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邱独行脸上却只有那他惯有的笑容,并且向石慧问道:“白非呢?”

  石慧一摇头,道:“不知道。”脸不禁红了。

  两个老人哈哈大笑着走了开去,待他们走远了,乐咏沙做了个鬼脸,道:“他那么高兴干什么?”她可没有想到,她的爹爹也是蛮高兴的样子,又道:“我看着他笑就生气。”

  司马小霞当下也表示,这邱独行每天的行动其中一定含着秘密,而这秘密,却是极有可能对大家不利,于是她们决定,明天非探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第二天,三个女孩子一到黄昏就注意着邱独行的行动,果然,天入黑没有多久,他又跑到后面去,三个女孩子等了一会,也跟了去。

  可是,和前一天一样,她们仍然是毫无结果,怏怏地刚跑回来,邱独行也回来了,她们望着他,他仍然安详而自然。

  这三个女孩子的疑惑更大,在堡中转来转去,白非匆匆跑来,笑道:“你们都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石慧一笑,司马小霞却瞪了他一眼,白非又道:“今天是十五,月亮好圆噢。”

  乐咏沙望了司马小霞一眼,司马小霞一皱鼻子,两个一笑,溜了,白非心中大为感激,笑道:“她们两个人倒真不错。”

  石慧瞧了他一眼,噗嗤笑出声来,在他臂上轻轻拧了一把。

  两个人卿卿我我,仿佛有永远谈不完的话,石慧心里忘不了邱独行在那个林园中的秘密,就对白非说了,白非也是暗暗疑惑。

  对于千蛇剑客以前在江湖上的劣迹,白非隐约知道了一些,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此刻他听了石慧的话,自然也在怀疑这千蛇剑客究竟在弄什么玄虚,于是说道:“明天我也去看看。”

  于是白非第二天也跟着这三个女孩子去,可是也一样的没有结果。

  白非皱着眉,将这事前后想了好几遍,越想越奇怪道:“邱独行每天晚上是到哪早去?去干什么?不在园中是在哪里?假若在园中,怎么却又找不到他?难道那园中有着什么秘密?”

  他将自己关在房子里,想了一个晚上,竟未曾阖眼,须知他人极固执,做任何一件事若不得到结果,总不甘心,这和他的外表不大相同,然面却是他的天性,这种天性使得他做成了许多别人无法做成的事,也使他获得了许多别人无法获得的机缘。

  最后,他替自己想出了一个结论:“堡外一片荒漠,看来邱独行不会到外面去,定是在那园中有着什么秘密。”

  当然,他也知道这结论未必确实,但却也是最接近事实的一种结论,于是天一亮,他就披上衣服,推门出去。

  深秋的清晨,寒意料峭,他却一丝也不觉得冷,迎着清晨寒冷而清新的空气,他深深吸了一口,赶到后面的林园中去。

  昨夜有风,满园落叶,朝雾未退,寒意袭人,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使白非的血液里起了一阵微妙的颤抖,他踏在落叶上,施然而行,两只眼睛像老鹰似的在园中搜索着。

  看起来,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林园,并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秘密的地方,白非却不死心,仍然搜索着,有阳光从树林的空隙中射进来,他仰首而行,旭日已升,今天居然又是晴天。

  他一面搜寻一面深思,渐渐走到池水旁,瀑布倒挂入池,水声淙淙如琴音,他奇怪:“池中的水怎么不会溢出来?”转念却又不禁失笑:“想来这池下必定还有排水之处。”于是他对千蛇剑客不禁十分欣赏,因为建造此地,并非易事。

  他漫步池旁,池水清澈如镜,有几段枯枝漂在水面上,望了一眼,他也并未十分在意,眼光动处,忽然又看到一样东西。

  他走过去取了过来,那是一张宽约三尺的防雨油布,本来是放在假山的裂隙中,不知怎么露出一角被白非发现了。

  望着那块油布,白非又陷入深思,心中猛然一动,看了那比平常大了数倍的假山一眼,掠了上去,想看看瀑布的后面究竟是什么,但是山虽然是假山,这瀑布却像真的一样,飞珠溅玉,水势颇大,后面是什么,根本无法看到。

