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穿着内衣物、穿着衬裙,但应隐分明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穿。羞辱和难堪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一阵一阵,从身体深处渗出来。

  她微微垂下脸,跟自己笑了笑,继而轻声问:“一定要这样吗?”

  商邵没回答她,半倚着餐吧台,摸出烟盒。

  应隐静了两秒,捂着胸的手放了下来,安顺地垂放到身体两侧。

  渐渐的,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得挺直,平直单薄的肩膀舒展着,从脚后跟到小腿肚到脊柱线,绷成了倔强的一道警卫线。

  她明白了,他要用这么彻底的方式打碎她在他面前的骄傲。

  但她偏不。

  她反而站得昂首挺胸,不躲,不避,不羞耻,下巴微抬,目光清明沉着,唇倔强抿着,一声不吭,脸上挂笑,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身体。

  像十六岁那年,她谎报年龄,去走那场泳衣秀。

  她的骄傲无非是在那一个下午摔碎的,后来又重拾起,缝得紧紧的。

  他想釜底抽薪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让她放弃那些多余的骄傲。但他不明白,她怎么敢。

  商邵自始至终没看她。机上没了约束,他不知抽了几根烟,后来呛得难受,止不住地咳。

  空姐进来过几次,晚餐,宵夜,早餐,新鲜冰镇的水果,黑珍珠的海鲜,米其林的料理,倒酒,添水,泡茶,一桶一桶的冰块,一坯一坯的烟灰,临走时,默不作声地在他的桌上留下一盒新的烟。

  她呼吸也不敢太用力,手脚轻轻,不知这两人在对峙着什么,也不知道谁是赢家,谁是输的。

  因为邵董很少对下面人发脾气,凌晨最后一次服务时,空姐终于大着胆子脚步停留,问应隐:“应小姐要不要吃点什么?”

  她知道商邵什么也没吃,但应隐呢?也许她饿了,只是拉不下脸吃,需要人软言软声地哄一哄,给一层台阶。

  商邵背对着两人,两秒后,空姐没等到应隐地回答,只听见他声音极冷地命令一声:“下去。”

  长途飞行折磨人,湾流的双人电动沙发原本是可以放平了的,这样就成了双人床。不过漫长的十几个小时中,好像谁都没合眼。

  一个公务繁忙电话不停,透明水杯里盛满冰块,冰水一杯杯地喝,嗓子冒烟,通讯录里的都挨了他一顿批。

  一个站累了坐,坐久了站,不找娱乐,脑子里尽数背着台词,记得什么来什么,二三十部大混剪,望着舷窗外的阴云天。

  飞机落地,德国入了冬,风雪弥漫舷窗。

  公务机有专门的停机坪和接送车辆。黑色商务车静静在鹅毛大雪中滑停,不一时,车顶就积满了雪,挡风玻璃前的雨刷静谧地转着,车内暖气倒是足,司机一身制服严谨板正,紧盯着这架湾流G550的舷梯。

  好半时也没有人下来。

  应隐不穿衣服,站累了也坐累了,腿骨僵直着,弯一下,隐隐作痛。

  “你一定要这样。”这次轮到商邵问。

  “我不知好歹不吃敬酒,忤逆了你,让你扫了兴,商先生要惩罚我,屈辱我,都是应该的。”

  “你还是不肯说。”

  应隐笑笑。这一丝笑不那么倔犟,甚至温和。她心平静气地说:“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不习惯张开腿要好处。”

  “应隐。”

  空姐已经打开舱门,风一下子涌入,夹着雪,卷起商邵的领带和应隐的衬裙。她的乔其纱衬裙在风中莲叶般飘着。

  商邵在这阵风雪中也沉静地说:“没有人要你张开腿。”

  “你不要?”应隐望他,径直问。

  她好像在问张开腿,又似乎在问别的。

  空姐默不作声地倚着车门,看见地勤取了行李,冒雪踩着舷梯下去。

  她走之前都没听到商邵的声音。

  现在不要,将来也不要么?

