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坚此时稍微冷静了些,刚要说出戴谟话中的破绽,戴谟突然将他一把抓住。

  若在平时,戴谟单打独斗,是敌不过欧阳坚的。但此际欧阳坚因见“北宫望”在旁,北宫望的武功远远在他之上,他又只道戴谟是给北宫望擒来的,北宫望既是要他们“对质”,他自是不防备戴谟突然动武,冷不及防,一下子就给戴谟抓住。

  戴谟的“虎爪擒拿手”乃是武林一绝,欧阳坚给他抓住,竟是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北宫望”已是伸出手掌,在他面门一晃,欧阳坚登时晕倒。

  原来李麻子虽然本领低微,但他在偷儿这一行中,能够与快活张齐名,当然也有他的一些邪门伎俩。这伎俩就是擅于使用蒙汗药。他在欧阳坚的面门一晃,手上是拿着一条手帕,这条手帕是在蒙汗药中浸过的。

  欧阳坚晕了过去,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把韩威武惊得呆了。过了半晌,韩威武定了定神,这才说得出话:“北宫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竟然对下属使用下三滥的蒙汗药,在韩威武看来,当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李麻子哈哈一笑,说道:“韩总镖头,你走了眼了。我不是什么北宫大人,我是做小偷的李麻子!”说话的口音完全变了。

  韩威武又惊又怒,说道:“李麻子,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李麻子笑道:“我给你揭发一个在镖局卧底的人,对你也不无一点功劳吧?将功赎罪,韩总镖头,你就莫怪我了吧。嘿,嘿,我还要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呢!”

  韩威武更是吃惊,说道:“你们还有些什么人?”话犹来了,只见戴谟已是打开房门,一个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一个古铜色脸庞三十岁左右的粗豪汉子,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进来。

  戴谟说道:“韩总镖头,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位是缪长风缪大侠,这位是小金川来的孟元超孟大侠,这位是天理会的副舵主、江海天江大侠的高足、李光夏李少侠!”

  这三个人都是名震江湖、来头极大的人物,尤其是李光夏,年纪虽然最轻,他的师父却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江海天。这三个人,韩威武一个都惹不起。

  韩威武心里暗暗叫苦,口里却不能不道:“幸会,幸会。”

  孟元超作了个揖,说道:“我们在戴家作客,不料鹰爪找上门来,没奈何只好到贵镖局避难。请韩总镖头恕我们莽撞之罪。”

  戴谟跟着说道:“先父辟的这条地道,我从来没有用过,今日迫不得已,用它一用,以后也不会再用的了。震远镖局的事我早已不闻不问,如今闹出了这桩事情,我戴谟自是更不能在北京居留,所以韩兄你大可以放心,不必猜疑在下。”

  韩威武苦笑说道:“我怎敢猜疑戴兄。不过,这镖局恐怕也不是避难之所呢。欧阳坚不回去,北宫望岂能不再派人前来搜查?戴兄,你和震远镖局渊源比我还深,请你也为镖局着想、着想。”

 

 

 

第三十四回  妙计突围

 

 

 

   风悲画角,听单于三弄落谯门。投宿驳骚征骑,飞雪满孤村。酒市渐阑灯火,正敲窗乱叶舞纷纷。送数声惊雁,下离烟水,嘹唳度寒云。

——鲁逸仲

 

  戴谟说道:“韩兄不用担忧,震远镖局的金漆招牌是家父立起来的,我岂能连累震远镖局关门,打破了众镖师的饭碗?我们现在就走!”

  韩威武道:“北宫望若来追问,我如何交代?”

  李麻子笑道:“你可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到我这个假统领大人的身上。”

  韩威武道:“欧阳坚怎么办?”

  戴谟说道:“这厮我自是容他不得,不过目前要借他一用。韩兄放心,这厮是决不能再回震远镖局陷害你的了!”韩威武是个老江湖,一听便懂他的意思,那是要把欧阳坚带出镖局,然后杀之灭口。

  但韩威武仍是还有顾虑,说道:“我把事情推到李麻子身上,只凭我的口说,北宫望若不信,那又如何?”

