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腾霄道:“原来你是躲在这里看杨大姑和云紫萝打架,但她们的架早已打完了,你为什么还躲在这里不走?”

  快活张笑道:“等你呀!”宋腾霄道:“等我?你知道我一定来这里吗?”

  快活张道:“天亮的时候我本来要走的,已经走下山坡了,看见你正在大路上朝着杨家走,我猜你一定像我一样,想要揭开杨武师的生死之谜,所以我又回到这儿来等你了。”

  宋腾霄道:“你为什么要等我呢?”

  快活张道:“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你是不是要回苏州?”

  宋腾霄道:“是又怎样?”

  快活张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给孟大侠孟元超送信来的,他要我把信交到杨牧手中,然后取回一件信物,证明我是来过。你知道我这个人是逍遥惯了的,有一件事情束缚着我,总是有点讨厌。如果你肯帮忙我带这件信物回去给孟大侠,我就不用多跑这一趟了,反正你和孟大侠也是最好的朋友,你回到苏州,想必是会去找他的吧。”

  宋腾霄道:“好,什么信物,拿来让我看看。”

  宋腾霄打开那幅图画,只见书画中的男子正是他的好朋友孟元超。宋腾霄读了那首题画的词,不由得登时呆了。

  快活张不知他此时正是心乱如麻,还在笑道:“画得很像,对吗?云紫萝亲笔画的孟大侠的肖像,这可真是最好的信物了!”

  谜底终于揭开了,云紫萝爱的是孟元超。

  宋腾霄看看画中的孟元超,又看看眼前的这个孩子杨华,心中不禁一阵凄迷,感到几分酸苦。画中人与眼前人,真是何其相似,何其相似啊!

  另一个哑谜也揭开了,“他是孟元超的孩子,他是孟元超的孩子!”蓦然间宋腾霄恍然大悟了!

  一个哑谜揭开了,两个哑谜揭开了,可是还有着一连串的疑问像丝般盘绕在他的心中。

  最大的一个疑问是:云紫萝所爱的人既然是孟元超,为什么她却又嫁了杨牧?

  还有,云紫萝嫁给杨牧,已经有了八年了,孟元超当时虽然不知,但过了这么多年,也总应该打听到了。为什么孟元超不来找她?难道他不知道云紫萝怀有他的孩子?又难道他是个始乱终弃的人?

  不,孟元超决不会是这样的人。他和孟元超是好朋友,他是深知这位好朋友的性格的。孟元超是个最重言诺的人,除非他不答应你,答应了你的事情,他一定会给你做到的。对朋友尚且如此守信重义,何况对待他相爱的人?

  还有,杨牧知不知道这个秘密呢?是不是正因为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因而要一死或者是假死了之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连串得不到解答的疑问,令得宋腾霄不禁感到一片茫然。

  宋腾霄这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引起了快活张的诧异,他是个机灵的人,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但却想道:“不知他们三人之间有着什么复杂的关系,但我只求解除束缚,又何必多管他们的闲事。”当下说道:“宋大侠,这个信物麻烦你给我带回去,你若没有什么吩咐,我可要走了。”

  宋腾霄道:“且慢,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孟大侠托你送信给杨武师,你可知道那封信说的是什么?”

  快活张摇了摇头,说道:“宋大侠,你也知道孟大侠是个不欢喜多说话的人,他没有告诉我那封信的内容,我当然不敢多问,更不敢偷看了。”宋腾霄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的,但因这封信是一大关键,所以还是不免问他一问。

  宋腾霄想了一想,又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孟大侠的?”快活张说道:“一个月前。”宋腾霄道:“他回苏州已经多久了?”快活张道:“对不住,这个我也没有问他。”宋腾霄道:“那么他总该和你谈及我吧?”快活张道:“不错,这个他倒是说起了,他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他则是要等你回到苏州他才走的。”宋腾霄道:“好,我没有什么再问的了,你走吧。”

  快活张走后,宋腾霄仍然呆呆的站在空棺破墓之旁,如醉如痴地想着心事。

 

 

 

第四回  人面桃花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崔护,往事何堪说?近水残阳,

 龙归剑杳,多少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

                                  ——徐湘苹

 

  “她为什么要嫁给杨牧?她为什么要嫁给杨牧?”宋腾霄苦苦的思索这个问题,寻求解答。往事又再涌上了他的心头了。

  他想到了与云紫萝分手的一幕。

  那一次他们同游杭州,回来之后不久,有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他和孟元超二人,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与云紫萝分手。