  不知道商先生怎么回答的,空姐想。

  接了行李,她噔噔噔几步跑回来,又冲商务车里的司机打手势,意思是让他稍安勿躁。进了机舱,乍暖还寒,她哆哆嗦嗦地蹲下身,拉开自己预备代购奢侈品的行李箱,从中取了件羽绒服出来。

  商先生真是,这趟飞行安排得极赶,前些天听说峰会不去了,抽不出时间,早上又说要去,机组人仰马翻,机长从邻市停了休假开车回来。

  他是大老板,说走就走,也不用收拾行李,到了地方,总有人妥帖地安排好一切。

  如此鹅毛大雪,空姐默默地抖开羽绒服,心想,就只有她这件能暖一暖那位应小姐了。

  折了羽绒服在臂弯,空姐的软皮鞋踩在地毯上,轻轻靠近。

  她是没想到两人好像又吵起来了。她眼前的男人西服领带尽数翻飞,熬了一夜的脸有些苍白疲倦,但似乎又动了怒,不耐烦地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应隐转身,不拿大衣也不拿披肩,一头长发被舱门口的风吹得往后,黑色浪似的翻滚。

  她被风吹得不稳,赤条条的手臂扶住门框,回过头再度看了商邵一眼。

  商邵抬眸,看着她。

  她苍白得几乎要消融在这场大雪中。

  “商先生不要就算了,给我买一百条高定,我感恩戴德年年为你诵经祈福点一整个大雄宝殿的长明灯。”

  空姐要出声提醒她脚下地滑,却发现她连鞋都没穿。下一秒,手中羽绒服蓦然被抽走。

  商邵抖开衣服裹上应隐,就势将她打横抱起。

  黑色羽绒服掩着她雪白倔犟的脸。

  抿得紧紧的唇,瞪得大大的眼。

  商邵抱紧了她,顶风走入雪中:“我要。”

第28章

  只是一小会的功夫,舷梯上就积满了雪,空姐提醒着小心路滑,但商邵阔步平稳。

  应隐朝他胸膛那侧侧着脸,丝毫没有仰头望一望他的意思。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又在睫毛上融为晶莹的水。

  上了后座,暖气充足,商邵仍旧捞应隐坐他怀里,隔着羽绒服,一双臂膀将她很紧地搂着。

  应隐一阵一阵地发着抖,一张脸上只有眉毛眼睛有颜色,其余都泛着病态的白。商邵拂开她凌乱的发:“冷?”

  暖气和座椅的自加热都开着,车内其实暖得滚烫了。

  应隐牙齿打架,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赤着的脚尖交叠紧绷,用力到将座椅的真皮抓出了细纹。

  下一刻,她冰凉的脚趾忽然落入温暖。

  商邵的左手握着她的一双足尖,让它抵着他的掌心,继而将她的腿包得更严实。

  前排司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商邵回了他。

  应隐听不懂,料想是德语。

  公务机专用的候机楼不远,峰会主办方的接待人员和随行翻译已恭候多时,见商邵抱着女人进楼,都有些面面相觑。

  翻译会中文、粤语和德语,此刻有些茫然,用粤语问:“商sir?”

  商邵把应隐安放在沙发上,两手拢着羽绒服的衣襟,为她拉上拉链后,才转身问:“我安排的人到了么?”

  原来除了主办方的人外,他还安排了别的人接机,似乎有些不必要。对方被雪封堵,在五分钟后急奔而来,手里抱着一团衣物,都用防尘袋罩着。

  “对不起邵董,雪实在太大,又比较临时……”

  是商宇集团在德国办事处的员工。

  商邵点点头,没训斥他们办事不力,只是接过了防尘袋和纸袋,里面是女士衣物和长款皮靴。他伏下身,揉一揉她冰冷的指尖:“这个衣服要还给Cici,给你准备了这些,去里面换?”

