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生听他这样说,一个人便先上了铁索桥,他轻功绝顶,履险如夷,不料走至中途,铁索忽然大大的震动,桂华生发觉有异,定睛一看,只见在桥的那边,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僧人,正在手执铁索,用力猛摇。桂华生大喝道:“大和尚,你干什么?”那黑脸僧人不理不睬,用力一按,铁索下沉,随即放手,铁索嘣的弹起,桂华生大怒,喝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却来谋害我!”脚尖一点,飞身掠起,落下之时,觑准铁索,轻轻一点,复又腾身飞起。这是上乘轻功中的“蜻蜓点水”之技,桂华生起落几次,看看就要飞掠到对面山峰,那黑面怪僧忽地哈哈大笑,凌空飞起,向桂华生撞来。桂华生身子悬空,急忙用左脚在右脚的脚背上一踩,借势转身,双掌奋力一推,大喝一声:“下去!”哪知这黑脸怪僧的掌力雄浑非常,绝不在他之下,四掌相交,蓬蓬两声,桂华生的身子竟似流星陨石一般坠下深谷,耳边听得轰如雷鸣的瀑布声音。桂华生暗叫:“不妙!”危急中一个筋斗倒翻,头下脚上,正想找寻落足之点,云气弥漫,却哪里看得清楚?陡然间又觉一股大力推来,桂华生身不由己的落在瀑布之中,纵是绝世英雄,亦难抵挡那急流冲击之力。桂华生急忙闭了呼吸,过了片刻,晕眩之中忽觉压力一轻,好像身已到了实地。

  桂华生运气一转,呼了一口气,飞跃而起,睁眼一瞧,但见眼前另有洞穴,绿草如茵,杂花生树,回头一看,那瀑布好像一幅硕大无朋的水帘挂在面前,原来桂华生竟被瀑布冲到一处无路可通的幽谷!

  桂华生全身湿透,正在盘算如何出去,忽听得侧面有人哈哈大笑,桂华生一望,可不正是那个黑面怪憎,但见他也像落汤鸡一样,想必也是被瀑布冲进来的。桂华生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加害于我?”那黑面怪僧好像听不懂他说的尼泊尔话。发声怪笑,叽叽咕咕的骂了一顿,桂华生和雅德星王子相处多时,对印度话略懂几句,却也听不懂他骂些什么,只是听他说话中不时发出“雅德星”这三个字的声音,桂华生心中一动,伸出两只指头,指指自己,问道:“你说雅德星什么?”

  桂华生这一手势的意思,表示他和雅德星乃是朋友,那黑脸怪僧“哼”的一声,摇了摇头,意殊不信。桂华生作了一个从地上将人扶起之势,叫道:“雅德星是我救的,你知不知道?”那黑面怪僧听不懂他的尼泊尔话,但“雅德星”这三个字音桂华生是用印度音念的,他观神察色,再看手势,猜出了话中含意,怔了一怔,忽地面色一变,作了一个推开之势,咕咕噜噜的又骂了几句,桂华生只听得出“骗人”、“不许你出去”等三两句断断续续的字句。

  桂华生疑云大起,心道:“莫非雅德星遭了不测之祸,却怎的赖到了我的头上?”看神情似乎这黑面怪僧是指他害了雅德星,双方言语不通,桂华生无法分辩,心道:“我只有脱此险境,帮他到王宫去,才能说得清楚。”主意打定,往洞口便冲,那黑面怪僧忽地大喝一声:“不准出去!”双掌一堆,桂华生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险些跌倒。本来若论功力,他与这黑脸怪僧乃是伯仲之间,不过他在跌下之时,先被掌力一震,再被瀑布一冲,尚未恢复过来,是以相形见绌。

  桂华生怒道:“我非出去不可!”一摸腰间。他的腾蛟宝剑既是百炼钢,又可化作绕指柔,平日不用之时,便围在腰间,当作腰带,幸而没有被瀑布冲走,桂华生解下宝剑,迎风一抖,向那黑面怪僧一指,喝道:“闪开!”

