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sh一个人来到了普林斯顿。”

“天!他的室友威廉的侄女可真可爱。”

“他和同学在酒馆喝酒看到了一个金发的漂亮姑娘。当其他人在跃跃欲试的时候,Nash早在脑海里设计出了一个能确保成功约到这个美女的公式……可他不是去实现它,而是飞奔回寝室,将其写在了玻璃窗上。”

桑无焉先前看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咯咯笑,后来为苏念衾解说的声音越来越小,拽着苏念衾的手也越来越紧张。

“他四处去寻找威廉,却没有人认识他,学生名单里也没有他的记录。”

“医生对他说,威廉和那一切不过是……不过是……”

桑无焉反复重复着那句话,再也讲不下去,缩在苏念衾的怀里。

苏念衾吻她的额头说:“怎么了?”

桑无焉一直没有说话,眼睛紧紧锁在屏幕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拽住苏念衾的手早就渗出冷汗来。

苏念衾不敢挪动,大致地猜测着电影情节,就这样一直安静地陪着她。电影到中途,他发现她在默默流泪,脸蛋侧贴在他的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他便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子一般。

翌日,苏念衾在公司叫小秦找那部电影的介绍与资料。小秦拿过去时,看到电影的宣传语,念出来说:“He saw the world in a way no one could have imagined,好特别的话。”

他用了一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眼光来观察世界。

故事是根据一个真实人物的经历改编的,数学家的Jr.John Forbes Nash于1994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是Nash与妻子终身都在与他的妄想症对抗。

苏念衾将所有资料合上,推开窗户。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爱的那个女人是如此地坚强。他突然很想抽烟,但想到她会为此张牙舞爪地生气便忍了下来。

夏风从窗外吹来,刮翻了桌上的纸,其中一张落到地上。

纸面上有一行英文:《A Beautiful Mind》

Chapter 13.[生则同衾]

(1)

离婚礼仪式还有三十天。

桑无焉看到墙上的倒计时小黑板,心脏突然就开始怦怦乱跳,有点紧张。

婚期订得有些急,确定到下个月二十一号,也就是几天的事。因为日子很近,还是托了人才订到酒店。原本按照苏念衾的个性,肯定是不办酒席,但是在桑妈妈的强烈要求下准女婿也就屈服了。

她翻出昨天余小璐给她的《新娘备战手册》,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研究,旁边的苏念衾正在听收音机。

桑无焉翻到预定婚期的注意事项,看了两眼不禁问:“人家说公历和农历最好都选双号的,为什么?”

“图个吉利。”苏念衾说。

“哦。那我们都是单号,没什么吧。”

“已经订了,就别想了。”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又问:“为什么一定要避开生理期呢?是不是也觉得女人来那个不吉利?”

她想起以前看古装电视剧里面,很多古代男人很嫌弃这东西。

“真是封建迷信。”桑无焉唾弃地说。

“这个和封建迷信应该没关系。”苏念衾说。

“那是和什么有关?”桑无焉纳闷。

“洞房。”苏念衾简单直白地回答。

“……”她脸红了。

晚上,她在卫生间拿着日历默了默,她的生理期是十三号,倒没有冲突,可以洞房。

当时定日子的时候真没想过这个,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对着镜子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随后的日子桑无焉又是做纤体,又是做美容,还提前订发型,订婚纱的款式。

桑无焉临到最后一天仍觉得裙子太长需要改改。在婚纱店,桑无焉又一次套上裙子在镜子面前摆弄,旁边的店员小雷在为她弄头发。

“明天会化很浓的妆?”

“不会,自然一点就好。”

“那新郎呢?”

“弄一弄头发就好。”

桑无焉蹙眉:“能不能把我化漂亮一点,把他弄得丑些。”

“为什么?”店员小雷有点意外。

“免得别人说我配不上他。”

小雷笑,她是从别的店刚调来的,从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苏先生”。

此刻,一个男人走上楼来立在那里看着桑无焉的背影发笑,一副时尚的打扮,里面的衬衣居然是嫩粉色。

小雷碰了碰桑无焉,她察觉转身来看。

“彭锐行!”

“无焉,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桑无焉瞄了瞄彭锐行半敞的衬衣里露出的结实胸膛。

“收到苏念衾的喜帖,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刚才才从秦秘书那里打听到你在这儿。”彭锐行边笑边走来。

那小麦色的胸膛一览无余,衬着那个色调的衬衣格外诱人,桑无焉暗自吞了吞口水。

“无焉,”彭锐行继续说,“你还有机会后悔。”

“后悔什么?”

