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长风心头一软,掌力用了一半。但这一半的掌力,郝侃已是禁受不起。

  双掌相交,郝侃大叫一声,骨碌碌的从山坡上直滚下去。

  武端兄妹正在朝着山上跑,郝侃从上面滚下来,恰好滚到他们的面前,就一个“鲤鱼打挺”,翻个身跳起来了。

  武端吃了一惊,蓦地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狗贼!”说时迟,那时快,兄妹俩不约而同的拔剑出鞘,立即向郝侃刺去。

  郝侃虽然受了重伤,本领毕竟还是要比他们兄妹高强,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狞笑道:“你这两个娃娃送上门来,我这个做师叔的只好不客气了。”原来他在高处看下,早已看见武端兄妹后面的刘抗,情知难以逃跑,是以恶念陡生,便要把他们兄妹随便抓着一个,作为人质。

  双方喝骂声中,郝侃腾的飞脚一踢,武庄手中的长剑给他踢落,但他的脚跟却也给剑尖划开了一道伤口。

  说时迟那时快,武端唰的一剑,已是指到他的咽喉,郝侃突然张口一咬,咬着了剑尖。武端用力一插,竟是不能再进分毫。

  刘抗刚刚转过山拗,看见了这个情景,也是不禁吓得呆了。施救不及,一呆之后,只好连忙叫道:“弃剑,弃剑!”

  武端到底是欠缺临阵的经验,他想不到郝侃有此一招,一给他咬着了剑尖,只知道要用力把长剑插进去,却未想到要弃剑逃跑。

  刘抗出声指点,已是迟了一步,郝侃双臂一伸,倏的就把武端拦腰抱住!

  武庄拾起长剑,一招“明驼骏足”,刺郝侃下盘,郝侃滴溜溜一个转身,把武端推向前面,喝道:“刺罢!”

  武端叫道:“缪师叔快来!妹妹,不必顾我,快刺!”他给郝侃拦腰抱住,身子不能动弹,一个“肘捶”,就撞郝侃心口,郝侃怒道:“你找死么?他的两排牙齿仍然咬着武端的剑尖,从牙缝里漏出声音,就好像患了重伤风的人说话一般。

  本来郝侃此时双手不敢放松,武庄要刺他一剑,那是易如反掌。但哥哥被郝侃抱住当作盾牌,她的剑法纵然精妙,也怕万一失手,误伤了哥哥,如何敢鲁莽从事?

  武庄正自无计可施,忽见一条人影,凌空扑下,扑在郝侃身上,郝侃发出一声裂人心肺的呼叫,武端的长剑已是拔了出来。郝侃抱着他一同倒地!

  与此同时,那条人影也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跌了下来,正是那个卖艺的姑娘。

  原来那个卖艺的姑娘在武端遇险的时候,立即爬上悬崖,攀着一条山藤,像荡秋千似的悄无声的凌空飞渡,荡将过去,扑到郝侃身上。这种“飞索横空”的功夫,正是她的拿手本领。郝侃背向着她,根本没有发觉。

  她一扑到郝侃身上,就狠狠的朝郝侃的后颈窝一咬,这是人身要害之处,郝侃给她狠狠的一咬比受利剑所伤更惨,当真是痛彻心肺,不由得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这么一来,他咬着剑尖的牙齿自是不能不松开了。武端用力一插,剑尖透过他的咽喉!

  他的内功,确也了得,临死之际,居然还能牢牢的抱着武端一同跌倒。那卖艺的少女,也给震得从半空中跌下来,那条细长的山藤,早已断了。

  卖艺的汉子忙把女儿接下。武庄也连忙上前,给郝侃补上一剑。郝侃劲力一消,双臂软绵绵的松开,武端这才能够脱身,伸了伸舌头,说道:“好险!”

  武庄说道:“哥哥,人家为你冒的险更大呢!”武端瞿然一省,跑过去向那少女道谢。

  只见那少女面如金纸,她父亲正在给她推血过宫。武端十分过意不去,说道:“姑娘,你舍命救我,我还未曾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怎么样了?”

