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带着郑承瑜到几处重要的城池和关口巡防,接着又亲自写了文书发放到各处。

  贺延讷仗着支度使和屯田使的身份,借故将文书扣了好几日,才让人发放下去。

  而关于粮饷的调配,更是迟迟没有动静。

  赵恒派人去问了数回,甚至亲自去了两回。可贺延讷油盐不进,每每笑脸相迎,说出的话却令人失望不已。

  转眼到六月,眼看事情陷入僵局,赵恒第一次陷入无可奈何的境地。

  没有权力,他什么也做不了。

  吐谷浑那边一日未有发兵,他便一日无法证明自己的预判。贺延讷看准了这一点,每一次集中议事时,皆旁敲侧击地提醒众人,他的担忧很可能只是杞人忧天。

  久而久之,原本严阵以待的众人也慢慢松懈下来,对赵恒先前的预判不再深信不疑。

  只有郑承瑜等几个长年在凉州至西域一带往来的老将仍赞同他的判断。

  如此情况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凉州是边防要塞,一切军务早有一整套完整的规矩,巡防过后,便只余日常事务,赵恒彻底清闲下来,干脆想着带月芙到附近的名胜之处去看看。

  月芙近来才对凉州城熟悉起来,听他这样说,自然十分高兴。

  她记得苏仁方的话,到这里之后,便与郑承瑜将军的夫人徐氏走得近。徐氏长她几岁,温柔知礼,热情周到,二人相处十分融洽。

  她想了想,问一句是否能与徐夫人同行,赵恒答应了。

  她当即写下帖子,让人送去郑承瑜的府上,约定两日后一道往城外不远的天梯山石窟走走。

  ……

  长安城中,东宫也有些不太平。

  自派人往襄州给崔贺樟传信已过去整整两个月。

  崔贺樟自被贬出京城后,一直堵着一口气,这次有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不必崔桐玉叮嘱,便知该努力抓住,于是几乎费尽所有心机,才终于挖出些消息来。

  秦女史命大,当年因得急症被送出宫,却捡回了一条命,不但如此,自那次痊愈后,便一直身体康健,连风寒都不曾有过。

  只是寻她的过程颇费周折。咸宜公主的乳母曹氏回乡后,便与她断了联系,只能说出几个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崔贺樟又派人分头去找,终于在秦女史的侄儿家中找到了人。

  年近花甲的老妇人,精神矍铄,因当过多年女史,攒了不少资财,即便无儿无女,寄人篱下,依然过得富足安逸。

  只是,听说他们的来意后,她到底有些害怕。毕竟在宫中沉浮多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可崔贺樟是从太子勋卫出来的,当初替赵怀悯办过不少撬人嘴巴的事,对着一个花甲老妪,也不过是多费两日的工夫,就让她把该说的话都吐得七七八八。

  此刻,赵怀悯的手里便拿着刚从襄州送回的密信。

  “大郎,信中如何说?可查到什么了?”崔桐玉谨慎地询问。

  殿中的内侍宫人都被遣出去,只余他们两个,说话时的声音甚至带了些可怖的回响。

  赵怀悯脸色称不上好看,只将信递到她的面前。

  崔桐玉二话不说,匆匆浏览一番,顿时感到这些年来的疑惑之处统统得到了解释。

  可紧接着,这种醍醐灌顶般的感受便被一种荒唐无比的情绪替代。

  崔贺樟十分谨慎,信中关于秦女史还服侍着先皇后王氏时的情形的描述,皆是秦女史的原话。

  王氏自生育一儿一女后,身子便大不如前,连续两三年都未再有身孕。奉御替她诊过脉,道她身体虚乏,气血亏损,将来大约再难有身孕。

  她和赵义显两个遂都不再抱期望。

  谁知,又过一年,王氏忽然又传出喜讯。

  时赵义显正值与母亲沈皇后纷争初现之时,朝中有传言,沈皇后看重另一位幼子,动了易储的念头。

  他心中苦闷煎熬,终日惶惶不安,王氏便想用这则喜讯让他高兴些。

  起初,赵义显的确十分高兴。可不久,奉御来诊了几次脉后,便说王氏体虚之症未能痊愈,再要生产恐承受不住。

  接着,赵义显听闻慈恩寺有一位西域高僧,带来了许多中原不曾见过的珍贵秘方与药材,便带着王氏前往慈恩寺上香祈福。

  便是在归来在路上,两人遇见了一名疯疯癫癫的游方道士。

  那道士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拦住赵义显和王氏的马车,指着王氏隆起的腹部念念有词。