“不嫁给他呀,我可以做候补。”彭锐行很想要从中作梗,因为苏念衾抓狂的样子实在有趣。

“扑哧—”桑无焉笑。

彭锐行走后,桑无焉的婚前抑郁症突然爆发。她打电话十万火急地招来苏念衾,然后拉着他逛了数家百货大楼,依然不能罢休,而且还不买东西。

苏念衾问:“无焉,你怎么了?”

“我在找东西?”

“什么?”

“一件式样非常简单的粉红色男式衬衫。”

“买来做什么。送人?”

“给你穿。”

“为什么我要穿粉红色?”虽然他对颜色不太有概念但是也知道什么能衬托男人的稳重。

“你一定要证明你穿上它比彭锐行好看得多,不然我不甘心就这么嫁给你了。”她坦白。

晚上,小秦拿着安排表又一次跟桑无焉确定明天的每一个步骤。桑无焉一边记,一边忘,心里根本没底。

晚上的时候,按照苏家的风俗,苏念衾头一夜要回老宅住,桑无焉则住在别墅里,然后明天一早苏念衾来接她。

李露露还有许茜都来了,在家陪着桑无焉,她们知道她紧张,便陪着她说话。她本来心里就慌,如今苏念衾不在身边她就更慌。等到十二点多,大家都困得不行了。

桑妈妈说:“行了行了,睡吧,明天还早起呢。”

桑妈妈一声令下,所有人悉数回屋。

桑无焉躺在床上,一直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怦怦的,就像要蹦出来一样。她这人从小就大条,以前高考前很多家长都想法设法给孩子减压,免得临到考试睡不着。但是她就是不紧张,考试那几天一挨着枕头就呼呼大睡了。

桑爸爸偷偷乐道:“咱们女儿心理素质真棒!”

桑妈妈没好气地解释:“什么心理素质,明明就是少根筋。”

来到世上二十多年不知道失眠为何物的桑无焉,突然在婚前的头一晚上睡不着了。她瞪大了眼睛,就是没有睡意,然后从懒羊羊数到灰太狼,还是没有睡意,只觉得心脏飞速地跳。

她一会儿想,要是下雨怎么办;一会儿想,自己穿的抹胸的婚纱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要是车子在路上抛锚了怎么办……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将床头上的手机摸出来一看,已经两点了,也不知道苏念衾睡着了没。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他,但是又怕他真睡下去了扰了他的好眠,或者他电话没拿在手边,惊动了别的人。

思来想去,她打了两个字发过去:念衾。

她从来没有跟他发过短信,知道发了也没啥用。但是鬼使神差地就这么做了。短信发出去以后,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好像是外面下雨了,随即手机就呜呜呜地震起来。

“念衾!”桑无焉激动地接起电话。

“嗯。”他应着,声音带着点睡意朦胧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叫你?”在短信里叫你。

“我听见有信息发过来就想是不是你睡不着,在找我。”他柔柔地说。

“你也睡不着?”她欣慰地问。

“睡着了,手机压在枕头底下,听见响动就醒了。”

……

两个人就开始一句一句悄悄地聊天。到后来苏念衾再也支持不住,就这么睡着了。桑无焉耳朵紧紧地贴着听筒,她能听见他有节奏的呼吸声,绵长而安稳。他一宿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呓语,睡得安静极了。

桑无焉渐渐看到窗外的天有些泛白,雨也停了,她才昏昏沉沉地握着电话开始有睡意。

估计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人叫起来,然后开始了人生最为重要的一天,等所有的事情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苏念衾那边自然是没有人敢来闹洞房,而桑妈妈知道两个人铁定累坏了,一把挡住许茜、李露露这帮还要折腾人的小鬼们。

他俩回到家时,真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苏念衾一边解领带一边说:“我先去洗澡。”本来这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他俩住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超过一年了,但是衬着那红猩猩的床品,还有到处张贴的双喜,以及那一床的桂圆、莲子、花生、红枣,隐隐约约就变得暧昧起来。

桑无焉红着脸:“哦。我一会儿去。”

苏念衾这次洗得比平时慢了些,出来的时候还是老嗜好,就裹了条单薄的浴巾。他在浴室里面待得久,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连唇色也比素日里深了些。

“你不是就准备洞房了吧?”桑无焉问。

“难道你还准备留着明天洞房?”

