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未婚妻少夫人,听着像真的一样,把刘宗惊骇得面色涨出青红,都怕他就这么一跟头撅过去了。

  商邵瞥她一眼:“尴尬什么?”

  “替别人尴尬……”

  星空下,应隐半咬着唇,目光明亮地迎视他一会儿,跌了一步到他怀里,挨上去紧抱住他:“一定要送我回酒店?”

  “你那里暖和,我屋子里很冷,你受不了的。”商邵拨一拨她鬓发,“咳成这样,早点睡。”

  “那你走吗?”

  “我得走,否则俊仪怎么睡?”他笑了笑,温热指尖勾滑过她的脸颊:“舍不得我?”

  应隐下巴垫在他胸前,仰起脸:“那你岂不是白来这么远一趟?”

  商邵真不知道她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见到你就好了。”

  轮渡运行到十点,现在才刚过九点,还早着。开船的大叔窝在驾驶舱里,身上的迷彩军大衣被他穿得像一床被子。船上没人,应隐被商邵从身后抱在怀里,在轰鸣的引擎声中,两人一起看着对岸天幕上的星星。

  她的耳廓很冷,他的唇很热。

  到了酒店,送至房门口。俊仪已趟在床上看综艺了,商邵不方便进去,便在门口道别:“早点睡。”

  走廊寂静,他说得很轻,怕隔墙有耳。

  应隐点点头,站在房内。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窄窄的过门石,过了会儿,商邵一手拄着门框,一手握着门扇,越身过去,在半掩的阴影中安静吻她。

  俊仪大气也不敢喘,商邵一走,她才敢在被子里翻一个身,长舒一口气。她给应隐倒了杯热水,盯着她喝完了,又看她忙里忙外地洗漱。洗漱完,将脱了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地穿回去。

  “干什么?”俊仪问。

  “去找他。”

  “你们不是刚分开?”俊仪傻了。

  应隐把围巾一圈圈套好:“不跟你说了,船要赶不上了。”

  俊仪瞪大眼睛,压低声音:“你不回来啦?”

  应隐把装满的保温杯往怀里一揣:“明早回来。”

  酒店大堂根本没人,只有值班的前台在昏昏欲睡,消控室的门卫大爷形同虚设。应隐蹭蹭几步就跑出去了,白气在夜空下氤氲一团。上了轮渡船,就她一人,开船的大叔像见鬼一般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应隐觉得好像更冷了,浑身发抖,就连牙齿也打颤。

  她下了船,跑过码头,跑过栈道,跑过黑黢黢的黎园,跑上村子那条坡道的入口,那碎石土的路在月光下像发着蓝色的光。

  她简直是拔足狂奔,肺被冰冷的氧气切割,呼吸道像要着起来。

  到了老奶奶的院前,篱笆门半开着,应隐平复深呼吸,看到了站在西边厢房门前的商邵。

  他指间红星明灭,星空月光下,微垂的脸模糊在烟雾中。

  被人扑了满怀时,商邵愣住了,只下意识地抬起胳膊紧勒住她。

  “怎么又回来了?”他气息发紧。

  烟灰在指间跌落成串,他来不及碾灭,双手紧箍住应隐,目光发沉地将她半推半抱半拖。

  木门砰地一下,重重地扇上了。

  “这里很冷。”他的吻不住落在应隐脸上。

  衣服一件一件落到床上、地上。

  “抱我。”

  应隐有时候觉得,为了商邵,她时常成了初生牛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到有他的地方。

  床是木板床,纵使垫了厚厚的褥子,也还是冷冰冰地硬着。

  也许他踩过的地毯,都比这里要柔软。

  应隐脑海中蓦然出现这样一行字,来不及反应,便不顾一切地贴到商邵怀里。

  床发出咯吱的动静,叫人难堪。

  奶奶耳背,听得不真切,提着一壶水叩响门扉:“生炉子咯。”

  屋角有一只柴火炉子,升起来后,屋子里便能暖一些,铜茶壶坐在炉子口,温了水正好洗漱饮用。

  商邵深呼吸着,忍过了令他眼前发黑的欲望,披了衣服,下床为她开门。床上隆得那么明显,奶奶却没察觉。升好了火,商邵送她出门,再上床时带了一身的寒气。

  应隐被他圈抱在怀中,指尖贴在他纹身的地方。她的手指很冰,带起商邵身体深处的战栗。

  “谁让你来挨冻的?”商邵眯了眼,扣住她为非作歹的手腕。

  “我想你。”

  “这是别人的屋子,别人的床,不能做那种事,听不听话?”

