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打定主意,她就做一件。

到了文先生的沙龙,陈萱亲自介绍了魏银给文先生认识,陈萱再三夸赞魏银,“阿银上次听我说了先生的风采,对先生的学识特别羡慕,她现在每天都跟我一起念书学习,还有我家阿年哥,以前我劝他学习,他都不听,到先生这里来了两次,不必劝就知道自己拿起书本了。我都说,先生这里的风水好,有向学之风。”

魏银听陈萱这一套话都吃惊不少,想着二嫂在家话从来不多,不想出门这样会说话。

文先生见着魏银也很喜欢,魏银是那种极为夺目的相貌,见到魏银,便让人想到一句诗,却嫌脂粉污颜色。魏银就是这样的相貌,魏家人天生的肌肤雪白,魏银正是十七好年华,那一等的炫采夺目,便是文先生也不由多问了魏银几句。魏银亦不是陈萱这等有些害羞内向的性格,她天生就有种等不卑不亢自然之态,又带着一点儿少女的娇憨,“我看过先生写的小说,心里很受启发。”

文先生笑,“我的小说,难为你这么小的女孩子还愿意看。”

魏银说了两篇小说的名字,“我看的这两篇都是悲剧,悲剧不如喜剧让人愉快欢笑,可是,悲剧能带给我们更多的思考。先生写悲剧,怕是为了更多的让人避免现实中的这样的悲剧。我看过后也心里不大好受,还是愿意看。平时出门少,知道的道理也不多,先生的书,正可为像我这样涉世未深的晚辈引路。”

魏银这种天性中的聪明、机敏,在她第一次正式踏入社交场时就展露无疑,魏银为了这次沙龙之行,非但开始学习英文,重要的是,她听闻文先生的名声,还借阅了文先生写的小说,准备了恰到好处的恭维之词。文先生笑,“难得,我都以为,现在如你们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更喜欢云先生的诗。”

魏银笑,“我二嫂喜欢诗,她每天都会背一首诗,最喜欢的是苏东坡的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魏银其实根本不知道苏东坡是哪个,是上次陈萱与她提这一句,她便记得了,如今随口说来,委实精彩。

便是魏年都不禁暗道,原想着陈萱已是了不得的了,不想,他妹也是个深藏不露啊。这些女人,都成精啦。

文先生笑着颌首,“你们姑嫂都是极聪慧的女子。”上次陈萱过来,文先生还要为陈萱引荐陈女士带一带陈萱,到魏银这里,不必文先生引荐,便有好几位或着长衫或着西装的年轻男子过来,笑着打招呼,“今天来了新人。”

文先生介绍,“这是魏年的妹妹,魏家二姑娘。”

魏银念书有限,可是,这半点儿不影响魏银在沙龙上的受欢迎。魏年是新派人,并不介意魏银与些男子说话交谈,不过,他还是悄悄叮嘱了陈萱一句,让陈萱与魏银在一处,毕竟,魏银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倒是魏年,较之前两次在沙龙上的冷遇,魏年这次都不必上赶着与人攀谈,就有好几位不大睬他的学者教授向魏年表示了善意。就是陈萱,上次邀请她参加北京大学未果的吴教授,这回也重新展露出热情的邀约,请陈萱去北京大学参观。

陈萱想着,魏年同他说过,社交场上,许多话是当不得真的,人家吴教授说不得还是客套,于是,陈萱就没当真。

第41章 支持

魏银是这一次沙龙上的新面孔, 而且是比上次陈萱、上上次魏年到来更受欢迎百倍的新面孔。

这里虽是学问家的沙龙,魏银的到来带给陈萱的感想就是, 学问家也是看脸的。魏银为人一向很有礼貌,极有眼力, 故而, 魏银虽然受到欢迎,她却半点儿骄态都没有, 她念的书虽不多,却能极诚恳的打听了一些事,像她这样刚开始学习的姑娘,要如何由易到难进行系统的学习,然后, 魏银也没忘记陈萱对大学向有兴趣, 就是魏银也极有兴趣的, 问了许多大学的事。

