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雪松味混在一起。

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棠柚的裙子还是湿的,谨慎地坐下。

一滴水顺着她脸颊滑落,沿着莹白的脖颈绵延往下,最终落入衣衫中。

她没留意。

“有些事情不必强求,”萧则行端正坐着,忽然,“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种话。

棠柚一愣,抬头看向他。

萧则行内里只穿了那件洁净工整的白衬衫,没有丝毫品牌标志;如他们一般身份的人,基本上不会去购置成衣,会有人定时上门为他们量尺寸定制。

萧家有着独立的私人物业公司,除却衣食住行必须雇佣的人员之外,细致到插花师、茶艺师、等等等等。萧老爷子爱犬,养了二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狗,每一只都有专门的保姆照看。

棠柚并不是没为这样的豪奢动过心。

她垂下眼睫,细嫩的手指绞着衣服,小声:“……但是我喜欢你呀。”

萧则行面色如常,目光落在她脸上,若有似无地笑了:“喜欢我什么?”

像这样的、简单的问题,棠柚早就想好了应对的答案。

棠柚仰起脸来,漂亮的眼睛中像是藏着盈盈的一汪清泉,微微咬唇,她怯生生地开口:“你可能不知道,当初棠爷爷让我们订婚的时候,我特别特别地开心。”

这样的话早就打好了腹稿,棠柚甚至预判了“萧维景”的反应,包括他接下来有可能的嘲讽、冷笑,以及拂袖离开,棠柚都有一一对应的措施。

但她并没有预想到现在这种情况。

萧则行摩挲着腕上的表,漫不经心,只是酒窝又深了:“然后?”

棠柚感觉节奏都要被他打乱了。

迅速调整好心情,棠柚飞快地回忆起之前想好的说辞,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其实,早在订婚之前,我就已经开始暗恋你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我暗恋了你整整四年——”

萧则行出声打断她:“那你从13岁就开始暗恋我?”

嗯?

啊啊啊啊,不小心把一年说成四年了。

棠柚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

萧则行悠悠地笑了,他说:“那我还真的是受宠若惊啊。”

棠柚咬一咬牙,再度仰脸,努力挤出几滴小泪花儿,也换了更肉麻的称呼:“维景哥哥哥哥,小时候开始,在棠爷爷家里,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会分给我糖果吃;我那时候被人欺负,也一直是哥哥你帮我出头;哥哥你就是我人生中的灯塔,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我不敢想象以后没有哥哥会怎么办……”

——纯属胡编乱造,棠柚料想眼前人什么都记不住,也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编着谎话。

说了这么多,棠柚都要口干舌燥了;转脸一看,萧则行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他单手撑着下颌,慵懒地听着她说,没有丝毫打断的意思。

四目相对。

萧则行笑:“继续。”

……还继续?

您真的不嫌弃肉麻不嫌寒碜啊?

棠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这凄美的爱情故事:“当知道爷爷给我们订婚的时候,我那时候高兴的就像是中了亿万大奖。我一直以为哥哥只是可望不可及的,也没敢奢求什么。我不敢期许哥哥爱我,我可以不去关注你和文灵姐姐的事情,只要做你的妻子,哪怕你一辈子不喜欢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番话说的棠柚内心垂首顿足恨不得把隔夜饭都呕出来。

她竟然能说出这么舔狗的话!

这一番深情告白显然并没有打动萧则行,他问:“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出国之后,一次也没看过我?”

猝不及防。

棠柚被这个问题弄的方寸大乱,骤然产生一种自己已经被人全然看穿的错觉,这种不适感让她咬牙继续编下去:“因为哥哥你好像不喜欢我,好多人都说你出国也是为了躲我……我不想被你讨厌,所以哪怕再想见你也忍着。但是我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你,每天晚上都要看到你的照片才能睡的安心;你不在的这三年,我始终把你放在心里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棠柚恍然觉着,听完这么一长串肉麻话之后,萧则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愉悦了?

棠柚一脸懵。

哎……萧维景这是什么情况啊?

她有点摸不准这人套路。

“既然这么喜欢,”萧则行目光从她唇瓣上收回,笑,“看来我需要和老爷子商量一下,把婚事提前。”

一句话正正好好踩中了棠柚的死穴,她慌忙摆手:“不不不。”

他微挑眉:“怎么?不同意?”