  赵义显烦扰不已,本想直接派人将其驱走,王氏却让秦女史走近几步,听听他到底说的什么。

  秦女史奉命上前,听清后立刻紧张不已,一字不敢遗漏地将那道士的话说了出来。

  “此子受命于天,泽被天下。”

  短短十字谶言,将赵义显和王氏皆惊住了。

  那道士说完这话,便疯疯癫癫地离开。而自那以后,赵义显与王氏之间便有了嫌隙。

  究竟为何,秦女史不得而知,未待王氏生产,她便因突发疾病,被强行送离,此后再未见过宫中的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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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弱点

  后来那些秦女史不知晓的事, 崔桐玉自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到了这一步,甚至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已显得不太重要了。

  饶是她一直自以为冷静漠然,时刻将利益算计、争权夺利放在第一位, 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帝王之家的冷酷无情。

  夫妻、母子、父子、兄弟, 似乎哪里都没有完全牢靠的关系。

  也许后来还有她不知晓的隐情,但可以肯定, 就是这么一件看起来荒诞不经的事,在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心中埋下了祸根。

  立长还是立贤, 古来便是帝王之家最难的抉择。

  当年, 沈皇后挣扎多年,最终在朝臣们的劝阻下,歇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而如今的圣上, 身为当初的嫡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一心支持长子赵怀悯。

  可身为嫡长子的赵怀悯……

  崔桐玉不禁转头看向他, 问:“大郎, 你预备如何?”

  赵怀悯盯着那封洋洋洒洒近千言的信, 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不信什么谶纬、天象之说,更不信佛信道。可他不信,自然有人会信。

  更重要的是,身为如今的储君,不论信与不信,“受命于天,泽被天下”这八个字, 都如利剑一般悬在他的头顶上。

  他没说话, 崔桐玉便接着说:“大郎, 圣上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赵怀悯睨她一眼,忽然将那叠信捏在手里,紧握成团。

  “‘受命于天,泽被天下。’阿父如今站在我这一边,往后会如何?他耳根子软啊……”

  无人知晓时,那自然是一句毫无根据,可有可无的话。可若哪一天,赵恒在军中,甚至朝中声望日隆,这句话便是证明他乃众望所归的有力证据。

  崔桐玉眼神闪动,拿起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将信点燃,看着一张张脆弱的纸张化为灰白的飘絮:“让八郎在任上犯些错便是了。”

  先前一位庶出的皇子有心争权,他们便是设了个圈套,让他名声受累,从此无法在朝中立足。

  赵怀悯眼神冷厉,沉默片刻,慢慢提笔写下一封密信,以火漆封口,交给心腹:“快马送去凉州。”

  ……

  凉州城外,天气晴朗,旷野之上,辽阔无垠。

  月芙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戴上帷帽,骑上骏马,跟着赵恒一道往城外行去。

  她近来很爱骑马。

  凉州有凉州的好处,城池小,街道不宽阔,却从不显拥挤,到哪里都容易,能纵马的地方更是不少。她如今骑的这匹爱驹便是赵恒亲自替她挑的,枣红的皮毛光滑闪亮,体型不大,性情亦温顺,跑起来脚力不俗。

  月芙喜欢极了,还给马儿起名作“寻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到来了凉州,天地广阔,连从前在长安感到十分遥远的太阳也变低了。

  第一次出去时,寻日欢快极了,她便说:“若哪一日有敌军来犯,寻日定能带着我跨过山川,追到郎君的身边。”

  只是一句玩笑话,赵恒却变得严肃无比:“不对,若有敌军来犯,你不该去找我,应该留在州府,有什么事,让人往前线给我送信就好。”

  说话时一本正经,满是告诫的样子,将月芙唬了一跳。

  那日以后,赵恒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慢慢抽出些时间,亲自教月芙骑马。

  半个多月的时间,月芙的骑术已大大进步。

  今日与赵恒并肩骑马行在凉州城的街道上,再不像去岁在骊山的马场上时,需他一点点带着才能控制住马儿的样子了。

  与郑承瑜和徐氏在城门处相见,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当地军官与他们的家属,其中一位刘姓夫人还将家中才六岁的小儿宽儿带着同行,一路过去,有孩童天真烂漫的话语,一点也不枯燥。