“呃—”这倒是。

这时候,苏念衾已经走近,扶着她的下巴然后吻下来。她回吻他,然后顺势坐到床上,将被子上那些硌人的桂圆、花生拨开。

他的身体压下来,嘴唇也开始从脸上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呼吸渐渐加重,手探到她的裙子底下。

桑无焉迷糊间睁眼,看到苏念衾的耳根都是红的,他动情的时候就是这样,全身都会发红。

桑无焉胸前的皮肤被他的胡子楂挠得有些痒。

“我得先去洗澡。”她说。

苏念衾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很不情愿。

结果,桑无焉刚进洗手间不到十秒钟就退出来,一脸无辜地望着苏念衾。

“念衾……”很难堪的语气。

“怎么了?”

“我来那个了。”

……

一辈子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被一个不请自来的东西给搅和了。

第二天,李露露听到桑无焉的叙述,笑得差点捶地。

“桑无焉,你太搞了。”

“又不关我的事。”桑无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委屈过。

“我可以想象一下苏大少爷当时的表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这事情能突然提前十来天。而且我每次都挺准的。”桑无焉捂住脸,欲哭无泪。

(2)

婚后,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种奇怪在桑无焉眼中可以解释为:那个男人更加神经质了。

桑无焉毕业后,在A城一家社区心理辅导中心上班,虽然说工作比较轻松,但是也时常加班或者在外与朋友上街闲逛。因此,大多时候并不比苏念衾早回家。

不过新婚燕尔,只要她在家,总是高高兴兴地开门迎接苏家大少爷的归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即使是苏念衾忙完一天异常疲惫,他也会勉强地微笑着吻她的额头。

苏念衾却有一个小小的改变。以前他总是自己掏钥匙进家。但是自从结婚后,他再也没有掏钥匙的习惯,即使是随身带着也要按门铃,等待女人开门。

有时候会站个三五分钟确定家里没人以后,再取钥匙。

无论是司机、小秦还是桑无焉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

那天正值周末,苏念衾却因为一些要事要去公司,桑无焉便一人在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念衾回家按门铃的时候,她正看到电视剧精彩之处,舍不得离开。

他从不会发生忘记带钥匙的情况,但是门铃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响。

她嘴里一边不悦地嘀咕,一边去给他开门。拉开门锁后,桑无焉惦记着电视里的情节,所以没与他打照面就又跑回去继续看。

一集播完以后,桑无焉乐得哈哈大笑,这时她才想起来门口怎么没有动静,苏念衾好像还没有进来?

不可能!

她嘀咕,她明明开了门的。于是桑无焉放下遥控器走到门口一看:门大打开着,苏念衾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送他回来的司机拿着伞在后面急得团团转。

此刻正在下大雨,虽然门口有很宽的屋檐遮挡,但是雨水同样也被大风刮进来湿了他的肩。

桑无焉有点莫名其妙。

“你干吗不进来?”

苏念衾阴沉着眉目,不答她的话,脸色比外面低沉沉的天还难看。

桑无焉心想,难道又惹到他了?于是她也开始生气。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人门外,一人门内,又僵持了将近十多分钟,老司机终于第一个耐不住:“外面飘雨,还是让苏先生进门再说吧。”

桑无焉看到苏念衾湿得越来越深的衣服,突然心疼起来,正要妥协,却遇到苏念衾刚好发作。

“关门!重新来过!”苏念衾一边生气地说,一边大步跨上来拉上门。

只听门合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桑无焉吓得几乎跳了一下。

什么叫重新来过?她问自己。

三秒钟以后,门铃居然又响了。

桑无焉心中真的很纳闷,不知道苏念衾究竟怎么了。为了探索究竟,她又一次开门,看到苏念衾等待他余下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和往常一样,进门脱鞋然后伸过手来,淡淡说:“我回来了,无焉。”

桑无焉愣愣地“嗯”了一下,接住苏念衾伸过来的手。接着她被他放在胸前轻轻地吻了前额。

苏念衾进卧室,拿东西,放水,洗澡……有条不紊。留下桑无焉一个人,站在玄关呆呆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切好像和往常以前,只是他的脸还有些阴沉,亲吻的动作有点僵硬,他的唇在外面已经冻得冰凉。

桑无焉为了验证究竟是哪个地方出的问题,居然在第二个星期故技重施。

她预计到他要回家的时间,故意将门虚掩着没锁。

苏念衾依然按门铃。

第三次,她干脆将门大开,然后去干别的事情,苏念衾回家仍然按门铃。

她终于明白过来,与其苏念衾是说要她来开门,不如说是他强制性地让她来迎接他回家!