  航站楼内暖气充足,应隐已经缓过神来。她点点头,商邵牵她起身:“我陪你去。”

  衣帽间不分男女,就设在不远处,是一个高档的套间,连着化妆间和宽敞的一间更衣室,香氛暖着。

  商邵在外面等,半倚着梳妆台,两手撑着桌沿,脸低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应隐进到更衣室,关上门,十分顺手的拧下反锁。

  锁芯咯哒一声,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清脆,响进心里。

  商邵怔了一下,撑着桌沿的手用力,指骨微微泛起白。那枚锁芯像是嵌进了他的心脏里,柔软的血肉忽的一阵难言的痛。

  但只是一瞬间后,锁又被转了回去。这扇门又没有反锁了。

  应隐挽着衣服,脊背贴着樱桃木色的木门,“商先生。”

  她的声音透过门缝,是一种纤细和病弱的哑。

  “怎么?”商邵倏然站直,脚步抬了一步,又停住了。他问:“有什么要我帮你的么?”

  “我不是要防备你,”应隐抱紧了衣服,“只是顺手……”

  商邵勾了下唇,人又稍显落拓地半倚回了台面。

  “应该的。”

  应隐拆开那些防尘袋和纸袋,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

  打底裤,羊绒衫,嫩绿色的羊绒大衣,及膝皮靴,还有一双小羊皮黑色手套,一顶呢子女士礼帽,一条围巾。

  她脱下衬裙,换上这些保暖的衣服,临走时想了想,将那件衬裙团了团,扔进了垃圾桶中。

  出了门,商邵仔仔细细地看她,目光最终回到她脸上:“还合身么?”

  应隐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商邵没让她为难,径直说:“走吧。”

  他先走,应隐落后两步跟着,过了一会,问:“商先生,你不冷么?”

  商邵的脚步微顿:“不冷。”

  话题到这儿又结束了,两人一路不再说话,见了接待和翻译,走特殊通道过海关,去停车场换乘商务车,一路只听商邵跟主办方交流。

  到了停车场,峰会的接待车在前,商宇的接待车在后,商邵让应隐坐公司的商务车,他则跟主办方坐上前面的迈巴赫。

  他没跟任何人介绍应隐的身份,主办方当没见过他公主抱她的那一幕,商宇的员工也不多问。

  送她上了车,商邵一指揿下电动车门按钮,跟她说:“你先回酒店休息,晚上你听他们的安排就好。”

  这意思是他晚上要去主办方的接风宴,不方便带她一起。

  应隐点点头,电动车门关得慢,商邵一直站在门边,但应隐已经垂下脸,看起了手机。

  直到车门彻底合上落锁,应隐也没再抬一抬头。

  主办方等着,不知道为什么车门合上后,他们等待的男人还在那辆车边多站了许多秒。

  商宇的接待有两个,一个是男的,刚刚一顿狂奔送衣服的就是他,另一个是女生,陪应隐坐后排。

  “应小姐,您的行程接下来由我负责陪同,我叫Anna,很荣幸能见到你。”

  应隐点点头:“麻烦你。”

  “不麻烦。”Anna笑,向她介绍行程:“酒店房间已经提前开好,您可以先泡个澡小睡一觉,两个小时后我来接您去用餐,之后就是购物时间,我们已经提前要求了清场,店铺名单我放在了您房间床头柜上,如果当中遗漏了您喜欢的牌子,请务必告诉我。”

  她客气又周到地讲了一堆,应隐只回了个“好的,谢谢”。

  察觉到她情绪不高,Anna猜想,或许是觉得邵董冷落了她,不抽空陪她么?便好心解释道:“今天晚上是峰会的正式晚宴,这场会议级别很高,邵董之前给的答复是没时间,现在是临时改变主意过来的,于情于理,都不好缺席。”

  应隐又“嗯”一声。她已经在手机上查过新闻了,知道轻重,何况她也没有因为商邵不陪她而有情绪。

  是她来陪商邵,而不是商邵陪她,主次关系她是能分清的。

  Anna小小地舒一口气,在后视镜中跟开车的男生挑挑眉。

  啊,女明星果然好难伺候啊,但邵董有命令在,她得让她感觉到宾至如归。

  应隐没回应,她继续自说自话,换了副轻松口吻:“好在邵董只参加第一天和第三天的议程,明天晚上你们飞法国后,可以有一整天逛逛。”

  “明天要飞法国?”应隐终于多问了一些。

  “你不知道吗?”