文先生沙龙上的人物,在社会上各有身份,魏银相貌上佳, 大家会表示出善意,不过,也不可能都去围她一人转。不过,因为魏银想了解一点大学的事, 这个时候, 大学教授就格外吃香了, 因为, 他们工作就在大学园,哪里还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大学的呢。

有一位二十几岁,文质彬彬的楚教授为魏银介绍起大学的专业,问魏银平日里喜好什么科目,魏银道,“我喜欢看小说,也喜欢做衣裳。”

“若喜文学,以后可报考文学系。若是喜欢做衣裳,嗯,”楚教授做出个思索的神情,“现在我国还没有专业的高级服装学院,现在的世界服装中心在法国,法国的名牌服装,在上海、北京都是极受欢迎的。如果要系统的学习服装设计,我建议你先读美术,服装设计要是有一定美术功底的。之后,就要准备选学校,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历史,还有擅长的科目也是不一样的。选定学校,就要为升学做准备。如果去巴黎,最好先学一点法语。魏姑娘会法语么?”

魏银有些意外做衣裳这事儿给大学教授这样一说,都显得极有格调档次了,魏银摇头,“不会,我只懂一点英文。”

“没关系,我们大学有专门的法语课程。就是不方便去大学上课,也可以单独请法语老师教导。”

魏银现在的英文都是魏年教的,她家里的女孩子从来不让念书。魏银一听要学法语就有些怵,她爸怕是不会拿钱给她请法语老师的,而且,听楚教授的话,语言还只是第一步,以后花钱的地方怕是更多。不过,她断然不肯失礼,依旧做出一幅感兴趣的模样,心里却是想着要换个话题。陈萱在一畔也听得认真,而且,陈萱挺认同楚教授这话,见魏银没说话,陈萱就接了楚教授的话道,“楚教授您说的对,我家银妹妹,手特别的巧,平时就特别会做衣裳。我听您说的这个服装设计,就很适合银妹妹。楚教授,银妹妹现在正在学英文,再学一门法语,要顾两头,会不会太累。”

楚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语言都是相通的,既然二姑娘先学的英文,不妨继续学英文,待英文到能交流写作的地步,便可略停一停英文,再学法文。学会英文,对法文也是有帮助的。”

“成,以后说不准还要麻烦楚教授帮我家寻法文先生。”

楚教授一笑便将事应下,还道,“我以往游学欧州时曾有幸认识几位法国朋友,若到时二姑娘报考法国大学,我可以帮忙。”

“实在太感谢了。”陈萱给魏银打听好前程,也没忘了顺嘴儿问一问自己的困惑,“刚才听您说,大学里的专业好像不少,这每个专业学起来,就是一门儿手艺吧。”

楚教授这样聪明的人,一听陈萱说话,就大致猜到陈萱的文化水准在什么阶段了,楚教授却是极有耐心,亦不见半分轻视,他待陈萱一视同仁,“对,这么说也没有错。”担心陈萱不能十分明白,举例说明,“譬如,有文学专业,这个专业的人对于文学的研究会比较深。如医学,就是学医,以后可以做医生。如法学,是研究法律的,打官司,就要用到法律知识。还有如商科,这个对于经济,还有商人做生意都有帮助。再有农科,是探索农业知识的。”

前面儿都是听的懵懵懂懂,直到最后,陈萱双眼一亮,迫不及待的问,“农科,听您说,好像是说种地的事儿。”

“这样说也没差。”楚教授忍俊不禁的弯起双眸。

陈萱兴奋的捏一下拳,倒把楚教授惊的不轻,这位教授都瞧出来了,陈萱大概是乡下来的,这乡下女子,高兴起来捶桌拍掌喝二两黄酒什么的也不为奇,楚教授是个斯文人,有些怵这种表达方式。幸而陈萱并不是楚教授想的那的高兴到捶桌拍掌的乡下女子,陈萱只是发出了一声大开眼界的感慨,看向魏银,小声道,“阿银,我可真是又长了一回见识,没想到,这种地的事儿大学也教。”

魏银没上过大学,也得纠正一下二嫂对于农学的认知了,魏银说,“二嫂,我看楚教授的意思,大学里主要是搞农学研究,肯定比平时种地要深奥的多。”魏银笑,“教授能给我们细说一说吗?”