  他掠了下去,又望了望池水上的枯枝,剑眉一皱,像是心中下了决定,走到林中,也折了段枯枝,掠回池边,将那段枯枝往池中一抛。

  这池方圆约有十丈,他将那段枯枝一抛,力量用得恰到好处,那段枯枝在离池边四丈之处落了下去,他手里拿着那块油布,身形一弓,竟掠了起来,振飞四丈,曼妙的落在那段枯枝上。

  他巧妙地将足尖一点,那段枯枝在水面上滑了两丈余,真气又一提,脚尖在枯枝上一点,身形再离起,竟向那瀑布掠了过去。

  地穴中的十日,使得他此时已成为武林中的顶尖高手,若换了以前,他再也无法借着一段枯枝达到这境界,虽然他以前轻功已自视不弱,但周身凌虚水面的身法,却是极难能可贵的。

  他人在空中,双手将那块油布张起,径直向瀑布冲了进去——

  耳畔水声如雷鸣,在这一刹那间,他脑海中如电般闪过许多事,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却是:“假如瀑布后面是一片山石怎么办?”这问题他事先也曾想过,但是千思万虑,认为这瀑布后一定有着秘密,是以后面是山石的可能极少。

  然而此刻,这问题却又在他脑海中涌生不绝,说来话长,然而以他的身形,却是快如闪电,他眼睛一直是睁着的,水势一住,前面赫然果是一片山石,而他身形如箭,眼看就要撞上去,就算他能顿住身形,不撞上去,然而却要掉到水里。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他要有过人的武功之外,还得有清晰的头脑以及正确的判断,而后两者比前者还要更有用些。

  在他发现前面果然是一片山石的那一刹那,他立刻双掌前挥,一股柔和但却强劲的力道倏然自他掌中发向那片山石。

  是以,他前冲的力道便也倏然大大的减弱了,他双掌竟笔直的向前伸着,手中拿着的油布早已掉到水里。

  他掌缘方一触及山石,掌心内陷,用了内家掌力的黏字诀,双掌虽然击在山石上,却牢牢点住了,这样他的身躯便因此而能缓缓黏在山石上,像一只壁虎似的。

  长吁了一口气后,他想到了第二个问题:他总不能永远在山石上黏着呀,而此刻他若想回去,也万万不可能,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向上爬,这方法想来虽极易,然而当时他却可真花了一段时间才想到,于是手脚并用,以绝顶身手向上游行。

  突然,他觉得裤子一松,原来裤带竟断了,此时他正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双腿动得太厉害,裤带这一断,裤子可马上就要掉下来,他一急,真气一散,“扑通”竟掉下水去。

  此处本是瀑布下泻之处,水势当然湍急,他毫无水性,一掉下水,便像个秤锤似的直往下沉,他虽具有一身绝世武功,然而在水里却一点儿也施展不出,像一只掉在水里的雄狮一样在水里挣扎着。

  云龙白非又失踪了!当天下午灵蛇堡里就在轰传着这消息,最着急的当然是石慧,她竟不再顾忌别人的看法,竟流下泪来。

  “别担心,也许他又溜到哪里去学武功去了,我说妹子,你尽可以放心,凭他那一身武功,难道还会出什么差错不成?”乐咏沙拍着她的肩,安慰的向她劝说着,然而,她却哭出声来。

  此刻,她难受的倒不是怕白非出了意外,难受的却是白非竟会不辞而别,她对他的万般柔情,难道他都看做毫无留恋的吗?

  “他的确是不应该。”乐咏沙气愤的说道:“就是要走,他也应该先跟慧妹说一声呀!”听了石慧的哭声,任何人都会动心的,司马小霞道:“他真是薄情郎。”这个天真的少女,竟将她偷偷看来的戏文都说了出来。

  司马之瞪了她一眼,沉声道:“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看样子他是走了。”微一沉吟,他又道:“也许他又回到上次习武之处,只是那地方谁也不知道,又怎能找得到他?”

