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吃过面,陈萱先坐车把程太太送回程家,程太太死活要陈萱进去坐一坐,陈萱想着,她兴许是担心程苏因她在魏家的事发脾气,就一道跟着程太太进去了。

程苏果然在跟父母说程太太的事,程苏气得不轻,程父程母听说媳妇这样没来由的跑人家大哭大闹,也觉失礼。结果,一见到媳妇回家,程家一家三口都傻了,然后,程父程母齐齐看了程苏一眼,不是说找人家魏太太撒泼去了么。这怎么大变样回来了?尤其,媳妇还跟魏太太有说有笑的,程太太自夸在村里曾是一枝花,那也不是假的。她虽然会化身坐地炮,但好的时候也是个爽俐人。程太太笑嘻嘻地,还挽着陈萱的手,“我跟萱妹出去逛了逛,剪了头发,吃过饭才回来的。阿苏,天也黑了,叫萱妹坐黄包车我不放心,你去叫辆小汽车。”

程苏是极厌恶自家表姐撒泼打滚的,原本虽叫魏年劝着暂收了离婚的心,也打算给她些好看。结果,程太太这么焕然一新的回家,程苏还多瞅两眼,就去打电话叫车了。

程母忙请陈萱坐下说话,问她们去哪儿逛了,吃的什么。

叙一回闲话,待汽车到了,程苏送陈萱出去,程苏很不好意思,“今天真是给嫂子添麻烦了。”

陈萱小声说,“没什么,弟妹并不是坏人,我们说开了,已经好了。她呀,太在乎你了,心里已经知道自己错了。程兄弟,这眼瞅就过年了,你是男人,该多担待的就多担待着些。什么时候有空,你带着弟妹到我家去,我和阿年哥请你们吃饭。”

程苏叹口气,“好。”

小汽车已经在外等了,程苏给陈萱拉开车门,陈萱上了车,人家夫妻的事,还得人家夫妻自己解决,也就不再多嘴。倒是没几天,魏年一脸郁闷的回家问陈萱,“你怎么把咱们成亲时的事到处说啊?”

“什么事啊,我没说啊?”

“就是那什么,没感情不能做夫妻的话,你没说,那程苏怎么知道的,说是他媳妇说的。”

陈萱叫魏年问的哑口无言,很是理亏。转头程太太过来寻她说话时,陈萱埋怨她,“你嘴可不严,怎么还说给程兄弟知道?叫阿年哥晓得了,批评我半日。”

程太太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一不留神一不留神,那啥,萱妹,那个给眼皮上色的那东西,拿来给我瞧瞧,你看我今天眉眼描画的怎么样?我觉着,那天你给我用的那个也不错。”

好吧,对于陈萱能把“坐地炮”程太太开发为客户的本事,不论魏年还是程苏,都是极佩服的。

第88章 失算啊失算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容易, 像程苏的亲事, 听魏年说,程父少时丧父丧母, 都是长姐程姑妈一手带大。程姑妈出嫁时都带着这个弟弟, 不忍心让弟弟在叔伯家过日子,怕弟弟受委屈。程姑丈也是个极好的人, 待小舅子跟儿子一般, 程父小时候能认几个字,就是程姑丈出钱让他读的私塾, 虽然私熟也没读出名堂, 可后来, 程父来北京城闯荡, 硬是靠自己本事娶了警察局长家的外甥女, 现在程父自己在警局也是个头儿。

程苏这亲事,就是程父在程苏一出生时就定下的。

别看程苏狠话放的响,他要是敢离婚,程父就得剥了他的皮。

反正,也不知是程太太自从在陈萱这里学了梳妆打扮的一套本事后就信心大增, 还是程苏见着妻子脾气能略回转, 如今打扮的也颇能带出门去。主要是,程太太与陈萱交好后, 立刻在魏银的劝说下摒弃了身上的裙袄绣鞋, 改穿旗袍高跟鞋了。为人也时尚许多, 再加上程太太相貌不错, 别看一发威就是坐地炮的泼妇样,认真说起来,程太太是个小巧玲珑的体态,还是那种特显年纪小的圆脸,身量不胖不瘦,且正是青春的好年华,程苏很是不瞎,程太太还能俯身赔个不是,好言好语的央着程苏教她识字。小夫妻正是年轻的时候,一时好一时歹的,刚成亲时也不见这么甜密。

