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超正自思如潮涌,浮想连翩,忽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抬头一看,只见吕思美又陷入了滇南四虎的包围之中。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焦雷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觉不妙,立即喝道:“不要跟着这臭丫头乱跑!”焦电、焦风、焦云瞿然一省,登时跟着大哥停下脚步,各占一方,站好方位。这样一来,他们虽然放弃了对吕思美的迫击,但却是布成了包围圈,吕思美要想突围而出可就没有刚才那样容易了。

  吕思美笑道:“蠢材呀蠢材!你们现在还想包围我么?可轮到我打疯狗了!”原来焦老大的战术虽然改变得对,但已是迟了一步。他本人比较好些,他的三个弟弟跟着吕思美团团乱转,已是转得头晕眼花,变成了强弩之末了。

  吕思美吃亏的只是功力稍差而已。如今滇南四虎已成强弩之末,她哪里会害怕他们!

  吕思美在笑声中滴溜溜一个转身,登时卷起了一片银光,长刀短刀,如虹如电,展开了一派进手招数,把滇南四虎杀得一败涂地!

  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吕思美的身影,两口一长一短的柳叶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盘旋飞舞,越打越快,打到后来,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两道白光,滚来滚去,宛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孟元超禁不住大声喝彩:“小师妹,好刀法!”

  吕思美格格笑道:“孟师哥,我说过不必你插手,你瞧,这可不是我胡乱夸口吧!”笑声未了,短刀一划,只听得一声惨叫,滇南四虎中的老三焦风左手的五只指头给她削去了三只。老二焦电忙把软鞭打来,吕思美一脚踏着鞭梢,喝道:“撒手!”长刀贴着软鞭削上,饶是焦电立即撤鞭缩手,躲闪得快,右臂也给刀锋割个正着,划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

  吕思美展开了进手的刀法,当真是矫若游龙,翩如惊鸿,斩伤了焦电焦风之后,一个转身,恰好又迎上了老四焦云的判官笔,吕思美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看看我的打穴功夫!”倒转刀柄,短刀一撞,正好撞着焦云胁下的软麻穴,焦云像一根木头似的,晃了两晃,“咕嘟”一声就倒下去了。

  焦雷长手一捞,把焦云拦腰抱着,挟在胁下,喝道:“臭丫头,我与你拼了!”他口说要拼,脚板底却像抹了油似的,急急忙忙逃跑。业已受了伤的焦电焦风,当然也是跟着他们的大哥逃跑了。

  吕思美挥刀追去,喝道:“往哪里跑?”孟元超笑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吕思美道:“不,疯狗不打,他又要咬人的。”

 

  焦雷的轻功本来就不及吕思美,如今又挟着一个人,当然更是跑不过她,刚刚跑过云紫萝藏身的那座假山,就给吕思美追上。

  吕思美正要挥刀斫去,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小姑娘,休要逞能!”

  声到人到,只见对面一座假山上突然跳下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向吕思美扑去,另一个则去接应焦雷,帮他解开焦云的穴道。

  这两个人跳进园子,越过假山,捷如飞鸟。孟元超见了他们的身手,也不禁大吃一惊。

  扑向吕思美的那个人面黄骨瘦,在月光之下,就像僵尸一样。吕思美一刀斩去,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柄长刀竟然给他用手指弹开。

  孟元超连忙叫道:“师妹退下!”吕思美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一丈开外,孟元超迎上前去,喝道:“来者何人?”

  那两个怪人各自缓缓地举起一只手掌,冷冷的说道:“孟大侠,你在江湖上不是无名之辈,想必也该知道我们点苍双煞吧?”

  孟元超定睛一看,他是练有“夜眼”的功夫的,淡淡的月光之下,亦是看得分明,只见这两个怪人的掌心,一个是红若涂脂,一个是黑如抹墨。

  在知道了来者是点苍双煞之后。饶是孟元超艺高胆大,也不禁暗暗吃惊。

  原来“点苍双煞”乃是云南“点苍派”两个最厉害的人物。一个名叫卜天雕,一个名叫段仇世。和滇南四虎刚刚相反,滇南四虎是相貌一样的四兄弟,卜、段二人的出身相貌却是完全不相同。

  卜天雕是他师父点苍上人在点苍山中拾获的弃婴,据说是山中野人和母猿交配所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的相貌却的确是三分似人,七分似猴,尖嘴削腮,面黄肌瘦,骤眼看去,又像一个刚从病榻爬起的病夫。刚才向吕思美突施袭击的就是此人。

