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须汉子并没有向店主人打听什么,也没有跟入马厩,开了房间,要了一壶酒,也就歇息了。

  孟元超提防有甚意外,过了三更,仍然没有躺下睡觉,坐在床上练功。

  忽听得有人轻轻敲门,孟元超心道:“一定是那髯须汉子,他未曾发现他所要找的人,却来找我的晦气。”

  孟元超手提宝刀,倚在门后,沉声喝道:“是谁?”

  那人说道:“孟大侠,请你开门。”

  大大出乎孟元超意料之外,拍门这个人是黑衣汉子。

  孟元超颇为诧异,“他怎么知道我呢?”好奇心起,便即开了房门。

  黑衣汉子一闪而入,关上房门,忽地双膝跪下,说道:“孟大侠救我!”

  孟元超吃了一惊,拉他起来,说道:“不敢当。有话好好的说。你是什么人,我好像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是走云贵川康的药商,”那黑衣汉子说道,“三年前也曾到过小金川采购药材,有幸瞻仰过孟大侠的风采。深知孟大侠善能济弱扶危,是以胆敢冒昧前来求助。”

  小金川出产有几种稀有珍贵药材,运到外面,获利极厚,是以虽然在清军封锁之下,也常有胆大的商人,请了保镖,偷渡封锁线来采运药材。这些药商,到了小金川,多半会来拜会义军首领的。不过,孟无超却想不起是否曾经见过这人。

  “或许他当时是来拜会冷大哥,我虽然没有在场陪客,但他出入军中,却是曾经见过我的。”这类药商甚多,他们认识孟元超,孟元超不认识他们,这也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

  孟元超放下疑心,便问他道:“你有何事,要我帮忙?”

  黑衣汉子道:“刚才来的那个髯须汉子,孟大侠想必也见到了?”孟元超道:“他怎么样?”黑衣汉子道:“他要杀我!”孟元超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厮是个巨盗。”但仍是照例问道:“为什么?”

  黑衣汉子道:“那厮曾经做过川北官军的教头,大概是调了职,回到南边当差了。他知道我跑过小金川,想要陷害我。”这番话倒是颇出孟元超意料之外。

  孟元超怒从心起,“哼”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这厮可是比强盗更可恶了!”

  黑衣汉子道:“谁说不是呢?强盗多半只是谋财,未必害命。这厮却是谋财害命,倘若给他逮了,他一定会给我加上一个‘通匪’的罪名。”

  孟元超义愤填膺,说道:“好,今晚我与你抵足而眠,明天一早,我送你走。我豁着拼了这条性命,也决不能让那厮伤了你一根毫发。”

  黑衣汉子暗暗欢喜,心里想道:“难得他对我毫无防范之心。我若偷施暗算,十九可以成功。但只怕那髯须贼当真是已经发现了我,我未必敌得过他。倒不如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让他们自相残杀,我可以从中取利。”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喝道:“姓石的,躲不了啦,给我滚出来吧!”正是那髯须汉子的声音。黑衣汉子心头一凛,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心想:“幸亏我未曾鲁莽行事。”

  孟元超拔刀出鞘,喝道:“来得正好!”刚要出去,只听得“乓”的一声,那人已是一脚踢开了房门。

  黑衣汉子一抖手发出了三支飞镖,品字形的飞出,分打那髯须汉子上中下三处穴道,黑夜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厘。

  俗语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孟元超虽然不长于暗器,也是识货的人,黑衣汉子这一出手,倒是不禁令他吃了一惊了。

  “这药商的本领倒是很不错呀!”孟元超心想。本来敢于行走小金川的药商,大多也是有几分本领的。但这个药商的本领却是好得出奇,远远超乎孟元超的估计。

  本来一个具有如此身手的人物,即使是遭逢险难,需人相助,也必定是多少顾住自己的身份,不至于像这黑衣汉子对孟元超之求助那样卑躬屈膝的。可是,在这紧张关头,孟元超却是无暇推敲,想不到这一层了。

  就在这一瞬之间,只得铮铮铮三声连珠声响,三支飞镖反打回来,那髯须汉子冷笑道:“凭你这点暗器功夫,居然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孟元超听得分明,知道这三支飞镖是给对方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回来的!在孟元超的眼中,黑衣汉子的连珠镖打穴,已经可以算得是第一流的功夫,哪知在这髯须汉子眼中,竟是不值一顾!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孟元超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怪不得这姓石的汉子要求我相助,对这人如此害怕了。这髯须客的本领确是我生平从所未见,只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髯须汉子已是破门而入,那黑衣汉子却是一个“金鲤穿波”,从早已推开的窗户窜出。

