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银不可置信的望向陈女士,陈女士优雅的吸一口香烟,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悠远漫长,良久,陈女士收回视线,看向陈萱魏银二人道,“你们都是难得一见的能干女子,到我那里去,我让你们做经理的位子。你们除了底薪,还有提成分红。我不会亏待有本事的人。”

魏银忽然什么话都没有了。

陈萱心中也有一种不自量力的虚弱,她明白陈女士想做什么了。陈女士是想,集国货品牌,与洋货的化妆品打擂台。这样的事,不论陈萱还是魏银,都是难以想像的。陈女士的声音则愈发笃定,“我并不是虚言相邀,我有后期的品牌宣传计划,京城所有的报纸,都会在头版刊登我的广告。整个北京城都会知道我们这些国产化妆品的牌子。你们二位,都是这上面难得的人才,与我一道做这件事不好吗?像魏太太说的,真正把质量做好。让百姓来买我们自己生产的,更好的东西。这是工业家的义务和责任,不是吗?”

掸一掸手中的烟灰,陈女士熄灭手中香烟,正色道,“我知道我还算不上工业家,但我也想为国家品牌的东西出一份力,我邀请二位同行,不知二位可愿意?”

魏银完全没主意的看向陈萱,陈萱眼神已经自刚刚的震惊转为平静,陈萱笔直的身体稍稍放松,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陈女士是知道我的,我两年前嫁到北京城,那时,我一个字都不认识。抬眼看去,人人都比我聪明,比我强。出门都不敢抬头看人,心里自卑,自觉不如人。那时,我也想,堂堂正正的做个人,不一定要超过别人,但不能畏畏缩缩。陈女士,我从跟阿银学习认识自己的名字开始,到现在,无一日敢懈怠。我知道,比起陈女士、邵小姐你们来,我仍是远远不如。我也想像你们这样,聪明、会说话、知道许多事、有许多的见识,可是,现在还不行,我的基础差的太远。我只能一步步的慢慢来,并不是我不想快,是因为,所有的知识,所有的见识,所有的成长,都需要时间。世界上,永远不存在一蹴而就的事。陈女士的志向,我很佩服。陈女士要做的事,我向陈女士表达祝福。恕我不能加入陈女士的事业,因为,我还有我的事业要做。”

未料陈女士竟是如此劲敌,陈萱虽拒绝的得体,看向邵汶时仍是有些紧张的微微抿一抿唇,并不想就此放弃,“邵小姐,能再听我说几句话吗?尽管我自认不如陈女士,可我还没有认输,我还想同邵小姐再争取一下。”

邵汶的面色也转为郑重,她客气抬手示意,“魏东家请说。”

陈萱道,“我单就邵小姐的品牌说一下吧。邵小姐的化妆品,在北京这里,应该说我是最大的销货商了。我没有东安市场的店面,劝业场那里我也没有考虑过。但是,我从去年十月开始卖邵小姐的化妆品,直到上个月底,点唇膏卖出三千七百六十四支,美指油一千两百八十六瓶。我的店的确是小,不过,这些数字可以证明,店小也没有影响我对邵小姐化妆品的推销。现在外头的国产化妆品,有美人牌,有双姝牌,有姊妹牌,都是有名的国货牌子。如果国产化妆品九成都集中到陈女士的铺子,邵小姐知道现在有多少种国产的化妆品吗?北京城不会低于五十个品牌,在这些品牌中,邵小姐能确定,您的品牌如何能从陈女士的铺子里脱颖而出得到最好的售卖呢?”

“如果邵小姐把代理权给我,我可以保证,今年的售卖总量不会低于我刚刚提到数字的三倍。”陈萱望向邵汶,郑重相请,“邵小姐,我了解您的品牌,并且曾经做出一点成绩。我希望得到北京城的代理权,这就是我想说的。”

此时此刻,有高傲如邵汶,美丽如魏银,满心壮志如陈女士,诗书满腹如楚教授,商界前辈如邵先生,陈萱坐在其中,她不算美丽,也没有过人的学识,可此时此刻的陈萱,牢牢的吸引住所有的目光驻足,而陈萱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邵汶脸上——

等待邵汶的回答。

第93章 容扬的八卦

魏银知道, 不论今天有没有取得邵小姐品牌的代理权, 今天这一趟, 并没有白来。她们与陈女士之间的商业竞争,也没有输。

邵汶一时倒真是犹豫了,邵汶笑,“你们二位都这样的出众,我一时竟难以抉择,可以给我几天时间来做决定吗?”