  “去法国干什么?”

  “嗯……”Anna笑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是邵董的私人行程。”

  应隐算了一下,这样他就是连轴转了五天,毕竟这样要紧的大会,他总不可能是去睡觉的。

  听报告,受采访,宴会应酬。人情周旋最是消磨。

  两人下榻的酒店倒是同一家,但分了房间,并不住一起。商邵行程匆忙,只换了身衣服便又匆匆出发。

  应隐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差点在浴缸里睡着,泡完后鼻子不通顺,她也没放在心上。补觉之前,她打开手机,俊仪和缇文都问她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就开心了开头四十分钟。应隐自嘲地想。

  不知道商邵会不会后悔?他应该挑一个千娇百媚百依百顺的,给什么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便说,借着合约开开心心地上他的床,有那方面令他愉快的天赋,提供充沛的情绪价值。

  她像只困在笼中的雀,没什么能耐,偏偏骨头硬。硬也是瞎硬,其实脆得很,折一折便碎成几节了。难得有人想温柔豢养她,被她又脆又硬的碎骨头渣子扎一手。

  蹙眉不悦想,这只鸟不知好歹。

  应隐把微信名改成:隐隐超级加班中。扔下手机蒙上眼罩,一觉直睡到天黑。

  梦里全是山雀在叫。

  一觉睡得头疼脑热,腿骨疼得厉害,那接待的姑娘却已经在套房外的客厅等候了。

  应隐意兴阑珊,想到化了妆还得卸妆,索性素面朝天。到了餐厅,德国料理不合她的口味,她吃得潦草,冰啤酒倒是喝了好几杯。

  “不逛了行吗?”她握着酒杯,眼热着,餐厅昏黄的灯光落成一片一片光斑。

  “恐怕不行。”Anna说:“我们给您准备的都是日常衣物,但是邵董明令让我带您选几件礼服,下午茶,晚宴,还有晨袍,都缺一不可的。”

  “可是我想睡觉。”应隐趴到桌子上,扶着厚厚的扎啤杯:“你不带我买,他会骂你?”

  “这倒不会……您稍等。”

  Anna背过身去,走了稍远几步,拨通电话。

  助理拿着手机进来,小声在商邵耳边耳语几句。

  晚宴规格高,一派彬彬有礼中,他迟疑了一下,起身扣上西服纽扣,说一声“失陪”。

  “喂。”

  Anna听他低沉的声音如蒙大赦,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商邵便主动问:“她怎么了?”

  “应小姐说她想睡觉,不想逛街。”

  “那就送她回去。”

  “那衣服……”

  “明天早上让sales拿到酒店给她试,今晚上先把lookbook给她,她有兴致挑就挑,没兴致明天就都拿过去。”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Anna也松了口气。挂电话前,商邵嘱咐:“她想干什么都顺着她,不必请示我,让她开心就好。”

  这就是接下来的行为总则了,Anna心里有了数:“好的,明白了。”

  重进宴会厅前,商邵脚步停顿,终于还是打开了微信。

  但应隐什么也没给他发。

  他把手机交还给助理,又冷不丁觉得不对劲。拿回来再度看了一眼,发现了应隐新改的名字:

  隐隐超级加班中

  助理默默候着,不敢催一催。他在德国办事处任职,很少能见到他,这次见了真人,只觉得气场充满压迫感,但他的沉默寡言以及眼底淡淡的青黑,出卖了他的疲倦,让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刻,助理想。

