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朝玑又再想道:“我若和杨牧联手去对付孟元超,虽有可能将他擒获,但万一给他逃脱,杨牧也就不能在江湖上再充当朝廷的耳目了。权衡轻重,捉拿孟元超一个人事小,放长线钓大鱼获益更多!我还是不宜轻举妄动,应当保全杨牧为是。”

  石朝玑是个城府深沉的人,是以他在以替杨牧报仇为饵,钓得杨牧上钩之后,就反而劝他不必急于报仇,要他先回原籍了。

  杨牧听说要他先回原籍,却是甚感为难,踌躇半晌,说道:“石大人或许有所不知,我是已经假死了的。除了我的妻子之外,亲戚朋友都不知道其中的秘密,我如何能回去公然露面?”

  石朝玑哈哈笑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自有妙策叫你起死回生,丝毫无损于你的颜面!”

  杨牧道:“愿闻大人妙策。”

  石朝玑缓缓说道:“你可以说你这次的假死是为了要躲避朝廷的缉拿之故!”

  杨牧吃了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冒充朝廷钦犯?”

  石朝玑道:“不错,甚至你还可以说得确凿一些,你说已知道这个奉命缉拿你的人就是我!”

  杨牧道:“既然如此,我又怎好公然回家?难道就不怕你闻风而来吗?”

  石朝玑眉头一皱,说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谁要你在人前公然露面?我只是要你让你的某些朋友见到你,并且知道你这假死的原因而已。”

  其实杨牧并非糊涂,石朝玑要他这样做的用意,他亦是早已猜想得到的了。他之所以装作糊涂,实是因为良知未曾尽泯。不肯完完全全、俯首帖耳的充当石朝玑的傀儡罢了。

  可是鱼儿已经上钩,石朝玑又焉肯将他放过?当下宽一步紧一步的在责备了他之后,又含笑说道:“你不用担忧害怕,你这次回去,只有令你在亲友面前更增光彩,决计无损你的声誉!嗯,你有个大弟子名叫闵成龙,是京师震远镖局的镖头;有个二弟子名叫岳豪,是蓟州的首富。对吧?”

 

  杨牧一时未明其意,点头说道:“不错。”

  石朝玑又说道:“你的姐夫有个叔叔,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四海神龙齐建业。这也对吧?”杨牧木然的再次点头,说道:“不错。”

  石朝玑道:“好,据我所知,闵成龙和岳豪还在你家中,想要找寻你的拳经剑谱。你回去之时,装作是半夜里偷偷逃回来的,先见你两个徒弟。然后到保定去见你的长辈亲戚四海神龙齐建业。”

  “岳豪知道你是钦犯,一定大大吃惊,甚至于向官府告密,但我正是要他这样做,这样一来,你的钦犯之名就会传扬开去了。”

  “震远镖局是京师的第一镖局,闵成龙年纪轻轻,做到大镖局的镖头,料他不肯自毁前程;但他不似岳豪之有身家,又想得到你拳经剑谱,大约也不会向官府告密。你可以把拳经剑谱传给他,至于这拳经剑谱是真是假,当然是由你定夺,我是不便替你作主了。”

  “据我估计,闵成龙拿到拳经剑谱之后,多半会把你秘密带回镖局去告诉总镖头,请总镖头替他出主意。我不妨告诉你,我对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多少是有点怀疑的,这样一来,我看他是庇护你还是不庇护你,就可以摸清他的底细了。他若是庇护你更好,透过了他,你可以知道更多江湖人物的底细。”

  “至于四海神龙齐建业,他当然是要帮你的忙的。你若取得他的信任,江湖上一班所谓‘侠义道’也就当然是把你当作自己人了。那好处之多,也就不必我来细说了!”

  杨牧越听越是吃惊,心想:“此人计虑周详,面面俱到,心计之工之狠,当真是人所难及!”口里却不能不称赞他道:“石大人神机妙算,佩服、佩服!不过——”

  石朝玑道:“不过什么?”

  杨牧说道:“闵、岳两个小伙子容易应付,四海神龙齐建业只怕不易受骗吧?”

  石朝玑道:“这个容易,你附耳过来!”

  他们是在山路上行走的,天方拂晓,路上无人,石朝玑和他说话,其实用不着叫他附耳过来。杨牧只道他是装腔作势,以示郑重其事,心里觉得有点滑稽可笑,便也像戏台上做戏似的,走上两步,走到石朝玑面前,躬腰说道:“请石大人面授机宜。”

  刚说到“机宜”二字,石朝玑忽然一掌就打过来。这一掌是杨牧做梦也料想不到的。

  幸亏杨牧是个惯经阵仗的武师,猝然遇袭,反应也是极为迅速,不过饶他躲闪得快,胸口亦已给石朝玑的指尖拂过,登时一阵火辣辣的作痛。

  杨牧跌了个仰八叉,大惊之下,失声叫道:“石大人,你、你这是——”“干嘛”二字未曾出口,石朝玑已是笑嘻嘻的将他扶了起未,说道:“杨兄,得罪了,但若不是这样,那四海神龙齐建业又焉能相信你呢?”