  应隐点点头,眼睛眨得明亮。商邵被她看得受不了,不得不用一只手盖住了她眼,难耐道:“别这么看我,我没有那么正人君子。”

  他果然没有那么正人君子,口是心非,面上一本正经,凶器却挤占了她整个柔软的手掌,抵得她掌心纹路湿漉漉的。

  炉火在不大的屋内升起了温,不用床,他也有一百种方式彻底占有她。

  外面北风紧,应隐却大汗淋漓。

  她连咳嗽也好了,跟商邵唇舌交融时,嗓子不痒。也许是痒的地方转移到了别处。

  她要融化在他的滚烫里。

  “……就在里面好不好?”他沙哑的声音哄着。

  “不要……”应隐挣扎起来:“会怀孕……”

  “怀了就生了。”他笃定地说,深埋着,不舍得出来,手掌拂开她汗湿的额发,目光深沉锐利:“给我生一个孩子。”

  应隐心里被他这句话激起涟漪:“不可以……”

  她拒绝的气势那么微弱。

  “为什么不可以?生一个宝宝,会叫你妈咪,叫我爹地。像你好,还是像我好?嗯?”

  他是吓唬她,其实并没有弄在里面,倒是按着她的脊背承受了那阵热雨。

第70章

  不知道商邵和柯屿谁是福星,两人来了一遭,连日阴沉的大西北终于见了晴天,光照强烈,只把人晒得浑身冒汗。在老天如此的眷顾下,剧组马不停蹄连轴开工,以图将之前耽搁进度尽快补上。

  作为这部电影的总监制,栗山在剧组多待了几天,收工后,跟应隐有了一番长谈。

  “我这两天跟小岛旁敲侧击,想多了解了解你这位未婚夫的个性,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也不是很了解。”

  柯屿是谨慎的性子,知道栗山不会平白无故乱关心女演员的私生活,因此谨言慎行,只提了几点,一是商邵平时很少看电影,一年到头进影院只为捧弟弟商陆的场,二是他个性沉稳持重,对待诸事一丝不苟,不是那种满肚子花心思的浪荡公子。

  栗山忽然提商邵,倒把应隐紧张得够呛,首先想到就是澄清:“不是未婚夫,只是男朋友,那天是……”

  她笑了一笑,栗山便懂了,点点头,沉吟一会儿:“男朋友也好,未婚夫也好,商家不是普通有钱家庭,你当了他女朋友,他对你的事业、电影,干不干涉?”

  如果按以前栗山的作风,恐怕早就直截了当地问了,怎么会这么迂回,还提前找柯屿了解情况?可见他对《雪融化是青》很看重,对应隐这个女主角也很看重,甚至为此收敛了自己的说一不二,变得和颜悦色、瞻前顾后起来。

  “他……”应隐想了想,说得保守:“我想他应该会尊重我的。”

  两人走得渐远,片场的声音淡了,混在芦苇荡的风声中,成为一种遥远的、热闹的回响。

  栗山站定,双手背着:“你和柯屿都是体验派,入戏深,了解的,知道那是‘不疯魔,不成活‘,不了解的,这点孤独、这点奉献,是’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是,柯屿有商陆,你呢?”

  他微眯了眼,苍老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浑浊,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商陆是电影人,能理解柯屿为了电影所放弃、或者献祭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欣赏、甚至比柯屿更为忠诚地奉献。高山流水,我是没有这样的幸运,你觉得你有没有?”

