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隐神情冷淡下来。

  “商先生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

  “住口。”

  阮曳没被她的冰冷吓到,自顾自地说:“我只是觉得他太高级,人的台阶要一步一步登。何况他站的天花板太高太远了,不如宋总好用。”她卷着雪白餐巾,垂下眼眸,“姐,你总告诉我宋总不是好男人,我谢谢你,但那又如何?”

  她抬起脸,很淡地笑了笑:“对我来说,没有好男人坏男人,能帮上我的,就是好男人。”

  丰杏雪招呼一圈回来,阮曳站起身,告辞前,她俯身抱了抱应隐:“片场见。”

  应隐眉间划过一抹蹙色。

  片场见?阮曳在网剧古偶圈打转,她能在哪个片场见上应隐?

  但这会场如此热闹,个个人面狐心,容不得她走神。

  过了会儿,高层和影帝影后们齐齐落座,她又要开启新一轮的严阵以待。

  丰杏雪坐她下手边,问:“我记得应老师和沈老师好多年前合作过,对不对?”

  这桌的唯一一个影帝沈籍,约摸四十五岁,一双含情眼,温文尔雅又略带沉郁阴鸷的面容。在柯屿崛起之前,沈籍是口碑最好的影帝,几乎没出过烂片。

  应隐几年前跟他合作过一部民国戏,她是舞女,他是国党高层,养着养着,暗色下情愫成了真,在战争来临之际匆匆分别,一个去淞沪,一个去香港,数年后重逢,他潦倒,她是大佬掌中雀,彼此不忘怀,在闪烁着霓虹丝灯的宾馆包房中抵死缠绵。

  那部戏是当年的文艺片票房亚军,评分很高,沈籍二次封帝,应隐虽没拿奖,但提名不少,也是粉丝心里的奖项遗珠。

  隔着绣球花和氤氲冷气,应隐对沈籍大方笑笑:“我跟沈老师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

  “应老师我是天天见。”沈籍开玩笑:“热度这么高,我是半退休了。”

  “我记得,《星钻》那年的金九,是你们两个吧?”丰杏雪想起这一茬。

  她也想过这企划,谁知道被《星钻》捷足先登,此刻提起,有点遗憾和记仇的味道。

  “我是沾了沈老师的光。”应隐客气地说。

  太客气的天聊不下去,生拉硬拽的没趣。于望打岔道:“哎老沈,嫂子是不是刚怀上二胎来着?”

  沈籍点点头:“孕吐着呢,今天本来都出不了门。”

  沈籍老婆也是演员,但息影很早,在家相夫教子,两人是娱乐圈的模范夫妻。她也很少上综艺,从不借沈籍的光环赚流量,难得采访,讲话滴水不漏的,很是得体。

  话题便顺着育儿的方向一路聊下去了,应隐听得走神。

  宴会进行到九点,颁了一堆没意思的奖,听了一堆没意思的歌,最后在大合影中结束。

  乌泱泱上百号人,应隐站丰杏雪身边,牢牢稳居C位。

  微博上,没有任何人对她的咖位感到疑惑,在路人和粉丝眼中,她站在这里理所当然。

  他们丝毫不知道,就在几天前,她还借不到高定,她还在被时尚圈隐性报团排挤。

  她走过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赢得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战役。