  段仇世却是大理第一名门段家的子弟,段家的祖先曾经在宋代做过大理国的国王,大理国虽然早已灭亡,但数百年来,段家仍然始终是滇西最大的地主。段仇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谁见了他不说他是个浊世佳公子?但不知怎的,他却偏偏愤世嫉俗,遁入深山,拜在点苍上人门下,而且后来变成了武林中人望而生畏的魔头。据说他本来另有名字,只因愤世嫉俗,故而舍弃了原来的名字,改用今名。十年来他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名头,大家都知道点苍派有个段仇世,他的原名反而很少人知道了。

  卜天雕、段仇世这对师兄弟的相貌来历都不相同,但有一样相同的是:这两人都是一样的心狠手辣,而且都练有毒掌的功夫。点苍派本来是介于正邪之间的宗派,这两师兄弟的行事尤其怪癖,但凭一己爱憎。

  孟元超的师父吕寿昆有一年在点苍山采药,曾经碰上这两个人,当时他们的毒掌尚未大功告成,交手数招,给吕寿昆用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吓走,但吕寿昆着了段仇世的一掌,回来之后,也大病了一场。

  据吕寿昆说,卜天雕练的名为“黑砂掌”,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单凭掌力,亦有开碑裂石之能。段仇世练的名为“赤砂掌”,据说比师兄的“黑砂掌”还要厉害。卜天雕只是外功厉害,段仇世兼通内功。吕寿昆当年就是因为稍为轻敌,只使绵掌,不用金刀,故而吃了段仇世的亏的。

  孟元超想起了师父的话,不由得暗暗吃惊,心里想道:“点苍双煞的毒掌业已练成,只怕我也对付不了。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小师妹冒这个险的了。”

  心念未已,吕思美已是一声冷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爹爹手下两名败将。”

  卜天雕阴恻恻的一声冷笑,说道:“可惜你爹爹死得太早!”言下之意,亦即是说吕思美不配做他们的对手。吕思美刚刚吃了卜天雕一点小亏,怒气未消,愤然说道:“你这猢狲敢小觑我!”

  孟元超连忙说道:“小师妹,你已经胜了一场,这一场应该让给我了。”随即行了个武林中惯用的见面礼,抚刀一揖,朗声说道:“家师不幸逝世,但也还有我呢。两位要报先师一掌之仇,小可不才,愿替先师接下。”

  段仇世哈哈大笑道:“孟大侠客气了。孟大侠早已得了令师的衣钵真传,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实不相瞒,我们若不是知道孟大侠你在这里,我们还不会来呢!”

  孟元超道:“好,那就请两位赐招!”

  吕思美叫道:“两个打一个,这不公平!师兄,我——”

  孟元超忙道:“小师妹,这一场我可不能让你插手。”

  卜天雕怒道:“你怎么样?你不怕死,那就来吧!”

  吕思美唰地拔出剑来,说道:“师哥,你听见了,这可是人家向我挑战!”

  孟元超笑道:“小师妹,你已经胜了滇南四虎,刚才我都不和你争,如今我只是对付两个人,你怎么还要和我争呢?对啦,你到宋大哥家里看看,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

  吕思美小嘴儿一噘,说道:“你想遣开我,我才不上你当呢。好吧,这一场我让给你,但我却要在这里给你压阵。”吕思美吃了卜天雕的亏,已知这点苍双煞胜过滇南四虎不知多少,但因不愿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故而不便明言。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焦雷并未受伤,老四焦云的穴道经已解开,亦堪一战,他们有了点苍双煞这两座靠山,胆气顿壮,焦雷便道:“这臭丫头胆敢叫阵,正好将她一并打发!”

  卜天雕双眼一翻,冷冷笑道:“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给我滚开!”

  段仇世更是根本不理他们,抱拳向孟元超说道:“孟大侠想必听得令师说过,我们点苍双煞一向是同进同退的。对方一个人,我们是并肩子上,一百个人,我们也是并肩子上。”其实这只是顾全面子的说话而已,真正的原因是他对孟元超亦是颇有忌惮。孟元超出道不过数年,名震江湖,点苍双煞也曾听得人家谈论过他,说他的本领不亚于师父盛年,段仇世生怕单打独斗,不是他的对手。

  焦雷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只好和他的三个弟弟灰溜溜地走了。

  孟元超亮出金刀,哈哈一笑,道:“两位不必把我小师妹的话放在心上,请赐招吧!”

  卜天雕阴恻恻地冷笑说道:“孟元超,你既然赶着要去投胎,我就成全你吧!”狞笑声中,长臂一伸,五指如钩,猛的抓下!