楚教授笑,“农学的研究范围非常广,像种子科学,植物科学,动物科学,动物医院,水产养殖类的海洋渔业科学,水族学等,都属于农业学。”

虽然各种“学”听的似懂非懂,可陈萱一听楚教授这话就觉着,农学这事儿,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学科啊!她除了会种地,养鸡养鸭也不在话下,就是没养过水产鱼虾,可陈萱也不觉着这事儿很难,等什么时候,她还清了魏年的钱,就买两条小金鱼先养一养。

陈萱心里连养小金鱼的事都定下了,问的就更细了,“楚教授,那在大学里农学教书的教授,跟您这样儿教文学的教授,都一样的吧?”

“魏太太是指的哪个方面?”

陈萱,“工钱?”

魏银见她二嫂这么坦率直接,险喷了咖啡。

难得楚教授真是上等风度,笑,“教授都是一样的待遇。”

陈萱起身给楚教授一鞠躬,正色道,“楚教授您真是帮我大忙。”

“魏太太您太客气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于您是随便说说,于我们就是指路明灯。”魏银放下手里的咖啡,也很感谢楚教授,“我和二嫂,现在都是在家自学,可不论做什么事,总得有个目标。先前学习,就是想着读书识字是件好事。可听您指点之后,我们就知道往哪个方向努力了。”

“对,就是这样。”陈萱觉着,魏银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楚教授也很高兴,“能对你们有所帮助,那是再好不过。”

三人说着话,就听后头一片高谈阔论的声音,陈萱回头,细听来是陈女士正在诸人中间讲着娜拉的故事。陈萱笑同魏银说,“陈女士果然喜欢《A Doll\'s House》。”

魏银见楚教授也注意到了后头的动静,善解人意的问,“楚教授要过去听一听吗?”

楚教授摆摆手,“不必了,我看过原著。”见魏银杯里咖啡不多了,问,“二姑娘还要咖啡吗?”

魏银如何能让楚教授去帮她拿咖啡,起身,“我去取。”

“你第一次来,我带你过去,这里也有小点心,味道不错,可以尝尝。”楚教授又问了陈萱要不要加些咖啡,陈萱道,“阿银帮我拿一杯,加三勺奶三勺糖。”

楚教授魏银一走,陈萱高兴的险没笑出声,她才知道,原来大学里还有农学这样的学科。要是学别的,她不一定有信心,要是种地的事儿,她不信还有人能种得过她!陈萱决定了,以后考大学,就学农业!她的目标就是,做农学的一等教授,每月六百现大洋!

陈萱确定了自己朴素的人生理想,心情极佳,一直待沙龙结束,陈萱都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魏银都觉着,她二嫂来沙龙半天笑的时候,比在她家一个月都多。

待许多人告辞,魏年也打算带着陈萱、魏银回家,陈萱却是记挂着心里的要紧事,悄悄同魏年道,“等一会儿,我有事要请教文先生。”

魏年一想到陈萱的“事”,唇角就控制不住的抽搐,低声劝陈萱,“我看文先生累了,不如下次吧。”

“我就问问。”陈萱知道魏年是个好面子的,附在魏年耳际反劝他,“阿年哥,你就放心吧,这不人都走差不多了,我悄悄的问。”陈萱的呼吸似是暖暖热热的风拂过耳际,还有陈萱身上雪花膏的甜香,混着那暖风,竟让人无端有了一丝燥热的感觉。魏年一时失神,没来得及反对,陈萱的话已接着传到他耳际,“我就知道阿年哥你最好了。”

耳闻陈萱最擅长的马屁大法,魏年的理智总算恢复正常,瞥陈萱一眼,与楚教授同坐。魏银把楚教授介绍给二哥认识,魏年于交际上向有一手,楚教授也是风度极佳之人,俩人说些沙龙上的事,也能说到一处。楚教授已猜到陈萱似还有事要请教文先生,楚教授因平日事务较多,他并不常来文先生的沙龙,不过,他与文先生私交甚笃,今日有空过来,必要多坐一些时候。

