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业淡淡说道:“就是刚才在烟杆开碑陈德泰的酒店里。”

  陈天宇见他面色甚是难看,吃了一惊,说道:“敢情你们是,是有了什么误会?”

  齐建业忍不住爆发出来,说道:“误会没有。只是你这两位朋友和敝亲杨牧倒是结了一点梁子。”

  陈天宇道:“啊,什么梁子,可以冲着我的面子化解么?”

  杨牧道:“不必再提它啦,这梁子也已经化解了。”

  涉及私人恩怨,本来就是江湖中人视为禁忌的一种事情,杨牧既不肯说,陈天宇也不便多问,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这么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俗语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你们大概还未至于动上手吧?就是打过架,那也无妨。咱们一同回去喝酒,彼此哈哈一笑,也就是了。怎么,你们不肯赏我这个面子吗?”

  陈天宇有江南大侠之称,乃是武林中的领袖人物之一,论起武林中的地位,他还在四海神龙齐建业之上,他既然说到这样的话,齐建业自是不能不卖他的面子,心里想道:“那个姓宋的小子,这个时候大概也该走了。哼,就是不走,我四海神龙也不怕见他。”于是就答应了陈天宇的邀请。

  一场虚惊,终于过去。缪长风听得他们的脚步声已经去得远了,松了口气,笑道:“紫萝,咱们也可以走啦。”

  云紫萝揭开面具,深深吸了口气。缪长风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吃了一惊,说道:“紫萝你怎么呢?”

  云紫萝道:“让我再歇一歇。”原来她刚气得发抖,此时气还未过,想站起来,只觉得全身乏力。

  缪长风道:“一个人但求问心无愧,别人诬蔑,又何必去理会它?不过,紫萝,你有孕在身,我实是放心不下,你让我伴你回家吧,咱们已经是兄妹了,做哥哥的照料妹妹,你要避忌么?”

  云紫萝一跃而起,说道:“你说得对,但求无愧我心,又何须害怕人言可畏!”本来她是有点顾虑的,受了这场刺激之后,反而下了决心了。

  云紫萝抖落身上的尘沙,与缪长风步出幽林,迎着耀目的阳光,心上的阴霾也好像在阳光下消失了。

  自此两人兄妹相称,一路同行。这种微妙的感情,起初大家还有点不习惯,渐渐也就习惯了,相处得当真就像兄妹一般。缪长风固然是个豪迈不羁的汉子,却也颇能以礼自持。云紫萝对他越发敬重,心境也是逐渐开朗了。

  一路平安无事,这日到了蓟州,云紫萝的故乡就是在蓟州属内的三河县的,相去不过是两日的路程了。

  “近乡情更怯”,云紫萝微喟说道:“我离开故乡的时候,未满十岁,现在虽非老大回乡,只怕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了。”

  缪长风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重来旧地,山水有情,又何须定要有人相识?何况你至少还有一亲人在乡下呢。”

  云紫萝笑道:“你说得真美。故乡的山水也许比不上江南,但却确是常在我的梦中重现的。这座北芒山就是我小时候常常游玩的地方。”

  北芒山是蓟州境内的名山,绵延百余里,云紫萝的故家就在山的那头,此时他们正从山下经过。

  行走间忽听得有人叫道:“威——震——河——朔,远——近——闻——名。”是四个人的声音,周而复始的连接着唱出来的。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人影绰绰的约有十多个人。打着一面绣着黑鹰的镖旗。

  缪长风说道:“原来是震远镖局的人。”震远镖局乃是北五省最大的一间镖局。镖局习惯,经过他们认为可能有强人出没的地方,走在前面的四个“趟子手”(走镖时喝道开路的伙计)是要拉长声音,唱出本镖局的名字的。“威震河朔,远近闻名。”就包含有“震远”二字。

  不过缪长风也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从未听说北芒山聚有强人,而且这里接近都门,正是震远镖局的地头(震远镖局开在北京),他们何用这样大张旗鼓?”

  回头一看,正想和云紫萝说话,忽见云紫萝面上变色,匆匆忙忙的把人皮面具拿了出来戴上。

  缪长风听她说过她的姨妈和震远镖局的总镖头结有梁子的事情,心里想道:“莫非她是不想给震远镖局的人认识。但这是她姨父母的事情,结这梁子时候,她还是小孩子呢,却又与她何干?何须这样避忌?”他却怎知云紫萝乃是另有原因。

  缪长风还未来得及问她,那班震远镖局的人已经走近。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班镖局的人,忽地一字摆开,拦住他们的路。

  缪长风大为惊诧,说道:“我们是赶路百姓,又不是强盗。你们拦了路不许我们走,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满面麻子的年青镖师走了出来,冷冷说道:“这娘儿是你什么人?”

  缪长风气往上冲,怒道:“关你什么?”

  一个像首领身份的人说道:“成龙不可无礼,阁下可是缪长风缪大侠?”

  缪长风道:“大侠两字不敢当,缪长风正是在下。请问阁下可是震远镖局韩总镖头?”

  那人说道:“不错,我正是韩威武。”

  缪长风抱拳道:“久仰了。请问韩总镖头:何故留难?缪某自问可没有得罪贵镖局!”

  韩威武道:“缪大侠言重了,我们怎敢留难阁下。我们只是想知道,这位娘子究竟是何人?”

  缪长风道:“是我的妹妹,怎么样!”