  孟元超兀立如山,纹丝不动,陡然间振臂一挥,金光耀眼,一招“大鹏展翼”,金刀斜削出去。这一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卜天雕的毒爪堪堪抓到,招数稍微用老,劲道已减几分,而孟元超则是养精蓄锐,刀锋初试,正合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眼看卜天雕的一条手臂就要断送在孟元超的刀下,忽听得段仇世赞了一个“好”字。喝彩声中,已是欺身直进,一掌拍下,出招之后,这才说道:“孟大侠刀法果是不凡,段某献拙,请莫见笑。”他到底是个读过书的人,不比卜天雕是个野人,说的话客气多了。

 

  但段仇世的说话虽比师兄文雅,出手却也比师兄更为狠辣。他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毫不着力,其实已是用上了小天星的内家掌力。小天星掌力能伤奇经八脉,他这一掌又正是向着孟元超的心房拍下来的,倘若给他打着,心脉必然震断无疑。好个孟元超,一觉微风飒然,刀锋倏然一转,已是反手削出。段仇世又赞了一个“好”字,一个盘龙绕步,移形换位,身形转到了孟元超的左侧。孟元超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胆气味,这是段仇世的毒掌发出腥风,孟元超连忙闭了呼吸,默运玄功。

  卜天雕幸得师弟配合,当孟元超那一刀反手劈向段仇世之时,他亦已是身移步换,脱出了孟元超刀光的笼罩。但孟元超那一刀乃是攻守兼备,双方并顾的,反手劈出之际,刀锋斜掠而过,卜天雕退得虽快,衣袖也给刀锋削去一幅。

  卜天雕吃了点小亏,凶性大发,一声暴喝,跃起了三丈多高,凌空扑击,十爪齐伸,竟然向着孟元超的天灵盖抓下。

  孟元超霍的一个“凤点头”,金刀盘头一舞,使出了“举火撩天”的招数,同时刀中夹掌,一掌向段仇世挥出,使的正是师门绝技之一的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他的师父吕寿昆乃是以“金刀”“绵掌”并称的。

  段仇世曾经吃过绵掌的亏,不敢太过强攻,立即变招。卜天雕一扑不中。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倒翻下来,落在孟元超的右侧,仍然与段仇世保持着夹攻孟元超之势。孟元超见他轻功超卓,动作有如鬼魁,令人难测,亦是不禁暗暗赞了一个“好”字。

  这几招惊险绝伦的搏斗,把旁观的吕思美,偷看的云紫萝,都是看得目眩神摇,几乎透不过气来。

  淡月疏星之下,乱草丛生的废园之中,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

  点苍双煞分进合击,来去如风,时而凌空击下,时而又贴地攻来。当真是: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冲天,退若猛虎扑地!但见黑影幢幢,穿梭来往,他们两个人就好像化成了数十个人似的,从四面八方,向着孟元超冲击!

  孟元超沉着应付,谨守门户。对方是强攻也好,诱着也好,他都一样的镇静对付,不为所动。俨如长堤卧波,任凭它风浪冲击!

  他采取的是偏于守势的战术,和他的师妹吕思美刚才用“游斗”的方法对付滇南四虎恰恰相反。但他也并非只守不攻,斗到酣处,只见他刀光霍霍,刀势纵横,出刀之快,绝不逊于吕思美之斗滇南四虎。

  点苍双煞强攻不下,心里都是暗暗吃惊,想道:“这小子果然是不亚于他的师父当年,看来只好凭毒掌取胜了。”

  吕思美看得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心里想到:“怪不得爹爹生前,提起师哥,总是赞不绝口,我虽然是吕家的女儿,但得到爹爹衣钵真传的还是师哥,我苦练了几年,只道已经可以赶上师哥了,哪知还差得很远呢!”

  躲在假山洞里偷看的云紫萝,也是一样绷紧了心弦,而且比吕思美看得更为聚精会神,生怕漏了一招半式!

  她和吕思美不同,吕思美曾经和师哥在小金川相处五年,师兄妹并肩战斗也不知有过多少次了。云紫萝在苏州的时候,虽然也常和孟元超练武习技,但孟元超和强敌的真正搏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云紫萝忽然想起和孟元超一同读过的一首诗,这首诗是唐代大诗人杜甫写的,题为“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其中最精彩的几句是:“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骏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湖凝清光。”这几句诗把公孙大娘弟子的精妙的剑术,描写得淋漓尽致,令人在千载之下,也不禁为之悠然神往。

  云紫萝记得,她在读了这首诗之后,曾经对孟元超叹道:“当今天下,哪还有这等精妙的剑术!”但现在她却不能不相信老杜所诗并非夸大,而自己之见,倒是井蛙之见了。眼前的孟元超,刀光霍霍,刀势纵横,攻守兼施,刚柔并济,不就正如杜甫诗中描写的那样羿射日落,天际龙翔、雷霆震怒、江海凝光么?虽然诗中人与眼前并不相同,一个是女,一个是男,一个是用剑,一个是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