  那黑面怪人兀立不动,说的仍然是桂华生听得懂的那一句话:“不许出去!”桂华生没法,宝剑盘空一舞,剑光暴长,心道:“看你让不让开?”哪知他刚刚舞起一朵剑花,只见那黑面僧人也拔出了一把怪刀,黑黝黝的并无刀锋,刀身微弯,刀柄上却缀以宝石,闪闪发光,桂华生那一招“雪花盖顶”,本是护身的剑法,只图外闯,无意伤人。这僧人却哪里知道,见他剑光一起,立即一刀砍下。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桂华生但觉虎口疼痛,宝剑也几乎把握不住,大吃一惊,这把刀毫不抢眼,想不到竟是沉重如斯!但见那黑面僧人已是失声惊呼,连退几步,原来他这把刀是用上好的镔铁,加进了十几种稀有金属所成的宝刀,足有七十二斤之重,却被桂华生的腾蛟宝剑削了一个缺口,亦是出他意料之外。

  桂华生见状大喜,心知他宝刀虽怪,自己的宝剑还可以克制得住,立即一个箭步跳上,一招“猛虎夺路”,宝剑平推,又往外闯。

  那黑面僧人勃然大怒,身形一偏,又拔出一柄拂尘,左手持刀,右手持拂尘,“呼”的一声,拂尘先落,迎面扫来!

  桂华生是武学的大行家,见他轻轻一拂,尘尾竟是聚而不散,形如铁笔,呼呼挟风,便知这一拂之下,实是藏有极强的潜力,然而持有宝剑,也不怎样在意,腾蛟宝剑扬空一展,化成了一道银虹,便要硬把他的铁拂尘削断。哪知就在即将接触之际,尘尾忽地散开,根根如刺、万缕千丝的尘尾,好像变成了无数利针,疾刺桂华生的浑身穴道。

  桂华生突然碰到这一怪招,吃惊非小,幸而他功力深厚,机警过人,一见不妙,瞬息之间,已是运气封住了全身大穴,立即用“风刮落花”之式,一飘一闪,脱出了那拂尘笼罩范围,反手一剑,又挡开了那把怪刀的一击。这几招过如电光石火,但见剑光过处,尘尾被削了一撮,那黑面僧人连声怒吼,又追上来!

  桂华生虽然削断了他一撮拂尘,身上也有七处穴道给他刺中,虽然封了穴道,亦已皮破血流,心中颇为惊骇,想道:这黑面僧人不知是什么路道,不但功力深厚,而且兵器之怪,层出不穷,看来并不见得比提摩达多差了多少。

 

  只见那印度异僧挥刀舞拂,怒吼追来。桂华生摸不透他的路数,只好守而不攻,两人功力在伯仲之间,所用的兵器,亦都是世上罕见的宝物,当真是旗鼓相当。那僧人攻不进来,桂华生也闯不出去,直打到双方都精疲力竭,谷底不见日影,暮色沉沉之际,才各自罢手。那印度异僧就盘膝坐在水洞口,仍然是那句桂华生听得懂的印度话:“不许出去!”

  桂华生不理会他,自向幽谷深处走去,在暮霭苍茫之中,但见到处都是奇花异草,行不多远,还发现了一处清泉,泉水碧绿,凉气沁人。桂华生暗自笑道:“这地方倒是不错,要不是今日有此奇遇,我怎知幽谷之内竟是别有洞天。”他随身还带有一些干粮,吃饱之后,再饮了几口泉水,泉水清澈微甘,饮了之后,精神为之一爽。

  这一晚桂华生盘膝静坐,闭目养神,不敢熟睡,那黑面僧人也不来骚扰他,一夜无事。第二日一早桂华生走近水洞口,只见那黑面僧人也正在盘膝静坐,一听到桂华生的脚步声,便立即跳起来,仍然是那一句话:“不许出去!”