待沙龙上的人都走的差不离,陈萱才过去,文先生笑,“看魏太太的神色,就知大有收获。”

陈萱一脸高兴的点头,“楚教授真是大学问家,为我指明了努力的方向。先生,我有事想请教您。”

文先生做出个请坐的手势,陈萱收了脸上的笑,她目光诚挚,神色几乎称得上肃穆,口吻认真到庄严,然后,她问,“我想请问先生,怎样才能做到大学里的一等教授?”

陈萱的声音并不高,但也不低,起码,魏年就听的一清二楚,而且,魏年还很清楚的看到了楚教授眼中的惊愕,以及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眼珠子齐齐掉出来的模样,魏年现在想做的就是捂住脸装做从来没来过沙龙,因为,真的是,实在太丢脸了。

尤其,魏年还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什么?魏太太你要做一等教授?你不是今年才刚开始念书的吗?就想做一等教授?”

魏年当即不悦,心中涌起一股怒气,见是那位大肚陈女士说话间就到了文先生身边,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的掩唇讥笑起来。魏年一掸西装,优雅起身,几步到文先生身边,坐到陈萱身畔,安抚的拍拍因陈女士的话有些不自信的陈萱的手,根本没理会陈女士的嘴脸,只是诚挚望向文先生,恳切万分,“我家太太虽然念书的时间短些,可她十分勤奋,而且,对学问非常热爱。在家时,我略有松懈都要被她提醒不可浪费光阴。她尝说,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她的志向,就在学问上头了。阿萱并不是马上就想做教授,教授一职,是阿萱的理想。我对此,十分支持,并引以为豪。虽然念书晚,可只要阿萱勤学不辍,终有一日,是能赶上来的。我家于这上头是不大懂,还得先生指教。”这笨妞儿怎么说也是自家的,魏年虽然也觉着陈萱口气真是比天还大,但既是自家人,陈萱这样的大事,他就不能在一畔看热闹,更不能任人奚落嘲笑陈萱。

眼见沙龙上的异类——小商人魏家一家突发此狂言,文先生沙龙里还没有走的各位文化界人士,都围坐了过来。

一见人多,陈萱又有些自卑了,她有些拿不准的看向魏年,魏年神色淡定,目光坦然,意志坚定,尽管心下已是翻陈萱好几个白眼——都是这笨妞招来的事。陈萱是看不到魏年肚子里翻的白眼的,她只见阿年哥抬首挺胸,连坐姿都带着无限自信,尤其阿年哥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对她的鼓励。二人四目相对,陈萱立刻也昂扬起来,她是特意等人少才请教文先生的,哪里料到倒引得这许多人过来。这个时候,尽管陈萱心里都有些哆嗦了,她也是半点儿不肯让阿年哥丢脸的。甚至,陈萱心里都有些暗暗的感激,她没想到,阿年哥会这样支持她。

第42章 一级教授

文先生乍一听陈萱的话也险惊掉下巴, 因为, 据文先生所知,陈萱一年前还是目不识丁的旧式女子,如今竟要做一等教授?饶是文先生之见识,都给陈萱惊的不轻。好在, 他到底是见多识广的文先生。且,魏年也过来一同请教, 文先生博古通今的眼睛在小两口严正肃穆的脸上逡巡而过,文先生相信, 人家小两口不是说笑的。

魏家人有个优点,在外极其团结, 就是魏银对于二嫂陈萱的志向头一回听说的人, 也过来坐在她哥旁边表示了对二嫂的支持。并且, 神线若有似无的瞥那位刚刚发笑的陈女士一眼。

魏家人齐齐一表态,于是,诸人终于意识到, 魏家人不是在说笑,人家是说真的。

文先生深谙循序渐近之道,问,“魏太太有什么准备没有?”

