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逐流道:“那人早已去得远了。”牟宗涛暗暗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我竟不知那人逃向何方,几乎误伤了孟兄。”

  金逐流叹道:“这人来去无踪,端的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人,可惜不肯现身和我们相见。”

  牟宗涛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宾客之中,除你之外,决无如此高手。嗯,我看他定是有所为而来,我倒是必须提防一二了!”

  金逐流心中一动,说道:“牟兄,你是否已经猜到是谁了?”心想:“否则他以主人的身份,决不会一闻声响,就立施杀手的。不怕误伤了客人么?”

  牟宗涛道:“可能是我初到中原的时候,曾经会过的一个怪人。当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试我的功夫还是有心害我,在一处险峻的山道相逢,他听说我是扶桑派的,突然就要和我比武,一说立即动手,招招凌厉,迫得我非与他悬崖搏斗不可。结果我给他打了一掌,病了三个月,他也吃了我一点小亏。迄今还未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金逐流诧道:“有这样的高人,居然能将你打伤,我却毫无所知,这倒是奇了!”要知金逐流和他的师兄江海天,交遊极广,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无一不是和他们有交情的,倘若当真有牟宗涛所说的这样一个“怪人”,他不知道,他的师兄也该知道。

  但金逐流感到奇怪的却还不仅是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是这件事情,为什么牟宗涛现在才告诉他呢?他是牟宗涛初到中原之时就交上的朋友,彼此相识,业已数年,牟宗涛经常向他请教有关中原武林人物的来历,但这个令他病了三个月的“怪人”,他却从无一字提过。

  金逐流本是个对朋友十分热情的人,但这几年来在他师兄教导之下,多少也懂得了一点世故,心想:“或者他是有难言之隐,我倒是不便打破沙锅问到底了。”于是说道:“早知如此,我刚才实是不该阻你出手。”

  牟宗涛哈哈笑道:“幸亏你接连两次阻我出手,否则我可要得罪了这位孟兄了。孟兄,请你恕我适才误会,冒犯虎威。”

  孟元超这才知道牟宗涛刚才已经向两个方向连发“暗箭”,而射向自己这边的“暗箭”乃是金逐流以绝顶内功,出手拨歪了。他刚才削断了牟宗涛的几枝树箭,受他劲力所震,虎口兀是有点隐隐作痛,不禁心中骇然,想道:“金大侠号称天下武功第一,果然名不虚传,他救了我,我还不知,唉,我从前真是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高明的能手,金大侠的武功固然远远非我所及,即如牟宗涛这样的本领,我再练十年,只怕也还是比不上他。”

  牟宗涛与孟元超寒暄过后,又道:“我对小金川方面的义军人物仰慕己久,难得孟兄到来,令敝派增光不少。以后还得请孟兄多多指教。”

  林无双一直插不进口,心中忽地感到一片茫然。

  这几年来,她常常在想,若然见着表兄,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小时候那段“朦胧的爱情”虽然早已幻灭,但儿时的游伴,一旦重逢,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吧。

  他会喜欢得跳起来叫我的小名?还是意外的相逢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然呆了?他会提起多少儿时的旧事?他会诉说多少别后的惦记。

  牟宗涛只顾和孟元超谈论即将来临的盛会,不错,他有着不能自制的兴奋之情,但这兴奋之情,却是为了这样一位名闻江湖的年少英雄,义军中的一个重要的人物的光临而发。并不是为了他的表妹。

  还有就是和金逐流谈论那个来去无踪的怪客,以至今他在兴奋之中透露出几分可以令人觉察的惊惶。

  “惊惶”与“惊奇”有时是会令旁人不易分别的,但不管是“惊惶”也好,是“惊奇”也好,林无双心里明白,都不是为了她!

  除了初见面时那片刻的惊奇之外,他的表哥竟好似忽略了她的存在了!

  许多美丽的幻想像肥皂泡一样的破灭,林无双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倒是金逐流首先发觉冷落了她,瞿然一省,笑道:“牟兄,你想不到会见着表妹吧,说真个的。我也想不到无双会来呢。”

  金逐流倒确实是为了林无双的来到而惊奇的,他初时还有点担心,恐怕他们两个相见之后,会触动林无双心上的创伤。林无双外表的平静,颇出他意料之外。

  “红英的主张不错,看来她这移花接木之计已是得到成功,无双亦是情有所属了。”金逐流心想。

  他不知道孟元超和林无双是刚在山下相逢的,只道他们是苏州相识之后,就一路同来。因此当他看见林无双默默的跟在孟元超的身边,心上的一块石头就放了下来,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了。

  牟宗涛瞿然一省,说道,“无双,咱们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你都长得这么高了。你见着表嫂了吗?”

  林无双道:“见着了,表兄,恭喜你啊!”

  牟宗涛道:“待你表嫂回来,咱们再叙叙家常。这两天我比较忙些。”

  林无双淡淡说道:“咱们又不是外人,你尽管忙你的事情,不用和我客气。”

  她口说不是“外人”,心中却感到表哥好像是外人了。

  雨收云散,天朗气清。牟宗涛在前面带路。一行人继续登山的路程,过了险峻的“十八盘”,就是泰山最后的一重门户“南天门”了。刚劲的西北风从南天门的门洞中吹出来,山风振衣,令人颇有飘然欲举之感。

  出了南天门,往下眺望,眼前一片奇景:举目所及,平原无际,远处有一条闪动微亮的翠带,那便是数百里外的东海了。林无双胸襟一畅,笑道:“孟大哥,现在才真是一览众山小了。”

  金逐流道:“明天你们起个早,在泰山上看日出,那更是奇景呢!”