  栗山是一个好导演、好老师,但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妻子生一胎、二胎时,他都在片场披星戴月。年轻时肝火旺,不可一世,妻子在产房里打电话给他,他只觉得她不懂事。为了调教出最好的表演,他常常亲自上阵示范,诸多片场照流出来,妻子不解,认为他和女演员假戏真做,早就动了情、用了真。离开时,她对他说,“我只是一个俗气的女人,和不了你这一首曲子。”

  栗山四十岁后就独居至今,别的导演搞学生、养外室、三婚四婚,他却始终深居简出,与绯闻绝缘,闲暇时,就飞去国外探望他与前妻的两个孩子。前妻曾经苦笑,“你一心一意为电影,跟那些三分心思放家里,三分心思搞女人的导演比起来,真不知道谁带来的痛苦更多?”

  栗山的婚姻变故,整个圈子都知道,他能拿出来自我调侃,一是释然,二是解嘲,倒是应隐这个听众一时间说不出话。

  “说实在的,对于他能不能理解这部片子,理解你将要面对的情感、付出的状态,我是持悲观态度的。”栗山轻描淡写地下了定论。

  午后四点,西北的月亮却已经升起来了,很淡地描在山头瓦蓝的天上。

  栗山眯眼远眺那影子般的月亮,“应隐,我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可以选择退出,但是一旦开拍,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干涉我的拍摄,我不管他是谁,他跟你是什么关系,用什么来威胁你,你明不明白?我也不管你将来要嫁进豪门,拍这些戏会不会有失身份、不成体统。你如果拍了一半,跟我说,栗老师我要退出,可以,但你今后不要再想在亚洲电影圈有戏拍,了不了解?”

  应隐知道,眼前这位导演从不说废话。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到心里,对栗山说:“不用考虑,我现在就能答复你——我拍。”

  从片场返程,湾流G550没有降落宁市,而是停在了香港国际机场。

  一进公务机航站楼,便见商檠业一身双排扣式黑色西服,看着一如既往的冷肃。柯屿硬着头皮打招呼:“叔叔好。”

  商檠业脸上微渺笑意:“刚回来就跟他结为同伙?陆陆和有宜在家里等你。”

  柯屿难堪地抚了下额:“商陆他……”

  “他们都还不知道。”商檠业挑了挑眉:“对于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好像很失望。”

  柯屿当然失望,多瞒商陆一天他就多受一份煎熬,将来还要多受一份惩罚!但是他能有什么办法,谁让当初跟商陆交往一事他瞒了应隐几年之久,还是靠她自己火眼金睛看出来的。风水轮流转,现如今受的罪,多少得骂自己一声活该。

  “我让升叔送你回去,你陪有宜好好聊聊,她很想你。”商檠业提点道,转向商邵时,换了一番更冷肃的表情:“你跟我走。”

  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商邵不疑有他,只当商檠业有应酬要带他出席。进了停车场,才发现他是自己开了台低调的benz s,连司机都没带。

  商邵将绕过车头,揿开驾驶座的车门:“我开。”

  吵架归吵架,不合归不合,他还是骨子里的周到妥帖。

  商檠业心里受用,上了副驾驶座,看着商邵慢条斯理地将外套脱了,扔到后座,又将衬衣袖子挽上一挽,半垂着眼眸问:“去哪儿?”

  商檠业火气骤然反扑上来:“一天天没个正形!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商邵:“……?”

  他不耐中压抑着茫然,关切地说:“爸爸,更年期,也要遵医嘱的。”

  商檠业咳嗽一阵,双臂环胸,高冷地不理他儿子。直到商邵将车开出地下车库,他才冷冷地报了个在西贡的地址。

  西贡路远,平时较少去,商邵点了导航。

  公务车密闭性好,开起来静谧无声,更显得车厢里的沉默难捱。商檠业又咳嗽一声,旋开水瓶润了润嗓子,才状似不经意地问:“她这次在哪里拍戏?”

  他有心和缓关系,商邵给他面子,不冷不淡地报了个地名,解释道:“在西北,黄河边上。”

  商檠业不像他,一副对祖国大陆不甚熟悉的客套样。相反,商檠业对内地的风土人情和经济政治都烂熟于心,商邵一提,他便有概念:“那么苦的地方,她受得了?”