陈萱道, “我打算,先为考大学做准备, 专业我也想好了, 就学农学。”

见陈萱是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文先生道,“想在大学做一等教授,楚思,你过来一下。”

楚教授大名楚思,楚教授刚刚显然也听到了陈萱的问题。楚教授虽然年轻,但他与文先生平起平坐,就坐在空出的右上手位置,文先生同陈萱介绍,“楚教授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现在便是北京大学的一级教授。”文先生顺带给陈萱纠正,是一级教授,而不是一等教授。

陈萱在刚刚交谈中就感觉到楚教授学问不凡,不想竟是博士,陈萱知道博士是一种学历,要读完大学,读完研究生,读完博士生,方是博士学位。此刻,陈萱望向楚教授的目光中更是带着深深的敬仰,由衷赞叹,“楚教授真是了不起。”她继续同文先生请教,“先生的意思是,读到博士就能做一级教授了吗?”

“现在的话,并不完全如此。吴教授有一支生花妙笔,小说写的极好,吴教授并没有上过大学,有真材实学,一样可以在大学做教授。”文先生道,“最重要的是,要有真才实学。只要你在某一方面做出成就,如吴教授,有著作闻于世,如楚教授,非但著作极多,更是名牌大学博士学位,都可以。要看魏太太你倾向于怎么做。”

陈萱仔细的思考一番,郑重回答,“我这人不是特别聪明,如今念了书,才稍微变聪明了些。吴教授这样没上过大学就能写出书来,这是天才啊,我是不成的,我觉着,我还是得按部就班的念书才行。看来,我得走楚教授这条路了。”

若不是楚教授的涵养,换个小心眼儿的,估计听这话就得恼了。吴教授故然也是文化界名人,但其人名声,较之楚教授还是颇有不如的。文先生只是拿二人举例,并未有谁高谁低的意思,倒是陈萱自己做了比较,然后,得一谬论,还大咧咧的拿出来说。她这话一出口,又是颇招人笑了。

魏银就听那位陈女士唧的一声笑,活像只高亢的要下蛋的母鸡。文先生却没有半点嘲笑陈萱的意思,经前番惊愕,文先生已是郑重的思考起陈萱的请求,陈萱的确是刚开始念书,可是,这样的一位旧式妇人能有这样的向学之心,难道不令人惊叹吗?而文先生,起初对陈萱另眼相待,便是因陈萱身上这种不同于寻常旧式妇人的进取。如今,陈萱更是进一步树立了自己的理想,这不应是被嘲笑的事,而是应被鼓励的事啊!文先生心思电转间已有决定,他道,“这样吧,今天有些仓促,时间上来不及了,下月你过来,我为你开一个书单,你可照着书单学习,待将书单上的学识吃透,就可试一试大学考试了。”

陈萱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文先生摆摆手,“不当你谢我,当是我谢你,若天下女子皆如魏太太,能这般立志向学,该有多好。我愿魏太太立此志,践此行,为天下还被困在方寸灶台间的女子做一表率。”

陈萱连忙谦虚,“表率我还差的远,可我会一直念书念下去,我知道我现在没有什么学问,也不大会说话,可我想,以后能凭自己的本事吃上一口饭。我想着,要是像我这样既不聪明,也不出众的都能自食其力,别个像我这样的普通女子肯定也可以。哎,表率的事儿得先生、教授们这样有学问的人去做,要不是有你们肯指点我,我现在哪里能有个方向?”

陈萱的确不是那等舌灿生花的人,她也没有那样的学问,可她足够实诚,她说出的话,并不是虚应客套,对于这些有学问的文化界名人,也是真心敬仰,故此,就是言谈普通,可她心中的那种感激真真切切的透过她的眼神、她的举止表达了出来。

这样老老实实的真话,比一千句舌灿生花的恭维都要动人。

楚教授都说,“我等做学问,便是为了寻求真知,启迪后人哪。魏太太能立壮志,存理想,这就是新时代女性的表率。”