  他记得很清楚,是一个风雨如晦的晚上,他正在为着试探不出云紫萝的心意而苦恼,闷坐无聊,挑灯看画,孟元超忽然独自一人来到他的家中。

  宋腾霄正苦无聊,当下将好友迎进书房,笑问他道:“你为什么独自跑来看我,却不去陪伴云紫萝呢?现在才不过是二更时分,紫萝想必不会这样早就睡了的。”言下之意,其实是怪孟元超为什么不把云紫萝一同找来。

  孟元超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暂时不想给紫萝知道。”

  “哦,你也有要瞒着紫萝的事情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宋腾霄倒是不禁感到有点惊异了。

  孟元超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我是要求你帮忙的,金刀吕寿昆这位老英雄的名字,想必你是一定知道的了!”

  宋腾霄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说的是冀北三河县的金刀吕寿昆吗?这位老英雄正是我的世伯呀。我爹生前有两位最要好的朋友,一位是云紫萝的爹爹云重山,另一位就是他了。你瞧这一幅画,这是我的爹爹三十年前的画,画中的三个人就是他们了。当年他们就像我们一样,是时常在一起的。”

  孟元超展画一看,只见画中三个少年骑着骏马在原野上奔驰,左面那个少年的身上隐约看得出来宋腾霄的影子,当然是他的父亲宋时轮了。画上题有清初词人陈维松写的一首词,其中三句是:“并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栎林中醉射雕。”想来宋时轮就是因为这几句词正好切合他们三人的身份和他们当年交游的情景,所以才借来题画的。

  孟元超把画卷好了交回给宋腾霄,微笑道:“不错,三十年前,他们是‘并马三河年少客’,这个我也是早已知道的了。不过,后来令尊就没有和这位吕老英雄往来了,对么?”

  宋腾宵诧道:“你怎么知道?”

  孟元超微微一笑,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道:“冀北三河的金刀吕老英雄正是家师。”

  宋腾霄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你是金刀吕寿昆的弟子,为什么你一直不告诉我?”

  孟元超道:“这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也就正是令尊后来何以不与家师来往的原因。”

  宋腾霄道:“我正是要知道这个原因,请你告诉我吧。”

  孟元超喝一口龙井茶润润喉咙,说道:“说来话长,我先告诉你家师是什么样的人吧。

  “家师表面上是个设馆授徒、不问世事的小邑武师,实际却是个抗清义士。

  “三十年前,清廷有个满人宰相,名叫和珅,现在老一辈的人说起了他,还是咬牙切齿痛恨他的。想必你会知道。”

  宋腾霄说道:“不错,我曾听得许多老人说过这个宰相。听说他本来是乾隆的轿夫,因为相貌长得像乾隆一个死去的爱妃,不过几年,便从轿夫做了宰相。做了宰相,只知奉承皇帝,压榨平民,残杀汉人,任用酷吏,贪污枉法,无恶不作。他当权二十年,搜刮积聚,富可敌国。乾隆死后,嘉庆继位,这才‘赐’他自尽,抄了他的家,百姓都说,这是‘和珅跌倒,嘉庆吃饱。’这句谚语,如今尚在民间流传。”

  孟元超道:“家师痛恨和珅,三十年前,当他与令尊、云老伯交游之时,他已是在暗中策划刺杀和珅了。只因他不愿连累朋友,是以瞒着令尊。

  “家师本来是约三个高手一同进相府行刺和珅的,不料到了举事的那天,来的只有一个人。另外两个人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另有事情,竟然避不见面,家师没法,只好和那个朋友冒险行事。

  “结果终于因为寡不敌众,他们两人击毙了相府十八名侍卫,自己也受了伤。家师还算比较幸运,伤的不是要害,和他联手的那位朋友,却因伤重而不幸毙命了。

  “那位不幸牺牲的朋友就是我的父亲!”

  宋腾霄肃然起敬,说道:“原来你是抗清义士的后代,我现在方始知道。”

  孟元超道:“这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当时我还没有来到人间,我是爹爹的遗腹子,第二年才出世的。

  “行刺不成,当晚家师就和我母亲逃出北京,躲进深山。第二年我一出世,家师就收我为徒。师父,师父,我的师父当真是名副其实,师兼父职,一手将我抚养成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