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姑怒道:“我才不上你这脱身之计,要单打独斗,在这里不行么?把孩子放在林子里,叫世杰看着他,你若赢得了我,我许你把孩子带去?”

  云紫萝冷笑道:“你信不过我,我又岂能信得过你?”杨大姑大怒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虽是女流之辈,说话可没有不算数的,你胆敢不相信我!”

  云紫萝缓缓说道:“难道我就说话不算数吗?你又何以不相信我呢?再说,即使我可以相信你,我也不能相信你的儿子,更不能相信闵成龙和岳豪这一班目无尊长的混帐东西!”

  云紫萝口中说话,掌法却是丝毫不缓,话犹未了,又已把杨大姑迫退了十几步,冷笑说道:“你是没法拦阻我们母子的了,我劝你还是趁早罢手了吧。你自动给我们让路,留点香火情,日后也好相见。”

  云紫萝以为稳操胜券,不理杨大姑不肯让路,便要硬闯过去。哪知杨大姑外号“辣手观音”,这外号岂是无因而至?眉头一皱,蓦地计上心来:“我何不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主意打定,双掌齐出,突然又是“金刚六阳手”的杀手绝招!而且是用了七分阳刚的力道。

  云紫萝吃了一惊,心想:“难道她敢当真伤害我儿?”杨大姑出手何等之快,云紫萝心念未已,她这双掌已是奔雷逐电般的打来!看这掌势,竟是丝毫也不顾忌!云紫萝连忙掩护孩子,奋力解了她这一招,但却是不能不又给她迫回去了。

  杨大姑冷笑道:“你身为母亲,不顾孩子,我做姑姑的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即使误伤了他,弟弟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的!我这是替他报仇呀!”

  云紫萝骂道:“你、你、你,世上竟有你这样狠毒的姑姑!”杨大姑听了她的恶骂,心里暗暗好笑。

  原来杨大姑这一套金刚六阳手的神妙,还在云紫萝的估计之上,她的掌力业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倘若真打着了杨华,也不会把杨华打死的。不过孩子可能受惊,因而跌倒,轻伤那就难免了。杨大姑现在就是决意冒这个险。

  云紫萝果然上当,母亲爱护儿女出于天性,她见杨大姑恶狠狠的攻来,怎能不慌?此时即使她明知杨大姑不敢伤害杨华,但她自己也是不敢把儿子的性命拿来赌博了。当下只好把身掩护杨华,拼命抵挡。

  两个本来是半斤八两,鼓旗相当,如今一个有了顾虑,一个却是全力进攻,云紫萝哪里还能打得过杨大姑?

  杨华躲在母亲背后,见姑姑一脸孔凶神恶煞的神气,追着他的母亲来打,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叫道:“妈妈,姑姑。你们不要打架了,我怕,我怕呀!”

  杨大姑一招“圈手”,封住了云紫萝可能会有的反击,喝道:“云紫萝,把我的侄儿留下,我让你走!否则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你死不足借,连你的儿子也要无辜受累了!”

  云紫萝叹了口气,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令我们母子生离?”

  杨大姑冷笑道:“孩子是我杨家骨肉,我不追究你杀害丈夫,你还要和我争夺孩子?”

  云紫萝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你杨家骨肉,唉——”杨大姑怒道:“他当然是我杨家骨肉,你已不是杨家的人了,你还有脸向我求情?”

  云紫萝心里想道:“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否则只怕连这孩子也保不住。”

  杨华喊道:“我不跟姑姑,我要跟妈妈!”

  杨大姑道:“乖侄儿别哭,你这妈妈不是好人,她是杀害你——”

  云紫萝柳眉一竖,斥道:“不许你对孩子诬蔑我,否则我宁死也要和你一拼。”

  杨大姑只求得回侄儿,当下只好把“她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后半句吞了下去,说道:“好,我现在不说,他长大了,也自然会明白的。你叫他跟我走吧。”

  云紫萝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杨大姑道:“笑话!笑话!他是我杨家的骨肉,我怎会不好好待他?”

