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超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我是四海为家的江湖客,这孩子交还给我,我也不能携带,倒不如留在他们那儿。”当下向段仇世作了一个长揖,说道:“段兄为这孩子操心,孟某感激不尽,这件事情也就不用再提了。请问段兄,何以知道来此找我,找我又是为了何事?”这也正是宋、吕二人的疑问,如今由孟元超说出来了。

  段仇世道:“我本来只想把孩子的事情和你作个交代的,如今又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了。孟大侠,你可得提防小人害你。”

  孟元超道:“什么人?”

  段仇世道:“就是杨牧。”

  孟元超默然不语,心里想道:“杨牧要想害我,这已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了。”

  吕思美毕竟是个女子,心思较细,说道:“是不是你发现了杨牧什么新的阴谋?”

  段仇世点点头,接着道:“至于我何以来此找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这里的。”

  孟元超诧道:“你何以知道?”

  段仇世笑道:“这话得从头说起,今天我在路上,先后碰上了三拨人。第一拨是李麻子和快活张。”

  孟元超说道:“啊,原来你是碰上了他们,怪不得你会知道我是要来这里找腾霄了。”

  段仇世说道:“我和快活张并不熟识,与李麻子却是颇有交情。你们大闹京城的事情,他们也告诉我了。”

  吕思美喜欢听热闹的故事。说道:“孟师哥,你们怎样大闹京城,是不是和尉迟大侠、戴镖头他们一起干的?”

  宋腾霄却笑道:“小师妹,你忍耐点儿,孟师哥自会告诉你的。”言下之意,自是叫她别岔开话柄了。

  吕思美骇然一省,笑道:“对,你还是先说杨牧的事吧。孟师哥,京师之事,你以后慢慢再告诉我。”

  段仇世继续道:“我和李麻子、快活张分手之后,走了不多一会,又碰上两个熟人。”

  吕思美道:“其中一个想是杨牧?”

  段仇世道:“不错,另一个是通天狐楚天雄。”

  孟元超道:“啊,原来是这个老匹夫,他和杨牧搞在一起了。”

  吕思美道:“这个通天狐又是什么人?”

  孟元超说道:“是一个二十年前横行滇贵两省的独脚大盗,早已金盆洗手,最近又出山的,我和他曾在三河县云家交过手。”

  段仇世道:“这老狐狸我是早在滇南和他相识的,我们不想惹他,他对我师兄弟也是颇有顾忌,彼此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吕思美笑道:“这次犯上了啦?”

  段仇世道:“也没有犯上。那是一条险峻的山路。我跟在后面,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可没有见着我。”

  吕思美道:“你偷听了他们的一些什么秘密?”

  段仇世道:“这老狐狸的轻功不亚于我,我不想给他发现,当下只能躲在茅草叶中,借物障形,远远的缀着他们。因此也就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零碎的辞语了。”

  “我听得他们提及三河县及孟元超和云紫萝的名字,好像还谈及一个奶妈,至于是谁的奶妈,我就听不清楚了。”

  “我又隐约听得那老狐狸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和杨牧说的什么夫妻之情不可靠,母子之情决难抛之类的话,还有什么粉身碎骨,定报知遇之恩等等。把这些零零碎碎的辞语连串出来,推想这两个家伙定是要到三河县去干一宗见不得光的勾当,而这宗勾当,很可能亦是和孟大侠有关!”段仇世早已从孩子的事情隐约知道孟元超和云紫萝的关系,不过不便明言而已。

  孟元超已是心中雪亮,想道:“杨牧要报的什么知遇之恩,不用说,那就是要做北宫望忠心耿耿的奴才了。看来他们已是预料到我往三河找紫萝的了。杨牧诡计多端,紫萝与他毕竟曾是多年夫妻,只怕会上他的当。”当下说道:“段兄,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小心提防的。”

  吕思美道:“你碰上的第三拨人又是什么人?”

  段仇世道:“就是那个臭婆娘了。我赶着来这里,没奈何只好把她引到这里来,不过你们大概不会在这里久留的,就是给她知道了你们的行踪那也并不碍事。据我所知,她是要到京师找他弟弟的,也还未知道杨牧已经离京了呢。”

  说至此处,红日已是西斜。段仇世笑道:“孟兄,今日得以与你化敌为友,实是快慰何如之!如今话已说完,我也应该走了。”

  孟元超道:“段兄高义可风,小弟得以交上你这么一个朋友,也是十分欢喜呢。可惜咱们都是有事在身,但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段仇世走后,孟元超道:“人言不能尽信,我以前只道滇南双煞都是无恶不作的魔头,却不料这位冷面书生段仇世倒也颇有热心肠呢。”宋腾霄默然不语。

  吕思美笑靥如花,拉着孟元超的手又是笑又是跳,说道:“孟师哥,你不知道我们找得你多苦,真想不到今天会碰上你!”