  after party,应隐只短暂现身了一下,就推说身体不舒服,抱恙回了家。

  睡了整觉,翌日下午,她去往栗山公司,参加试镜。

  栗山,两岸三地华语电影圈执牛耳者,戛纳主竞赛单元评审之一,圈内公认最会调教演员的导演。

  他年过七十仍勤耕不辍,嗅觉敏锐,精神矍铄,充满信念,并不是之前姓方的那导演可以比拟。

  要上他的片,很难,但能和他合作、当他的主角,是所有演员心里与获奖同等份量的殊荣。

  应隐之前一直在打磨的女革命者一角,就出自栗山的片子。

  这几年国内掀起了主旋律风,栗山也难逃例外。这部群像主旋律片主题宏大、场面热血,是票房年冠预订。

  这样的一部片,是很多演员宁愿零片酬也要上的。

  程俊仪和麦安言陪着应隐一起现身。

  应隐穿着浅灰色T恤,牛仔裤,头发扎了个低马尾,素颜的脸上照例蒙着一枚口罩。

  试镜处人头攒动,或站或蹲地挤满了一整条走廊。

  这里面有成熟的老演员,有刚毕业的学生,也有十几年跑龙套的戏痴,更有深耕舞台的话剧演员。

  大家起跑线平等,全是过了卡司预选后来竞演的。

  现如今的演艺圈,能让大牌演员和无名之辈一起试戏的导演不多了。碍于演员在流量和资本中的份量都水涨船高,咖位高的演员,其实早过了亲自来试镜的阶段,有好本子先递他们手上,看得上,双方坐下来一起谈谈合作细节,这就把事情给了了,哪还用纡尊降贵地来试镜?

  就算真来试戏,那也代表了十拿九稳,不过是走走过场。

  也就栗山有这能量和话语权。

  应隐低调穿过走廊,身后响起阵阵窃窃私语。

  “应隐也亲自来试镜?”

  “毕竟是栗山。”

  “她很贴角色啊,感觉十拿九稳。”

  “她哪有失手的时候?商陆那儿三十分钟的一镜到底也能hold住,现如今的女演员里,谁还有这能量?”

  还有蠢蠢欲动上来想要合影签名的,都被俊仪给拦下了。

  在专属休息室等了不到两分钟,卡司公司那边就来人通传:“应老师,到你了。”

  应隐只身一人进去,试镜的阶梯小剧场里,分别坐着导演栗山、卡司导演余长乐、出品方代表、总制片人,以及一个年轻的面孔,那好像是栗山曾经的副导演,算是他的半个学生。

  应隐摘了口罩,鞠一躬,详细地自我介绍,之后按流程演了那两场。

  那场写信的对白她表达得太好了,轻熟的声线娓娓道来,充满了坚定的温柔,一滴眼泪缀在眼眶中,始终要掉不掉的,只在写完了,搁笔、折页、封好信封后,才撑着桌沿,眨一眨眼,让眼泪滚了下来。

  演完后,偌大的剧场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选角导演余长乐咳嗽一声,余光觑了下栗山。

  栗山站起身,缓缓地说:“诸位请回避,给我五分钟时间。”

  余长乐便摸着烟起身:“哎哟,老骨头一把,坐得腰也断了!”

  其余人会意,咬烟的咬烟,拿茶杯的拿茶杯,都陆续走出去。

  应隐轻吁了口气,拂了拂面,很恭敬地说:“栗老师。”

  栗山点点头:“你出道十二年,我们好像都没有合作过?”

  应隐笑了笑:“是啊。”

  “我跟辰野的合作是很密切的,你又是辰野的当家花旦,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合作过,你有没有想过?”

  “我……”应隐有些尴尬:“好像每次档期都错过了。”

  “你要帮公司赚钱,要帮他们扶持新人,要去辰野主投主控的片子里扛票房,所以档期很少。你的表演都是很好的,但把你的佳片率平均到你所有的出品里,其实不高。”

  “栗老师……”应隐被他锐利的话语刺破得难堪:“希望这次我能有机会。”

  栗山摇了摇头:“你这次也没有机会。”

  应隐愕然:“为什么?我的表演就算还有不到位的——”

  “你的表演很到位,但这个角色已经安排给别人了。”

  应隐拧了下眉:“你的意思是……”

  “其实这部片我只担任监制,挂名导演,在片场的,会是我的学生谢扬。”

  应隐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啼笑皆非地笑了一声:“是要用我来抬轿么?应隐试镜落选,谁谁谁表现惊艳?”