  云紫萝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宝宝,你跟姑姑回家吧。”突然吻了吻儿子的双颊,立即便把儿子推开,掩面飞跑。儿子的哭声像一支支利箭刺入她的心坎,她恐怕一停下来,就难以再走,累及儿子。只好尽快飞逃,不敢回头一望了。

 

 

 

第三回  蒙面怪客

 

 

 

   秋色冷并刀,一派酸风卷怒涛。并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栎林中醉射雕。

   残酒忆荆高,燕赵悲歌事未消,忆昨车声寒易水,今朝,慷慨还过豫让桥。

                               ——陈维崧

 

  杨门众弟子见云紫萝去得远了,这才各自从躲藏之处出来。闵成龙以掌门大弟子的身份拜谢师姑,说道:“师姑绝世武功,终于打败了这个凶狠恶毒的贱人,保全了师父的骨肉。弟子辈固然感激,师父在天之灵,亦可瞑目了。”岳豪说道:“可惜给云紫萝跑了。”闵成龙道:“这是师姑宽大为怀,不为已甚,否则这贱人焉能还有命在?”岳豪连忙说道:“是呀,师姑行事,端的是恩威并施,情理兼顾,弟子佩服得很。”心里想道:“大师兄拍马的本事,可比我高明的多了。这次若不是师姑拿小师弟的性命来威胁云紫萝,鹿死谁手,只怕还是难以预料呢。”

  杨大姑脸上好像刮得下一层霜,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别给我脸上贴金,今晚我是难奈她何,便宜了小贱人了。但终须有日,我还是要找她算帐的。好,你们不必多说了,都回去吧。找你们师父的拳经剑谱要紧。”

  闵成龙听得此言,暗暗欢喜,心想:“师姑这么说,拳经剑谱想必是还在师父家中。”他起初怀疑是已给云紫萝偷去,后来又怀疑早已落在了杨大姑手中,但杨大姑素来以作事精明,手段狠辣著称,她与云紫萝交手数十回合,拳经剑谱若是藏在云紫萝的身上,以她锐利的目光自是看得出来。她没有威胁云紫萝把拳经剑谱一并交出,也可以证明的确不是在云紫萝的身上了。以杨大姑的身份,应该是不会对小辈说谎的,她既然要众弟子回家去找,可见这拳经剑谱并没有拿去。故此闵成龙本来以为是没有希望的了,听了她这一句话之后,不由得心思又活动起来。

  杨华忽地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喊道:“你们为什么骂我妈妈,我不跟你们回去。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杨大姑哄他道:“宝宝别哭,你妈是坏人,姑姑才疼你。”杨华喊道:“不,你说我妈妈坏话,你才是坏人!”杨大姑皱了皱盾,斥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用了个巧劲,令他无法动弹,只能哭喊。杨大姑也不理会他的哭喊,便把他抱回家了。

  回到杨牧家中,杨大姑把侄儿交给婢女翠花,便即带领众弟子搜查云紫萝的卧房。她顾着自己的身份,只是从旁监视,没有亲自动手。

  拳经剑谱没有发现。却搜出了杨牧的一封遗书。齐世杰“咦”的一声叫了起来,说道:“妈,这是舅舅留给你的信呢!”

  杨大姑接过来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莲姐亲启”四个大字。杨大姑的闺名正是杨莲。杨大姑见了这封信,认得的确是弟弟的笔迹,不由得有点惊疑不定,一面拆信,一面想道,“难道弟弟早已知道有一天要给云紫萝害死,预先留下这封信要我给他报仇么?但这封信放在云紫萝梳妆台的抽屉里,这小贱人怎的没有发现?”只因杨大姑深信弟弟是给云紫萝害死的,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还可能有其他的死因。

  岂知拆开信一看,方知大谬不然。只见信上写的是:“莲姐如晤:弟有难言之隐,唯有一死了之。此事与弟妇无关,弟大去之后,吾姐不必勉强伊为弟守寡,倘若伊欲携子他去,亦可听其自便。弟之死因,请吾姐亦不必向弟妇追究。总之千万不可将伊为难,否则弟纵一死亦难瞑目也。又弟若此次侥幸不死,则十年之后,当与吾姐细说其中因由。唯生死渺茫,弟是否尚有一线生机,唯有寄望于上苍矣。但姐在人前,必须视弟为已死,否则弟纵能此次幸免,终亦难逃大祸也。”