  林无双道:“是么?那么明天你来叫我。”

  金逐流说道:“明天我恐怕要下山去接陈光照、陈光世两兄弟,他们姑苏陈家和我是世交。你叫孟大哥陪你去吧。”

  牟宗涛却是如有所触,半晌说道:“一览众山小,杜老此诗真是令人胸襟开阔。我想此次天下英雄在泰山相会,若是有人能够领袖群雄,作番事业,倒也可以媲美泰山呢!”

  金逐流笑道:“我但愿纵情山水之间,可没这样的雄心。只有期望于你牟兄了。”

  牟宗涛道:“金兄说笑了。我只求做个一派的掌门,于愿已足。”话虽如此,但连林无双也听得出来,他实是雄心不小。

  从“南天门”上去,到了“玉皇顶”,已是泰山的最高处了。玉皇顶上有座玉皇庙,给牟宗涛借了来招待宾客,周围还有许多新搭的木屋,准备给各派的门人弟子住宿。

  牟宗涛给林无双安排了住所,是庙中后进的一间雅致的小房子,本来是准备给江海天的夫人住的,江夫人已知是不会来了,是以就给了林无双。牟宗涛带她进了房间,忽道:“表妹,你今晚睡得早么?”林无双怔了一怔,问道:“什么事?”牟宗涛说道:“没什么,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但恐要到晚上才有空闲。”林无双道:“也好。但到了二更,我可就要睡了。”牟宗涛笑道:“当然,若是过了二更,我也不会来了。”

  到了二更时分,却不见表兄来到。林无双正自胡思乱想,不知表兄要和她说些什么,忽听得“吱吱”的叫声,林无双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只见窗中有一只十分可爱的小鸟,羽毛碧绿,长啄却似晶莹的一条红珊瑚。

  说也奇怪,这翠鸟好似懂得人性似的,知道林无双喜欢它,林无双看它,它也侧着头看着林无双。

  林无双童心忽起,走过去要捉它,小鸟从窗口飞出,却又停在树上朝着她叫。

  本来小鸟在晚间是不会飞出来的,林无双觉得奇怪,笑道:“你是有意来和我交朋友的么?”说着便追出去。

  林无双放轻脚步,走到树下,施展“一鹤冲霄”的轻功,抓那只停在树上的翠鸟。树枝一颤,翠鸟已是给她吓得飞起。

  林无双笑道:“小鸟小鸟,别慌别怕,我只是想和你作个伴儿。”

  说也奇怪,这小鸟真的就好像懂她的话似的,绕树三匝,缓缓又飞到她的头上盘旋。

  林无双抓不着它,又舍不得用石子将它打落,笑道:“你若喜欢我,就自己下来吧。”

  这次小鸟可不听她的话了,在她头上盘旋一会,又缓缓向前飞去,飞了一会,却又在前面的一棵松树上停下来。

  林无双童心未脱,给它逗得心痒难熬,笑道:“且看你把我引到哪儿?”

  不知不觉进了密林深处,那只翠鸟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林无双忽然想起儿时和表兄爬树捉鸟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刚才若是给表哥看见,不知他可会笑话我么?唉!他现在只想做个媲美泰山的英雄,哪里还会记得小时候这些胡闹的事情?”

  月色朦胧,星河黯淡,泰山群峰在夜间更显得庄严肃穆。而对肃穆的群峰,心灵都好像在“净化”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幽美的感觉。

 

  林无双心道:“反正我回去也是睡不着觉了,不如在这里多坐一会。”

  静夜幽林,林无双坐在树下冥思默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似乎有人走来。

  林无双给脚步声惊起,凝神望去,只见有两个背影正在那边的山坳走过。

  虽然只是见着背影,她亦已可以认得出其中一个是她的表哥。

  另外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裤,头戴一顶阔边的毡帽,林无双可就不知是什么人了。

  山风正向着她这边吹来,林无双隐约听得表哥说道:“过了山坳,有一条小路下山。”那人说道:“我知道,牟兄,你请回吧。”牟宗涛道:“我再送你一程。”说到这里,两人已穿过山坳,背影不见,话声也听不见了。

  林无双有点奇怪,心里想道:“这人难道不是表哥邀来观礼的客人么?后天就是本门的开宗大典,为什么他不待这百载难逢的盛会过后才走?要走也该在白天光明正大的走才是,却又为何要在这深夜里悄悄离开。”

  林无双百思不得其解,蓦地想起尉迟炯和她说过的那件事情,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难道这个客人竟是那一方面派来的见不得光的密使?”林无双蓦地想起尉迟炯所说的那件事情,他说他曾经在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的家中,见着牟宗涛派来的密使?“那么礼尚往来,说不定,说不定……”林无双不敢往下再想了。

  毕竟她还是相信她的表哥,呆了一会,便又想道:“不会的,不会的。表哥正要开宗立派,结交天下英豪,他怎能与清廷密使私自往来,不怕身败名裂么?我这是瞎猜疑了!”想至此处,不禁有了几分内疚的心情,尽量回忆牟宗涛对她的好处。

  心潮起伏,不知怎的,她的思路突然转到了孟元超的身上来:“孟大哥是个极有见识的人,可惜这件事情我却不敢跟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