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涛的开宗大典是定在日出的时候举行的。所有的客人为要赶得上看日出的奇景,早都来了。

  林无双像孟元超一样,昨夜也是整夜无眠。

  她的表哥和石朝玑往来之事已经给她发现,虽然她还不能断定表哥是否就与朝廷勾结,却总是不能无疑了。

  她想起自己答应过尉迟炯的诺言,不由得心烦意乱,“我难道真的要和表哥作对吗?”这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事,“唉,但愿我所猜疑之事,不是真的。”林无双只好这样想了。

  在来到这个草坪之前,她和孟元超已经在梅林见过面,这是他们在昨晚约好的。林无双也已经把自己的心事和石洞中的奇遇告诉他了。

  孟元超也不敢断定牟宗涛就是坏人,不过他对牟宗涛的怀疑却要比林无双更多。为了预防祸患,他向林无双提出一个主意。

 

  这个主意是:不让牟宗涛做掌门!

  “不让他做,谁做?”

  “你!”

  “我?”林无双做梦也没有想到孟元超会叫她来做掌门,和表哥作对,已经是她不敢想象之事,何况是和他争夺掌门呢?

  “不错,是你。我想来想去,要找出一个人来,不让牟宗涛当上掌门人,只有你最适合了,你的爹爹在扶桑派中辈份最尊,德高望重,你出来和他争做掌门,本门弟子,即使是拥护牟宗涛的人,也得给你爹爹面子,决不敢公然反对。若以武功定夺,你已经学成了祖师的秘传法,也可以胜得了他。”

  “可是……”

  “可是什么?”

  “说不定他是另有用心,才与石朝玑来往。并不像尉迟叔叔所想那样坏。”

  “唉,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这只是预防万一。与其贻患无穷,不如弭祸于无形!”

  “我,我什么也不懂,怎能当掌门?”

  “大家会帮忙你的。”

  “我不过昨天才见到石壁上的祖师剑法,距离‘学成’二字还差得远。剑法上也未必胜得过他。”

  “我相信你能够取胜的。即使不能,试一试也总比不试的好!”

  “唉,我……”

  “这事关系重大,你要从大处着想,千万别让私人恩怨纠缠不清,无双,你莫三心两意了!”

  孟元超在梅林和她谈话。已经向她再三剖析利害。可是林无双却仍是踌躇未决。

  此际她与孟元超肩并着肩,坐在人堆之中,孟元超可是不便再和她说了。

  “看,日出啦!”人丛中有人说道。许多人都把眼睛朝向东方。

  牟宗涛的开宗大典是定在日出之时举行的,就要开始了,孟元超突地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无双,要有勇气!”

  在泰山看日出当真是一大奇景,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只见云层下面抹上了一层迷人的红色,和天空渐渐分清了界限。凌乱的淡红的云朵满天飞舞,一忽儿向东,一忽儿向西,云朵越集越浓,好像砌成了一座金黄色的宫殿。猛然问天际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像一条金龙在云端飞动。大地披上了红色的彩霞,宁静的泰山苏醒了。

  举目遥观,凝神注视,在东方天际的红光下边,隐隐出现了一条闪动微亮的水平线,像是在风中飘动的彩带。有人说那是千里之外的东海,也有人说在泰山上不可能看到东海。但不管是不是东海,眼前的景象,那一轮旭日却的确是像海中跳出来似的。(羽生按:这是一种光的幻象,但古代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科学的解释,就以为在泰山上看到的是海景了。)

  突然,鲜红的旭日露出了一角,远远望去,好像是碧蓝蓝的海水摇摇晃晃的承托着它。跳起来,用力,再跳起来!一团火球猛的跃出“海面”,射出万丈光芒!

  天空由灰变白,由白变黄,由黄变橙,由橙变紫,最后由紫变红,红艳欲滴的朝阳喷雾而出,开始像一盏扁圆的宫灯悬挂在空中,霎眼间便变成了滚圆的火轮高高升起!

  扶桑派担任赞礼的弟子唱道:“日出扶桑,光辉中土,泰山之巅,立吾门户。”扶桑派在中土重新开宗立派的典礼开始了。

  宾客有人窃窃私议:“牟宗涛的口气未免太大了!”但也有人说道:“口气虽然狂傲一些,但扶桑派从海外归来,却的确是为武林添一异彩。”

  在弟子的礼赞声中,牟宗涛缓缓登上草坪当中平台,向四周作了个罗圈揖,开始致辞。

  他的话倒是说得很客气,首先多谢武林前辈各派掌门和四方豪杰赏面前来,参加他的开宗典礼。跟着叙述扶桑派的历史:“红花绿叶,同是一家。泾渭分派,源头则一。本派的始祖是唐代的虬髯客,各位武林前辈想必知道。是以本派虽然创于海外,其实源出中土。时历千年,今日方得归来……”接着讲述扶桑派在海外发展的经过,怎样由盛而衰,由式微而又中兴;怎样分为三支,如今又重行合并,是以要在中土开宗等等。

  扶桑派的历史有许多人已经知道,对他冗长的叙述不耐烦听了。当然也有不知道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既然有不耐烦听的人,草坪上也就不能保持初时的肃静了。来参加大典的人,不乏草莽英豪,来自四方,平时难得见面。如今突然在这里发现,便有好些人在人丛挤来挤去,找寻相识的朋友谈话。

  孟元超紧紧握着无双的手,悄悄说道:“无双,你的主意打定没有?”

