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有一点她藏着没说。温有宜给她看了商邵小时候骑马的视频,好认真,一本正经的,驯完马,小小的手摸它小小的额头,附它耳边说一些宽慰鼓励的话,未免太可爱。

  应隐看得一眼不眨,抱着Rich的脖子,因为太专注,差点把它勒断气。

  “对不起,你们第一次见面,我没处理好,也没陪着你。”他让应隐枕着他的肩。

  应隐摇一摇头:“她很好,跟我说了你好多小时候的事。”

  “比如?”

  “比如……你是怎么欺负babe的。”

  商邵失笑,点她鼻子,“胡说八道。”

  应隐被拆穿,抿一抿唇,跪坐在床上,舒展着腰肢,问:“商先生,蛛网自缚是什么意思?”

  商邵对这一点确实感到意外。

  “她连这个也跟你说了?”

  “嗯。”

  “是我爷爷给我的警言。”

  他聪明,善于思考,总想探寻最本质、最纯粹的东西,请教商伯英,敬爱和爱,怎么分?怎么知道别人是爱他,而非出于敬怕,或者对权力、钱财的向往?

  商伯英生前给不了他答案,因为被敬被重被怕,是他的宿命。可是他不想看到自己亲手教养的孙辈自筑高台,因为这些形而上的思考,而丧失了人生本该有的况味体悟,譬如,爱。

  爱之一事,掺了点敬,掺了点怕,又怎么样?蛛网很薄,束不了人,一切裹足踌躇,都是自缚。

  爷爷的遗言,恰如一声叹息,是请他想通这一层,往前一步,清风拂面。

  而温有宜看到了应隐和他的相处,用这四个字的反刍来告诉他,从此以后,将有人爱他,也敬他,亲他,也重他。

  “你知道小温为什么要跟你提这个?”商邵垂了眸问。

  “不是刚好说到吗?”

  商邵笑了笑,真不知道拿她的天真怎么办。

  那些娱乐圈社交场的弯弯绕绕她是学透了,可是拿到他们这样的圈子里,却很不够。

  “你今天跟她相处,会不好觉得,她生活得很辛苦?”他转而问,关注着她的眸。

  “怎么会?”

  “她其实不比你在镜头前要放松多少,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上课,要学习很多系统性的知识,”商邵忆了忆,“比如艺术管理,艺术史,艺术投资,资产管理,财务管理,慈善,公益,基金,基金会的管理与运营,家族管理,说话与演讲的艺术,幽微的人情练达,背很多很多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了解公关、人资、社会学、政法、体育。当然,这里面很多知识,是她在成长过程中就耳濡目染过的,包括她的行为举止、待人接物,或者,最简单的,如何办好一场成功的下午茶会和晚宴。”

  应隐:“……”

  她好茫然。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商邵抚一抚她脸:“还有很多,是我暂时没想到、以为来自于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但其实是得益于她的学习力和意志力的能力,比如她对我们五个子女的教育。”

  “我不生这么多。”应隐立刻说。

  商邵一怔,抿起唇,敛着唇角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应隐在他的注目中,脸色渐渐渐渐地涨红。

  心跳的失速却是一刹那的。

  “你刚刚说什么?”商邵明知故问,看着她的眼,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的腕表。

  应隐把脸埋到雪白的被子里,身体里一蓬一蓬的热度上涌,被浓密黑发掩着的颈项间冒出热汗。

  如果脸红会褪色,那被子恐怕也要被染红。

  她小动物似的“唔”一声,为自己脱口而出而沮丧。

  陀飞轮表落在被单上,沉甸甸的,却没闷响。

  商邵解了手表,先是将她凌乱堆着的头发拢到肩后、别到耳后,继而将手心贴上她的脸颊,很坏而意味深长地摩挲下去,指节抵入她的下颏,将她的脸缓慢而不容分说地抬起。

  应隐的眸里全是雾气,被灯辉一映,无所遁形。

  他扣着她柔弱无骨的手,一边凑过去亲吻她唇角,一边低声:“帮我脱了。”

  “你还没洗澡……”

  “脱了才好洗。”

  他说的很有道理。

  应隐双臂抬上去,解着他的领带,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睡裙的肩带滑落臂间,肩膀被他揉出旖旎的红。

  他的身体很热,荷尔蒙从西服衬衣下释放出来。被他牵着跌坐到他怀里时,应隐睡裙底下的脊背都冒了一层热汗。

  商邵抱她在怀,确实没动,只是不住地亲她,问:“那你想生几个?告诉我,”他意味深长地停顿,“我好努力。”

  应隐真想请他别再努力了!