  李麻子道:“我这个假统领大人,要从你的镖局大摇大摆出去!”

  韩威武道:“镖局的人看见了你,只怕还是不能算数。他们可并不是北宫望的亲信啊!纵然众口一辞,北宫望也可能以为我们是串通了的。”

  李麻子笑道:“可以令北宫望相信的人证早已来了,你还不知道?”

  韩威武诧道:“在哪里?”心想:“北宫望的亲信知道你假扮他的只有一个欧阳坚,可是欧阳坚你们一是要杀之灭口的,他又如何能够作证?”

  李麻子道:“人证当然不是欧阳坚,是御林军的军官,而且不止一个。官兵在内少说也有数百之多!”

  韩成武吃了一惊,说道:“御林军已经来了?”

  李麻子道:“不错,早已来了。遍布在镖局周围,只是没有进来罢了。北宫望与欧阳坚怕你不肯尽力,是以一早设下埋伏,只须欧阳坚发出讯号,他们便一窝蜂的来了。”韩威武又惊又怒,说道:“欧阳坚口口声声说是决不牵涉官府,原来却布下这个阵势。哼,我若是不如他意,只怕他要把镖局的人都一网打尽!”

  李麻子道:“这是当然的了,不过,你现在倒是可以不用担忧了,我大摇大摆的出去,料他们几百对眼睛也是看不出破绽,非得恭恭敬敬的听我的话不可。他们几百个人都看不出破绽,哪还能怪责你们!这么一来,你自是也可卸脱关系了。”

  韩威武一揖说道:“戴兄,李兄,这次韩某仰仗你们,倘能化祸为福,韩某永远感激你们的大恩!”戴谟与他的梁子得以解开,心里亦是甚为欢喜。

  孟元超道:“客气话不必多说,韩总镖头,多谢你卖给我们这个交情,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告辞了!”

  李麻子含了一口冷水,朝欧阳坚面上一喷,欧阳坚双眼睁开,虽然醒转,神智仍是有点迷糊,看见“北宫望”似笑非笑的站在他的面前,猛地瞿然一省,失声叫道,“你、你不是 ——”李麻子笑道:“你说得对了,我当然不是你的北宫大人!”话犹未了,说时迟,那时快,戴谟已是点了他的哑穴。

  戴谟冷冷说道:“乖乖的跟我走,我送你回去。”三指一扣,扣着他的脉门,看来却似手拉着手的样子。

  欧阳坚哪里知道,戴谟说的送他回去,乃是送他回“老家”去的意思,心里还存着侥幸的念头,只道戴谟有家有业,对自己不无顾忌,“想必他还有下文,待他脱出重围之后,就要和我谈什么条件了。哼,只要他送我回统领府,我又何妨什么都答应他。”性命既是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也就只好抱着希图侥幸的念头,乖乖的跟戴谟走了。

  李麻子跨出密室,忽地想起一事,回过头来,低声说道:“告诉你有这条地道的人,和杨牧的那个大弟子闵成龙,都不是好人,你要小心了。”随即故意大声说道:“没你们的事了,韩总镖头,你回去吧,不必送了!”

  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出镖局大门,埋伏在外面的御林军,突然看见“统领大人”从镖局出来,都是吃惊不已。李麻子提高声音喝道:“你们都出来吧!”

  只见有的从两边民房的屋顶跳下来,有的从街道暗角处走出来,纷纷上前迎接。韩威武送到门口,抬头望出去,只见镖局前面,黑压压的堆满了人,果然少说也有三五百之多。韩威武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想道:“好险,好险!若不是李麻子想出这个妙计,今晚只怕当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了!”

