的少年时期,原来也一样沉默安静。

  午后,她一个人在屋里小憩后醒来,素秋坐在门边打络子,见状道:“娘子醒了?杨参军回来了,才去了书房,说是要替殿下取一卷图册,送去给苏将军。”

  月芙点点头,想了想,换一身衣服,去了书房。

  杨松才从箱笼中的一堆书卷中找出赵恒要的那一卷,正要离开,见她过来,先行了一礼,又解释一遍来意。

  月芙点头,问:“殿下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杨松摇头:“不曾。不过,应当待臣将这一卷图册送去,殿下便要回了。”

  月芙笑了笑,干脆道:“不如让我替杨参军将这卷图册送去吧。”

  杨松看一眼手中的图册,有一瞬迟疑。

  今日是殿下与王妃新婚第二日,尚未去太极宫拜见圣人。殿下拜访苏将军,为的是公事,若王妃也去,恐怕不合规矩。

  不过,殿下新婚,应当正是情浓之时,新王妃亦是王府的主人,她既开口,他便没有拒绝的道理,遂点头将手里的卷册奉上。

  月芙察觉到他那一瞬的迟疑,莞尔一笑:“杨参军放心,我知晓分寸。”

  她转头让仆从备好马车,往苏仁方的府邸行去。

  ……

  苏家的庭院中,赵恒正和苏仁方对坐饮茶。

  他一早过来,就是想和苏仁方说一说这几日从凉州附近送到兵部的几份奏疏。这些文书恰好都是先经他的手,再向上呈报。

  奏疏中说,吐谷浑境内频现军事调动,不知是否有出兵的打算。

  前几日,他已特意将这几份奏疏标注为要务,送往中书省。只是,最后并未得到重视。想来,太子考虑到去岁才有的曾钰徽案,不想再在边关生事。

  可是,赵恒还记得年关前后,吐谷浑使臣慕容乌纥入京时难掩嚣张的态度。从那时起,他便留了一个心眼,时刻注意那边的动向,果然听到了调兵的异常。

  方才与苏仁方一同商议了一番,皆认为应当提防吐谷浑勾结邻国吐蕃。

  吐蕃与中原王朝之间的纷争已长达百年。沈皇后当政之时,曾邀吐蕃使臣入京,有和平共处之意,后来还曾封宗室女为公主,下嫁吐蕃赞普聂木。

  当时,聂木亦有求和之意,两方结亲议和,曾维持了长达十几年的和平。

  可是,前年,前任赞普聂木病故,下嫁吐蕃的宗室公主也与去岁亡故,吐蕃政权历经更迭,与大魏的翁婿之谊显然已大不如前。

  二人商定,由赵恒再写一封奏疏呈上去,请朝廷下令,加紧凉州一代的边防,随时提防吐谷浑与吐蕃两国的异动。

  等说完这些事,已是午后。

  方才凝重严肃的气氛渐渐消失,苏仁方笑着看向赵恒:“孩子,新婚的第二日,你就一大早往我这里跑,可别教你夫人生气。”

  他语气慈祥诙谐,难得带着几分调笑,令一向面无表情的赵恒脸上也闪过一丝羞赧。

  在苏仁方这个养父面前,他才偶尔会表现出那么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反应。

  “她昨日太累,让她多歇一歇也好。”

  说完这句话,他又意识到其中的深意,显得更不自在了。

  苏仁方开怀而笑,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精力充沛是好事,但也要记得养精蓄锐。”

  赵恒抿了抿唇,努力维持住脸色,这才没有失态。

  “昨日,我也看到那位小娘子了。”玩笑过后,苏仁方渐渐恢复和蔼的模样,“的确生得貌美。我毕竟比你多了几十年的阅历,看人兴许不准,不过,也算有些经验。我看,她应当是个心底良善的孩子,也难怪你执意要娶她。”

  赵恒低低地“嗯”一声,心道她就是如此,用一张美丽纯洁的面孔欺骗了他。

  这时,外面一个家仆捧着卷册进来,道:“殿下,将军,东西送来了。”

  赵恒伸手接过,先展开看了一眼,这才交到苏仁方的手里。

  这是他前些年从一名吐谷浑人手中收集来的高原地形图,为防损坏,当初便照样描了两份,今日既说到此事,又见将军这里并无这样的地图,便让杨松回去拿了一份过来。

  那家仆未离开,继续道:“这是八王妃亲自送来的。奴方才请王妃一道进来,王妃却说不便,让将马车停在府外,在车中等殿下一道回去。可要奴再去请王妃进来?”

