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长风道:“后来去了没有?”

  萧月仙道:“直到陈光世离家的时候,还没看见邵伯伯来到。但他说邵伯伯既然答应了他的爹爹,那就迟早总会去的。所以他走的时候,也曾邀薇姐和他同走呢。薇姐说是表姐叫她去陈家的,其实真正说起来,还是应那位‘陈二公子’的邀请。”

  邵紫薇满面通红,说道:“他也有邀请你呀,又不是邀请我一个人。”

  缪长风笑道:“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和光世一同回去?”

  萧月仙道:“表姐那时刚在产后,我们要陪伴她。我们和表姐已经搬到北芒山刘家去住了,缪叔叔你知道么?”

  缪长风道:“我听得孟元超说了。听说刘家的主人是震远镖局总镖头韩威武的朋友?”

  邵紫薇道:“不错,这位主人名叫刘隐农,年纪已有六十多了,他和韩威武的爹爹是八拜之交,比韩威武要长一辈呢。”

  萧月仙道:“说起来他和我的姨父(云紫萝的父亲)也是相识的,这次我们拿了韩威武的书信去找他,他知道了表姐是他老朋友的女儿之后,非常高兴,对待我们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邵紫薇接着道:“这位刘伯伯没有子女,只有一个老伴儿。他叫做刘隐农,名副其实,在北芒山务农为活,听说已经隐居了三十多年了。外间和他通消息的人,只有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除了韩威武之外,无人知道他是身怀绝技的侠隐。所以他叫我们安心在他家里住下去,料想鹰爪是不会找到他的头上的。”

  萧月仙笑道:“对啦,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他们夫妻十分喜欢表姐,已经认了表姐做干女儿了。他说,倘若有坏人欺负表姐,他们夫妻拼了老命,也要打断那人脚骨。”

  缪长风放下了一重心事,想道:“紫萝这次倒是得了安身之所了。不过北宫望那些人的狗鼻子很灵,刘隐农以为那些人不会找到他的头上,只怕未必靠得住呢。”当下笑道:“韩威武和你们萧家本来是有点梁子的,这次如此尽力帮忙你们,给你们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好居住,倒是难得。”

  萧月仙道:“他和我妈的梁子早已解开了。”接着笑道:“他给我们找到的这位居住主人确是好到极点,我就是因为表姐有了干娘,才放心离开她的。”

  缪长风笑道:“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子了,应该回过头来了。你说你们到过陈家,陈大侠父子回来了没有?”

  萧月仙道:“他们还在扬州,我们只见到陈光世的哥哥陈光照。”

  邵紫薇道:“我哥哥的事情,就是这位陈大公子告诉我的。我们得了他的指点,才知道要到这里来找厉帮主。还没有到红缪会的分舵,在路上就碰见了这位张大哥了。”

  各人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缪长风笑道:“好,那么我替你们把喜讯带到北芒山。”

  尤大全要想挽留,萧月仙笑道:“我妈和我表姐都急于要见他呢,你还是别留他好。”

  尤大全因为刚刚服下解药,行动有点不便,说道:“多蒙缪大侠此次鼎力相助,令敝帮得脱魔掌,敝帮上下,均感大德。但请恕尤某不能远送。”缪长风道:“尤帮主无须客气,咱们是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快活张说道:“这里大概用不着我了,我也该赶回扬州去给罗金鳌报讯啦。告辞了。”

  邵鹤年道:“张大叔,多谢你这次救命之恩,咱们扬州再见。”

  快活张道:“对啦,你养好了病,和妹妹快点来吧。我到扬州,先给陈天宇父子捎个信儿。邵姑娘,那位陈二公子听得这个喜讯,一定会从心眼里笑出来。”

 

  邵紫薇满面通红,啐了一口,说道:“你真是为老不尊,去你的吧,别啰唆了。”

  快活张哈哈笑道:“姑娘不喜欢听,我只好走啦。”

  厉南星道:“我送你们一程。”

  厉南星与缪长风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大家都舍不得分手,不知不觉,送到了十里外。

  缪长风瞿然一省,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厉帮主,你请回吧。”

  厉南星忽道:“缪兄,你我一见如故,我有一言请恕唐突。”

  缪长风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厉兄,你和我还用得着客气么,有什么话请说。”

  厉南星道:“缪兄,我和你虽然是今日方始相识,但我早已听得陈大侠谈过你了,他说你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

  缪长风道:“小弟落拓江湖,一事无成。谬承陈大侠青眼有加,实在惭愧。我也有自知之明,其实岂止有一样不好。”

  厉南星笑道:“你想知道他说你哪一样不好吗?”

  缪长风道:“请厉兄直言。”

  厉南星道:“他说你别样事情,都是从善如流,就只一样事情,不肯听从朋友的劝告。缪兄,听说你现在尚未成亲?”