第100章

  《天经地义》要赶五一档,四月中下旬的点映路演口碑便尤其重要。作为一番女主,应隐的扛票房能力也将受到检阅。

  五六月档期其实有些尴尬,算是暑期前奏,又接了两个小长假,但有两部引进大片同期上映,大盘热,厮杀也激烈,没点内容和发行的硬实力,还真不敢上场。但这部片子在内部审片时获得了一致好评,给到出品方充足的信心。

  湾流550降落在首都的公务机航站楼时,正是上午十点。还没到五月,北京尚在春寒料峭的末尾,风大,吹得日光单薄。应隐在机上画好了简单的妆,穿一件廓形皮衣,长发用一顶黑色绒线帽压住了。公务机航站楼的停车场也是单独的,怕被片方看出端倪,应隐没让他们接,而是由康叔安排了商务车。

  奔驰s载这这位大明星前往点映首站时,商邵的车刚刚驶入深水湾山顶。

  他一早有一场董事局汇报,便没送她到机场。线上开完会,交代了几项工作,便乘港·3回香港。

  康叔年事已高,这样的长途由更年轻的阿杰来驾驶,他老人家跟商邵一起坐在后排,档板升上,将前后车舱隔得严密。

  康叔绕开文件袋的白线,从中抽出几份装订成册的合同。

  “这是那家钻石工厂的收购合同和明细,这份是它旗下的莱索托矿业开采权,这是它之前五年和莱索托矿业部的税收明细。”康叔一一取出。

  他办事向来稳妥可靠,商邵只是略略过目,便颔了颔首,将这些重新收入到了牛皮纸文件袋中。

  虽然非洲大部份的钻石矿都被戴尔比斯家族垄断,但仍有一些在当地政府和矿业公司手中。商邵二十岁进入商宇集团时,第一站就是在珠宝集团担任助理总裁,对于钻石珠宝和黄金的交易、开采、牌照运作,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商宇的援非工程跟着国家节奏深入非洲大陆,对于非洲这些国家内部的政权更迭、矿石易主、开采方和产业链中游加工工厂的财务状况,商邵都有一双顺便、但严密关照的眼。

  康叔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开口道:“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而且用的是你自己的财库。”

  “无妨。”商邵把文件袋重新递还给他,“收好。”

  康叔依言,将这些放进他随行的公文包里。回过眸时,见商邵已经重新拿起了手边的书。原先的黑格尔已经看完,这是一本新的英文原装书。康叔忍不住揶揄:“一边看鲍德里亚,一边买钻石矿,也不失为一种幽默。”

  鲍德里亚最著名的理论,一言以蔽之:消费塑造、奴役、物化人。

  商邵一手夹着书页,另一手将银色眼镜架上鼻梁,视线连抬都未抬:“多嘴。”

  跨海大桥两侧,蔚蓝海景从车窗中稳定后掠,成为一张闪着波光的绵延蓝色画布。

  静谧车厢内,一时无声。商邵搭着腿,脊背靠着舒适香槟色椅背,上去十分专注。

  书页半天没翻。

  过了一会,在康叔的预料中,他咳嗽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这个方式怎么样?”

  康叔目光抬抬,两手抱着交搭的膝头,十分悠然地欠了欠身:“这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知道他是年纪大了倚老卖老呢,还是渐渐在商邵身上重新看到了过往的影子——总而言之,他老人家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商邵将书本啪地一合,目光瞥向他:“讲。”

  “我觉得难讲。”

  “什么难讲,”商邵眉心一蹙,不耐起来:“我让你讲。”

  “我的意思是,应小姐会不会接受,有点难讲。”

  “不可能。”商邵一怔,一口否定:“她不舍得拒绝我。”

  康叔:“……”

  他做出恍然的模样,彬彬有礼地反问:“既然少爷您这么笃定,那问我干什么呢?”

