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长风叹道:“紫萝,你为了成全别人,不惜委屈自己,我才是为你难过呢。其实你何苦如此?”

  云紫萝低垂粉颈,说道:“我只是觉得对你不住,令你担了虚名。”

  缪长风说道:“咱们不但是异姓兄妹,也是肝胆相照的知交。咱们的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是么?”

  云紫萝道:“我认为纯真的友情最足珍贵,有时它还会超乎夫妻之情,情侣之情。别人也许不能了解咱们的友情,那也只好由得旁人说了。我想我对你的这份友情是不会变的。”

  缪长风道:“好,那么你听我一句劝告。”

  云紫萝怔了一怔,说道:“你要劝我什么?”

  缪长风道:“你到小金川去见一见孟元超吧。”

  云紫萝低下头来,默然不语。

  缪长风缓缓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紫萝,我知道你的心事。元超是你这生唯一爱过的人,今后你也不会再对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感情了,我说得对么?”

  云紫萝喟然叹道:“我会抑制我自己的感情的,我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了。不错,他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会永远怀念他。但今后我也只能把他当作我的一个好朋友了,决不能让他知道我心里的秘密。”

  缪长风叹道:“你何苦如此!你嫁给杨牧,不是你的错。那是在乱世中迫于无奈的事,那时你怀有身孕,又以为他已死了。你的身体嫁给杨牧,你的心仍是属于元超。你对他的那份爱情仍是纯净的。如今你和杨牧又已仳离,何须一直为了这次婚姻的错误耿耿于心?元超是个豪迈的汉子,难道他还不能谅解你吗?”

  云紫萝说道:“他谅解我,我不能谅解我自己。何况分手十年,物换星移,人事多变,往日的山盟海誓,早已事过境迁。我心里爱他,就更不能增加他感情上的纷扰。”

  缪长风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林无双的缘故。你把元超让给了她,这件事我是不赞成的。”

  云紫萝道:“无双像一朵幽谷的百合,洁白无瑕,我喜欢她如同妹妹。我知道她对元超一片真情,她却不知道我也在爱元超。我宁愿自己伤心,不愿令她失意。”

  缪长风摇了摇头,说道:“即使你决意成全,我还是要劝你到小金川去见见他们。你不应避开元超的!”

  云紫萝苦笑道:“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缪长风道:“最少你还是把他们当作好朋友的。是不是?好朋友为什么不可以见面呢?你们三个人要是能够聚在一起,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解开你们的葛藤。”

  云紫萝摇了摇头,说道:“但我不想这样。如今我只想到天山去见我的干爹。”

  缪长风道:“我会替你到天山去见你的干爹的,你别忘了你已经答应把你的幼子给我作徒弟了,有我和你的干爹照料,你还放心不下吗?”

  云紫萝道:“我并非放心不下我的孩子,不过——”

  缪长风道:“不必再说什么‘不过’了,你去小金川见见孟元超吧。说起孩子,华儿的事情,你也应该告诉元超啊!”

  在缪长风的苦劝之下,云紫萝的决心不觉有点动摇,但还是踌躇未决。

  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骑马正在上山。他们是走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的,此时正在转入一个山坳,听见蹄声,看不见人。当然那两个骑士也看不见他们。

  坐骑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很慢,只听得一个人说道:“咱们真是倒楣,本以为到了大理可以仰仗沙弥远的提拔,当上一个实职的军官的,要是再能立点军功,富贵更不用愁了,哪知赶到大理,却是给他送丧!”

  另一个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老实话,跟沙弥远出征小金川,我还当真有点害怕呢。孟元超在那里,说不定咱们的师娘也在那里,要是给他们碰上了呀,嘿嘿,也许我还能够保着吃饭的家伙,你就未必保得住了!”

  缪长风悄悄问云紫萝道:“其中一个好像是杨牧的大徒弟闵成龙?”

  云紫萝道:“不错,另一个是杨牧的二弟子岳豪。”

  缪长风道:“闵成龙这小子最坏,给北宫望混在震远镖局做奸细的就是他。这次碰在咱们手上,可别放过他了。”

  云紫萝道:“且听听他们还说什么。”

  只听得闵成龙说道:“哼,你还认那淫妇做你师娘,咱们的师父早已不要她了。我才不怕她呢!俗语说得好,邪不胜正,我见了她,非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岳豪笑道:“其实你对付她的手段,也已够她受了,就不知道她知道了没有?”

  闵成龙道:“知道了我也不怕。如今我是御林军的军官,她能把我怎样?”

  岳豪笑道:“话可不能说得这样满,咱们要是在北京的御林军里,当然不用怕她。但假如突然陌路相逢呢,你骂她可以骂退她吗?所以我说这次当不上带兵的实职军官,焉知非福了?”

  闵成龙道:“你真是没出息,在御林军里当个小队长,几时轮到咱们出头?当然是外放做统兵的大官的好。要得富贵功名,当然也得准备冒点风险。其实又哪有这样巧合碰上云紫萝这淫妇呢?你这是瞎担心!”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叱咤,云紫萝从山拗现出身来,拦住他们的马头,冷笑道:“闵成龙,你睁开狗眼瞧瞧我是谁?”