  那麻子忽地冷笑道:“恐怕不是吧!”

  缪长风大怒道:“是也好,不是也好,与你何关?你意欲如何,爽快说吧!”

  韩威武仍然保持一份礼貌的微笑,说道:“缪大侠切莫误会。他是好意。”

  缪长风正自莫名其妙,只见那个麻子已经走到云紫萝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弟子闵成龙特来拜见师娘。师娘驾到,请恕迎接来迟。”

  原来这个麻子正是杨牧的大弟子闵成龙。他本来是个英俊少年,只因为那次宋腾霄来到杨家,“灵堂”夺子,他在宋腾霄与杨大姑的恶斗之中受了池鱼之殃,给宋腾霄反打回来的梅花针变成麻子的。

  伤他的人虽然是宋腾霄,但事情却是因云紫萝而起。何况他也曾为追索师父的拳经剑谱之事,和师娘闹翻,还给云紫萝打了他一记耳光,他怎能不把云紫萝恨入骨髓!

  云紫萝又是生气,又是吃惊,心想:“杨牧都不能马上认出我,他怎么知道我呢?”此时想要不承认也是不行,因为只要一开口说话,就难以隐瞒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闵成龙又冷笑道:“师娘何故遮掩本来面目,是因为出了杨家,有了新人,故而羞见故旧么?师娘,你虽然出了杨家,弟子也还是不敢不认师娘的,师娘,你又何必如此?”

  云紫萝给他气得几乎炸了肺,一怒之下,剥下面具,斥道:“闵成龙你给我滚开!”刚要给他一记耳光,还未打到他的面上,忽地又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你这贱妇还敢打人,给我住手!”

  云紫萝心头一震,又气又怒又惊,手掌微颤,只听“拍”的一声,那记耳光略失准头,没有打着闵成龙的面门,却打着了他的肩头琵琶骨下三寸之处,这一下痛得更加厉害,闵成龙口喷鲜血,摔出一丈开外。幸而琵琶骨没给打碎,否则更是不堪设想。

  那个毒骂云紫萝的人走出人丛,扯下了面具,冷笑说道:“你有人皮面具,我也有人皮面具,你以为瞒得过我吗?哼,哼,捉奸捉双,捉贼拿赃,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不过令我想不到的,原来你的奸夫不是孟元超,却又换了缪长风了!水性杨花,真是可耻!”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云紫萝的丈夫杨牧!

  原来杨牧那天找不着云紫萝,疑团莫释,一直耿耿于心。四海神龙齐建业被江南大侠陈天宇邀去作客,而且他是武林领袖身份,也开始觉得此事有点无聊,不愿意再陪杨牧到处去找云紫萝了。

  杨牧没有办法,想起了大弟子闵成龙是震远镖局的镖师,总镖头韩威武和他的交情也很不浅,于是快马入京,跑到震远镖局求韩威武帮忙。韩威武一来是也有利用杨牧之处,二来他也想做出几件惊动武林的事情,以求扬名立万,三来听说云紫萝所要投奔的姨妈,正是他仇人的妻子,于是便立即答应了。

  他们既然知道了云紫萝要回三河原籍,北芒山正是她必经之路,韩威武就带了几个得力镖师,和杨牧师徒一齐,赶来这里拦截,果然恰巧给他们碰上。杨牧计划周详,先叫闵成龙出面,逼使云紫萝露出本来面目,他这才以丈夫的身份,出来“捉奸”。

  云紫萝气得几乎晕倒,强自支持,颤声骂道:“你,你含血喷人……”

  杨牧冷笑道:“含血喷人。嘿,嘿,你这奸夫可是活生生的站在这儿!”口中说话,一抓就向云紫萝抓下!

  缪长风担心云紫萝有孕在身,大怒喝道:“杨牧,你狗嘴里不长象牙,你敢动她一根毫发,我决不将你放过!”

  杨牧冷笑道:“天下可没见过这样凶横的奸夫,不过你这样一来,可也是不打自招了!各位朋友请作见证,杨某今日拼了受奸夫淫妇所害,也叫你们决计难逃公道。”口中说话,手腕一翻,又向云紫萝抓去!

  缪长风怒不可遏,喝道:“是非黑白,终有水落石出之时。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怕!”飞身一摇,人还未到,掌风已是震得杨牧退了一步。

  忽觉背后生风,缪长风心头一凛,知道此人掌力非同小可。本来他也不想取杨牧性命,震退了他,便即反手一掌,先御敌。

  双掌相交,声若郁雷。缪长风身形一晃,斜跃三步,回头看时,只见背后袭来的这个人果然是震远镖局总镖头韩威武。

  韩威武怒喝道:“你拐了人家的妻子,还敢行凶,韩某本领纵不如你,也非主持公道不可!”

  云紫萝正在危急之中,缪长风哪有闲心和他分辩?当下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你要狗拿耗子,那也随你的便!”

  “狗拿耗子”即是多管闲事的意思,本来是一句北方民间俗语,缪长风随口说了出来,韩威武听了,却是禁不住勃然大怒了。须知他是以北五省的武林领袖自居的,岂能让人以狗相比。

  韩威武大怒喝道:“你敢口出污言,辱骂于我!”话犹未了,只听得乒乓两声,原来是他手下的两个镖师,上前拦阻缪长风,给缪长风的连环飞脚踢翻了。

  缪长风喝道:“镖局的朋友,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硬要插手,可休怪我不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