  缪长风笑道:“原来你是说的这个。”

  厉南星笑道:“这可是人生大事呀。你是鹤年兄妹的世叔,却还是孤家寡人,怎能不叫朋友为你着急?”

  缪长风喟然叹道:“朋友的热心,我很感激。但这种事情,可是急也急不来的。古人有云:四十未娶,不宜再娶。室家之念,在我是早已心淡了。”

  厉南星皱眉说道:“古人这种胡说八道的话,你怎能奉为金科玉律?人总是要有一个家的,缪兄,我看是你眼界太高吧?我给你物色一个好女子如何?”

  缪长风道:“多谢厉兄美意,但小弟实无家室之念,也就不想麻烦厉兄了。”

  快活张笑道:“厉帮主,你听得出缪兄的话里有话么?他是无须你来给他作媒啦。”

  厉南星道:“啊,敢情缪兄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缪长风道:“厉兄,你别听快活张的胡说八道。”

  厉南星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邵、萧两个女娃子催他赶快到北芒山去,萧月仙又屡次和他提起她的表姐,莫非缪长风是看上了云紫萝?”但因云紫萝是刚刚离了婚的妇人,厉南星只怕万一猜错,大家都不好意思,是以也就不便问他了。当下笑道:“老张,你是缪兄的老朋友,想来你是会知道他的心意的,这个媒我让给你做吧。缪兄,你见了萧夫人和云女侠,请代我问候一声,咱们后会有期了。”

  厉南星走后,快活张笑道:“缪大侠,我和你说句老实话,云紫萝曾经打伤过我,但是我对她这个人仍然是十分佩服的,她外柔内刚,当真称得起是女中丈夫。”

  缪长风道:“这又与我何干?”

  快活张道:“她是你的朋友,怎说不相干呢?缪兄,孟元超请你去看她,他没有和我说过,但我也能隐约猜到他的用意,就不知你知不知道了?”

  缪长风假作恼怒,嗔道:“你别乱嚼舌头了,这种风言风语,给人家听见很是不好!”

  快活张伸了伸舌头,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胡乱和人家说的。好,你不爱听,那我走啦。”

  缪长风给他们的话勾起了怅触,目送快活张的背影,心里想道:“交游遍天下,知己有几人?元超也不知道我的心事,何况快活张?他们哪里知道我对紫萝早已心无杂念,只是把她当作红颜知己呢。”想至此处,不觉发出一声苦笑,心道:“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我是不能和他们少年人比了,但我的心境当真就这样苍老了么?”

  师姐的影子和云紫萝的影子相继在他心头隐现,缪长风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云紫萝就像是他的师姐的化身,小时候他老是想和师姐亲近,但这份“亲近”在他却是怀着尊敬的心情的。现在他要去见云紫萝,心情也正是一样。

  “我的年纪比紫萝大得多,真是奇怪,她在我的心目中,倒好像变成了我的姐姐了。”想至此处,缪长风捋捋长须,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了。

  缪长风在想念着云紫萝,云紫萝也在想念着他。

  不知是否如古代诗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但说也奇怪,他们的心情竟是不谋而合。

  缪长风把她看作红颜知己,她也把缪长风看作最能了解她的人,甚至比孟元超似乎还要懂得她。

  缪长风将她当作姐姐,而在她的心目里,缪长风更是一个名实相符的哥哥。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结拜兄妹。

  不过在她的心头也还是有一点阴影的,“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是好事,只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一个嫂子。他为什么不肯娶妻呢?我若还能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劝劝他了。”云紫萝常常是这样想。

  这个“为什么”在她心里其实也是早有了答案的,不过在她内心深处,却是不愿意想起这个原因罢了。也正是因此,每当她想起缪长风的时候,心头上也总不免还有点儿阴影。

  云紫萝产后已满三个月了,在这三个月当中,她得到刘隐农夫妻的照料,身心所受的损伤,都复原得很快。除了少年之时和孟元超相处的那段日子之外,这三个月可算得是她一生之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光了。

  “这两天山上的梅花正在盛开,你闷了三个月,出去散散心吧。听你姨妈说,你是最爱梅花的,是么?”刘夫人在这一天一早,就和她这样说道。

  云紫萝笑道:“干娘说得不错,我的武功丢荒了三个月,也不知还能不能抡刀动剑呢。就只是丢不下这个小把戏。”

  刘夫人道:“你喂他吃奶之后,交给我照料好了。你出去练一两个时辰功夫吧。不用担心,即使他肚子饿,家里也还有鹿奶呢。”

  云紫萝道:“好,那我出去练一会儿功夫,只是麻烦干娘了。”

  刘夫人道:“你等一等,我叫你姨妈陪你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