  孟元超笑道:“我看见你们在一起,心里更是高兴!”吕思美听懂他话中之意,粉脸羞红,低下了头。

  宋腾霄道:“我和小师妹刚才还说起你。”孟元超道:“说我什么?”吕思美道:“三河县离这里不远,刚才我和宋师哥就在商量,如果能够和你一同到三河县去找云姐姐,那有多好!我们只怕找不着你,谁知天从人愿,你果然来了。”

  宋腾霄道:“据段仇世刚才所说,北宫望恐怕已在三河县布下罗网,等候孟兄了。杨牧和楚天雄就是先行的鹰犬。”

  孟元超道:“那我更不能不去了。宋兄,你离开小金川已有三年,萧大哥、冷大哥都在惦记你,不如你与小师妹先回小金川吧。”

  吕思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孟师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设想,怕我们遭遇危险是不是?可是云姐姐不单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呢。日前我与她匆匆一面,话也没有来得着交谈,就分手了。这次你不让我去我也要去的了。嘿嘿,我的本领虽然不济,也总可以作你一个帮手吧。”

  孟元超道:“啊,你们已经见过她了?”

  吕思美道:“是呀,有一个好消息正要告诉你。”

  当下吕思美将路上碰上云紫萝与及杨牧的事说给孟元超听,说到杨牧把预先写好的“休书”给云紫萝,云紫萝将休书撕碎,气得晕倒之时,孟元超不禁虎目蕴泪,说道:“杨牧这厮真是可恶可恨!”想起云紫萝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心里十分难过。

  吕思美笑道:“不错,杨牧这厮是可恶可恨,但他做的这件事情却是一件好事呀!孟师哥,我但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孟元超苦笑道:“小师妹你不懂的。我这次只是想见一见紫萝罢了。”

  宋腾霄缓缓道:“世事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孟兄,我和你也有相同的感触呢!”

  吕思美笑道:“你怎知道孟师哥有这感触?”

  宋腾霄说道:“我们三人是一同长大的,孟兄和我说得上是莫逆之交。虽然离别几年,他的心事多少我还能够猜得着。”

  孟元超喟然叹道:“宋兄说的是:”心里则在想道:“不错,我是有点感慨沧桑变化,人事无常。但我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恐怕就未必和你所想的相同了。”

  宋腾霄与孟元超并肩前行,接着道:“孟兄,我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很重感情的人,但十年之间,各人有各人的遇合,过去了的未必还会再来。”

  吕思美笑道:“宋师哥,你说的话好像谈禅,我可不懂是什么意思。”

  宋腾霄道:“比如说咱们各自离开小金川,想不到却在这里相逢;又比如说孟大哥在这一年间结识了扶桑派的掌门人林姑娘;而云紫萝则嫁了杨牧又和杨牧分手。这都是每个人意想不到的遇合。嗯,有一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游侠缪长风,孟兄可知道么?”画龙点睛,他这才说到了主题了。

  孟元超笑道:“何止知道,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呢。我们就是在紫萝家中相识的。”当下将他那次寻访云紫罗不遇,却遇上敌人;缪长风恰巧也在那天赶到,他们两人怎样联手把以楚天雄为首的一帮鹰爪打败等等事情,告诉宋腾霄。

  宋腾宵说道:“那日杨牧请来了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韩威武,中途设伏,来与紫萝为难。那天缪长风也是在场的。紫萝还多亏了他呢……”话未说完,孟元超便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吕思美白了宋腾霄一眼,心里想道:“你何苦在孟大哥面前提起这些事情,挑动他的疑心?”宋腾霄佯作不知,淡淡说道:“听说紫萝和这位缪兄相识也是未久的,他处处维护紫萝,倒是难得!”

  孟元超自也知道好友的心思,宋腾霄是怕他受不起情海翻波的再次打击,故而特地让他知道缪长风和云紫萝的感情颇不寻常,好令他心中先有准备。心里不禁好笑:“我早就知道了。但你却不知道我是为紫萝庆幸,庆幸交上了这么一个好朋友呢。”

  吕思美道:“孟师哥,你在想些什么?”她见孟元超默然不语,却是有点为他担忧。

  孟元超抬起了头,说道:“你瞧,天下雪了。”只见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飞舞,如飘絮,如撒盐,转瞬间把山头染得一片银白。

  “啊,真美!”吕思美说道:“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早呢。”孟元超笑道:“今天已是十一月初三啦。在京城以北,十月中旬,都已经下雪了。”原来小金川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每年只有在深冬的时候,才偶尔下几天雪,也只是晚上才下,白天就融化的,要绝早起来,方能隐约看得见山头的一点雪景。

  吕思美道:“我已是许多年没见过下雪了,小时候我是很喜欢看雪景的。但虽然如此,我最喜欢的地方却还是小金川。孟师哥,咱们请云姐姐一同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道:“待见了她再说吧。”心里想道:“她若肯去小金川,跟大伙儿一起过热火朝天的日子,或许倒是可以有助于她忘记伤心的往事。”

  宋腾霄笑道:“小师妹,别尽顾观赏雪景了,咱们还要赶回松风观拿行李呢。”

  吕思美瞿然一省,说道:“对,拿了行李,今天还可以走半天路。明天晚上咱们就可以见着云姐姐了。”

  孟元超看着白雪皑皑的山头,却是不禁浮想连翩了。林无双的影子忽地闪过他的脑海,孟元超看了看小师妹,吕思美的侧影和林无双是颇有几分相似的,心里想道:“她们两人都是心地纯真,好像白雪一样的点尘不染,我和紫萝则是大不相同了。不过,紫萝虽然是在污泥打过滚,却也是像莲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呢。境界不同,‘白雪’‘青莲’都是一样。嗯,只不知无双现在如何,她做扶桑派的掌门,只怕做不惯吧!”在孟元超的心目之中,是把林无双和小师妹一样看待的,不过每当他想起云紫萝的时候,却往往连想起林无双来,而不大会想起小师妹,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