  闵成龙这一惊非同小可,呼的一鞭向云紫萝打下,提起马缰,就想猛冲过去。

  云紫萝焉能容他逃出手心,反手一抄,抓着马鞭,将他拉下马来,捉着他一把扔上了山坡。与此同时,只听得“咕咚”一声,岳豪不待缪长风跑来捉他,已是吓得胆战心惊,跌下马背。

  崎岖的山路,是只能容一匹坐骑通过的,两匹受惊的马都向前冲,挤在一起,彼此扬蹄互踢,转瞬都翻倒了。缪长风缚好两匹坐骑,跟着回头抓起岳豪,走进树林。云紫萝也早已把闵成龙押入树林了。

  云紫萝斥道:“什么叫做邪不胜正?你们甘心做靴子的爪牙,还敢厚颜无耻,自命是正人君子吗?哼,闵成龙,你说吧,你要怎样对付我?”闵成龙吓得直打哆嗦,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岳豪只想替自己解脱,连忙分辩道:“师娘,这不关我的事。是闵、闵师兄拉我入御林军的,我其实只是想混口饭吃,不敢奢望功名富贵的。这次也都是他强迫我来的。我哪里有胆去打义军呢?”

  云紫萝道:“你们路上干了什么坏事,从实招来!”

  岳豪道:“这都是闵成龙一人干的,我可不敢侮蔑师娘。”

  云紫萝本来是想问他们做了些什么不利于义军的事的,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不觉一愕,说道:“他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你说!”

  岳豪说道:“他在杨大姑那儿知道你和缪先生同在一起,他一路上散发没字帖,造、造你们的谣。说、说你们……唉,我可不敢对师娘无礼,他、他那些污言秽语,我、我可说不出口来。”

  他虽然没敢说出来,云紫萝心里亦已明白。她脸上挂着冷笑,暗自想道:“大不了说缪大哥和我是奸夫淫妇罢啦!他毁坏我的名誉不要紧,只是累得缪大哥为我而无辜受谤了。”想至此处,不由悲愤填胸,目光冷冷的盯着闵成龙。

  闵成龙偷看云紫萝的神色,只道她是决计不会饶他性命的了。当下把心一横,索性硬起头皮冒充好汉,冷笑说道:“云紫萝,你杀了我灭口吧!”

 

  云紫萝冷笑道:“你以为你会含血喷人,我就怕了你了?”闵成龙道:“什么叫做含血喷人,难道现在不是和野男人私奔?嘿嘿,你们的‘好事’偏巧给我碰上,你不杀我灭口,谅你也难安枕。”

  缪长风怒道:“这小子是想用说话激你不敢杀他,我偏不理你这一套!”举起手掌,缓缓向他脑门拍下,尚未曾打着他,掌风已是刺得他眼泪直流,脑袋晕眩。

  闵成龙硬充好汉,但在死在临头的时候,可是吓得浑身发抖,本来想说一句“老子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的话儿也说不出来了。

  云紫萝忽地叹了口气道:“算了,饶了他吧!”缪长风道:“饶了他?”

  云紫萝说道:“咱们但求无愧于心,这小子也值不得咱们和他计较。”

  缪长风道:“好,死罪饶了,活罪难饶!”轻轻一掌拍下,闵成龙只觉有无数利针刺体一般,浑身穴道都是隐隐作痛,登时一阵天旋地转,跌倒地上。

  缪长风冷冷说道:“你做鹰爪的本钱,我已经给你没收了。今后你若是和人动武,一用上真气,马上性命不保!好了,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了,给我滚吧!”

  闵成龙忍着痛爬起来抱头便跑,岳豪追上去扶他。闵成龙骂道:“你巴不得我死掉你才称心,现在又来假献殷勤了。”岳豪讪讪说道:“师兄,小弟刚才是不能不那样说的啊。”闵成龙更是发怒,说道:“刚才你只求自己脱身,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兄?”

  岳豪蓦地省起缪长风刚才说的那番说话,冷笑道:“闵成龙,别摆你大师兄的臭架子,你现在已是没用的废人了,你以为我还会怕你吗?嘿嘿,我好意对你,你却骂我,好,那咱们就各走各的,我才不想巴结你呢!”

  他们还未走到山脚,吵闹的声音仍然隐隐可闻,缪长风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回头一看,只见云紫萝一片茫然的神色。

  缪长风说道:“紫萝,你在想什么?”云紫萝背转了脸,抹掉眼角的泪珠,说道:“没什么,眼睛被风吹进一粒砂子。”缪长风笑道:“他们留下这两匹坐骑倒很不错,咱们也该走了。”两人策马同行,一路上云紫萝都是郁郁寡欢,没有说话。

  缪长风忍不住说道:“紫萝,你刚才不是说过咱们但求无愧于心吗,何苦还要为了闵成龙这厮着恼?”云紫萝道:“我不是恼他。”缪长风说道:“那你为何这样不高兴呢?”云紫萝道:“我是恼我自己。”

  缪长风叹道:“紫萝,别胡思乱想了,我劝你还是到小金川去见一见元超吧。”

  云紫萝未曾说话,忽见又有两骑马迎面而来,骑在马背上的是两个年纪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这两个少年看见了她,忽地“啊呀”一声,拨转马头就跑。

  这两个少年是杨牧最小的两个徒弟,排行第五的宋鹏举和排行第六的“关门弟子”胡联奎。杨牧门下的六个徒弟之中,这两个年纪最小也最纯真,云紫萝一向是比较喜欢他们的。

  云紫萝怔了一怔,快马加鞭,追上他们,说道:“你们为何躲我?”

  胡联奎道:“师娘,唉,我不知该不该还叫你师娘?我、我……”说了两个“我”字,忽地一咬牙根,急出了眼泪来,说道:“我、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