就是程母也乐见媳妇改些性子,便是因此花些钱,也是愿意的,程家又不差钱。

程苏因觉着对不住魏年夫妻,夫妻俩和好后,还置办了份礼物过来,一则是赔礼,二则就是感谢陈萱,总算把他那母老虎的媳妇兼表姐给劝住了。程苏还私下同陈萱打听可是有什么秘诀。陈萱好笑,倒了茶水给程苏端上来,“这能有什么秘诀,我倒是听弟妹说了不少你们之间的事。程兄弟你既然问我,有件事,想给程兄弟你提个醒儿。”

“嫂子你只管说。”

“程兄弟,我刚来北京城的时候,不及弟妹的一半儿。乡下女人,都是把男人当天一样的。弟妹的脾气,发作的时候不大好,你肯定也吃了不少苦,生了不少气。不过,你要是想降伏她,有一招就够了。”

“嫂子你快跟我说一说,要是能叫她学来嫂子你一半的讲理,我谢天谢地。”

“你只要多夸夸她就行了。”陈萱说,“在她面前,只夸她,不要夸任何别的女子。”

“可她没这么好,非叫人夸,岂不是让我说违心话?”这年代的男人,可不是能曲就女人的。

“程兄弟你这样的机伶人,怎么转不过弯儿了。”陈萱不紧不慢的说,“就是弟妹有哪里不大好,你也不要直接说她不如人,她是个好强的人。你要说,凭弟妹的聪明,应该能做得更好,这样,她就会往好里做。哪怕她有一点儿进步,你也要赞美她。你得知道她的不容易,你想让她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要去引导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也要让他知道你的辛苦,知道你的不容易,这样,她才会体贴你,为你着想。”

程苏对陈萱真是心服口服,私下直说魏年有福气,魏年问陈萱,“你怎么跟阿苏说的。”

陈萱递给魏年一本书,书相当的新,翻开来有北京大学图书馆的印鉴,“按书上说的,给程兄弟讲了讲。”而后,陈萱补充一句,“程兄弟应该多读一读书。”

陈萱因为给程苏和程太太解决了夫妻矛盾,在程家很得了个好名声。

过年时来程家拜年,程父程母待夫妻俩都挺热络,就是程家过来的人多,夫妻俩略坐一略,也就告辞了。倒是年后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陈萱有些气愤。

这事,还要从魏银说起。

魏银是姑娘家,老北京的俗理,姑娘家只要不出嫁,过年就不必出门拜年的。

魏银在家没事,而且,年下又不能动针线。魏银朋友不多,便想去找秦姑娘说话,她这一去,险没吓死,秦姑娘病的七晕八素,这么大冷的天,屋里冰洞一般,秦姑娘整个人在炕上,炕洞里的柴早熄了,一丝热乎气儿没有,秦姑娘烧的热炭团似的。要不是魏银恰好过去,非出大事不可。

房东太太也吓一跳,在一边儿给自己辩解,“这两天我家来拜年的亲戚不断,我也没注意。哎哎哎,幸亏没出事啊,我也不敢把房租给他们了,这要万一有个好歹,可算怎么着。”

魏银顾不得与房东太太歪缠,也不敢挪动秦姑娘,从荷包里拿出两块大洋给房东太太,“去同仁堂请大夫,秦姑娘有个好歹,你肯定说不清楚!”

房东太太同样担心秦姑娘有个好歹,坏自家风水,连忙接了钱去请了大夫来。好在,秦姑娘就是风寒,发烧。大夫来后,魏银已经从房东家拿了柴炭,把炕烧起来了。大夫开了药,魏银让房东太太抓药、煎药,当然,这些都是钱里说了。房东太太倒也识趣,还煮了一锅熬稀米粥,同魏银说,“吃药前肚子里得先进食。”房东太太把秦姑娘揽着身子抱起来,魏银给她喂饭,秦姑娘闭着眼睛不张嘴。房东太太叹气念叨道,“你就吃吧,那无情无义的走了,你作践死自己有什么用。”她好像还知道一点儿内情。

听到这话,秦姑娘眼角滚出一颗眼泪,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凄切的哽咽,才开始喝稀饭。

喝过饭,又吃过药。

秦姑娘躺在逐渐温暖的炕上,房东太太提了壶热水进来,想着秦姑娘虽是个穷的,魏银却是大户,又从自己屋里换出床新被子给秦姑娘盖了,方识趣的出去。魏银心下猜度着劝秦殊,“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啊,就为着个男人?”