  “确实挺苦,但她跟小岛一样,是个有信念感、敬业的人。”

  商檠业这一生见了太多沽名钓誉之徒,只佩服有信念感、有理想和行动力的青年。听商邵这么一说,即使猜测这当中有特意讨好他的成份,也还是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

  “怎么只见你大老远过去找她,什么时候也让她来找找你?”

  商邵扶着方向盘,闻言不免笑了一声:“你当初追小温的时候,是让她追着你跑的?”

  商檠业年轻时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上又有兄长顶走了压力,养成了个纨绔个性。父亲商伯英让他跟温家大小姐联姻,他是完全不情愿的。首先,温有宜不够漂亮,放眼港岛名门,也就是个中人之姿,虽然气质绝佳,但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能欣赏什么气质?其次,听闻温有宜枯燥无趣不解风情,举手投足都有许多老古板的讲究,更让商檠业望而却步。

  商檠业第一次跟她见面时,是掐着点告辞的。吃完晚饭,在外面浪到半夜回去,跟商伯英说,让他娶这样的女人,除非他死了。

  故事的结局,他倒是没死,人也娶回了家,是他心甘情愿费尽周折的,还让人一口气生了五个。

  成了被打趣的对象,商檠业脸上挂不住:“你跟我能一样吗?她跟有宜也不能比。”

  “是,确实比不了,”商邵微微勾着唇,“她会不远万里飞到坦桑尼亚找我,你的有宜被你伤透了心,只会让你滚。”

  商檠业额角青筋直跳,抱臂搭着的手指无法忍受般,充满烦躁地点着。他从前觉得他的叛逆基因到商陆那儿就过了,收拾服帖了小儿子,后半辈子总可以高枕无忧,哪知道商邵的叛逆姗姗来迟、来势汹汹。

  “如果,”他停顿片刻,“如果我像处理你跟于莎莎一样处理你跟她,你打算怎么做?”

  “与我无关。”

  “什么?”

  商邵再次重复了一遍,用极度彬彬有礼的口吻:“你要怎么处理,与我无关。你祝福,我欢迎,你想拆散,是痴人说梦。”

  商檠业沉默许久,沉沉长叹一声:“你就这么喜欢她。”

  “我就这么喜欢她。”

  “喜欢她什么?”

  商檠业这一瞬间为他想到了很多个答案。喜欢她貌美如花,喜欢她光耀夺目,喜欢她乖巧可人懂得逢迎……但商邵没有直接回答他。

  “她在我面前像个妹妹仔,最开始怕我,但莫名地仰望我,崇敬我,向往我,我不愿看到她这幅样子在别人面前盛开。”

  商檠业了解他这份想要独占的心情。

  因为他这辈子也深刻地拥有过,为此深受折磨过。

  一个多小时后,benz才开到目的地。

  是一片僻静的海边叠墅村屋,坐山望海,景色宜人,但显然人迹罕至。车子只能在山脚停下,两人拾阶而上。水洗青砖的台阶上长了青苔,又被经年的海风雨水浇淋,走起来十分吃力。

  商邵搭了把手,扶着商檠业上山。

  “来看谁?”他问。

  “一个姑婆。”

  商家累富五代,子孙后代个个开枝散叶,家族规模已然十分庞大,许多亲戚的姓名,商邵只在族谱中见过。商檠业一句“姑婆”,说了等于没说,只知道了是位女性长辈罢了。

  上到山腰,在叠墅的栅栏门前停下。门铃响了数下,才有一个菲佣来应。

  进了院门,花园打理得却很不错,远不是外头看着萧瑟衰败,石槽里水生植物欣欣向荣,睡莲没到开的时候,静卧在澄净水面,就连一丛一丛的翠绿青苔也是透着可爱。

  穿过院子,跨上三级台阶,进到堂屋里,商邵才见到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婆。

  她看不出年纪,因为面皮光滑,看着只有五十岁上下,但头发却花白近至银白,显得七十有余。见了商檠业,过数秒才辨认出来,“你来了。”

  她拾出长条凳给两人坐。

  “你来了,说明又一年过去了,日子真快。”