  栗山不置可否:“通稿怎么发,是你公司内部的事情,与我无关。”

  应隐一刹那明白了。

  她点点头,唇角讽笑:“这样。难为您特意单独告诉我。”

  “我很早的时候,就跟柯屿讨论过你,他对你是不遗余力的盛赞,所以……”栗山顿了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应隐还没消化完试镜落选的消息,听了这句,脸色有些茫然。

  “我个人在筹备的项目,是一部爱情文艺片,剧本的终稿还在调整。这是我时隔三十年后,第二部 纯粹的爱情片,说实话,不保证好看,也不保证能顺利公映。但我中意你。你的档期,公司已经为我空出来了,试镜在年前进行,希望到时候我能见到你。”

  出试镜室时,俊仪和麦安言已经等着。俊仪是很热切的,焦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但麦安言一脸知晓一切的平静。

  应隐跟他对视片刻,一句话也没说,口罩帽檐下的脸面无表情。

  她穿过热闹的、不明所以的、偷偷仰望的人群,抬起眼,古偶网剧出身的阮曳出现在走廊尽头。

  她也打扮得很低调,很惶恐的模样,正在执行经纪的拥护下迎面走来。

  两人的错身而过只是一刹那,谁也没说什么。

  电梯间静谧异常,俊仪察觉到气氛不对,一时噤声。

  “你不去帮帮她么?”应隐看着一层一层上升的数字,冷静地问。

  麦安言回得文不对题,却开门见山:“你不亏。栗山真真正正的女一号,是属于你的。”

  栗山要她的档期,但这部片没投资方看好,片酬很低。辰野是经纪公司,不是慈善协会,最赚钱的摇钱树没道理拿去贱卖。宋时璋想安排阮曳打进电影圈,一来一去,双方各取所需,交易得严丝合缝皆大欢喜。

  他不知道应隐有什么好闹脾气的。

  “是吗。如果不用她做交易,是栗山就不选我了,还是公司不会放我档期?”

  “栗山的片酬,是你所有邀约里最低的。”麦安言心平气和地明言:“你的三个月值多少钱,我比你心里更有数。”

  应隐笑了笑,转过脸,面对着麦安言:“你快把她扶起来吧,当我求你。”

  她字字清晰:“这破一姐,我是一天都不想当了。”

  商邵拨给她视频时,应隐接得很快,面前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干什么?”

  应隐垂眸拧着手中的塑料壳:“扭蛋。”

  “扭蛋?”

  应隐小孩子似地点点头:“商先生,你玩过扭蛋么?”

  “没有。”

  “小时候买不起,觉得好奢侈啊,每次都蹲在便利店前,看别的小朋友拆。为他们高兴,为他们可惜。十五岁时,我接到商演活动,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枚,但里面的恐龙好丑啊。”

  她说笑着,趴在桌子上,看着恐龙:“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还是一样的丑。”

  商邵静静听她说完:“出什么事了?”

  他总是这么敏锐,不给人藏心事的机会。

  应隐拆开当中小玩具的塑料袋:“没事,你这几天怎么不找我了?你厌烦我么?”

  用这么严重的词,听得商邵心里直沉沉的一坠。

  “还在忙,想尽快回国,反而被事情绊住。”商邵说着,将手机捺下。

  应隐听到他压抑不住的一连串咳嗽,十分干哑。

  “你感冒加重了。”她放下扭蛋,透过摄像头,捕捉商邵的神色。

  他看上去很累,双眸难掩倦意,似乎一直以来都没睡过什么整觉。

  他的白衬衫也不复笔挺,被赤道的炎热和雨季的潮湿闷软,松垮地勾勒出身形,显得他散漫而落拓。

  真不讲道理,这样看着,他反而更迷人了些。

  应隐忘了扭蛋,双眸专注地停在屏幕上。

  她很想他。

  十二月份是塞伦盖蒂大草原的雨季,万物生长,春天的气息滋生,动物重新越过马拉河,历经九死一生的长途跋涉,跨过坦桑尼亚和肯尼亚的边境,回到水草丰美的塞伦盖蒂。

  当地政府办事处,一个穿着传统长裙,蒙着艳丽面纱的女人,正跟柜台后的黑人激烈地交流着什么。

  “I got lost,the bus……”应隐快词穷。

  她流利的口语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大家彼此鸡同鸭讲,双方都觉得自己英文口音很标准。

  黑人慢悠悠拖长调子回:“relax relax,sit down,don't worry,I got you。”

  他就会重复这一串。

  got you,got个鬼!