“我不是为他,我是为我自己。”秦殊声音极轻,气若游丝,那一丝气力中却仿佛承载着千万斤的失望与失落,连眼中神采也变得迷惘散乱,“年三十晚上,我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初一早上他就不见了,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阿银,我背着家里跑出来,与家里一刀两断,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男人,就因为这样的一个男人,真是不值啊…不值…”

魏银也不知要如何安慰秦殊,突然间有个急智,劝秦殊,“这样的小人,还好识破的早,要是过个十年二十年才识清他这面目,还不如现在苦一苦,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谁还没有走眼的时候。”

秦殊一声长叹。

秦殊的出身,纵她自己没说过,魏银也觉着,秦殊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秦殊却能在经济不好的时候,主动去织毛衣、手套的挣钱,还帮着她想了许多帽子衣裳的新款式。起码,不是不劳而获的人。魏银平时没多少朋友,与秦殊相处的投缘,两个小姑娘就成了朋友。魏银宽解了秦殊许多话,看秦殊睡下了,才去房东太太屋里。

房东太太悄悄同魏银说,“年前还见那男的人,年后突然就不见了。秦太太哭了好半日,后来也不见她出来,我以为她心里不痛快,也没去扰她。哪里晓得她就病了,要是知道她病了,我就是为了自己的宅子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哎,这叫个什么男人哪!”又神秘兮兮的同魏银打听,“他俩到底成亲了没有啊?是不是私奔出来的?”

魏银好在应付惯了魏金那样的嘴碎妇女,与房东太太说,“现在这样的无情无义的东西还少么?阿殊好些后,我就接她家去,房租跟大婶你结清了吗?”

房东太太立刻吊着眼睛强调,“房租早就交过的。不过我可先说好,你们不住,我也是不退的。”

“行了,你好生照料阿殊,我回去把屋子收拾出来,就接她过去,剩下的房租免费给你,这屋里我暂别动,过几天她好了,要过来收拾的。”

房东太太再乐意不过。

魏银回家跟爹娘商量,秦殊在北京也没有旁的亲人,要是这时候魏银不管,秦殊可就难了,这场病能不能挺过去都不好说。魏老太太不大乐意,与小闺女道,“当初我就看秦姑娘不是个稳重人,不成不成,这样的人,怎么有进咱家门儿?再说,大过年的接个病人进家门,晦不晦气。你也少跟她来往。”

魏老太爷主要也是看不上秦殊的人品,魏老太爷磕磕烟袋锅子,“拿十块大洋给那房东太太,让房东太太帮着照料,也是咱家的心意。”

魏银没法,转头去找陈萱商量了。魏银极是愤慨,“自打我哥不用再学日文,那姓赵的也没个长差使,后来还是阿殊每月拿钱回家。如今更是,话都不说一声,人就不见了。”

陈萱还说哪,“不会是出事了吧?”

“出事还能卷走家里所有的钱?”

陈萱整个人的世界观都被这句话刷新了,陈萱磕巴一下方道,“虽然以往我也不大喜赵先生为人,他一个从日本国回来的留学生,不至于此吧?”

“哪里不至于此,阿殊亲口跟我说的。”

迷信学问的陈萱此时对于魏年时常说的那句“人品与才干”无关,才算信了。应该说,人品与学识无关。

陈萱倒是不在意过年接个病人回家晦不晦气,就是魏年一听秦姑娘病的不轻,立刻古道热肠的表示,“接她来吧,我跟你二嫂这里虽不宽敞,也有住的地方。这样,让她跟你二嫂住这屋儿,我去南屋凑合几天。”

“南屋也太冷了。”陈萱有些心疼阿年哥。

魏年道,“把炕烧上就成了。还是秦姑娘的病情要紧。”

魏年忙里忙外的帮忙,让陈萱把炕上收拾一下,给秦姑娘换一套新被褥,魏年和魏银叫了汽车,拿了件陈萱的厚大衣,亲自接了秦姑娘过来。正好过年这几天也清闲,陈萱就守着照顾秦殊,还有同仁堂的大夫每天过来复诊,关键是,她自己还能提起一丝心力,虽则好的慢些,烧也渐渐退了。魏银宽慰她,“越是遇着这样的小人,越得保重自己。你就是伤心,也得为个好人伤心哪。为这种人,也值得这样糟蹋自己?”