  商邵回了宴会中,圆桌正中花团锦簇,头顶数米宽的水晶吊灯落下华丽灯会,这是一派烈火烹油的高贵风华。

  但在他重端起高脚酒杯、与人举杯助兴前,心里总会安静上数秒,想起“加班”两个字。

  原来她觉得是加班。

  应隐回了酒店,踢掉鞋子翻身上床。酒酣耳热,正好安眠。

  她趴在枕头上,没戴眼罩,连灯也没关,就这么亮堂堂地睡过去。

  不知几点,浑身滚烫地醒来,四肢陷在被窝里如在泥淖,酸软得使不上力气。

  灯光刺得她发烫的双眼一阵流泪,她摸索到手机,凌晨十二点多。

  很显然是发烧了,但也许再睡一睡就好了。

  她不向商邵求救,爬起来关了灯,又跌回被子里。

  下一次疼到醒来,漫长得她直以为过了一夜,其实不过半小时。

  扛不住了,每根筋骨都像是被人锤过,呼吸不畅,后脑勺如同被卡车碾过。

  她头晕眼花,只想得起找俊仪,三个字错两个,打打删删,聪明临时上线,终于知道用语音。

  “俊仪,我难受。”

  发完语音,应隐丢下手机,陷入迷迷蒙蒙的昏睡。

  俊仪给她打了电话,没人接。她直接找商邵,问得胆大包天:“商先生,你是不是欺负小隐了?”

  十分钟后,商邵出现在她床边。他没有她的房卡,是叫了前台来开门的。

  德国今夜无月。

  房间里昏暗,弥漫着一股酒热的病气。商邵把人捞在怀里,手贴她额头,当机立断:“你发烧了,我送你医院。”

  “不要。”应隐有气无力,真丝吊带睡裙散乱地堆在腿间。

  “乖,很快就好。”商邵要打横抱起她。

  应隐赖在床上,眼泪莫名流了满面:“我不乖,我不要。”

  她死活不起,在商邵怀里软绵绵地挣扎,一副身体沉甸甸。

  商邵舒了口气,越过身去,按下座机免提,拨通专属的礼宾热线:“要一个医生,发烧,嗯,很严重。”

  “你会德语。”应隐揪着他的西服。

  “只是日常水平。”商邵回她,将她放回床上,严严实实地盖好被子。

  “你还穿着外面的衣服。”她把胳膊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摸他的袖口。

  他的袖子冰凉,沾满了深夜的露,声音哑得快听不出是他的了。

  “刚回来。”商邵言简意赅地说着,再次将她胳膊塞回被子:“别乱动。”

  应隐吸着鼻尖:“商先生,喝酒了吗?”

  “喝了。”

  “我闻不到。”

  商邵听她颠三倒四,一时间担心她脑子已经烧坏,又想起她上次醉酒后的电话,便问:“你喝多了?”

  “五大杯。”应隐又伸出手,五指张开,比了个五。

  “很骄傲?”商邵沉声问她,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应隐抿抿唇,尝到眼泪的滋味。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流着眼泪,便抹了抹眼窝,调转话锋,没头没尾地说,“我不是哭,只是眼睛好痛。”

  “我知道。”

  “为什么?”

  商邵静了静,“你不会在我面前哭。”

  “为什么?”应隐又问。

  “你在所有男人面前都很骄傲,也包括我。”他早在飞机上,就全盘接受了她的骄傲和现实。

  应隐转过脸,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但鼻尖酸涩得厉害,一股热流从眼角滑过。所幸她一直流着眼泪,商邵不会发现哪一行是真的哭的。

  商邵静待了会儿,要起身去给她倒水时,听见应隐问:“你讨厌吗?我的骄傲。”

  “谈不上。”

  “喜欢吗?”