  商檠业每年年末时来探望她,稍坐一坐便走,很少超过半个钟。因为两人都不是谈兴很浓的性格,往往就只是面朝着堂屋的大门,安静而沉默地坐一会儿。

  门外景致很好,三文鱼色的朱槿花,玫红色的野蔷薇,像一圈雕花画框似的,圈着一望无际的碧海。风路过堂前,温热晴朗。

  姑婆这次也就是陪商檠业坐一会儿,也不问他身边跟着的男人是谁。

  菲佣沏了茶过来,问商邵要不要吃糕点佐茶,过了会儿,印着珍妮小熊的铁罐打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酥脆丹麦曲奇。

  “好吃的。”她盛情,拿他当小辈招待。

  商邵颔首致谢,真拣了一块佐茶。

  一直到要告辞时,姑婆才端详他一阵:“你长这么大了?”

  “三十六,过几个月三十七了。”商邵恭敬地回。

  “喔,那真是看不出来。”姑婆道,在围裙兜里摸索一阵:“你等会。”

  她返身进卧室,过了会儿,手里拿了一枚利是。长辈的心意,没有客气的道理,商邵双手接了,上半身微躬:“恭喜发财。”

  这俗气的四字粤语,他念白出来有他自己的味道,姑婆第一次笑:“一定有很多姑娘钟意你咯?”

  商邵抿唇,声音沉稳温柔:“没有的事。”

  “阿业的孩子这么大了……”姑婆说了一句,转过身。她骨头硬掉了,转身时颤颤巍巍的。

  下山一路无话。

  到了山脚下,商檠业才开口:“你这个姑婆,连我都记不清她几岁了。”

  他只知道虽然她比他长一辈,但其实两人岁数相差无几,可以算是同龄人。

  “她房子里没有日历,也没有钟表。”

  商檠业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她丈夫死了以后,她就不关注时间了。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人,拿我当日历来用,见了我,知道一年农历年又走完了。”

  “她丈夫……”

  “在她四十多岁的一年,她丈夫突然自杀了。”

  商邵怔住,没料到这个故事的走向,也不知道商檠业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他们很恩爱,她的丈夫平时总是很温和,关心国家大事,关心今年的花市上佛手柑够不够香,有一天她回家来,看到她丈夫倒在血泊中。警察说,是自杀。”

  “是……抑郁症?”

  “也许,他确实有看过心理医生,但似乎并不是那么严重。至今为止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他放弃了心理治疗,还是现代医学也没有及时发现他的不对。他死之后,你姑婆一直在找他走上那条路的原因,但是没有道理,他有一段和睦、恩爱的婚姻,一个日子过得很好的家庭,还有他的事业——他是个有口皆碑的老师。”

  商邵静了静,温和地宽慰他:“人是孤独的,心在坠落时,世俗的圆满并不足以成为那颗压秤的砣。”

  “你看得很开,是因为你不是当事人。”商檠业勾了勾唇,有些讽刺地说:“你知道你这个姑婆,经历了什么?她也自杀过,绝望过,为自己竟然没能发现爱人的失常,她痛恨自己,憎恶自己,惩罚自己。在外人眼里,她是个不称职的妻子,在那些流言里,他的丈夫一定深受她折磨,比如非人的控制欲、嫉妒心,比如不贤惠、不体贴。”

  商邵深深地舒了口气,目光明白无碍、毫无感情地盯向商檠业:“你想说什么。我不知道今天这一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女朋友有自杀史,你跟我说,这种事跟你没关系?”商檠业也用目光回应他,比他的更锐利、更冰冷:“你也想成为一个不愿面对时间的人?”

  “你说谁——”商邵的声音蓦然消失了。他的喉结滚了滚,似乎突然间失去了言语能力。

  “看来你不知道。”

  商檠业一瞬间感到啼笑皆非,他高冷地讥笑一声:“你跟她交往,去维多利亚港放烟花,去片场探班,送她你小时候最真爱的马,几个月的时间就要把她介绍给家里,到头来,她却连病都瞒着你,连自杀过都不敢告诉你。”

  五点的海边已降了温,连同着暮色也一并降下。橘色的日落在山的另一头,这里没有任何旖旎,只有降得很快的温度与天色。

  在这种将暗未暗的光线下,商檠业眯着眼睛,问商邵:“她不告诉你,是怕你不理解、不接受,会离她而去,还是她根本就没打算和你走到最后——你自诩了解她,你扪心自问。”