秦殊抹着眼泪,哽咽的说,“阿银,我现在一想到先前自己狠的傻,就恨不能给自己俩耳光。”

“那更应该保重了。”

魏年在屋外听到两个小姑娘的对话,心说,秦姑娘要是有给自己俩耳光的骨气,也落不了这么个昏头下场。

魏年买了蛋糕回来,一幅善解人意的兄长模样,笑眯眯地,“你们二嫂也爱这一口,来,大家尝尝,祟文门法国面包房的奶油蛋糕,我瞧着让他们新做的。”

大家在一起吃过蛋糕,有魏银陈萱开解着,秦姑娘过了正月十五也就无大碍了。她是个有眼力的姑娘,陈萱能收留她就是大恩情了,何况,她当时病的那样厉害,要是等着房东太太发现,再有房东太太的人品,估计她早被赶出租屋了。她能好,也多亏魏家。再占着东配间儿不走,让魏年住南屋,成什么人了。

秦殊坚持住到南屋,让魏年搬回东配间儿。

魏银与秦殊交好,就替秦殊发愁以后怎么办?陈萱也为秦殊发愁这个,唯魏年是不愁的,魏年早替秦殊想好了,“当然是回家了。”

“回家?”陈萱想了想,“倒也好。秦姑娘还是大学生呢,回家继续念大学,也是好的。”

不过,当事人秦殊完全没有回家的打算。秦殊私下同魏银说的,“我要是回家,我就活不成了。当初,我在家是有亲事的。哎,我这样逃出来,我家早说我死了。我现在回去,又是这样回去,家里面子就丢光了。我爸爸非杀了我不可,我不能回去。阿银,我想出去找份活计做,还有,你开春的帽子店不还要做新式的衣裳帽子,我也有许多主意。去年冬,你和二嫂还额外给了我设计分红,不是我说,我正经高中毕业,现在找份差也能找到。我可不是那等没出息的东西,他滚了才好,就是他不滚,我原也打算跟他分手的!我就是可惜我去年赚的钱都被偷走了!我先去学校里应聘看看,最好能做教员。我法语英语都不错,再在你这里做个兼职,足够糊口的。就是还得住一住你家的屋子,我算租金给二哥二嫂,我一个人,暂时在外不好租房。如果能找到寄宿制的学校,给老师提供宿舍,我就能搬出去了。”

魏银看她想的也清楚,就没再劝她回家。

秦殊把自己的打算同陈萱说过这事后,陈萱也没意见,反正,在陈萱看来,秦姑娘能自食其力是最好的。陈萱就说了一句,“你要是以后有了钱,还是要把大学读完的。你如果现在是大学生,就是找差使,肯定能找更好的。”

秦姑娘是知道陈萱多么的好学的,以往对陈萱这么努力的念书,秦姑娘还没什么感触,如今陈萱说起来,秦姑娘叹道,“二嫂你说的对,可惜这样的道理,我直至现在才明白。”

陈萱虽然一直认为秦姑娘有些笨,不过,秦姑娘能开窍,陈萱也很满意,“现在明白也不晚,别忘了就成。现在的新潮流,不就是鼓励咱们女人能独立自主么。要独立自主,就得多念书。”当然,后面一句是陈萱自己总结的。

见秦姑娘终于明白了一些事理,陈萱背地里没少骂赵成,“什么狗屁留学生,不说一声就滚的不见人影,还把钱卷走了,这也算个人!”

魏年无精打采的都没附和陈萱一声,陈萱关心的问,“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魏年接连好几天没精神不说,时常往家买的小蛋糕、夹馅儿的小面包啥的,也不往回买了,待秦姑娘更不似以前那样亲切了。陈萱不解其故,魏年也不会与陈萱说自己的小算盘。虽则魏年不知秦姑娘的底,可魏年早打听过震旦大学女子文理学院,那可是大上海一等一的私立大学,学费比北京大学贵上五六倍不止,到那所大学就读的,非富即贵啊。魏年原还盘算着,秦姑娘就此回家,他能拉上些关系。结果,秦姑娘竟然不回家了!