文先生、楚教授在一众文化界人士中颇有地位,他二人没有嘲笑陈萱异想天开,对陈萱的志向表示了支持,就没人会再笑陈萱。包括那位尖刻母鸡陈女士。

当下还有位着长衫的先生摇头晃脑的道,“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魏太太只要有向学之心,理想不远矣。”这是位矣来矣去的先生,幸亏陈萱已是把《论语》背完了,不然,这矣啊矣的,都不一定听得懂。

魏家人自文先生这里告辞的时候,心里充满感激。尤其陈萱心里,对文先生的认知更是上升到了无以伦比的高度,无他,像她这样的人向文先生请教问题,文先生并不是略做解释,而是要列个书单出来给他。陈萱现在常用字都认得差不离了,虽然许先生每次都会借书给她,陈萱仍是有一个最大的迷惘,那就是,不同于先前学认字时,看什么书都行,反正一样是认字。现在她面对的问题是,要选择性的阅读了。

而在这方面,还没人能给陈萱一个清晰明朗的指导。

这回好了,文先生要列书单给他。

直到脑门儿一疼,陈萱才从喜滋滋的状态中回神,她抬眼就见魏年刚从她脑门儿上收回的手划出一道弧线后,指向了一辆小汽车的后座儿,魏年有些不耐烦的盯陈萱一眼,“门都给你打开了,站着发什么呆,进去。”

魏银都坐里面了,笑,“二嫂肯定还在想沙龙上的事儿。”

此刻,陈萱却是顾不得沙龙上的事儿了,她连一级教授的事儿都忘了,惊诧不已的眼睛带着一丝好奇打量这黑色的叫小汽车的车,陈萱多想仔细瞧瞧啊,她以前只有出门时在路边儿见过,还闻过那一种怪好闻的汽车尾气的味道。可魏年直催她上车,陈萱没能多看,就上去和魏银同坐了。魏年坐前排司机旁边儿的位置,让司机去了东四隆福寺附近的一家面料行,带俩人买衣料子去。

陈萱黄包车还没坐熟,这坐小汽车更是头一遭,她只觉咻的一声,那小车就奔的飞快,街两畔的行人、店铺皆化为一道夕阳下的剪影,飞速后退,陈萱觉着,恐怕连天上的鸟儿都没他们这样的快。

陈萱紧张的身子绷的笔直,俩眼直愣愣的盯着车前的玻璃窗,眼珠都不会转了,心脏砰砰砰的一阵狂飙,仿佛立刻就要从喉咙里咕的跳出来一般。魏银是个细心人,她觉着二嫂可能是第一次坐汽车,害怕。让人放松的最好方式并不是安慰,因为这极有可能加重紧张情绪。魏银就选择一个话题同陈萱说话,“二嫂,以前可没听你说过一级教授的事儿,你是什么时候想做一级教授的?”

陈萱是个非常专注的人,专注人的特点是,同一时间内,只能思考一件事情。陈萱见魏银问她一级教授的事儿,就把头一回坐小汽车的紧张给放了,因车上有司机,她悄悄附在魏银耳际道,“上回听阿年哥说,一级教授每月足有六百块现大洋的工钱。阿银,你想想,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差使?”

“那可真是赚的不少!”魏银也没想到,大学教授这么赚。

“是啊。”陈萱侧头看向魏银,心里满是对学问家的羡慕,眼神中透出淡淡向往,“而且,做老师是很受人尊敬的事,我也特别喜欢沙龙上那些学识渊博的先生们说话的模样,多有学问啊。我就想成为那样的人。可是,想成为一级教授肯定不是容易的啊,我就想着,文先生肯定懂的,就请教了文先生。你看,文先生果然是懂的。到时文先生给我开了书单,咱们一起看,你跟阿年哥都这么聪明,肯定比我学得快。”

姑嫂俩说着话,就到了隆福寺。陈萱下了车,脚踩到面料行门口的青砖时,这才意识到,面料行到了。陈萱心说,这叫小汽车的东西,就是快啊。

陈萱在花钱一事上非常克制,何况她早拿定主意,故而,只是选了一件深色呢料。魏银一向懂事,也不肯多要,不过,魏银年轻,她喜浅色,选的是浅米色。魏年指了件酱色的料子,让掌柜一块儿给包了起来,陈萱寻思着,这应该是给魏金金买的。