  渐渐的,男人们骑着马落在后面,兀自说着话,女人们则行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气氛极好。

  恍然间,月芙觉得好像回到十四五岁的光景。

  那时,她的闺中好友们都还未嫁人,时常相约外出,或去东市看热闹,或去慈恩寺上香,或去郊外踏青。她曾想象过,将来嫁了人,也会是如此。

  现在似乎实现了。

  不经意间,她坐在马上回头张望,看见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赵恒。

  隔着帷帽,赵恒看不见她的面庞,却还是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身边的郑承瑜等人不禁觉得牙酸不已。

  他们的年纪都略长一些,谁能想到,从小就性格冷淡,不苟言笑的八王也有这样一天。

  赵恒心思细腻,观察力极佳,很快便察觉身边这几人的反应,一向镇定无波的内心莫名闪过几分羞赧,连忙恢复淡漠的神色。

  只是目光还时不时落在前面的月芙身上。

  去岁的这个时候,他只能在无人察觉时,偶尔往她的身边看一眼。

  她被许多人议论、讥笑,被他的亲阿姊当众羞辱,他只能极其克制地稍施以援手。

  就是这样,也换来她的感激。

  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她,顶多只是有些羞赧而已。

  握着缰绳的那只手虎口处还有几分滑溜溜的感觉,是她清早给抹上的养肤膏。

  他不禁坐直身板,颇有几分堂堂正正的样子。

  郑承瑜默默移开视线。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行至天梯山。

  天梯山位于凉州城南,其山势陡峭峻拔,山体呈此地独有的赤色,山顶常年积雪,被碧蓝如洗的天空笼罩着,格外瑰丽。

  山脚下筑有石阶,人可涉级而上,马只能留在山下。

  徐夫人年纪最长,正要开口提醒其他几位夫人山上风大,便见跟在后面的几位郎君已到了近前。

  赵恒平静的脸色中透着几分严肃,看看郑承瑜等人,道:“山上空阔,无遮蔽之物,必然有些风沙,当都多备一件衣物。”

  郑承瑜等人对视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都是在凉州一带待了许多年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都是男子,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山上那点风不算什么。

  几位夫人都戴着帷帽,此刻不禁偷笑起来。

  徐夫人从侍从的手里取过一件披风,披到月芙的肩上,笑道:“殿下说得不错,当心着了风寒。”

  月芙的脸有些红,心里却十分高兴,系好披风的系带,认真冲徐夫人道谢。

  上山的时候,她悄悄走到赵恒的身边,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道:“我知道郎君在关心我。”

  赵恒抿紧双唇,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指指地上凹凸不平的地方,道:“仔细看路。”

  月芙已然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哦”一声,又悄悄拉一下他的衣袖,便加快脚步,与前面的徐夫人等走到一起。

  六岁的宽儿似乎格外喜欢月芙,一见她过来,忙松开母亲刘夫人的手,小跑着到她的身边,举着手里才摘来的一朵橘色小花,道:“宽儿要送给沈夫人!”

  几位夫人纷纷笑起来:“这孩子似乎与沈夫人有缘,头一回见,就这样亲近,往日他可不会如此。”

  刘夫人亦道:“看来,沈夫人将来做了阿娘,定十分会哄小儿。”

  宽儿生得唇红齿白,小小的年纪,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说起话来笑嘻嘻的,十分活泼。

  月芙很喜欢这位小郎君,接过他手里那朵小花,又牵着他的手,带他一道往上爬:“咱们走快些,比他们都先上去。”

  两个年纪最小的人就这样手牵手走在最前面,抵达山间的石窟。

  不一会儿,众人都到了山上。

  天梯山石窟开凿于北凉时期。其时,凉州尚被称作姑臧,乃是北凉国都。因地处要塞,中原至西域的往来皆要经过此处,一时成为西北最繁华的城池。

  西域高僧接踵而至,在此开坛讲法,翻译佛经,盛况空前。

  如今,盛况不再,唯留下当初历时二十余年开凿,后又经历代修缮的石窟。

  大佛窟中,巨大的佛像依山而坐,直鼻大眼,卷发厚唇,面庞圆润,满怀慈悲,俯视芸芸众生。他的脚下便是山间的薄云碧波,飘渺荡漾,景致极佳。

  周遭的十几个小石窟中,曾用来供往来的僧人歇脚住宿。数百年过去,墙上的壁画已斑驳褪色,依稀可见当年初绘时的朴拙之美。

  如今,天梯山上依然有或路过,或在此修行的僧人,遇见前来观赏、游历、上香的游人,亦会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微微行礼。