  “很难喜欢。”

  应隐只觉得一股锥心之痛从四肢百骸刀片般地划出,她瑟缩地抖了一下,蜷起四肢,掩在被子下的姿态如婴儿般。她咬紧牙关,眼泪真的不受控制了,从紧闭的眼中涌出。

  商邵过了好一会,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大约是因为人恸哭时,很难止住身体的颤抖。

  他的手停在应隐的肩膀上,如白天下飞机时那般温凉。

  “应隐?”只叫一声她的名字,询问的语气,其余什么也没说。

  应隐不转身,商邵手上用了些力,想将她扳过身。应隐对抗着他,身体缩得很紧,鼻尖泄出一丝很细的呜咽。

  医生来得太慢了,商邵染上烦躁,但那股烦躁并非来自于应隐的哭。

  他最终单膝跪到床上,沉肩用力,胳膊穿过她腋下,将人用力抱回自己怀里。

  她哭得出了汗,颈窝潮热着,双颊病态的红,黑发贴着苍白的脸和颈侧。

  这种时候想把她吻得透不过气,未免畜生。

  何况他没有立场。

  他其实以为,自己多多少少在她心里有所不同。

  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高阶珠宝,天价合同,带她回自己家,突然造访她的家,被邀请坐下吃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餐。

  那日院子里灯辉温馨,他还记得。

  他以为在她心里,他多少不是宋时璋。她害怕那些位高权重高高在上的男人,不敢开口求助,用骄傲咬牙撑着。

  如今这份骄傲原封不动的也给了他,他才知道,他没有任何不同。

  商邵摸着她的额头,为她擦去热汗,哄人的话术真不高明:“错都在我,但你骄傲了这么久,现在因为生病在我面前哭,功亏一篑,是不是很亏?”

  他哄孩子般,与她商量:“就只哭到医生过来,怎么样?”

  “真的不能喜欢我的骄傲吗?”应隐将脸埋进他的臂弯,用他沾着国宴酒气与隆冬风霜的袖子擦眼泪。

  “一定要百依百顺,你才喜欢……”

  她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夹着抽噎。

  可是骄傲是应帆给她最珍贵的东西了。她教会了她好多知好歹识时务的道理,唯独骄傲是课本外的知识。

  应帆不愿她学,但她学得好透,青出于蓝,坚硬硌骨。

  他不喜欢她的骄傲,就一定不会喜欢她了,永远不会。

  “你给宋时璋和其他男人的东西,我怎么喜欢?”商邵勾了下唇,漫不经心的,“别哭了。”

  “我在他们面前……”应隐不受控地抽噎一声,又从鼻尖打了个很小的喷嚏。

  啊鼽一声,身体一抖,小狗晃脑。

  “我在他们面前,”带着间断的哭嗝说完这句话:“一点也不骄傲。”

  商邵的袖子被她哭得湿透,也没怪她,听着她毫无说服力的辩白,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一句“是么”。

  “我收过宋时璋的片约,扔过他的戒指,穿过他的高定,我主动勾引过陈又涵……”应隐搜肠刮肚。

  商邵:“……”

  “我把口红印留他衬衣上,要他给我电话。”

  商邵:“……”

  应隐吞咽了一下,脑子努力转着,“我很懂事的,你去问,对别人,我从来不会不知好歹,但是!但是……我没有乱来过……”

  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的一堆,商邵实在再难听下去,满脑袋只记得一个陈又涵。

  过了好半晌,他才面无表情地问:“你再说一遍,你勾引过,陈又涵?”

  “嗯。”应隐鼻音浓重的一声,还带点头。

  “为什么?”

  “因为他有钱又很帅。”

  陈又涵有钱又很帅,商邵反驳不了,但这不妨碍他胸腔中翻滚着一股浓重的、陌生的酸涩感,几乎让他透不过气。

  过了好半晌,他缓缓拧松领结,沉了声,极度冷静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拒绝你,你就过去了。”

  “不会,”应隐的眼睛还压他袖子上,用力摇着头:“他经验太丰富,我怕得病的……”

  说了这么多,就只有这句还像点样。

  商邵却不满意,眯起眼:“所以,如果换一个经验不那么丰富,口碑好的人,你也就过去了。”

  应隐一时呆滞住,想了一通,就在商邵气息濒临冰点时,她终于及时否认掉:“不会,宋时璋口碑也很好。当然,我在他面前也骄傲,但那种骄傲……跟商先生的不同。”

  商邵喉结咽动,用气息问出四个字:“怎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