  带队的那个御林军的军官为人谨慎,叫手下亮起火把,火光照耀之下,见“北宫望”与欧阳坚并肩走在当中,虽然他觉得北宫望突然出现,有点奇怪,亦是不敢多疑了,戴谟、缪长风、孟元超、李光夏四人是改换了容貌的,他认不出来,只道是北宫望安插在镖局中的伙计,“北宫望”和欧阳坚既然不是假的,对“北宫望”带出来的人,他当然也是只有恭送的份儿,不敢多问了。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以为不是假的,其实却是假的。

  李麻子料得半点不差,几百对眼睛,果然都是看不出破绽。

  李麻子道:“你给我准备一辆马车。”那军官躬腰说道:“是。统领大人,你是回府还是出城?”

  李麻子说道:“我出城赶办公事,不用你们护送。这镖局我已搜过了,并无钦犯在内,你们都回去吧。”

  那军官心道:“莫非统领大人已得到甚么消息,出城追查钦犯?但不知何以不骑马要坐马车?骑马不是还快得多?”但因面对的乃是“顶头上司”,这军官莫测高深,却也不敢多问。

  不过一刻,御林军已在附近的骡马行招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招来”,当然是“抢来”的,拉车的四匹坐骑,都是那间骡马行中上好的健马。

  李麻子和戴谟等人上了骡车,立即叫车夫向西门驶去。这两个车夫乃是御林军的下级军官。

 

  到了西门,不过四更时分,还要一个更次,待天亮才能开门。但守城的官兵,看见是御林军军官驾驶的马车。一问之下,又知道坐在车上的是御林军的统领,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北宫望,这两个御林军的军官却是全副披挂的,其中还有一个,恰恰是城门官认识的人。见这阵仗,如何还敢疑心是有人假冒?御林军的统领大人从他们把守的城门出城,当真是令得他们受宠若惊,自是不敢稍有拖延了。

  出了城门,李麻子吩咐那两个军官快马加鞭,跑了约莫十多里路,到了郊外,李麻子向孟元超抛了个眼色,孟元超使出重手法,在欧阳坚的致命穴道重重一戳,欧阳坚闷哼一声,一命呜呼。李麻子叫道:“停车停车!”

  那两个军官勒住坐骑,说道:“统领大人有何吩咐?”李麻子道:“欧阳坚刚才在戴家受了伤,现在晕倒了。你们将他送回统领府救治。”这两个军官已经听见了欧阳坚哼的那一声,又知道欧阳坚是曾和西门灼等人在戴家经过一场剧斗的,对李麻子的话自是相信无疑。

  李麻子接着说道:“你们另外找几匹拉车的马,这四匹坐骑给我。欧阳坚一时晕倒,大概不是怎么紧要的。”其实用不着他这么交代,那两个军官也是不敢不遵。死一个欧阳坚有什么打紧?阻迟统领大人办的公事,那罪名可就大了。

  孟元超与李光夏合乘一骑,李麻子、戴谟、缪长风三人各一骑,五人四骑,风驰电掣而去。跑了一程,早已把那辆马车远远甩在后面,李麻子哈哈笑道:“咱们送这份厚礼给北宫望,可够他受了!”想象北宫望接受欧阳坚尸体之时的惊惶,越想越是忍不住笑。

  孟元超说道:“咱们现在还不能说是脱险,须得救出了快活张一同离开,方始平安。”原来他们从西门出城,正是计划到西山去救快活张的。

  此时东方已白,晨风动林,宿鸟离巢,朝霞染树,一行人踏上西山,他们厮杀了一晚,从血雨腥风下脱险出来,走到了这样清幽的处所,端的是入武陵仙境一般,精神为之一爽。

  抬头望上去,只见一座巍峨古庙,在丛林中隐隐露出一角。戴谟是老北京,说道:“这就是西山著名的卧佛寺了,建于唐代,原名兜率寺,据说当时寺里有檀香雕成的卧佛。到了元代,重新扩建,换铸铜佛,只一座佛像,就用了工匠七千人,黄铜五十万斤,工程规模之大,可以想见。卧佛寺之得名,就是由此。可惜咱们救了快活张之后,须得赶快离开,恐怕是不能进去游览了。”(羽生按:此段材料,根据元史记载。北京西山卧佛寺的卧佛现在还有,但现在的铜佛,并没有五十万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