  黑室之中,刀光耀眼,那髯须汉子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果然不出老子所料!”“所料”的是什么,他没有说出,也没有工夫容他仔细说了。不过,他话中之意,孟元超至少听得懂一点:那就是他以为孟元超和这黑衣汉子定是同党。

  孟元超心道:“你料错了!”但一来因为他已应承助这黑衣汉子,二来双方已然动手,他也是无暇分辩了。

  双方都是使快刀的高手,孟元超对自己的快刀,本是相当自负的,不料和这髯须汉子比较起来,竟是技逊一筹,相形见绌。

  就在那一瞬之间,髯须汉子闪电般的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孟元超以变化复杂堪称武林绝技的游身八卦刀对付,每一招都是一招三式,也使出了九招二十七式。

  双方都是以快刀抢攻,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髯须汉子的快刀几乎贴着孟元超的肩头削过,刀锋划破了他的衣裳。孟元超腾地飞起一脚,把房间里的茶几踢得飞了起来,髯须汉子“咔嚓”一刀,刀锋陷入木头三寸,急切之间,未能将茶几劈开。孟元超得以退到屋角,喘一口气。

  髯须汉子虽然占了上风,心中也是不由得微微一凛,原来他以快刀纵横南北,生平罕逢敌手,想不到今晚碰上的孟元超,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居然也能够用快刀与他抗衡,他一口气劈了六六三十六刀,也只是仅能将孟元超迫退数步。

  髯须汉子心里不无惺惺相借之意,忽地瞿然一省,想道:“那姓石的家伙才是正点儿,我与这少年纠缠作甚?”意到力发,振臂挥刀,登时将茶几劈为了两半,立即转身,跑出院子,追赶那个黑衣汉子。

  劈裂的木头碎块有一块打到孟元超身上,饶是孟元超的内功已经颇有造诣,亦是感到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孟元超更是吃惊,心里想道:“这髯须客不但是刀法胜我,功力更比我高出许多!”

  可是孟元超是曾经答应过那黑衣汉子护他,誓以性命保的,是以明知敌手太强,亦是毫不踌躇的便跟出去,心里想到:“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岂能知难而退?”

  孟元超跑出这间客店,只见髯须汉子已经与那黑衣汉子在街心动手。

  汉子使的是一对判官笔,银光灿烂,在黑夜中盘施飞舞,俨如两条择人而啮的白蛇。孟元超心头一喜,想道:“这黑衣汉子的本领虽然不及对方,相差也并不太远,我和他联手,纵不能胜,也是决计不会落败的了。”

  髯须汉子高呼酣斗,豪气迫人,猛地一刀劈去,刀笔相交,“当”的一声,火花飞溅,黑衣汉子的一支判官笔脱手飞上半空!

  髯须汉子喝道:“哪里跑!”快刀如电,追上去劈到了黑衣汉子的后心。

  孟元超喝道:“休得逞强,还有我呢!”声到人到,俨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快刀也是指到了髯须汉子的后心。

  黑衣汉子只有一支判官笔,心道:“要糟!”无可奈何,也只好用这一支判官笔反手一挡。他刚才用两支判官笔还是抵挡不住髯须汉子的快刀,一支判官笔如何抵挡得了?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黑衣汉子右手的判官笔给髯须汉子的宝刀砍了一个缺口,但却没有脱手飞去。这倒是颇出黑衣汉子的意料之外。

  这是因为孟元超及时赶到之故,髯须汉子见识过他的本领,自是不敢轻敌。

  髯须汉子的刀法当真是快得难以形容,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反手便是一刀,格开了孟元超的快刀,飞身一跃,脚未沾地,刀锋又已朝着那黑衣汉子的天灵盖劈下来了。

  黑衣汉子虽然技逊一筹,亦是非同泛泛,他得孟元超给他挡了一招,脚尖一挑,已是把落在地上的那支判官笔挑了起来,双笔在手,胆气顿壮,回身招架,一招“双龙出海”,以攻为守,敌住髯须汉子的快刀。

  孟元超揉身疾上。髯须汉子怒道:“我看在你年纪轻轻的份上,有心饶你一命,你还要跑来送死!”孟元超道:“为朋友两胁插刀,死亦无辞!”一句话未说完,双方的快刀已是碰击了十七八下,震得黑衣汉子的耳鼓嗡嗡作响!黑衣汉子暗暗叫了声:“侥幸!”心里想道:“幸亏我刚才没有将这姓孟的杀害,否则只怕自己已是这髯须贼汉的刀下鬼了!”