  赵恒皱了皱眉,摇头道:“不必了,你去告诉她,我一会儿便回去。”

  那家仆快步出去后,苏仁方才笑道:“你也快些去吧,莫让你夫人久等,都亲自来接你了。”

  赵恒点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今日一早,太极宫就来人免去了问安,我们还未入宫拜见过圣上,她这才不方便进来。”

  “知道了。”苏仁方笑着叹气,“她懂分寸,这很好。你去吧,我送送你。”

  两人遂一道穿庭而过,往府门的方向行去。

  门外的街道上,月芙坐在马车中,自掀着的半边车帘后朝外看,不一会儿,就见到赵恒和苏仁方两个从府中出来。

  她连忙从车中下来,却未走近,只在苏仁方含笑的目光看过来时,微微行了个对长辈的礼节。

  苏仁方冲她点点头,又与赵恒说了两句话后,便让赵恒过来了。

  杨松亦将赵恒的马儿牵来:“殿下可要骑马?”

  他站到马车边,看了月芙一眼,才一点头,接过缰绳要上马,却见月芙眼巴巴地望过来。

  “殿下?”

  他面色冷淡,又将手里的缰绳交回给杨松:“算了,坐车回去。”

  月芙顿时笑了,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先上了车。等赵恒也坐上来,马车便徐徐前行。

  车厢还算宽敞,赵恒一上来,就自觉地坐到一侧,开始闭目养神,与她隔了半臂的距离,泾渭分明。

  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和夜里的热情情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长安的道路虽然平坦,但每日有无数车马行人走过,时日久了,总会留下凹凸的痕迹,车轮轧过时,带动马车不住颠簸。

  月芙小心地看他,借着颠簸悄悄往他那一边挪去,不一会儿,一边的胳膊便与他挨在一起。

  赵恒睁开双眼,看着她既小心,又大胆的举动,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扶正她的身子:“坐好,别乱动。”

  月芙只好坐直身子,眼看他又要闭目,便轻轻拉一下他的衣袖,问:“昨日还未问过殿下,新婚之日,可觉得高兴?”

  赵恒抽回自己的衣袖,语气平淡,仿佛十分敷衍地“嗯”一声。

  月芙挪动双膝,又朝他靠近些,轻声道:“殿下,阿芙十分高兴。能嫁给殿下,是阿芙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她慢慢抱住他的胳膊,将脸颊轻轻贴上去,覆在他的耳边轻言细语:“不但是因为殿下能保护阿芙,阿芙也想用下半辈子来报答殿下……”

  温热的气息自耳畔拂过,令初尝情欲的年轻身体猛地一震,紧紧绷住。

  赵恒被她靠着的胳膊、脖颈、耳畔都开始发热。

  在听到她最后那一句话时,他的眼神亮了一下,可不过一瞬间,又恢复成平淡无波的样子。

  “殿下不信吗?”月芙又问。

  不要紧,未来与他相伴,她会证明自己今日说的话。

  不过,最好不要有那样的时刻,让他也陷入先前自己面临过的那样的困境中。

  赵恒沉默片刻,大约有些受不了她贴得这么近要将胳膊从她怀里抽走。

  月芙立刻又抱得紧了些。

  赵恒忍不住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这才见她松手。

  他抿着唇,将她抱在怀里,半晌,道:“既然已嫁给我,往后应当可以安心了。别再像先前那样,时时想着诓骗我,将那些心思都收起来,明白吗?”

  月芙靠在他怀里,闻言咬了咬唇,乖乖点头:“嗯,明白了。”

  赵恒皱眉,低头看她一眼,一时觉得她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