  商邵:“……”

  “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是觉得有点过于务实,而欠缺了某种浪漫。”康叔委婉地说。

  商邵顺着他的话认真思索半晌,坚持了自己的结论:“不,钱就是她最大的浪漫。”

  十一点多时,港·3抵达深水湾。虽然他没通知,但温有宜似有所感,已让人用心备了菜。

  春意正浓,母子两个在三楼的露天花园中一同用了午餐。

  “她去工作了?”温有宜问。

  “有新电影要上,要出席一周的路演。”

  “你不包场?”温有宜唇角含笑。

  怎么回事?谈一场恋爱,怎么个个都有胆量来揶揄他?

  商邵不让温有宜占上风,神色自若,很坐得住:“现在是点映,等正式上映后再说。”

  “什么是点映?”温有宜问。

  “点映就是……”商邵顿住,无奈地看着他母亲:“你明明知道。”

  这些年,除了明宝外,温有宜是最关心商陆和柯屿事业的,她甚至连怎么玩超话都会,怎么能不懂点映?

  温有宜捏着刀叉,扑哧一笑:“真难为你,从来不看电影的。”

  商邵笑笑:“没那么难。”

  温有宜昨天没跟应隐聊得太深入,今天没了顾虑,问商邵两人是怎么认识、怎么开始交往的。

  商邵略了那荒唐不正确的一亿合约,将其余事一五一十从头说了。

  “好啊,拍广告片就记住了,你倒是沉得住气。”温有宜瞥他一眼,似乎嗔怪:“早让陆陆和小岛帮你介绍不就得了。”

  也是,早说了,她能免去好几百个为他焦心的日夜,也不必为了他把整个南中国的富家千金都物色遍了。

  “那个时候还没清空自己。”商邵轻描淡写地回。

  惊鸿一瞥,她一直住在他心里。但他不愿提早接近她。他不愿将来,她问他“你跟我接触,是不是为了散你失恋的心?”时,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温有宜微末一怔,抿了抿唇,目光温柔:“你就是把感情看得太严肃,爷爷让你不要蛛网自缚,一点也没说错。不过……也好,总归是好的。”

  佣人上来,换了壶新的茶。

  “不过,你确定你现在清空了?”温有宜唇抵杯沿,忽然想起来问。

  “当然。”商邵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指,有些意外:“怎么这么问?是我哪里表现得不对?”

  温有宜是局外人,都能有这一问,那身处局中的应隐呢?是不是他确实有哪里忽视了,应隐其实心里一直有根刺,只是体贴地隐而不发?

  “不,”温有宜想着,拿出手机:“我是看你朋友圈……”

  她没再说,而是一直往下滑,直到几百屏后,她找到了一张两三年前的照片。

  “你看。”

  画面上是两个人的背影,在明媚的花园里。他打横抱着于莎莎,正迈步往前。于莎莎两手圈着他脖子,将脸埋进他怀里。

  商邵扔下毛巾,接过手机,不过瞥了一眼便还了回去:“忘了。”

  他甚至连忆一忆这照片的时间地点、阳光空气,所为何事、所属心情,都懒得。

  “我也是那天晚上睡不着,突然想看一看你的日常。”

  商邵笑了笑:“别浪费时间,给我打电话就是了,我很少分享生活。”

  “知道是知道,不过关心你、想你的时候,又总忍不住看看。”

  虽然宁市跟香港离得不远,但他还是笑了笑:“好,那我以后多发。”

  一边说着,一边解锁了自己手机,点进朋友圈,预备将这条朋友圈删除。

  即将删掉时,他住了手。凝眉。

  应隐有没有看到过这条?

  她看到过的。

  商邵记性太好。记得两人还没在一起,单单吃过顿晚饭的关系,那时应隐回了家,午间喝醉,胆子很大地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在电话里醉意朦胧没头没脑地问,“商先生抱得动几斤的女孩子?”