而且,了解到秦姑娘背家出走有背景,秦家都当她死了的!

魏年这无利不早起的,遗憾坏了!

至于以前买的小蛋糕小面包啥的,魏年都恨不能算钱跟秦姑娘要回来。就是秦姑娘非要给房租这事儿,陈萱同魏年说,“怪不好意思的,南屋儿本就光线不好,闲着也是闲着。”

“这叫什么话,咱家闲着是咱家的事。既然秦姑娘非要给,你就收着。”魏年完全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还同大言不惭的发表高论,“秦姑娘这种昏头昏脑的小丫头,一看就是被家里惯坏了。如果你想对她好,就更该严格要求她!”

“房租干嘛不收!收!连带先前的药钱,打小汽车的钱,都一并算清楚!”而后,魏年还严肃的解释一句,“咱不是为了这钱,是为了让她明白,这个世道是残酷的!”

一遇到这种事,陈萱就有些脸皮薄,办不大出来。

魏年不脸皮薄,是魏年办的。

魏年直接把账单拿给秦姑娘,然后,正色道,“这是秦姑娘所有开销,我知道你现在没钱,写张欠条吧。秦姑娘不用感激我们,我们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救你的,待你钱还清,就两不相欠。以后,秦姑娘只管堂堂正正行事,在这个家里,也不用不好意思。因为,你住房子是交了钱的,吃饭喝水都是交了钱的,不必有心里负担。你自己过好,我们当初就没白白人的道主义一回。”

秦姑娘遇渣男还能这么快打起精神来,心理素质自不消提,秦姑娘对过账单后,俐落的写好借据,还多写了十块钱,同魏年说,“我现在身无分文,还得借魏二哥十块钱了。”

魏年收起借据,同秦殊道,“知道了,一会儿跟你二嫂拿吧,我家的钱都是她收着的。”然后,也不再摆什么知心大哥哥的派头,拿回借据就走了,回头交给陈萱保管,让陈萱拿十块大洋给秦殊。

第89章 改变~~~~~~

秦殊除了在识别男人上头有些昏头外, 其他方面当真不差。

别看赵成是日本回来的留学生, 在人情世故上,他不一定比得上秦殊。秦殊没有四处碰壁的去找工作, 她往文先生那里走了一趟,托文太太的关系在北京城的一所私立中学谋了个法语教员的职位,每月足有八十块钱的收入。另外, 秦殊还参与帽子店的设计工作, 她出身大户,能让家中女孩子去上震旦大学的人家,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家庭。论及自身见识, 魏家人当真比不了。毕竟秦殊是从大上海过来的, 至于手工活儿之类的, 秦殊现在比较忙, 因为还要备课, 这个就算了。

听说秦殊找了份法语教员的工作,魏年总算不担心她会还不起债务了。

二月二龙抬头, 北京人流行吃春饼裹和菜, 以往家里也就是炒几个小菜,今年搬出来, 魏年就开始臭讲究了,让陈萱在市场上买了一把野鸡脖儿韭菜, 说是炒和菜没有韭菜调味儿不好吃。现在才二月初, 这时候的韭菜都是洞子货, 根部紫红, 不知是不是因这个缘故叫野鸡脖儿,那么一小把就要一块现大洋,要不是魏年点名要这个,陈萱是打死都不会买的。

就是买回来,陈萱也偷偷念叨了一回贵。魏年闻着和菜出锅时那混合着鸡蛋、豆芽、韭菜码儿的香气,感慨道,“就是这个味儿。一年就吃这一天,想想也不贵了。”

秦殊上海人,没有吃春饼的习惯,她根本不吃韭菜,嫌味儿大。魏年心说,这傻蛋还真是傻,不吃正好,这么贵的东西,魏年也只舍得让陈萱吃。当然,三舅爷也不嫌。

一进二月,北屋里的草莓就开始红果,陈萱照顾的越发精心。说来,陈萱种草莓的本事,饶是自大上海过来的秦殊,也是极佩服的。同时,陈萱开始给院子里的草莓园施底肥,准备移株育种的事。