  这封信言辞闪烁,杨大姑看了更是惊疑不定,但在惊疑莫测之中,却又有了几分意外之喜,杨大姑不动声色,暗自想道:“从这封信的口气看来,弟弟是自杀的了。但何以又有或许可以幸免的话呢?”突然想起了神偷快活张告诉她的一句话,当神偷快活张发现杨牧自杀不遂,云紫萝责备他的时候,杨牧曾经说道:“我这次自杀,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快活张复述杨牧这句话的时候,亦曾大惑不解地表示过自己的意见:“自杀就是自杀,怎的还会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

  杨大姑此时也仍是疑团满腹,但又好似稍为懂得了一些,从这封信中闪烁的言辞看来,不正是为一句“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话作了注解么?

  “弟弟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看了这封信,在杨大姑的心里就不能不有这个疑问了。“开棺不见尸体,看来多半还是假死的吧。但弟弟若活着,他又为什么要在十年之后才肯告诉呢?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啊!”杨大姑心想。想至此处,不觉有点心伤。不过现在总是有了希望,希望在十年之后可以见到弟弟了。因此杨大姑虽然还是难免有点伤心,但也感到欣慰了。

  齐世杰和杨牧的六个弟子屏息以待,待到杨大姑的目光从信笺移开的时候,齐世杰和闵成龙不约而同道:“妈,舅舅的信说的什么?”“师姑,师父留下了什么遗言?可曾提到了拳经剑谱?”

  杨大姑将信折好,放入怀中,淡淡说道:“没有什么。”

  闵成龙诧道:“没有什么?”半信半疑的神气,已是不自禁的从面色上流露出来。

  杨大姑哼了一声,冷笑说道:“闵成龙,原来你就只是关心你师父的拳经剑谱么?”

  闵成龙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说道:“不,不,不!师姑,你、你可不要误会才好。弟子深受师恩,是以想知道恩师有甚遗言交代,我们做弟子的,才好遵从他老人家的指示替他报仇啊。我想师父定然知道我们斗不过云紫萝,因此或许会有拳经剑谱留给我们,好让我们练成武艺替他报仇。但师父既然没有提到,弟子自是不敢再问。”

  从坟地回来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范魁此时方始问道:“师父究竟为什么死的,遗书可有透露?”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还何必再问,当然是给云紫萝害死的。他早已知道云紫萝有害他之心,所以才留下这封信给我的。”

  杨大姑倒不是存心要陷害云紫萝,但因她弟弟叫她绝对不可透露他可能还活在人间的秘密,因此只有把他说成是给妻子害死,众弟子才不会另有怀疑。杨大姑心里想道:“只要我不去和云紫萝为难,谅你们也动不了她一根头发。云紫萝对我无礼,我叫她蒙受不白之冤,也不为过。”

  范魁心里仍在怀疑,想道:“但你又为何说没什么呢?”当然他不敢质问师姑,但杨大姑却已猜到了他想说的话,当下淡淡说道:“其实即使没有这封信留下来,我也知道凶手是谁的了。有这封信,没这封信都是一样。”

  岳豪跟着说道:“不错,有了这许多证据,还有谁敢说不是云紫萝谋杀的吗?”说话之时,特地瞪了范魁一眼,范魁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心里却想:“此事定有蹊跷,我就不相信是师娘害死师父。”

  杨大姑道:“你们继续搜查吧,我可要出去看看华儿了。”

  杨华此时正在灵堂里又哭又喊,翠花哄他吃饭,他把饭碗也摔破了。

  杨大姑皱眉道:“华儿,你怎可这样不听话?翠花,让我来给他吃。华儿,你再淘气姑姑可要打你了。”

  不料杨华非但不吃杨大姑给他端来的饭,反而脾气发得更凶,突然在杨大姑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叫道:“你把我的妈妈赶跑,我恨你!”

  杨大姑不由得动起怒来,骂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装模作样一掌向杨华掴去。

  忽地有一人喝道:“住手!”杨大姑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蒙面人已是站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