  山野之间,没有食肆商贩,众人缓步走完后,便取出备下的干粮,简单果腹。

  宽儿被他母亲刘夫人带去饮水,月芙一个人站在一幅释加说法像前,不知怎的,脑中就情不自禁地试图想象数百年前的盛况。

  “在想什么?”趁着众人都没注意,赵恒一个人走到她的身后,轻声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站在洞窟中,月芙暂时将帷帽摘了下来,听见他的声音,不禁转过头对他一笑:“我在想,过去这里最繁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的见识不广,却也知晓这片在史书中被称为“西州边鄙,土地瘠埆”的地方,也曾有过繁华似锦的时候。

  赵恒亦跟着笑了,却并非她那样的感慨伤感,只是道:“你随我来。”

  月芙不明所以,重新戴上帷帽,跟着他一道走出洞窟,沿着山坡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

  赵恒指着眼前的景象,含笑道:“你看。”

  自山上俯瞰而下,方能见到远处叠起的山峦之间,有连绵齐整的农田与纵横交错的沟渠,往来的军士身穿裋褐,弯腰耕种。而更远的地方,还有大片青翠欲滴的草场,天青云低,牛羊成群,牧民们纵马奔驰,欢快不已。

  一切看起来都生机勃勃。

  月芙被这样的情形吸引,顿时眼前一亮,有些惊喜:“来了这么久,我竟不知原来城外还有这么多人。”

  提到这些,赵恒的面上有难掩的自豪:“城中看起来人不多,但到逢年过节时,定会让你大吃一惊。城外的郊野草场,经过数百年的战乱与迁徙,原本俱是荒芜一片。然而,河西一带乃一处军事要冲,历来需驻重兵。大魏立朝以来,这儿的军需补给便始终是一大难题。是祖母,她采纳了几位寒门出身的朝臣的意见,先在凉州驻重兵,减少战乱,又在此屯田、屯牧,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至今十几年,已然与过去的情形大不相同。”

  屯田、屯牧一策,就是在他跟着苏仁方来到凉州的时候开始施行的,十几年来,他亲眼看着这片荒芜贫瘠的地方重复生机。如今,河西一带所储之军粮,可供十年之久。

  月芙只觉心中有难得的开阔与激荡,回想起当初在太极宫中,与先帝一道坐在御座之上,接受百官与宗室跪拜的沈皇后,不禁鼻尖微酸,感慨道:“姑祖母的确为大魏做过许多事。”

  只是,如今长安的人们提起她,却多是“牝鸡司晨”、“颠倒纲纪”一类的论调。

  世事变迁,令人唏嘘。

  两人在此站了片刻,临到要回去时,赵恒忽然说:“方才刘夫人说,你将来做了母亲,定十分会哄人。”

  月芙眨眨眼,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私心里,她也觉得刘夫人说得不错。赵恒这样捂不热的性子都被她哄住了,可见她的确会哄人。这也是在家中时,身为长姊被逼出来的一身本事。

  不过,赵恒刻意重复这句话,实在有些可疑。

  “郎君想说什么?”

  隔着帷帽,赵恒看不清她的表情,抿了抿唇,摇头道:“没什么,回去吧。”

  ……

  东宫的信自发出后,便被差役一路如八百里加急军报一般,马不停蹄地送到数千里之外的凉州城中。

  贺延讷将所有人都挥退,一个人将屋门关起来后,才从贴身的兜里取出密信,见封口的火漆完好无损,这才拆开阅览。

  他看得极快,为了确认自己不曾错看漏看,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抽出火折子,将信烧去。

  太子让他见机行事,令八王在任上犯下不可挽回的错。

  回想起这一个多月里见识过的赵恒的为人,贺延讷不禁拧紧眉头,深思起来。

  那可是个几乎滴水不漏的人,任他激了数次,都稳稳当当,不动如山。

  要扳动这样的人,必得找到致命的弱点。

  身为皇子,天潢贵胄,很可能不但未能撼动一星半点,反而让自己尸骨无存。

  贺延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外面的心腹唤进来:“八王这几日在做什么?”