  他一下子没了动静,当然要被温有宜看穿。

  “你看,你以为你清空了,在别人眼里未必。”

  商邵觉得冤枉,安静一息,笑着摇了摇头:“真不记得了。”

  微信不是他常用的社交软件,在来宁市前,他很少使用。也许那天是突发奇想顺手发了,之后也没当回事。至于分手后,既然不记得发过,自然不会记得要去删除。何况两三年前的东西,他自己都不会去翻,怎么会料到别人有这耐心?

  温有宜“嗯嗯”两声,云淡风轻地啜饮着茶。

  商邵抿唇深舒一口气,手指扣进领带结,拧了一拧。

  过了会儿,当着温有宜和几个佣人的面,康叔听到他问公务机执飞回来没,并让他转告机组降落到香港机场。

  温有宜用银色小匙搅动着彩绘刺玫的红茶杯,将当中新加的奶搅化开,微微笑着,想了一阵商檠业年轻时的模样。

  她从他身上看到了商檠业的影子。

  商家男人看来都一样,一个两个三个,谈起恋爱来都追着对方跑。

  回忆了一阵,温有宜抬起脸,帮他开门见山:“你今天放下工作跑一趟,想跟妈妈聊什么?”

  “你喜欢她吗?”商邵也毫不折衷地问,心底罕见地生出些紧张。

  这些紧张隐秘而细小,只有他咽动的喉结出卖了他。

  “我对她还不够了解。”温有宜如实说,“喜欢当然是喜欢的,但你身份不同,婚姻不如陆陆那么随心所欲。我问你,爸爸为什么让你们分手?”

  其实她昨晚回到家来,什么都没跟商檠业聊过。她现在是要考一考商邵,顺便诈一诈看,看看他的觉悟,看看他的决心。

  在温有宜的注视中,商邵的目光神情没有任何躲闪:“她有过精神类的疾病,也为此自杀过。”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了温有宜的预料,脸色也随之一变。

  银匙搅碰杯壁的叮当声停了,她迟疑地问:“你除夕前夜突然离开——”

  商邵一瞬间捏紧了杯耳,指节泛出青白:“我只早到了一步。”

  “他们在娱乐圈,精神压力确实不同一般,但我这个位子……”温有宜拧紧了两道细眉,末了,叹息一声:“阿邵,你怎么想呢?”

  “我想永远陪她。”

  温有宜怔忪在他的回答中。

  他答得太快了,似乎预演过千千万万遍,扪心自问过千千万万遍。

  温有宜攥紧了铺在身前的白餐巾,在心尖的隐痛中,她的眉心根本抒展不开,但唇边已经漾起柔和笑意。她轻颔一颔首:“那就去吧。”

  “你不问门第,不问她家庭关系,家族病史,社会关系,学历,人品,名声……”商邵滴水不漏,“所有,你们要考量的一切。”

  他要拿到万无一失的通行证。

  温有宜抬了抬眼神:“你看你身后。”

  她的话音刚落,商邵就感到了一阵如芒在背。回头时,果然看到商檠业。

  这人神出鬼没的,脸上表情也是神鬼莫测。跟随在侧的升叔为他拉开椅子,他坐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温有宜的手,轻描淡写地说:“你可以准备约她母亲见一见了。”

  温有宜有时觉得,虽然家里几十号佣人待着,但随着子女的长大成家,深水湾的房子是越来越大。

  很奇怪,在他们还小时,她并不觉得深水湾大,到处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譬如明宝又被商陆欺负哭了,明卓又在实验室里搞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失败成果,明羡在游泳,后花园的湖心岛里,还有火烈鸟交颈着,为一生只此的对方整理粉红羽毛。

  她扶栏,目送着商邵的车子驶下坡道。一个弯,两个弯,三个,四个,五个……五道弯之后,山路就不再铺在视野中了,温有宜也习惯性地在这时收回视线。

  转身时,被商檠业拥进怀中。温有宜没拒绝,双手贴着他的胸膛,眼泪忍了很久,这时紧闭的眼眶中滑落。

  “阿邵……”她拧着眉,哽咽了一下,才说:“我担心他。”

  “他会好好的。”商檠业抚着她的黑发,将唇在上压了压:“你信不信?你不信他,也要信我的眼光。”

  电影放映结束后,主创团队依序登场,接受放映厅中媒体和影评人的采访提问。这样的见面会虽然会提前安排些问题,但主要是为了暖场,一旦场子热起来了,台下的问题就五花八门起来。

  应隐咖位大,于是问题便多冲着她和方导而来。

  有媒体问:“我注意到这部片有大量的动作戏,尤其是那场雪地争夺,可以说是近五年国产电影里最好的一场,请问方导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方导虽然要捧自己学生,但也知道什么是话题度,在此刻非常聪明地实话实说:“其实这场戏,当时是把所有的垫子、护具都拆了的,我记得是Ng了七次还是八次?”