  应隐两只手都比画上,英文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往外蹦:“我被抢劫了,我的钱包,我的护照,我的手机,以及你们这该死的bus!说好的两点有一班,现在已经三点二十了!”她手指用力戳着表盘。

  “oh……”黑人听懂了,摊摊手,耸耸肩:“Miss,在我们非洲,唯一的时间指针是自然,是太阳光,relax,不要被你的watch推着走。”

  “what?!”

  不要把没时间观念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好不好!

  一旁狭窄阴凉的楼梯口,一个中国男人正在当地官员和另几个中国人的陪同下,步履从容地走下楼梯。

  “雨季的施工确实会受影响,考虑到当地人的节庆风俗,以及接下来的Safari……”

  驻扎在坦桑尼亚的下属汇报,苦笑了一下:“邵董,您放心,我们很了解这里的工作风格,您病了这么段时间,还是尽快回香港养病得好。”

  坦桑尘土飞扬,一天到晚戴口罩也没用,商邵点点头,手抵着唇又咳嗽两声,将口罩覆上,压好。

  他回复下属的关心:“我还要去塞伦盖蒂一趟,过两天就回去。”

  “Telephone!I want telephone!”应隐最终放弃沟通,双手合十,强忍在崩溃边缘:“please please please……”

  大使馆的电话是多少来着?怎么记到手机里了……手机又丢了……shit,死循环!

  一段短短的楼梯走尽,商邵脚步微顿,即将穿过大厅时,隔着办事的职员,他遥遥望了一眼那个女人。

  从头包裹到脚的传统服饰,但难掩曼妙曲线。

  那种曲线是起伏又单薄的,与当地人不同,充满了让他熟悉的感觉。

  他眯了眯眼,一时间心跳激烈起来。

  又觉得自己是病昏了。

  怎么可能?

  她现在,应该在生日派对上。

  “Well,Miss,”那个黑人柜员也烦了:“但是我这里既不是失物招领处,也不是公交公司,or电信公司,Miss,”他手指用力戳着一张塑封招牌,上面字母眼花缭绕:“Look,这里是城市建筑规划与……”

  “呜……”应隐沮丧地呜咽一声,两手撑着桌沿,深深地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说走就走好失败,会不会被大使馆送到他面前。他会笑她的。

  但她很想问问,你有没有跟阮曳跳舞时目不转睛地看她?

  亲口问,亲耳听,要他否认,要他哄得用心尽力。

  一行人对商邵的脚步凝伫不明所以。

  “那邵董……”下属唤了一声。

  商邵听见了,但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下一秒,柜台前的女人抬起脸,迟疑、又不敢置信地望向这边。

  她有一双星光熠熠的眼。

第38章

  没有人知道,一个蒙着面纱的人,和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是如何辨认出彼此的。

  只知道那女人扑进他怀里的速度是那么不及眨眼,以不顾一切,又饱含着所有委屈的热烈。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一跳,几个中国员工心提到嗓子眼——

  商邵不是没在这里遇到过生命危险,那年被人用枪抵着腰的五分钟,恐怕是他人生中,也是当时在场所有中国员工的人生中,最漫长的五分钟。

  “邵董!”有人惊呼出声,上前一步就想控制住那个形迹可疑的女人。

  但他的脚步很快止住了,因为他看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商邵,瞳孔竟然微微扩大,继而很快地安定下来,微垂下眼眸,将手掌轻轻地贴在了那女人的脊背上。

  他的动作实在太轻缓,像对待一个梦。

  如果动作重一些,恐怕会惊扰起这场天真的幻梦的。

  “商先生……”掩在面纱下的嘴瘪了又瘪,忍着委屈和惊恐,声音发抖着问:“是你吗?”