  桂华生大为奇怪,心说:“为什么他不准我出去?若说他怀疑我害了雅德星,应该与我拚命才是。难道将我幽禁在这谷中,就是他的报复之道吗?”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桂华生来回漫步,见他并无伤害之意,遂又回到清泉旁边,将最后剩下的干粮吃了,又喝了几口泉水,想道:“巴勃在外面不知如何着急呢?这印度和尚不准我出去,我却是非出去不可。”他昨天和这黑面僧人打了半天,对他的武功路数已摸到了几成,经过一夜寻思,想试用达摩剑法中的七十二式伏魔剑破他,于是又出去和他恶斗。

  这七十二式伏魔剑威猛无伦,桂华生与他恶斗,最初半个时辰果然占了上风,杀得他连连后退,快要将他迫到水洞口,却又给他稳住,打了半天,仍是难分胜负。桂华生心中有点奇怪,想道:“我与他的功力,昨天早已试出乃是半斤八两,今天我在剑法上已占了上风,他居然到了后来能够守住,而我反觉有点精神不继的样子,难道在这一夜之间,他的功力加深,而我的功力却消退了?”

  打到日影西斜,桂华生又饥又渴,反而给那黑面僧人一步步迫退回来,只好罢手不斗,又回到昨日之处,他的干粮已竭,幸而泉中有鱼,桂华生便捉了几尾小鱼,烧熟来吃。

  这清泉中小鱼甚多,烧熟来吃,味甚甘美,桂华生心道:“我即算被困在此一年半载,也不致于饿死了。”经过了这两日的观察,那黑脸怪僧似乎只是不许他出去,倒并无加害之意。桂华生放心睡了一觉,第三日一早起来,觉得精神甚好,心中想道:“昨日我本来可以打胜,却终于被他守住,想是前晚睡得不好之故。”于是又出去向那黑脸怪僧挑战,最初一鼓作气,将他迫得连连后退,但还没有迫至洞口,却又被他守稳,这一战只打三个时辰,桂华生便渐渐感到气力不支,只好罢战。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奇怪:“今日的成绩远比不上昨日,昨日一直将他迫至洞口,他才扭转劣势,而且是恶斗半天,双方力竭这才罢战的。今天却不过打了三个时辰,而且看来对方似乎比自己更能持久。”

 

  自此每日桂华生都与那黑面怪僧大战一场,桂华生对武功的“悟性”极高,连日苦斗,对那僧人所用的,印度佛门的上乘内功参透了不少,对他那些古怪的招数更是熟极如流,视作等闲,可以随便应付了。他自己也觉得获益不浅,论理在功力上虽然不能速进,但最少也不会减弱,而在招数上更应该占得绝对上风,但说也奇怪,他的成绩竟是一天不如一天,到了第十天,他与那黑面僧人只打了一个时辰,便已感到倦意。那时,他用达摩剑法中的“大须弥十七式”已是完全将对方的退路封住,只是出剑无力,眼看对方随意出手,便轻描淡写的将自己精奇奥妙的剑招化解于无形,心中无限着急,却是毫无办法,打到后来,桂华生渐知不妙,觑准对方破绽,不敢冒险求逞,用尽浑身之力,一招“鹰击长空”,骤下杀手。若在往时,这一剑非把对方刺个透明窟窿不可,哪知这一次却是力不从心,剑势欲速反缓,剑尖眼看就要刺到那黑面僧人的胸口,却被他倒转拂尘,轻轻一卷,“当啷”一声,登时将桂华生的腾蛟宝剑夺出手去,甩在地上,那黑面僧人哈哈大笑,仍然回到湖边盘膝静坐,根本就不再理睬他了。

  桂华生拾回宝剑,一片茫然,多日来的怀疑,这时已得到了证实,并不是那黑面僧人的功力高了,而且自己的功力减了,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一天一天的减退,自己正当年富力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

  遭受这次败绩,桂华生一连数日不敢出战,每日只是苦练内功,自觉在武学的原理上,比起以前,已参透了不少诀窍,但奇怪的是:真气运转,却反而不似以前的流畅自如。到了一天早晨,他伸手到泉水里捕鱼,但觉泉水寒冷之极,几乎不能忍耐,这又是前所未见的现象。这现象只能有一个解释:他的功力已减弱到不能抵抗寒泉的地步!回忆以前在奇寒的冰窟之中尚可忍受,如今竟连鱼儿可以生存的泉水,自己亦觉触手生寒,不觉心灰意冷。

  再过了若干日子,桂华生连初来之时,经常可以搬的大石也搬不动了,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感觉生病,但体力比之一般的壮汉,却也强不了多少了!桂华生试出了自己的体力,当真是万念皆灰,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