  应隐肯定道:“八次。”

  “对,八次,所以小隐是完全没有保护地在人造雪地上翻滚了八次。”方导看样子十分感慨:“这场戏的精彩,都多亏了小隐的敬业和付出。当然,在场的所有演员、幕后团队,包括像贝贝啊,也是有很大的牺牲的。”

  应隐了解了,这会儿宣发想起她来了,要把她作为卖点之一。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段将会作为片场故事出现在媒体的通稿中,之后还会搭配热搜。

  半小时见面会结束,应隐觉得比拍了三条戏还累。但她的应酬还没结束,主创团队一块儿吃午饭,下午还有一个影院要跑,之后晚上转机去华北平原上的另一个省会城市。

  午饭在下榻的酒店中餐馆吃,宋时璋也来了。这是当然,他是《天经地义》的主要出品方,没人比他更关心电影的口碑与票房。

  吃饭时说的都是客套话,这一张桌在座的,都是方导那边的派系,应隐挺格格不入,加上现在又没辰野罩着,又跟宋时璋闹得人尽皆知的尴尬,因此一顿饭她吃的是百无聊赖,脸上的笑都是惯性。

  “小隐刚从栗山那儿杀青,怎么样?我听说那片子不好过审啊。”方导状似闲聊地问。

  他对栗山很有点酸味儿,大家都是第五代,他还虚长几岁,平白被遮了光芒。

  他的“学生”蔡贝贝道:“环大陆上映呗,冲奖嘛,不新鲜。”

  应隐嚼着盐烤银杏,反客为主,很甜地关心道:“方导给不给贝贝报送女配呀?我看了,今年是小年,错过这次,今后很难讲的。”

  蔡贝贝脸色精彩,宋时璋笑一声,隔着圆桌,很久地打量她。等吃完饭散了席,他才找应隐说话。

  “早上看到你从公务机下来,还以为我认错了。”

  “恭喜宋总喜提私人飞机。”应隐应付道。

  “没,没什么到处飞的需求,包机来的。”宋时璋倒很坦诚,不过言下之意是自己也买得起。

  “你对你的新身份,好像习惯得很好,当初是我替你杞人忧天了。”

  他所谓的身份,其实还是情妇。

  应隐笑一笑,也不辩解,随便他怎么看。

  “他对你也不错?”他紧盯着应隐的脸。

  很美丽,很难看厌。

  “还可以,挺大方。”应隐开始跟他胡言乱语。

  “等他跟你结束了,我不介意。”

  应隐没忍住,噗嗤一笑:“那就劳烦宋总慢慢等着了。”

  宋时璋蹙眉:“你……跟以前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应隐这时抬起脸来瞥他,神情到很生动。

  “你以前不会说这么扫兴的话。”他倒真觉得有点败兴致。

  “以前也说呀,”应隐淡淡懒懒地回:“在心里说,宋总大概也听得到的,不是装听不到吗?”

  宋时璋沉了气:“你这时候不怕得罪我了?他不是娱乐圈的人,手护不了这么长的。”

  应隐抿起唇,这个笑容真心实意。

  “虽然这个圈子里都是金钱游戏,我倒不希望他为我入局。”

  “那你的底气,来自于哪里?”

  在宋时璋看来,应隐现在的演艺之路几乎已经到了绝境。

  没有大资本护着,没有专业的经纪公司,存货里都是辰野的任务片、商业片,能抬到主流奖项上的角色基本没有。虽然被栗山忽悠着拍了部文艺片,但环大陆上映是危险的,一着不慎,被封杀个几年也有可能。商邵虽然有能耐疏通,但他不觉得应隐会以此麻烦他——因为她太懂好歹,而他也不会为了一个情妇动用关系至此。

  难道,她被糖衣炮弹一打,连脑子也丢了?