  杨牧这才恍然大悟,说道:“石大人,原来你是要我使的苦肉之计?”

  石朝玑说道:“不错,请你现在解开衣裳看看。”

  杨牧解开了衣裳,低头一看,只见胸口五只指印,似给烧红的铁烙过一般,不禁骇然失色。但他心里也明白,的确是石朝玑手下留情,否则他所受的恐怕就不仅仅是肌肤之伤了。

  石朝玑缓缓说道:“这指印在半年之内大约是不会消失的,四海神龙齐建业见多识广,决不至于看不出这是我石某人的雷神指的功夫。嘿、嘿,至于怎样编造谎话,杨兄自是出色当行,不用小弟教了。”

  杨牧又惊又喜,暗自想道:“我可以说石朝玑是因为打听得我与反清义士往来,逼我就范,我不答应,他就用雷神指伤了我。我受了伤,为保全性命,只好诈死。我这样说,齐建业非相信不可!只要石朝玑不泄漏秘密,江湖上的好汉恐怕还会把我当作是反清英雄呢!”

  想到可能获得“反清英雄”头衔,杨牧不禁有点飘飘然之感,又再想道:“我这名声传扬开出去,云紫萝总有一天会听到的。那时我不找她,只怕她也要回来找我了。”

  原来杨牧之所以不惜千方百计,娶云紫萝为妻,固然是由于仰慕云紫萝的才貌双绝,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深知云紫萝的武功在他之上,尤其是内功方面,娶她为妻,可以获得她的上乘内功心法。这个目的早已达到了。

  另一个原因,则因为她是云重山的女儿。

 

 

 

第九回  天若有情

 

 

 

   怅望浮生急景,凄凉宝瑟余音,楚客多情偏怨别,碧山远水登临。目送连天衰草,

 夜阑几处疏砧。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畏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

 觉来无处追寻。

                                   ——孙洙

 

  云重山表面上是一位武林侠隐,暗地里却是一位秘密加盟的反清人物。外人不知,杨牧是知道的。

  杨牧并不想参加义军,不过却想和反清的英雄好汉拉上一点关系。这样不但可以使得自己在江湖上更“吃得开”,而且将来若是义军得势之时,自己也还是一样受人尊重。

  有其父必有其女,云紫萝在婚后虽然未能继承父志,但她最尊敬的却是反清的英雄,她也曾劝过丈夫,叫他多一些帮忙这班人物。

  “紫萝若然知道她的丈夫就是一个反清英雄,不知要多欢喜呢!说不定她会真的爱上了我。”

  一阵冷风吹来,杨牧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又再想道:“但万一给她知道我是冒牌的反清英雄,实际竟是清廷鹰爪,她、她会怎样对付我?”杨牧想到云紫萝平日和他说话,每当说到有哪一个武林人物变节降清之时,总是忍不住咬牙痛恨。想至此处,杨牧不寒而栗,“她将怎样对付我呢?”杨牧不敢想下去了。

  “你还有什么难题吗?你好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石朝玑见他呆呆出神,便即嘴角挂着冷笑,向他发问。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何编造谎话,方能骗过四海神龙。”

  石朝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时候多着呢,你慢慢再想不迟。以你的聪明,绝不会想不出来的。好,现在已经天光大白,路上就要有行人了,你我也该分手啦。你早点回家吧!”

  “是,是!”杨牧忙不迭答应,心里却在苦笑:“我和他的交易,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啊!”他怕在路上碰上宋腾霄,当下戴上了面具,便即从小路匆匆走了。

  宋腾霄一路上也是在想着云紫萝,将到苏州,心头更是卜通卜通的跳,不禁哑然失笑,想道:“近乡情更怯,这一句诗当真说得不错。嗯,我对云紫萝早已断了念头,怎的我还没有胆见她?还有我的好朋友孟元超?”

  “叔叔,你为什么不走了?你是在想什么?”杨华当然是不会知道宋腾霄的心事的,但他发觉宋腾霄越走越慢,终于停下步来,却是不禁觉得奇怪了!

  宋腾霄呆呆出神,也不知他是否听见了杨华说话,半晌,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快了,快了!”

  杨华诧道:“叔叔,你说什么?咱们现在越走越慢,怎的你却说是快了?”他见宋腾霄这副神气,心里有点着慌,小手紧紧的抓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