“嗯……也不是……”

“不是说很喜欢我吗?喜欢到天天都要看我的照片才能安心?”萧则行伸手,把棠柚头发上沾到的一枚竹叶摘下来,含笑,“怎么现在一说结婚就不开心了?”

那些都是恶心你才说出来的啊!

你不是最讨厌这样子么?!

棠柚忍着要吐血的冲动,把那些话艰难地吞下去:“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觉着……呃,有一点点太突然了吧?毕竟我还在上学嘛,而且我们还在培养感情中——”

“不突然,”萧则行儒雅微笑,“毕竟我们已经订婚四年了。”

说到这里,他悠悠叹口气,爱怜地注视着棠柚:“你说的很对,这么长时间来,的确委屈你了。”

棠柚要哭了:“不,不委屈……”

啊啊啊啊啊她好想把刚刚深情表白的自己砍成块丢出去啊。

看着她窘迫不安的模样,萧则行酒窝更深。

“好了,不逗你了,”萧则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目光含笑,“开个玩笑,瞧你吓的。”

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

快把她吓死了!

宛如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棠柚大大地舒口气。

对上萧则行含笑目光,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状态很不寻常,立刻低下头,双手捂脸,试图维持白莲花人设:“……为什么你要拿这样的消息逗我,实在太过分了……”

矫揉造作的她自己都产生心理不适了,偏偏萧则行还是不为所动。

棠柚敬他是条汉子。

但一直到回家,棠柚都没敢再演绎深情人设。

真怕“萧维景”一时冲动,真的娶了她。

四年不见,棠柚感觉“萧维景”的段位突飞猛进。

连她都有点难以招架。

-

周末棠宵破天荒地打来电话,笑吟吟地让棠柚去泡温泉,着重强调一家人都要过去。

棠柚本不想去,但棠宵支支吾吾:“柚柚啊,爸爸想和你谈谈关于你妈妈的事。”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够和她妈妈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启星了。

棠柚倒是想知道,棠宵会怎么好意思和她开这个口。

棠柚笑:“好呀,那就去呗。”

棠宵去的温泉酒店是明建名下的产业,萧家人自己来当然有独立的人参私汤小院,赵曼兰也曾经带着棠柚过来泡过几次。

萧家人他们自己用的,一应设施都是顶级的。

从来不会对外开放。

棠宵向工作人员确认预约的时候,棠楠有些惊讶,掩唇:“爸爸,不是说好要泡人——”

棠宵干咳一声:“普通的也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眼旁边的棠柚。

棠柚当然知道棠宵和棠楠心里面是什么打算,叫她来未必是真的谈事情,他们多半是想来泡萧家独有的那几方池子。不过他们不够格,直接提出来肯定会被拒绝。

但棠柚的身份不一样。

她是萧维景的未婚妻。

这是想让她出面。

她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打了个哈欠,棠柚什么都没说,站在地上,仍旧闲闲散散地研究旁边树上的叶子。

站在她旁边的江沉庭皱眉,忍不住出声,厉声斥责自己妹妹:“什么池子不都一样?楠楠,你在挑剔什么?”

棠楠有点委屈,撒娇:“哥!”

江桃从始至终没说话,她心事重重,好像并没有在意这段小争执。

那边工作人员已经确认完毕,微笑着请了几人进去,棠宵已经看到了棠柚态度,也不说话;这里毕竟是萧家名下的酒店,棠柚和萧维景至今还没结婚,岌岌可危,棠宵不敢再惹出什么事来。

江沉庭把棠楠叫到一旁,沉着脸,避开人教育她。

棠柚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她长长伸个懒腰,余光瞥见江桃正在探究地看她。

察觉之后,江桃笑了笑,眼底仍旧一片凉意。

棠宵预约的迟了,也没想到棠柚完全不肯说话,预约的小院子独立出来,没有配备的客房;想要去入住的房间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木质走廊和竹林。

棠柚与江桃母女一起泡。

江桃刚下水没两分钟就觉着头晕气喘,说了声就先离开,剩下棠柚和棠楠,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谁也不搭理谁。

棠楠趴在岩壁上,玩手机,打电话;而棠柚要了壶清酒,拿木质托盘飘在水中,慢悠悠地喝。

喝完酒,棠柚拿着衣服去淋浴间,准备洗干净身体换上衣服去休息。

刚刚解开衣服,耳畔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帘子被人拉开,已经套好裙子的棠楠飞快拿走她放在台子上装衣服的篮子,飞快地往外跑。

等到棠柚匆匆穿好泳衣再追的时候,棠楠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恶毒!”