魏金魏银是姐妹,要是只给魏银买,不给魏金买,魏金定要闹的。然后,魏年又让魏银给云姐儿挑了一块儿。

最后,魏年却是叫掌柜把陈萱选的那块深色呢料换了,换成块西瓜红的颜色,陈萱小声同阿年哥说自己的小算盘,“深色的不容易脏。”这呢料的都要拿出去干洗,干洗一回,也得好几毛,陈萱多会过日子的人哪,她就选的深色的。

魏年平日里最看不上陈萱这种瞎算计,瞪陈萱一眼,沙龙上的险丢大丑的账他还没跟这笨妞儿算哪。陈萱一见魏年瞪她,立刻不说话了,魏年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然后,她还十分没骨气的拍了句灵活马屁,“阿年哥你眼光就是比我好,我现在穿的这件就是深色的,还是这件红的好,喜庆,一看就叫人喜欢。”

不知为何,魏年就觉着手指无端发痒,特别想给这谄媚女人的脑门儿一下。

买好料子,三人坐车回家,隆福寺离甘雨胡同的魏家就不远了,要依陈萱的意思,这么点儿路,走回去也一样,而且还能省下车钱。可她不是刚把魏年得罪了么,就没敢再发表意见,乖乖的跟着坐车回了家。第二次坐车,陈萱就没刚刚那样紧张了。

待到家里,魏太爷魏时都从铺子里回来了,魏年果然把那块酱色料子给了魏金,魏金得块新呢料,心里甭提多欢喜,在魏老太太习惯性的碎嘴嘀咕魏年总是大手大脚的时候,魏金直接就劝了她娘,“阿年又不是给别人花钱,给自己姐妹买些东西,这是疼姐妹。妈你可别絮叨了,絮叨的阿年再不买了,到时我就都怪妈你头上。”

魏老太太眼睛笑成一条线,“好,不说了。”

陈萱在魏老太太这里略站一站,就极有眼力的回屋换了衣裳到厨下帮忙去了。李氏其实都做好了,见陈萱回来,笑着同陈萱打过招呼,问她们去沙龙可顺利。陈萱点头,去厨柜里抱出一撂盛粥的大碗,放馒头的浅子,李氏掀开锅盖,粥锅上头一屉的白馒头,乍一掀开锅盖,热腾腾的蒸气和着米面粥香扑面而来,李氏趁热把馒头捡浅子里去,之后,盖上蒸布,陈萱立刻接了端到饭厅里去。俩人盛粥盛菜,一通忙,摆好晚饭,大家也就过来饭厅吃饭了。

吃过晚饭,陈萱悄悄把魏年给云姐儿买的料子给李氏送了去,李氏小声道,“她一个小丫头,穿什么不成,这么好的料子,可惜了的。”拜魏金大嘴巴所赐,吃晚饭的时候李氏就知道魏年买衣料子的事儿了。李氏不是个多心的人,她是真没想到,小叔子还给闺女买了一块。

陈萱摸摸云姐儿的头,“云姐儿长得多好看,这眉眼,真是老魏家的眉眼,像她二姑。”

“我也说。”李氏把料子收起来,谢过陈萱,陈萱不肯居功,“是阿年哥给云姐儿买的。”

李氏笑,“你和二弟都好。”

陈萱在李氏这屋说了几句话,魏时回屋,陈萱就告辞了。

陈萱回屋时,魏年就在屋里坐小炕桌旁看书呐,陈萱说,“我把云姐儿的料子给大嫂子送去了。阿年哥,喝水不?”

“先别忙倒水,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魏年放下书,他可是憋一天了。

陈萱还是倒了半搪瓷缸的热水,给魏年放在手边儿,魏年一直不肯穿棉裤棉袄,陈萱说要烧炕,他嫌有烟火气,陈萱自己晚上都是穿做了厚棉裤厚棉袄的,连脚上都是羊毛袜子大棉鞋,所以,陈萱是一点儿不冷的,就是看魏年冻的那怂样,有些出于人道出义的不忍心,所以,时时给魏年备着热水,叫他暖暖手。

陈萱坐小炕桌的另一侧,“什么事?”