  “我没有底气啊。”应隐被他问得失笑:“我以前怕得罪你,是怕在舆论上黑料缠身,怕你联合别的资本封杀我、雪藏我,给我穿小鞋,这样我就没戏拍了。但现在我想通了,拍电影,不是一件要我忍辱负重的事情。两三年拍一部,三四年拍一部,都不急的。”

  宋时璋搞不懂她。搞不懂她此时此刻的坦然无畏来自于哪里。

  “拜。”应隐往前走,背对他,很随意地扬了扬手。

  “你要谢谢我当初带你去那场宴会。”宋时璋失控地脱口而出。

  应隐脚步顿住,一声轻笑中,她回眸:“不用,因为他一定会找到我的。”

  俊仪很有意见:“可恶的宋时璋,害你少了十分钟的午休时间!”

  应隐却不困,躺在床上,两手在脑袋底下垫着:“俊仪,我现在好兴奋。”

  “啊?”

  “你没看到宋时璋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个女人疯了,她怎么变成这样?居然不是他以前熟悉喜欢的那种。”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天啊俊仪,这就是金钱的魅力吗,我堕落了!”

  俊仪:“……乱讲,换一个跟商先生同样有钱、对你同样大方的,你也不敢这样。我会不知道你?你老想着生物链一环扣一环,做人留一线,今后好相见,想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小的职位也管一座山头,再大的官,晴雨伞也盖不了整片天。”

  应隐不住点头:“对对,你变聪明了。”

  “你就仗着商先生爱你。”

  这话从俊仪口中说出,实在好难为情。

  应隐的脸果然烫起来:“不是这样……”

  说曹操曹操到。

  “商先生打你电话。”俊仪把手机扔过去。

  应隐平复一下心情,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揪雪白的被单。她主动问:“在午休吗?”

  商邵在飞机上。

  “下午在哪里做活动?”

  “还是北京。”

  “冷不冷?”

  “有一点,但电影院里不冷。”

  商邵停了例行公事,略停了停,音色稍沉:“想不想我?”

  应隐被他简单的一句问到窒住,反复咬着下唇:“还没来得及想……”

  商邵闻言,轻轻失笑一声:“行。”

  他的手机里躺着庄缇文给他的点映地点,下了机,径直去机场,抵达时正好是入场时间。

  缇文派了人给他送了邀请函和媒体证,他戴着银边眼镜,还是从容气度,但特意换了一身稍显休闲的英伦格纹西服。

  对于乔装、冒名顶替一事,邵董已是轻车熟路、天衣无缝——

  然后他就成了全场唯一一个穿西装的媒体代表。

  固然是沉冷矜贵,但,仿佛跟别人不是出席同一场活动。

  所有人:哪个媒体穿他妈西装跑车马……有dress code吗?没有啊,不能吧!主办方自个儿都穿卫衣呢!

  坐旁边的媒体人清清嗓子,搭腿抱臂,撞他胳膊,一口京片子问:“哥们儿哪个媒体?”

  商邵已经有十几年没被人撞过胳膊了。

  “《电影日报》。”他答。

  那人斜他证件一眼:“不是《映画周刊》吗?”

  商邵:“……”

  面不改色:“《映画周刊》。”

  当然,这也不失为一种优势。

  譬如结束后的媒体提问。别人举手是等待提问,他举手宛如举拍卖牌。

  微微一举手,举重若轻。

  主持人果然点他。

  他站起身,首先符合礼仪地将西服扣子扣起,继而一手压着身前挂着的蓝色媒体证,一手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非常绅士地一颔首,才看向舞台。

  全场鸦雀无声。

  ……经……合……论……坛……

  所有人的脑中莫名划过了财经频道的新闻画面。

  应隐拿着话筒的手已经抖了,脸上做不出表情,拼命让自己不要露馅。

  他不会来求婚的吧!

  商邵举起话筒,静了静,问:“电影中,应老师饰演的女主角用微信发出了求救信号……”他口吻很淡,十分自然地问:“如果她谈恋爱,会去翻男朋友的朋友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