  卖艺那汉子说道:“我姓程,名叫新彦,小女名叫玉珠。武公子不用担心,小女虽然受了郝侃这厮内力所震,幸好并未重伤。她歇一歇就会恢复如初的了。”

  说话之间,从山顶下来的缪长风和从山坡上来的刘抗都已到了。

  程新彦说道:“刘老弟,我来迟了一步,几乎累了武公子。这位就是缪长风缪大侠吗,幸会,幸会,幸会!”

  缪长风叹道:“我刚才一念之慈,没有杀掉郝侃,要不是得令嫒救我这师侄,我的罪过就是百死莫赎了。”

  武端兄妹忽地朝天一拜,随即把郝侃的头颅砍下来,哀声说道:“爹爹、妈妈,孩儿不肖,今日才能为你们杀掉一个仇人。”跟着又向程玉珠跪下磕头。

 

  程玉珠羞得满面通红,她不便扶起武端,只好也跪下来还礼。

  缪长风与刘抗相视而笑,心里不约而同的都起了一个念头:“这位程姑娘和武端倒是很好的一对,看来他们似乎也都有点意思了。”当下缪长风扶起武端,刘抗扶起武庄。缪长风笑道:“想不到你们这些少年人比我们老一辈的还要多礼。”另一边程新彦扶起了女儿,笑道:“珠儿,你不是有话要和武公子说么?”

  程玉珠脸泛红霞,说道:“武公子,适才在大观园多蒙你和令妹拔刀相助,我也还未曾得向你们道谢。你们兄妹这样多礼,教我如何担当得起?”

  武端正容说道:“程姑娘,你有所不知,郝侃这厮是我们杀父仇人之一,今日多得你帮忙,我们兄妹才得手刃仇人,我们如何能不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程玉珠脸更红了,说道:“我这点微末功夫,哪帮得上你的忙?这恶贼,是给缪大侠先打伤了的。”

  武端道:“缪大侠是我师叔,他是为本门清理门户。”言下之意,自己人就无须这样客气了。程玉珠听了,颇为有一点失望,心想我舍命,你却还把我当作外人。缪长风道:“不错,这是我份内之事。论理郝侃这厮作恶多端,我也是早该杀他的了。但武师侄,我却还未知道他是你的杀父仇人呢。”

  武端说道:“我爹和妈当年中伏牺牲,就是给郝侃这厮出卖的。这件事刘大哥知道得最清楚,我也是他告诉我的。”

  刘抗说道:“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武大侠夫妇率领一支义军,在山东蒙阴作战,我和他们住在一起,郝侃这厮也在义军之中。”

  “那年我不过二十岁,刚刚出道。由于我是武家的邻居,武大侠把我当作子侄一般,他带我出道,一直让我跟在他的身边。”

  “在蒙阴我们和官军作战,形势一天天不妙。一天晚上,郝侃跑来和武大侠商议军情,他是武夫人的师弟,武大侠当然是相信他的。”

  “他们在密室商议,只有我在旁边给他们伺候茶水。郝侃说打听得官军将要大举增援。僵持下去只怕更为不妙,他献策不如把这支军转移,到徂徕山去和另一支义军会合,他说他对这一带地方很熟,并且已经绘了一份军用地图,呈给武大侠详阅,指手划脚,说是怎么样怎么样的走法,就担保可以安全通过。武大侠给他说动,决定依计行事。第二天晚上,便即率领义军突围。”

  缪长风道:“原来他在十年之前已经成了叛徒,可惜我到现在方才知道。”对自己适才的一念之慈,险些误了大事,甚为后悔。

  刘抗继续说道:“行军路线,武大侠并没告诉外人,只有他们夫妇和郝侃知道,不料行军到了一个险隘所在,突然遭遇一支精锐的官军,官军中竟有三名一等一的高手,那就是后来联手杀害武大侠夫妇的北宫望、西门灼师兄弟和少林寺出身的叛徒沙弥远了。”