草莓的事忙起来,帽子店那里就得魏银多费心,说来,客人们还是更喜欢魏银。陈萱的性情当然也很好,不过,魏银更具审美,像修眉毛染指甲的事,无非就是客人要怎么修,陈萱给修一下,客人要怎么染,陈萱给染一下。魏银不一样,魏银会给出很多建议,包括一些衣服上的搭配,魏银还去小批发市场进了许多镀金镀银假珍珠的首饰,很便宜,但是搭起来也不错。像一些学生啊、家里不大宽裕但还过得去的年轻妇人,就特别喜欢这些。魏银还能连衣裳一起推销,魏银天生的审美让她无师自通的成为了一个售卖美学的高手。

这一点,陈萱确定,光靠努力是不成的,因为,还需要过人的天分。

像魏银,天生对于美的东西就有过人的洞察力,两支点唇膏,一支桃红,一支大红,对陈萱的分别无非是一个红些,一个更红些。但在魏银这里,就能说出哪支适用于成□□人,哪些适用于青涩姑娘。还有,哪支更润,哪支的色度保持的更久,她都能说得出个门道来,魏银简直天生就擅长这个。

就是魏家的衣料铺子,有些不好卖的衣料子,魏时现在的打算都是,“让阿银想想,怎么做两件衣裳挂出去,可以给阿银处便宜些的价钱。”

魏老太太都跟魏金念叨,“以前都说臭美只知道捣鼓吃穿的女人不会过日子,你说咱们阿银,成天就捣鼓着怎么做衣裳怎么美,竟还能挣钱?”

魏金也说,“世道真是不一样了,非但能挣钱,还能张罗生意。妈,阿银这么成天往铺子里跑,我爸就没说什么。阿银可还没说婆家哪。”

“这些天不是你二弟妹正忙草莓的事么,阿银就是暂代一下,不长久的。”说到草莓,魏老太太悄悄同大闺女道,“你二弟妹,还真有些本事,如今种炕头儿上的草莓,都开始红果儿了。”

“唉哟,真的啊!”魏金啧啧两声,“真看不出来啊,当初二弟妹那样呆呆笨笨的模样,种地当真是一把好手!竟有这种本事!”

“哎,这也不算啥,乡下丫头,可不就是会种地。”

“妈,咱们下午吃过饭去瞅瞅吧。以前常说洞子货洞子货的,我也吃过几回,到底啥样儿,真没见过。”魏金好奇极了。

“成。”魏老太太也就是偶尔听魏老太爷提过一句半句草莓要红果的事,还真没去瞧过,魏金这样一提,魏老太太也来了精神。

母女俩是下午过去的,魏老太太还咬牙叫了个黄包车,坐车去的王府仓胡同。陈萱正在看书,见母女二人过来,把书往炕上被摞儿下一塞,就迎了婆婆和大姑姐进来。俩人茶都不喝一口,就急着瞧草莓去了。

正房是明三暗五的间数,如今间间都盘了大炕。让母女俩惊诧不小的是,每间的草莓生长情况是不一样的,早的那一炕草莓开始红果,晚的那一间屋子,不过刚刚结出花苞来。陈萱这种草莓的技术,便是挑剔如魏老太太魏金也不得不服。魏金直咂舌,“我的妈诶,这是啥缘故哩。”

陈萱笑笑不说话。

可想而知这两三月的草莓会是一个什么行市了。

六国饭店直接出大价钱包园儿,有多少都要,价钱也是六国饭店定的,虽然不同季节的草莓价钱不一样,但,整年的草莓,他们都包了。

为此,提前预付了一笔不匪的定金。

草莓的账,依旧是陈萱在记。

待草莓这里不大忙的时候,陈萱就去铺子里换魏银了,魏银不愿意回家。因为陈萱前些日子比较忙,上美术课魏银便都是自己去的。如今在铺子里张罗过生意,见过外头的世面,魏银如何还愿意再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为这个,魏银还跟家里赌了一场气,魏银道,“北京城里,有些名媛也会做些生意的。二哥说,北京饭店每晚都有舞会,许多出身好的大家小姐都会出门交际,现在不是以前女人闷家里的时代了。我就是在店里管管生意,离咱家的铺子也近。不然,二嫂每天又要忙草莓的事,又要顾店里的事,哪里忙得过来?我却是总在家里闲着。”