棠柚咬牙切齿地骂。

无论如何,棠柚都没想到棠楠会拿这招对付她。

实在太下三滥了。

所有的衣服、鞋子,都被拿走,她现在连裹身用的浴巾都没有。

只有一件分体的泳衣。

饶是棠柚思想再开放,也接受不了穿成这样出去。

毕竟又不是在海滩。

坐以待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棠柚强迫自己冷静,翻箱倒柜地找能够裹身的东西。

一筹莫展之际,棠柚冷不丁看到院子中某种不知名植物,或宽大或绿色的叶子,舒展开来。

棠柚充分地开发了自己的动手能力,飞快地摘取叶子下来,默默对着丝帘说声抱歉,摘下一根,把几片宽大的叶子连接起来,绕着在腰部上围了一圈。

对着镜子照照,她又揭下小方桌上的小小桌布,正好可以包住上半身,只是还露出一截腰肢,腰太细了,根本就挂不住。

算了算了,就当露脐装了。

棠柚这样自我安慰。

等她出去后,一定要狠狠地教训棠楠。

好在此时夜色朦胧,快到了晚饭时间,外面人并不多,棠柚探头看了看,确认长廊上无人之后,才镇定地往外走。

权当引领新潮流了。

刚走了没几步,她听到萧则行的声音:“柚柚?”

啊啊啊啊啊啊!

心里的尖叫鸡疯狂呐喊。

棠柚僵硬地回头。

竹影婆娑,萧则行逆着黯淡的灯光而站,身影颀长,气质清隽。

他缓步走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你这是在做什么?Cosplay美猴王?”

目光下移,静默片刻。

碧绿杂乱的自制叶子裙上方。

遮也遮不住的一截细腰。

细伶伶,白生生。

“从背影看走路姿势挺嚣张,”萧则行拨开一根竹枝,踏月光走近,从容不迫地笑,“果然是你。”

吓得棠柚后退两步,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小小小剧场:

“以后有二叔在的场合,你能不能给我通个风、报个信?”棠柚一脸惆怅,眼睫微颤,“我怕二叔弄死我。”

后来,萧则行真的差点弄死她。

不过是在客厅、书房、浴室、厨房……

☆、十一朵玫瑰

棠柚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是会在倒霉的时候遇见他。

迄今为止,已经连续两次了。

棠柚身体僵硬地回答他:“啊,没什么。”

内心却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被他撞见!

棠柚懊恼到想要疯狂撞墙。

四下看了看,这里没有丝毫可以供她藏身的地方。

而萧则行的视线落在她莹白的一双小脚上。

棠柚不止四肢纤细,连手脚都长的小巧玲珑;五根脚趾肉嘟嘟的,透出点健康的粉色,此时脚底板沾了泥灰,僵硬地站在地板上。

往侧边小心翼翼地又挪了两步。

刚刚巧踩到一块小石子,脚心疼,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有些人,哪怕是披麻袋都好看,这句话在此时得到验证;就算棠柚现在腰间裹着树叶子,不伦不类的裹胸,赤脚站在地上,却依旧灵动到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萧则行解下外套,亲自披在她肩膀上,问:“谁欺负你了?”

棠柚一愣。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了。

棠宵那个性格,除非有事情让她做,不然不会和颜悦色地与她说话;而萧老爷子和赵曼兰虽然宠着她,但也不会手长到来关心她在棠家的生活如何。

棠柚说:“棠楠。”

或许不该就这么草率地说出来,但此时此刻的棠柚被这骤然的一点温情暖到不知所措。

就这么说出了口。

男人个子高,西装外套尺寸也大,棠柚穿在身上,完完整整地盖住她的臀部;手指费力地从衣袖中伸出来,蓦然有种小时候偷穿成人衣服的错觉。

她低声道谢:“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