  “我不相信。”

  过了许久,鼓荡的海风中,商邵的声音冷静、沉稳、毫无起伏。

  他想抽烟,可是他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一旦摸出烟盒,他腕心的发麻,他指尖的颤抖,他划不开打火机的砂轮,都会在一瞬间出卖他。

  他不能在商檠业面前,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示弱。

  benz车灯闪了一下,因为车主的靠近而自动解锁。商邵揿着车门,一时间却没坐进去。

  “我不相信你说的,你没有信用。”

  他再次说了一遍,仿佛多说几遍“不相信”,这件事就会是假的。

  “你可以自己去查,也可以我直接派人把资料放到你的书桌上,邮箱里。”

  “那又怎么样?”商邵的目光越过车子。

  暮色中,他的神情令商檠业感到陌生。

  那是一种,他抓不住他儿子的陌生感。这种陌生让商檠业觉得失控。

  “你是打算跟我先礼后兵,还是直接开始?”商邵冷嘲一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父亲。

  “我什么都不打算做。”商檠业缓缓地开口:“商家未来的女主人,不能是一个有自杀倾向的女人。从今天开始,你在集团的一切职务暂缓。

  你要美人,不要江山,我这次成全你了。”

第71章

  进度追到第五天,应隐的戏份终于全部杀青,电影官微发了她的杀青照,她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短袄和棉裤,脖子上系了一条红色围脖,短直发在耳后抿得直直的,抱着捧花,在高大的芦苇荡中笑。

  米白色的芦苇花在空中飘得哪儿都是,不知道会落在哪片黄河滩上。

  从定妆照和杀青照可以看出,应隐拍这部戏近乎素颜,整体妆造十分朴素,甚至是把她往丑了化的,对于她这样带有流量属性的女星来说,是不小的牺牲。但她的牺牲显然收到了正向的回馈,杀青照冲上热搜,连带着一些剧组工人偷偷拍摄的片场日常也被翻出,广场上,粉丝真情实感,路人好感一片。

  【难以想象这个角色原本是阮曳的(一些不地道的鞭尸行为】

  【跟辰野解约后的变化有目共睹,这才是双星影后该出现在热搜上的内容】

  【期待英玉华!】

  趁热度,早就注册好却始终未发布任何动态的《雪融化是青》官方微博。发布了简短的官宣消息:

  #雪融化是青#由@栗山执导、@宁吉影业出品、@应隐领衔主演,姜特、白榄主演。

  #人生终途洗净铅华#

  “尹小姐,那一片青色的雪,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成名以来,栗山基本保持着每两年一部的出品速度,但在《雪融化是青》之前,栗山已经很久没有立项,唯一动静就是那部主旋律的监制。有人说,是因为栗山已经拍尽了自己想拍的故事,也有人说,他身体欠佳,已经跟不上剧组的工作节奏。

  沉寂的两年来,按到栗山头上的饼没有十张也有八张,这其中多半是资本拿来捧人抬咖的,还有些是吹上天的概念IP,每年拉出来遛一遛兜兜风,懂行的人看透不说透——不过洗钱工具罢了。

  直到《雪融化是青》官宣,观众才知道,蛰伏了两年的栗山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营销号的搬运资讯下,评论区难得没有后援会控评,全是活人:

  【应隐这个进组速度可以的。】

  【姐是真的很爱工作,事业粉安心躺倒】

  【这应该是应隐第一次正式跟栗山合作,已经期待上了。】

  【上一次《花心公敌》提名了主竞赛单元,柯屿拿到了戛纳影帝(别管是双黄蛋还是颁奖事故),这次可以dream一下华人女演员折桂久违的戛纳影后吗?】

  娱乐组就地盖贴吃瓜:

  【搜了下这个宁吉影业,香港注册,合伙人和法人代表都是完全陌生的名字,商业版图和投资关系也很干净,似乎是为了这部片子专门成立的?】

  在庄缇文的操作下,宁吉影业的背后看不到任何她和应隐的痕迹。这样的操作是必要的,尤其是对于维持应隐在公众面前创作的纯粹性来说。

  评论区挺认真地聊起来了:

  【栗山过去的片子,都有他自己公司山见青的出品影子,这次山见青完全退出了投资,是闹了矛盾,还是有什么风险规避?】

  【确实,这么一来的话,栗山就从投资+主控,变成了单纯的执导工具人,还蛮耐人寻味的,他这种导演,会肯放弃主导权?】

  有人去扒了《雪融化是青》的备案消息,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备案截图了,上面写着

  “妓女尹雪青金盆洗手,来到深山牧区避世散心,在这里遇到了离异的牧民哈英。在冬牧场的迁徙途中,两人情愫暗生。”

  总局的批复是“暂缓安排,待你方重新审定内容后再行报批。”

  好事的影迷总结道:

  【这是三年前的备案,可见这个项目最起码已经搁浅了三年,目前不知道改到了哪一版?妓女从良的故事不少见,救风尘也是俗手,不知道栗山和沈聆这次是怎么安排的?唯一担心的一点是,现在在香港出品,是代表栗山干脆放弃了内地公映吗?这不是总局屁股上拔毛……】

  一片热闹中,也有人关注另外两位主演:

  【姜特是谁,白榄又是谁……为什么一出道就能跟应隐搭戏?】

  【这么一打的话,这片仨主演名字一个比一个怪……你们娱乐圈人好好取名字是会糊是吧?】

  【举手!白榄我知道,老话剧演员了,就是在话剧圈也没有演过很卖座的大戏的那种(挠头)】

  【所以姜特是谁?一个小时了还没有标准答案!】

  过了整整一天,娱乐组和营销号齐力联动,才把这个姜特扒出来。

  “他是哈萨克族人,二十一岁,是不是科班的不知道,不知道栗导从哪里挖出来的,连我们都瞒着。”程俊仪看着帖子里的内容:“这个照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好神秘。”

  应隐接过手机:“我看看。”

  贵宾厅最角落的一组候机区,硕大的发财树掩映着皮沙发,沙发上,两个女孩渔夫帽黑口罩大外套全副武装,两颗脑袋凑在一块,看着屏幕上的一张证件照。

  “你觉得他会红吗?”俊仪问,“他看上去很有力量,不是现在受捧的那一种。”

  证件照上,这张脸英气勃勃,轮廓很深,浓眉压着狭长重睑,骨骼线条走势粗犷利落,宛如书法重锋。

  “他应该很上镜,能不能红,还是要看演技。”应隐中肯地说。

  任何导演选演员,对角色的贴合度都是首要的,演技倒还是其次,因此常会出现某某小花小生在名导手下特别灵,换一部片子便水土不服被群嘲出圈的情况。曾经的柯屿也是如此,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氛围感,便做了栗山许多年的镶边三番。可是,栗山这样名导的调教固然珍贵,能不能顿悟,却要看个人的造化。

  栗山把这个男主捂了很久,谁也没提前透露,但据帖子里的八卦稿主透露,他已经被栗山秘密训练了许久。

  【怎么训练的?】

  【扔山里放羊套马】

  【栗山,不愧是你】

  底下评论区全在哈哈哈。

  “栗老师,不会故技重施吧……”俊仪笑不出来,已经想到另一件事了。

  “哪个?”

  “把男女主关在一起二十四小时。”

  “……”应隐压了压口罩,“他有他的方法,他要觉得得这样,那说明就是得这样。”

  “那商先生不吃醋吗?”俊仪已经未雨绸缪起来了。

  应隐此地无银地咳嗽两声:“这种细节,也没有必要告诉他……”

  “喔。”俊仪点点头,“然后某天他就从营销号通稿上看到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情不报,罪加一等——啊!”她惊呼一声,眼泪汪汪抱住头:“干嘛打我?”

  应隐忍无可忍:“不要诅咒我!”

  飞往宁市的空客A330传来登机消息,俊仪拉起行李箱拖杆,在空姐的引导下陪伴应隐登机。

  半小时后,白色机体飞向晴空,在蓝天下划出一道长长的航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