魏老太太说,“你也不是在家闲着,你不是总想做衣裳,回家做衣裳呗。”自从魏银做的衣裳能卖钱后,魏老太太完全不嫌魏银喜欢做衣裳好打扮的事了。

“衣裳的款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凭空想出来,得在外头多走多看,才能想出来。”

魏老太爷魏老太太都不愿意魏银出头露脸的在外打理生意,魏银也不管了,就是拗着性子每天早上过去,她还又买了个画架放到铺子里,没客人时就画几笔,有客人时就张罗生意。

魏老太爷终于说,“你们姑嫂俩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再请个人。你们那生意,有小李掌柜做账房,帮着管管事不错。我看,可以再请个女店员。东安市场这些卖女人东西的铺子里,有许多都是雇的女店员。”

魏老太爷这话,原是想让魏银把铺子里的事交给女店员打理,结果,却是给魏银提了醒,魏银同陈萱说起时,陈萱道,“多一个人,就得多份儿工钱。咱俩也能顾得过来。”

“二嫂,不是这么说的,工钱一个月能有多少,不过几块大洋而已。现在经济不景气,找不着饭吃的人多的很,要是去工厂做有技术性的活,工钱会多一些,咱们这种看店卖东西的事,给的钱有限。要是请个女店员,把她带出来,以后有这种给客人涂指甲、修眉毛的事就不用咱们。要依我的意思,咱们还是该多去瞧瞧不同种类的化妆品,咱们这里的客人现在也不全是没钱的了。有些客人,纵是没钱,也想用好些的化妆品的。咱们多进几样,也好给客人挑选。再有,请了人,我这里也能腾出手多裁几样新鲜款式的衣裳,夏天就要到了,咱们得提前多预备出些帽子款式来。”

魏银在这方面比陈萱活泛许多,陈萱想想,倒也有理,就同意了魏银的话。

陈萱把要雇人的事同魏年说了,魏年道,“对了,再顺道给咱家雇个佣人如何?”

“啥?”陈萱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魏年看陈萱一眼,理所当然道,“你现在越来越忙,每天还要买菜做饭,难道不累?雇个佣人,一月七八块大洋就够的,这样你也能轻松一点。”

陈萱不待魏年说完就一口拒绝,“这怎么能行!咱家可不是这样的家风!我完全忙的过来,不必请佣人!”

“别急着反对,你有空不妨想一想。一月七八块大洋,能给你省出多少时间。”魏年弹陈萱脑门儿一下子,笑着叫她,“笨妞儿。”

陈萱仍是不同意,老宅那边儿还没请过老妈子哪,他们刚搬出大半年就要请老妈子,这叫人知道得怎么想。陈萱不答应,魏年也不强求,魏年另问一事,“秦姑娘这该发第一个月工资了吧,钱还了没?”

“还没发哪。秦姑娘看上了铺子里好几件衣裳,还有用的化妆品,她早说了,一发工资立刻就买。亏得她工资高,不然买衣裳都不够。”陈萱感慨一回。

魏年晃晃二郎腿,“这花钱上,你倒可以跟那傻蛋学一学。”自从成了秦殊的债主,魏年私下就常叫人家“傻蛋”。

“衣裳够穿就行了,我现在衣裳已经很多了。咱们得攒钱以后出国念书哪。”陈萱叹口气,“要我说,秦姑娘应该想想,怎么把大学再续上,念完才好。”

“你给她操这个心做什么?管她呢。这傻蛋也老大不小了,吃几回亏,自然就能学得乖。”魏年给陈萱正一正发间别着流海的人造珍珠发卡,同陈萱道,“电影院有新电影上映,明儿我买票,咱俩一块儿去看。”

陈萱很想去,又不想耽误晚上的学习,想了想,说,“阿年哥,咱们就去看电影,随便吃点儿啥都行,可别跟上回似的,还要去六国饭店吃饭。六国饭店那里,偶尔去一回就行了。这样,等看电影回来,我还想跟阿年哥你一起看会儿书。你说,行不?”

“都听你的。”魏年道,“咱们顺道去面包房买一袋子鲜奶油面包,拿到电影院吃,现在还有卖汽水的,你没喝过吧,正好尝尝。”

俩人商量着,就把明晚的电影约会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