  “义军中伏之时,郝侃业已不知去向,但其时武大侠也无暇查问他了。武大侠对我说他已决定杀身成仁,能够保全一个弟兄就是一个弟兄,他要我趁着敌人的目标都在对着他的时候,趁早逃亡。我本来不肯的,但他以武端兄妹相托,我可不能不听命去保护他的子女了。于是我连夜逃回武城,没多久,就接到了武大侠夫妇求仁得仁,同一天牺牲的消息。”

  武端咽泪说道:“当时我只有十一岁,妹妹才九岁,幸亏刘大哥带我们出走,才得幸免于难。就在我们离家之后的第二天,官军就来把我们的家烧了。”

  武庄的年龄和刘抗相差十一岁,缪长风心里想道:“怪不得武庄不因年龄的差别爱上刘抗,原来不仅仅是因邻居的关系,他们是从患难与共之中产生的感情。”

  刘抗继续说道:“那晚出事之后,我已经有点怀疑郝侃了。义军行军的秘密,倘若不是郝侃泄漏,官军如何能够知道呢?不过当时还没确实的证据,我也只好姑且存疑。”

  “在这十年当中,我曾遭受三次鹰爪的暗算,最后一次,行刺的人,给我抓着,迫出口供,这才知道他是奉了北宫望之命来杀我的,而北宫望之所以派人杀我,乃是由于郝侃的告密。”

  缪长风道:“这就不用再问了,知道他出卖武端父母秘密的人只有你,他当然要斩草除根。”

  刘抗说道:“还有更确实的证据呢。我逃出来,加入了天理会。去年天理会统属的义军俘虏了一个军官,这个军官以前是曾为北宫望掌管文书的,当年蒙阴之战,他是正在北宫望的左右。我知道此事,立即去审问这个军官,一问之下,果然审了出来,那次义军的中伏,正是由于郝侃的通风报讯。”

  缪长风道:“郝侃这厮真是死有余辜,也幸亏有你们及时赶到,不至于因我一念之差,令他漏网。但这么说来,你们是为了追踪郝侃,才来昆明的了?”

  刘抗笑道:“说来也是凑巧,敝会的李副舵主打听得北宫望派人到昆明来送机密公文,猜想这件公文多半就是要在昆明调兵遣将的,是以叫我们赶来追截这两个人,想不到这两个人就是西门灼和郝侃。但可惜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听说西门灼昨天晚上已经见过巡抚和总兵了。”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姓程的父女虽然是刘抗的朋友,我还未曾知道清楚他们底细,快活张已经偷了那件密折之事,慢慢和刘抗再说不迟。”

  刘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接着问武端兄妹:“我不是叫你们在客店等我的吗?何以你们又跑来这里找我的?听你们的口气,你们似乎早已和我这位程大哥相识,这又是怎么回事?”

  程新彦笑道:“我们是刚刚相识的。”

  武端说道:“我们本来不知道你所约会的人,就是他们父女。不过我们回不了客店,只好跑到你们约会之处来找你了。”

  武庄接着笑道:“想不到我们上午才和他们父女在大观园见了面,在这里又见着了。”当下把他们上午在大观园的遭遇告诉刘抗和缪长风。

  刘抗这才明白,笑道:“这么说,你们也真算得是有缘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程玉珠的粉脸不禁又晕娇红了。

  说话之间,云紫萝和快活张都已从上面下来。快活张见了程氏父女,十分欢喜,说道:“怎的今天这么凑巧,你们不约而同的都跑到西山来?”

  程新彦笑道:“不,我们倒是有约的,约会我们的人就是刘抗。”

  刘抗道:“啊,原来你们也是早就相识的?”

  快活张笑道:“他是跑江湖的艺人,我是日走千家夜偷百户的小偷,同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物。早在五年之前,我就和他交上朋友了。”

 

  刘抗说道:“那我比你更早认识他们父女,我认识程大哥的时候,他还是个庄主呢?”

  程新彦喟然叹道:“过去的事,那也不必再提了。”

  缪长风颇觉奇怪,心想够得上称为“庄主”的人,自必颇有家财,怎的会沦落江湖卖艺呢,但因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也不便打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