  石慧抽抽泣泣的,却止住了哭道:“我去过。”

  司马之道:“我们就去找他。”

  石慧头一低,道:“可是我也找不到那地方。”

  司马之长叹了一口,暗忖:“你这不是废话吗?”

  石慧心中一动,突然道:“我知道有一个人找得到那地方。”

  司马之问道:“是谁?”

  石慧道:“就是那栋房子里看门的聋哑老头子。”她原原本本地将那次在地穴中的事说了出来。

  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说出来,每个人都听得发怔,却又不免惊异,难道那聋哑老头子也是身怀绝技的奇人?难道白非的武功竟是他调教出来的?邱独行一直也在旁侧听,此刻一拍腿,说道:“我早就看出那老人不是常人,但是他深藏不露,我也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异处,此刻石姑娘一说,倒可证实此事了。”

  谁知白非的奇遇,他既不肯告诉石慧,当然更不会告诉别的人,大家见他不说,也就都没有问,此刻石慧一提,大家可就全都极感兴趣,司马之沉思半晌,道:“那地穴的白壁上必定是武学上的秘笈,是以白非在短短十天之中武功一日千里,和以前有云泥之别。”

  邱独行点首道:“我也是如此想。”他稍微停顿一下,又道:“石姑娘,此刻我们别无他策,只有先去找到那老人再说,也许他会知道白少侠的去处也未可知。”

  司马小霞和乐咏沙一齐称是,她们虽是关心白非,却也是要看看那武功秘录,练武的人听到有这种东西,自然渴望一见,她们这种心理也无可厚非,就连司马之此刻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邱独行留下岳入云在灵蛇堡里照顾群雄,自己却和司马之等一行五人出了灵蛇堡,向他那座在荒原中建造的别墅中去,探寻一些他们心里都非常渴望知道的秘密,白非的下落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他们再也没有想到,白非根本就在灵蛇堡里,这就是人们的错觉,而这种错觉是常会发生的。

  黄昏快要来了,九爪龙覃星坐在门前,望着天上的云霞,他手上的旱烟袋的烟已经灭了,他也不在意,仍然不时放在口中啜着,晚霞绮丽,夕阳虽是无限好,只是已经近黄昏了。

  他已经活了太长的一段岁月,剩下的日子,他虽然珍惜,却也非常淡漠,因为他已了却了一件最大的心事,世上已没有什么再使得他留恋的了。

  蓦然,人影动处,他面前多了五个人,这五人身手俱极佳,然而这些倏然而来的人却并没有使得他惊吓起来,这也许是因为他的感觉已麻木,也或许是认为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使他惊吓的事。

  “老前辈,”邱独行走上一步,深深一揖,说道:“小可有一事请教——”覃星站了起来,连忙也回着礼,然而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惘然的笑容,表示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邱独行眼珠一转,蓦然高喝道:“老前辈!”这三个字他一运气喊出,足可穿云裂石,乐咏沙、司马小霞和石慧吓得一打哆嗦,连忙掩着耳朵,司马之也是全身一震,然而覃星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邱独行道:“他果然是聋子。”

  司马之暗忖:“原来他是在试这老人是否是个聋子,只是他这样也未免太捉狭了吧,也太不相信别人了。”他暗叹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老脾气还是改不掉的。”

  邱独行证实他果然是聋子后,立刻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写道:“老前辈见着白非没有?”

  那么坚硬的地,他手指划上去,却像是划在豆腐上似的,覃星面色稍微动了一下,摇了摇头,心中却暗忖:“非儿又跑到哪里去了?这些人为什么来找我,难道非儿已将我的身份说出来了吗?”

  石慧抢过来,也在地上写道:“你老人家可不可以带我们到那地穴去,也许白非又跑到那里去了。”她写在地上的字,可远不如邱独行的清晰,再加上她心里急,写的又快,覃星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故意在地上画了几画,却只有几道浅浅的印子,然而,谁都知道他这是在装蒜。

  乐咏沙秀眉一皱,暗道:“好,你装蒜,我让你装不成。”掠过去刷的一掌,劈向覃星的咽喉。须知咽喉乃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若被人用内家掌力一切,哪里还有命在?