  自上一次不欢而散后,赵恒似乎彻底沉下心来,再也没了动静。

  “八王这几日皆按时在衙署中处理公务,除此之外,不曾有其他动作。闲时,更是干脆带着王妃在郊外骑马,今日似乎还邀了郑将军及其夫人等,一道去天佛寺石窟游玩。”

  贺延讷听完,沉思半晌,喃喃道:“看来,八王似乎对王妃十分体贴啊……”

  那名心腹一时没辨清他这话是否需要回答,迟疑一瞬,肯定道:“应当是这样的。一来是新婚,八王年纪轻,正是感情最浓之时。二来,听闻这位王妃的来历也十分曲折。”

  经这一提醒,贺延讷顿时想起来了。前来赴任时,他特意打听过长安的消息,知晓这位八王妃先前曾嫁过人,和离之后,才嫁给八王。这样的婚事自然得不到圣上的支持,是八王坚持不懈地恳求,引圣上心软,方得偿所愿。

  如此看来,八王应当对王妃用情颇深。

  兴许,这就是一个弱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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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害怕

  时候不早, 一行人在山间赏景上香后,稍作休整,便原路返回, 踏着石阶下山。

  山路崎岖陡峭, 每一级石阶的高度亦不相同,月芙上山时已经有些累了, 原本歇息一阵后,以为体力已然恢复,可沿着石阶走了没几步, 便感到双腿有些发软。

  前面的徐夫人等虽年岁比她长, 但因早熟悉了这里的地势,反倒不见疲态。

  一直闹腾不已的宽儿也累了,被他父亲抱着下山。

  月芙落在后面, 小心翼翼地往下行,生怕一不小心腿软栽跟头。

  同行的都是过来人, 见她走得累, 却并未主动上前问候, 只是加快脚步, 特意让赵恒也走在后面。

  蜿蜒的山道上,只有月芙与赵恒两个远远地走在后面。

  赵恒肃着脸,一声不响地放慢脚步,走在月芙的身边,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条靠着月芙那边的胳膊则自然地垂在身侧。

  月芙看见了他有意无意的小动作,正想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借力, 可转念一想, 又克制住动作, 假装什么也没发现,依旧吃力地提着裙摆自己走。

  赵恒等了片刻,没等来期待中的依赖,不禁用余光偷偷看她好几眼。

  月芙皆装作没发现的样子,低着头目不斜视地慢慢走。

  赵恒没法,挣扎片刻,只得轻咳一声,主动拉起她的手,挽在自己的臂弯间,煞有介事道:“这样走快些,别落后太多。”

  月芙忍住溢到唇边的笑,抱住他的胳膊,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上去,双腿果然轻松了许多。

  赵恒的脊背挺得笔直,努力压平的嘴角闪过若有似无的笑,连看向前方道路的眼眸都显得得意非凡。

  两人的脚步加快了些,行过一道弯路,便看见走在前面的几人。

  宽儿趴在父亲的肩膀上,两条短短的小胳膊向下垂落,摇摇晃晃,像牧民们抱在怀里的小羊羔。迷迷糊糊之间,他睡醒了,睁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看到跟在后面的两人。

  “阿娘,沈夫人和殿下靠在一起了!”

  孩童说话,口无遮拦,嗓音也一点没有收敛,刘夫人忙笑着拍拍儿子的后背,叮嘱道:“好了,别看了。”

  说完,几个大人却都没忍住,飞快地朝后面看一眼,再偷偷抿唇轻笑。

  这话不但让前面的人听见了,连后面的赵恒和月芙二人也听见了。

  月芙忍不住“呀”一声,触及刘夫人等的目光时,脸颊发烫,下意识就松开手站直身子,恨不能将离赵恒远远的。

  赵恒的脸上也有几分羞意,在月芙松开手时,甚至还感到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又忽然觉得不是滋味。

  和自己的妻子走在一处,何须避讳?

  他轻咳一声,深呼吸一次,干脆大步跨下两级台阶,在她面前半蹲下,拍拍自己的后背,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月芙一时惊呆了,睁大眼睛,瞪着他宽阔的后背,没有动弹。

  她总觉得,在男女感情上,自己比赵恒更大胆,今日好像有些反了。

  “郎君,还有人在呢。”她小声提醒。

  赵恒却不为所动:“你怕什么?”