  髯须汉子不但刀法高强,临敌的经验亦是非常丰富,他可没有因为受到孟元超快刀的威胁。就放松了那黑衣汉子,在激斗之中,只见他一柄厚背朴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两边兼顾,拿捏时候,妙到毫巅。

  孟元超与黑衣汉子联手稍微占了一点上风,但因那髯须汉子的功力在他们二人之上,每次双刀碰击,孟元超都是感到虎口一麻,三十招一过,心跳渐渐加剧,几乎透不过气来。孟元超暗暗吃惊,想道:“百招之内,若还不能取胜,只怕最后还是要败在他的手中。”

  髯须汉子抢了先手,忽地摇头说道:“可惜,可惜!”孟元超心道:“你才可惜呢,具有如此一副好身手,却甘心做鞑子的鹰犬!”但因给那髯须汉子逼得太紧,气也透不过来,这几句话只能放在心里,却是说不出来了。

  黑衣汉子听得髯须汉子连说两声“可惜”,禁不住心头一凛,暗自思忖:“谎言只能瞒得一时,倘若这髯须贼汉和这姓孟的小子多说几句,揭穿了我的身份,我可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思念及此,心胆俱寒,“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趁这姓孟的小子还未发觉,我就让他给我作替死鬼吧!”主意打定,双笔虚晃一招,转身便走。

  此际正是那髯须汉子刚刚扳成平手的时候,黑衣汉子胜不了他,要走却是不难。

  这黑衣汉子不打一个招呼,便即抛下了孟元超独自逃跑,孟元超当然是不大高兴,但他是个极重然诺的人,心里想道:“他是个有身家的人,给强敌吓破了胆,也怪不得他保命为先。谁叫我已答应了他呢?也罢,宁可让他负我,我可不能负他!”为了掩护这黑衣汉子,孟元超是更加拼命了。

  孟元超的快刀虽然不及对方,但变化的繁复奇幻却是在对方之上,髯须汉子急切之间冲不过去,大怒喝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好呀,你既然要为你那混帐王八蛋的朋友两胁插刀,老子就成全你吧!”

  他们在大街上高呼酣斗,胆小的缩在被窝里不敢出头,胆大的开了窗子偷偷张望,但见这髯须汉子如此凶悍可怖,胆大的也是不敢出来劝架。

  在这条街道上有另一间客店,客店里有个单身女客,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听得厮杀之声,好奇心起,此时也正在打开窗子,伸出头来,一看之下,不禁吃了一惊,心道:“果然是尉迟叔叔,这可真是巧遇了。这少年却不知是什么人,居然能抵挡他的快刀!”原来这髯须汉子是她父亲的好朋友,她就是因为听得这髯须汉子的酣斗高呼之声,这才打开窗子的。

  髯须汉子刀法一紧,越展越快,俨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杀得性起,霹雳似的一声大喝跟着便是一招杀手!他接连大喝三声,孟元超也接连退了九步。当真是攻如雷霆震怒,守如江海凝光。一攻一守,并臻佳妙。孟元超虽然是接连退了九步,那髯须汉子在急切之间也伤不了他。不过,虽然如此,孟元超亦是大汗淋漓了。

  孟元超心道:“那黑衣汉子想必去得远了,我已是尽力而为,也算对得住他啦。再斗下去,只怕我可要自身难保!”

  髯须汉子喝道:“哪里走!”呼的一刀劈了过去,孟元超背转身子,还了一招“白鹤展翅”,“当”的一声,双刀相磕,孟元超身形向前一晃,似乎就要跌倒,脚下却是踏着“醉八仙”步法,借着对方那股力道的冲击,脚尖轻轻一点,果然就像“白鹤展翅”般的飞了起来,掠上了一间民房的瓦面。

  髯须汉子心里赞道:“好轻功!”身形平地拔起,跟踪扑上,长刀刺出。他这一刀本来可以恰好刺着孟元超的足跟的,心念一转,出刀稍为缓慢,这就差了半寸,没有刺着。

  髯须汉子跳上屋顶,举目一看,只见孟元超已是向西逃去,和那黑衣汉子刚才逃跑的方向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