凭什么?!桑无焉在电话里对程茵抱怨:“他认为他是日本男人?还要我每天在玄关点头哈腰地说‘欢迎您回来,您辛苦了’?”

虽然他在家里很有经济地位,但是也不能这样蛮横吧,她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程茵在另一头大笑。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已经很苦恼了。”

“他自己怎么说?”

“他只字不提。”

“平时呢?”

“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生活一切正常。”

有时候,桑无焉会开门后故意将他遗忘在门外,无论是站二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苏念衾都绝不妥协。必须要重新来过:她牵他的手,他吻她的额头。

“你就把他搁那儿,看他站一晚上还横得起来?”程茵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理他,他大概真会站到天亮。”依照苏念衾的脾气,绝对有可能。

“这叫活该。”

“我……”桑无焉苦着脸,但是她心疼。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中午和社区中心的同事一起吃午饭,一个同事突然聊到大家最近接手的一些案例。

她是学儿童发展认知心理学,所以大多接触的是儿童病人。但是那个叫赵萌的要好同事却尽遇到婚姻方面的案例,说起来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意思。

吃完饭后,赵萌依然是“唉,婚姻啊—”这句感慨结束谈话。

那天,这句听过多少次的结束语在桑无焉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共鸣,下午她溜进赵萌的工作室,将苏念衾婚后的异常行为说了一遍。

“结婚以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桑无焉补充说。

赵萌笑了笑:“这是一种男人的仪式。结婚以前你们只是恋人,但是婚后他要用一种方式来表达你是他的妻子了,成他生命中真正的一个部分。”

“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方式?”

“他不想你忽略他。”

“难道我亲密地迎接他回家就能表示没有忽略?”

“男人喜欢以一种确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比如他要你戴上戒指来证明你的身份,也希望用什么来表达他在你心中排在第一。这是他们的仪式。”

“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理解为因为他太爱我了吗?”

“当然。”赵萌环抱着双臂肯定地点头。

“除非和他离婚,我就要永远这么将就他?”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孩子气的。等他心灵真正成熟以后,对婚姻有了安全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孩子气?桑无焉在回家的路上回味这三个字,同样是研究社会心理学,李露露总认为苏念衾的霸道是男人味的体现,而赵萌却说是孩子气。

男人?孩子?

(3)

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孩子,但是教育一个真正的孩子的方法却真的很特别。

小杰被余微澜在法律上正式收养以后,也改了名字—苏君杰。大伙依然小杰小杰地叫他,除了苏念衾。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苏君杰”。从法律上来讲,他是小杰的大哥。

从两岁开始,经过三年治疗的小杰几乎已经和正常儿童无异。但是依然爱动,个性内向,走路的平衡性不佳。

小杰格外黏桑无焉,用余小璐的话说就是:“咱们苏家的两兄弟都着了桑无焉的魔。”

小孩子几乎都有个毛病,不喜欢吃蔬菜。于是桑无焉就和张阿姨一起将菜切碎放在肉里,做成菜丸子,然后和着米饭给小杰吃。

小杰吃饭的时候,手拿着筷子老是用力不均,一不小心就要将碗戳翻。她便闲下心来一口一口喂他,一边喂一边说:“小杰,张嘴。哎,好乖。”

苏念衾刚好和孩子相反,他不喜欢肉,特别是鱼这类带骨头的,就爱吃蔬菜,最喜欢吃带点苦味的东西。在A城带苦味的菜,春天有苦笋,夏天有苦瓜。

后来为了他,桑无焉专门跟着张阿姨学了一道白油苦瓜,他特别爱吃。而桑无焉对这种东西是绝对没有兴趣的,不过家里苏念衾最大,什么都将就他。

但是,小杰一到就不同了,全家人都只能将就他,而让苏念衾的口味靠边站。

晚饭时,他皱着眉吃了两口就想放筷子。

桑无焉说:“你是大人了,就凑合点。”然后顾不得他,继续喂小杰的饭。

“小杰,张嘴。

“哎—好乖。”

“再来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