  林无双唯有苦笑。这话已经是孟元超第二次问她了,她的主意却还没有打定。

  正在她心情紊乱之际,忽然有一个人挤到她的身边,轻轻的拍一拍她,笑道:“无双,我找得你好苦!”

  林无双又惊又喜,说道:“婶婶,原来是你,尉迟叔叔呢?”原来这个挤到她身边的妇人,正是尉迟炯的妻子祈圣因。

  祈圣因说道:“你叔叔没来,我是和一位朋友来的,这位是孟元超孟大侠吧?嗯,你们的事情,我那当家的(丈大)已经和我说了。他还担心孟大侠你不能及时赶到与林姑娘相会呢。”

  孟元超和祈圣因见过了礼,说道:“多谢尊夫赠我良驹,我是前天来到的。”

  祈圣因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不知道,偷或劫别人的好马是我们夫妻的拿手好戏。说来倒是无独有偶,这次我在路上也交了一位朋友,她的坐骑也是我从一个鹰爪的手中抢来送给她的。”

  林无双道:“对啦,婶婶你的那位朋友在哪里,何不请她过来相见?”

  祈圣因道:“她在那边。她因为是没有请帖跟我来的,不想到处走动惹人注目。我和她亦是初交,有些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说,所以她既然不愿意过来,我也就不勉强她过来了。”

  孟元超与林无双顺着祈圣因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黑衣少妇,独自坐在一个角落,低头若有所思。可能因为她穿着寡妇的服饰,也没人和她交谈。

  孟元超心中一动,想道:“咦,这个女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因云紫萝戴着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虽是薄如蝉翼,却遮掩了本来面目,孟元超在人群之中发现了她,仍是认不出她!

  林无双道:“婶婶,你这朋友叫什么名字?我看她孤零零的坐在一边,没人理会,倒似怪可怜的。”

  祈圣因道:“她姓孟名叫华娘。听她说也是来找朋友的,大概还没有找着。无双,闲事少理,我有十分紧要的事情正要和你说呢。你附耳过来!”

  林无双笑道:“婶婶什么事情这样紧张?”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心头一震,隐隐猜到几分。当下与祈圣因坐得更贴近一些,听她耳语。

  祈圣因暗运内功,把声音凝成一线。送进林无双的耳朵。这种上乘的传音入密的功夫,可以在十数丈外,把话声传进对方耳朵,不让旁人听见。何况祈圣因如今是在林无双的耳边说话,即使是坐得最近的孟元超,也只是见到她的嘴唇微微开阖而已。

  孟元超也不想偷听她们的谈话,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又投向云紫萝那边了。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可是他仍然做梦也想不到会是云紫萝!

  孟元超做梦想不到云紫萝会上泰山,自思自想,不禁哑然失笑:“紫萝远在太湖,怎会是她呢。唉,这也是我对紫萝思念太深之故,发现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就怀疑是她了。其实这个女子不过仅仅是体态和她稍为相似,却怎比得上她的艳世容颜!”

  他哪里知道云紫萝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在漠然似是毫无表情的外貌掩盖之下,正有着一颗火热的跳动的心。

  云紫萝低下了头,若有所思,好像是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实她亦已是偷偷的看见孟元超了。

  “原来他是和小师妹在一起,我的希望总算没有落空了,咦,又好像不是他的小师妹,这女子是谁呢?”

  林无双的相貌和吕思美有几分相似,云紫萝初看之时,几乎错认作吕思美。发觉不是之后,心中不觉一片茫然。

  好像孟元超那样,云紫萝自思自想,不禁也是哑然失笑:“只要他找着合意的姑娘,是小师妹也好,是别的女子也好,我都应该为他欢喜。何必管她是谁?唉,他怎的老是看我,难道,难道他已认出我了?”心念未定,忽见孟元超回过头去,不再看她了。原来祈圣因已经把要告诉林无双的事情都说给她听了,此时林无双正在和孟元超说话。

  “啊,原来他还是没有认出我。他怎能认得我呢?或许他是看别个人,都是我瞎起疑心了。”云紫萝本来是不想给孟元超认识她的,但不知怎的,孟元超真的不认识她了,她却又不禁有点心酸,不由得心中苦笑了。

  人丛中忽地有人窃窃私议道:“咦,那不是蓟州的名武师杨牧吗?你来看看,是不是我的眼花了?”“不错,是他,奇怪,杨牧不是已经死掉的么?”

  陡然听得“杨牧”的名字,云紫萝几乎给吓得跳了起来。那几个窃窃私议的人坐在她的附近,她朝着他们目光注视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丛之中发现了她的丈夫!

  这一发现,比刚才发现孟元超还更令她心情波动。发现孟元超是在意料之中,但发现丈夫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怎的他也来了?他做什么?他不是不许我泄漏他假死的秘密的么?为何他自己却又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前出现?”云紫萝惊诧无比,唯有心中默祷:“但愿他不要和元超闹出事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