  月芙又呆了一呆,随即不再多想,乖乖地趴到他背上,圈住他的脖颈。

  赵恒稳稳当当站起来,背着她一路下山。

  她生得娇小,软软地趴在背后,没几分重量。他并不觉得累,可私心里又不想走得太快,便刻意放慢脚步,惹得月芙有些担心:“郎君,我自己能走的,别太累了。”

  赵恒心里觉得好笑,不禁拍拍她的后腰,道:“平日军中操练,身上戴的沙袋可都比你重些呢,这点路,不算什么。”

  月芙这才放下心来,因心里有些高兴,于是偷偷凑到他的耳边,在他耳畔飞快地吻了一下。

  赵恒脚步一顿,从被吻过的耳畔开始,脸腾的一下红了,随后轻咳一声,立即加快脚步朝山下行去。

  两人到底脸皮薄了些,不敢直接这么背着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于是在即将到山脚处的最后一个拐角停下。

  月芙重新站直,也不挽着他,与他隔了半臂距离,并肩过去。

  宽儿已经恢复活泼好动的样子,仰着脑袋看看两人,张口又要说话,可想起方才母亲的叮嘱,又将话咽了回去,哒哒哒跑到月芙的身边,拉拉她的手,道:“夫人累了吗?”

  月芙被这孩子问得又要脸红,幸好有帷帽遮着,连忙严肃地答:“方才有些累,现下已经好了。”

  一行人骑马回城,临分别的时候,徐夫人悄悄在月芙的耳边说:“王妃与殿下的感情如此融洽,真让人羡慕,下一次,我可不敢与王妃和殿下同行了,免得打搅你们。”

  月芙这一路的几乎没停过脸红。

  等到了夜里,赵恒从书房回来的时候,就见月芙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一双白白嫩嫩的裸足放在桂娘的膝上。

  桂娘伸手按她的足底,将她按得咯咯直笑,上半身软倒在被衾之间,不住地扭来扭去,身上的纱衣被扭得有些松,露出胸前的一片白嫩肌肤。

  赵恒不禁有些失神,在门口站了一站,直到感觉到身后又凉飕飕的夜风,才回过神来,让桂娘下去,关上门后,自己坐到床边,问:“这是在做什么?”

  月芙方才笑得肚子疼,眼角也噙着泪珠,晶亮亮颤巍巍地,从被衾间费力地爬起来,靠在他的肩上,晃晃两只裸足,道:“桂娘说,要替我捏捏脚底,免得明日走不动路。”

  赵恒的目光跟着落在她的玉足上。

  脚踝纤细,脚趾圆润,骨节分明,形态优美。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默不作声地捧起她的一双小腿,搁在自己的膝上,轻轻按揉。

  “咦,怎么不是按脚底?”

  他抿唇轻笑,耐心解释:“走多了路,双腿比足底更易酸痛。”

  月芙点头,静静靠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赵恒腾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按揉她小腿的动作不变,俯低脑袋去吻她的发际。

  “今日刘夫人说,你若做了母亲,定十分会哄孩子。”

  “嗯?”月芙仰起脸,恰好被他含住唇,于是吊着他的肩膀吻了片刻,直到眼神变得迷离,才被放开,“郎君想要孩子了吗?”

  白日在天梯山时,他也说了这话,月芙记在心里,回来的路上仔细想了想,便觉得他应当是这个意思。

  赵恒放开她的双腿,侧身让她平躺下,覆身上去,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吻着她的鼻尖,含糊道:“嗯。早一些生,身子恢复得好。”

  月芙没说话,微微移开脸,没让他继续亲。

  赵恒察觉她情绪的波动,不禁停下动作,仔细看了看,问:“怎么了?”

  月芙不想藏着自己的心思,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害怕罢了。”

  赵恒愣了一下,随即也不管自己的难耐,先翻过身在一旁躺了一会儿,平复心绪后,重新搂着她,问:“为何害怕?”

  月芙咬着下唇,钻进他的怀里,先是摇头,随后才慢慢道:“我偶尔会想起母亲。我没见过她,不过,知道她是生我时难产,没几日便去了。”

  难产,许多女子都过不了的一关。

  提到此事,赵恒也沉默了。他的母亲,亦是难产而亡。他方才说要早些生,就是想起母亲生阿兄和阿姊时,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