  乐咏沙的意思是:“你会武功,我不怕你不接我此招,那时你的原形就毕露了。”一掌切去,竟用了十成真力。

  那老人家根本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乐咏沙认定了他有武功,而且武功一定极高,这一掌仍然照直切去,力量一点也未减。

  掌去如风,眼光瞬处,乐咏沙的一掌竟着着实实切在覃星的咽喉,只见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乐咏沙花容失色,走过去一看,人家竟呼吸绝了,再一摸胸口,连胸口都凉了。

  她虽有罗刹仙女之号,行事当然狠辣,然而此刻,她却不禁变色,司马之怒叱一声:“你疯了吗?”顺手一耳光打在她脸上,乐咏沙几时挨过打?哇的哭了起来,一顿脚,竟走了。

  司马小霞连喊道:“姐姐,你别走呀!”也跟了出去,众人一起赶出两步,石慧也在后面喊着,司马之老泪纵横,显见得心里难受已极,邱独行在旁边见了也是恻然。

  过了一会,石慧和司马小霞回来了,两人脸上都流下了泪,因罗刹仙女乐咏沙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们黯然转过身,不禁又都“呀”的惊唤了出来,原来聋哑老人的尸身此时也失了踪。

  他们个个觉得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直透头顶,掌心也微微沁出冷汗。司马之长叹一声,掉头就走,众人跟着出去——

  回到蛇堡,已是深夜,灵蛇堡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白非身躯一落水,就暗叫糟了,真气方散,此刻再也无法提起,扑通掉入水里,竟沉了下去,他手足乱动,挣扎了一会,非但无补于事,还喝了几口水,鼻了里也进了不少水。

  这滋味可真难受,他头脑里也是晕晕忽忽的,有些六神无主,死亡的阴影模模糊糊的向他袭来,蓦然,他乱动着的手摸到池边的泥土,他手上是何等功力?竟硬生生插了进去。

  一个不会水的人,落入水后,无论碰着什么东西,都会紧抓着不放,这是人类求生的本能,此刻白非一手插入池边,心里稍微定了定,屏住了气息,左右手交替着插在土里,不一刻,他竟爬出了水底,头已经露在水面之外了。

  第一件事,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觉得那是这么舒服而美好,世上所有的东西对他说来,都无法和这口呼吸相比。

  他略为喘息了几口,一离开水面,上面就是山石,他手上功夫虽佳,可是却也无法插进山石里,扶着山石的凸出之处,他让自己在水面上呆了一会,耳腔水声如鸣,瀑布溅着水珠,从他身侧倒泻而下,碰到池水又溅起一片水珠。

  他让自己的头脑稍微平静了一下,这种从死亡边缘逃回来的感觉,他当是第一次尝试到,他低着头,喘息了片刻,抬起头来,目光瞬处看到一件东西,心头不禁又猛然一阵剧跳。

  那是一个洞穴,在假山的下端,是以方才白非没有见到,他在心里哈了一声,暗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在湖边寻着那块放在假山裂隙中的油布,那显然是有人故意收藏在里面的,再看到漂浮在池水上的枯枝,和那片倒挂而下的瀑布,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他幼时所看的西游记里花果山、水帘洞那一段神奇而荒谬的故事。

  他在心里立刻编织起一个并不荒谬的想法,他想邱独行极可能手里拿着那块油布,借着那一段枯枝,以绝顶轻功飞度过那长达十丈的湖面,穿入瀑布,而瀑布后面的假山里也有着一个和花果山水帘洞—样洞穴,这洞穴里便藏着千蛇剑客的秘密。

  此刻他果然发现了一个洞穴,不禁暗地高兴自己的猜测果然对了,毫不考虑的朝那洞穴缓缓移动丁过去,手一摸到洞穴的边缘,微一用力,湿淋淋的身子便像鱼一样的翻了上去。

  那洞穴方圆不过五尺,他爬了进去,根本直不起腰来,里面是一条像是极长的地道,高、阔也和入口时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