  商邵手臂用力,将她彻底箍进怀里。

  “你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来不及了,嗯?”他嗓音倦哑着问,一指勾下口罩:“应隐,你胆子越来越大。”

  应隐从他颈项旁抬起脸,眼泪滚下的同时,那抹艳丽的红色面纱也从她耳侧滑落,露出她苍白的脸。

  身边所有中国员工,都蓦地噤声了。

  傻子才会认不出来,这他妈的……

  应隐才不管。她紧抿着一双唇,眼泪滑个不停,明明是哭的,但唇角又克制不住地向上,形成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

  商邵深深地看着她,过了数秒,他一手抚住她脸,一手掐住她腰,用力地吻了上去。

  “咳咳……”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挡也挡不住。

  员工和当地官员都面面相觑。

  中国员工摊摊手,无声地说:“well……”

  坦桑官员耸耸肩撇撇嘴,侧身过去,伸出手,巧妙地拧开了旁边一扇文件室的门。

  砰的一声,应隐被用力压到门背上。

  文件室里空无一人,午后的光柱中弥漫着尘埃,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建筑图纸和陈年档案那种郁塞但温和的陈腐气味。

  应隐被他吻着,软成了没有骨头的,站也站不住,贴着门扇的脊背不住往下滑,被商邵的大手自臀后用力托住。

  他的手真的很大,掌心宽厚,修长的指骨根根用力,指缝间的软肉满得几乎溢出来。

  商邵失控得厉害。

  不过几天分别而已,怎么就想到了这种地步?人没在跟前时,他心底的欲望尚能被游刃有余地掌控,工作间隙分神想一想,抽半支烟,不过如此,不算难捱。

  但他的行程骗不了人。

  谁都知道他在压缩行程,想尽快往回赶,偏偏事与愿违。游艇上玩得太厉害,被她病气传染,到了坦桑水土不服,一周来休息不足的恶果也一同爆发,重感冒来势汹汹。

  雨季的草原炎热潮湿,上午冷得穿羽绒服,中午热得衬衫也嫌热,蚊虫四扰疟疾横行,发热不是一件小事。

  私人医生来酒店诊治,严禁他再工作。

  就算用最好的想象力去想,商邵也想不到应隐此时此刻会站在她面前。

  风尘仆仆,沾着香气与烈日的味道,唇齿柔软发烫,任他汲取。

  应隐被凶得招架不住,胸腔里的一颗心像被商邵揣摩作弄,不成形,只懂得激烈地跳着、颤着。她也不是没有武器,那是柔软中唯一的坚硬,如同白鸽的鸟喙,实在没有什么伤害力,正正好好地抵着他的掌心,被他掌中的纹理和薄茧磨得发热。

  吻了一阵,她溃不成军,伏到商邵肩上闭着眼喘息。

  商邵拍着她肩,亲着她耳侧,亦是沉沉地舒了口气,安抚似的低语:“不动你了。”

  应隐圈着他颈项,彼此沉重克制的呼吸声中,她静听着窗外吉普车的引擎声,头顶藤筐的妇女的叫卖声,以及一刻也不停歇的摩托车的喇叭鸣叫。

  这里真鲜活,听着比红毯外的尖叫更热闹。

  “这两天没联系我,就是因为都在飞机上?”商邵的手贴着她颈后,滚烫干燥的,指腹若有似无地用着力,让应隐的穴位带出一阵阵酥麻。

  “嗯。”

  “疫苗打了么?”

  “打了,不打不给出来。”应隐乖乖地回,刚哭过,瓮声瓮气的:“但是我护照丢了,钱包丢了,手机也丢了。”

  “人有没有事?”商邵将她稍稍推离怀抱,一寸一寸确认她的身体无恙。

  “没事,只是打个车的功夫,一眨眼就什么都不见了。我在这里等公交等了一个半小时……”应隐咬了下唇,很有意见。

  商邵不免失笑:“你不知道么,在非洲,只有日出日落是准时的。”

  应隐沮丧地哼一声气:“谁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一腔孤勇地打了疫苗、拿了签证,只身一人来到这里。漫长的中转,昏昏欲睡的长途飞行,陪伴她的只有一只熟悉的颈枕。

  落地下机,满目都是人高马大的黑人,香水味熏得她头晕,奇怪的口音更让她心力交瘁。

  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出道后身边永远众星拱月,从未单独出过国门的女孩子。

  行李为什么延迟了,外汇哪里换,电话卡怎么买,为什么开了境外漫游还是没信号?taxi哪里坐?好多人一拥而上,急切地想将她拉走。

  谷歌地图上标注的酒店地址,为什么司机说很远到不了?