还什么事?魏年从陈萱请教文先生问题不知小声着些引来人围观,还险被人嘲笑,一直说到她买衣裳时的瞎算计,魏年说,“要是什么事儿拿不准,别那么大嗓门儿,你没见有那不识好歹的听到笑话你哪。”

陈萱老实的点点头,有些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问,“我没叫阿年哥你丢面子吧?”

魏年“切”一声,一幅自信到嚣张模样,“我能丢面子么?我是说你,以后说话得注意场合,知道不?”

“知道了。”陈萱点头如捣蒜,“再有这样没把握的事,我就小声请教。”

魏年又指出陈萱在沙龙时哪句话说的不妥当,魏年道,“我虽然对于书呆们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可楚教授能与文先生平起平坐,吴教授只是文先生沙龙里的普通客人,你说,他们俩谁更有地位?”

给魏年这样一点,陈萱立刻明白,迅速回答,“楚教授。”

“那就是了。你那话说的不对,就算吴教授是天才,你也不能把楚教授放到吴教授之下,人谁不要面子哪。倘楚教授是个小心眼儿,你这话就得罪人。”

“我真不是故意的。”陈萱道,“我当时想着,楚教授都博士了,吴教授大学都没读过,可见是…这是不能做比的啊。”也不能说谁读书少当上教授就比那读书多当上教授的更有学识。陈萱回过闷儿了。

魏年正色教导陈萱,“以后说话要注意,尤其这种给人分高下的话,轻易不要说。”

陈萱真心实意地,“我以后一定不能这样说话,楚教授今天可是给了我许多帮助。”

见陈萱很肯接受批评,魏年心中稍有满意,就说起陈萱这瞎节俭的事,魏年都说,“别成天瞎省钱,省不到点儿上。你说,你再买件深色料子,就是两件衣裳换着穿,在旁人眼里都得说你怎么就这一件衣裳。花两件衣料子的钱,穿一件衣裳,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笨?”

陈萱小声嘟囔,“我是想着,深色的耐脏。”

魏年道,“节俭的不是地方,人不能总想着节俭省钱,钱是省出来的吗?钱是赚出来的。你就是见天的省,十年前一块钱能买五斤肥猪肉,现在只能买三斤,你这一块钱,就是攒十年,还是赔了两斤肥猪肉。”

陈萱眨巴眨巴眼,“那要怎么着啊?”

“想法子多赚钱。”

陈萱使劲儿想使劲儿想,最终羞愧的说,“我今年冬天是凑巧,才想到织羊毛衫这法子,赚的钱,也不是很多。”

“可今年就比去年强,是不是?”魏年也不全是打击,也很注意鼓励陈萱,“赚钱的事,也不能急,你看我收来的瓶瓶罐罐,也是要在家放很久,有合适的机会才会出手。哪里就遍地都是赚钱的营生呢?平日里多留神就成了。节俭是说不要浪费,并不是抠门儿,钱花在刀刃上,这就是节俭了。那什么省下个三两毛的干洗费,那是瞎节俭。你做件好衣裳穿出去,别人见你衣着得体,对你印象好,这钱就花得值了。从今天开始,你那债务一笔勾消,别成天想着欠的那几块钱,跟头顶压座泰山似的。”

陈萱没有丝毫犹豫的断然拒绝,“那不成,一码归一码!阿年哥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也会用心想的。我欠的钱是欠的钱,阿年哥你教给我这些为人处事的道理,又教我英文,这就是对我特别大的帮助,欠你的钱要是不还,那我成什么人了,岂不跟个赖子一样了?阿年哥,你是个好人,我可不能因你好就赖上你,叫你吃亏。等我以后好了,我还要报答阿年哥你呐!”

陈萱自信满满、精神百倍的从抽屉里拿出洋文书来,让阿年哥教她今日要学的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