  下了车,路边不知是一只猴子还是狒狒在游荡,长臂一勾,旁若无人地抢走了她的香蕉。

  “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过来?”商邵与她鼻息交闻,唇也若有似无地触着,“如果没在这里遇到我,你怎么办?”

  “找大使馆……”

  应隐底气不足地说,再度被凶狠吻住时,她好听地“嗯”了一声。

  什么话语都消失了,被吞没在两人再度交吻的唇舌间。

  这一次吻得多么纯情,耳边听到外面官员交办事项的声音,还是那么懒散又敷衍的语调。

  他们办个事,还不如他们接吻耐心。

  几分钟后,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又被打开。当事人衣衫齐整,旁观者当无事发生。

  只是邵董衬衫上的褶痕,凭空而来,又那么深,让人很难忽视。

  “邵董,一时没调到合适的车子……”员工说,余光忍不住睨一旁的影星。

  “不要紧。”商邵没为难他们,牵着应隐的手。

  应隐一直低着头,躲着那些人的目光。

  她现在知道紧张了后怕了,中国著名影星现身坦桑街头,被人拉进暗室激吻至昏天暗地。

  ……什么狗血小报才会写的报道啊!

  商邵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局促,握她的手紧了紧。

  话出口前他心里静了一秒,终究轻描淡写地说了:“我女朋友,暂时别对外说。”

  应隐唰地一下抬起脸,对“女朋友”三个字感到陌生。

  能跟在商邵身边的,都是极懂事的老人,有眼力见,能保守秘密,当即点点头:“第一次见应老师,好漂亮,好般配。”

  应隐很努力地想压下唇角,可是是徒劳。笑意从她紧抿的唇角一点点泄漏,她双眼明亮地笑。

  商邵回眸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对员工说:“其实是我高攀。”

  应隐不愿意让自己太高兴,否则她会忘乎所以。她心底想着,女朋友女朋友,合约情侣也是女朋友,他给她一个亿,就是为了在别人面前扮一扮的。她不应该太高兴,这是她的劳务工作呢。

  出了办公室,尘土飞扬,门口停着一辆底盘很高的吉普,高到人站地面时几乎看不到车内的景况。

  坐上车后,才发现车内内饰也简单,后座没有中控,十分简洁。

  商邵不放过她。他亲了亲应隐的发顶,手在她腰后散漫地拍了下:“坐我怀里。”

  应隐瞥了司机一眼,是个本地人,人高马大神情机警,像是保镖。他开着车,目光丝毫不斜视。

  “商先生……”她迟疑了一会儿,在商邵深沉的注视中,乖巧又熟练地坐了上去。

  “是不是康叔给你的地址?”商邵与她漫不经心地聊天,好分散她心里的紧张。

  “没有。”应隐摇摇头:“我自己定了一间酒店,打算等到了以后,再告诉你。”

  “所以,你连我的行程和地址都不知道,你就直接过来了。”商邵垂眸瞥她。

  “你上次跟我说了哪个城市,我记住了。”

  “我本来下午六点就走的。”

  应隐被吓到一愣:“真的?”

  “真的,这辆车就是为了去塞伦盖蒂换的。如果刚刚我们没遇到,或者错过了,就真的只有大使馆才能救你了。”

  应隐本来就颠沛流离惊魂未定的,被他一吓,脸色又苍白起来。

  商邵笑了笑:“所以,告诉我,为什么要不远万里飞这一趟。”

  他明明懂的,偏要她亲口说。

  “我……”

  商邵吻住她,安静地亲了一阵:“你什么?”

  “我想……”

  这次也没有说出口。商邵慢条斯理地吻着,手在她纱袍下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