“当然没问题。”陈萱笑着起身,“今天过来,我受益极多。既偶遇了楚教授,又有幸见到邵先生这般风采人物。就是陈女士,咱们之间虽偶有些小争执,可陈女士的志向, 让我佩服。陈女士的眼界,亦令我震憾。震憾这个词,我自学来就不知何处可用, 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陈女士, 我为先时的无礼道歉。您有为国货扬名之心,我敬佩您。”

“邵小姐,您这样年轻,就能有自己的品牌,可真了不起。”陈萱好话不要钱的把大家夸了一通, 笑道, “出来这么久, 我们姑嫂就先告辞了。”

邵小姐正色道,“能认识魏东家,是我这趟来北京最大的收获。”

邵先生笑,“你们年纪相当,正好做朋友。”问,“魏太太魏小姐怎么过来的?”

“打车来的。”陈萱坦诚道。

“正好,我下午不用车。”吩咐身边侍从去送陈萱魏银姑嫂一趟,陈萱有些腼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邵先生哈哈一笑,“不要却。”

陈萱魏银原是想,打车过来比较有面子,待回去时坐黄包车省钱,没想到还有邵先生的汽车可坐,倒是一桩惊喜。待陈萱魏银姑嫂二人告辞而去,陈女士还有事与邵汶商量,也回了邵汶的房间。邵先生感慨,“北京城真是藏龙卧虎啊。”

楚教授笑,“大开眼界吧。”

邵先生不吝赞美,“自从新文化运动以来,出来做事的女子就越发的多了。这位魏太太,可称翘楚。”

在邵汶向父亲征询代理权意见时,邵先生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应该不会犹豫太久就将代理权给陈女士。在我现在的年纪,我会选魏太太。”

邵汶精致的眉心轻蹙,端来两杯清茶放下,“爸爸,魏太太当然很能干。可是,你不觉着她的眼界始终小了一点吗?爸爸,你没去过她的店,非常小,进去都转不开身。”

“生意归生意,你做的是生意。其实生意很简单,货卖得好,就够了。”

“我始终认为,魏太太的店太小了。爸爸,我想把品牌做起来,就不能只让品牌放在那样一间逼仄的帽子店中出售。”

“这是你的品牌,你可以自己做主。阿汶,魏太太这个人,比你的品牌本身更有价值,她完全不比陈女士逊色。甚至,我更欣赏她实干的性格。这是个可以做事的人。”邵先生端起清茶喝一口,漫声道,“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这话说的多好。”

邵汶一笑,“爸爸,你知道这位魏太太的志向是什么吗?”

“什么?”

“她立志要做大学一级教授。”邵汶好笑,“我听她说话,觉着她为人谦逊。而且,她可能是那种,小时候过得不大好,也没念过书,到北京开了眼界,有了思想的进步,立志做新女性的人。可是,现在的新女性都是这样会大放厥词的人吗?”

邵先生放下茶盏,看向女儿,提醒她一句,“她对你化妆品的售卖数字,可是实实在在的。就是她提出的三倍的数字,依我看,并非大放厥词。”

邵汶道,“我觉着,她这人,当面会说自己以前过得有多惨,引人同情,背后就会放一级教授的大话,这样总归是不大好的。”

“一级教授的话,是不是陈女士同你说的?”

“是我们以前通信时,陈姐姐提到过的,也并不是针对这次的代理权。”

“阿汶啊,如果这件事陈女士都知道,你也看到了,陈女士与魏太太的关系并不大好,那么,我估计,魏太太当初说这话,并不是在非常隐秘的地方,很有可能,她就是大大方方的说了这么一句。”邵先生道,“当年刘邦见秦始皇出行,排场盛大,禁不住说‘大丈夫当如是’。人这一生,谁没说过一些狂话,你觉着好笑,一笑过之而可。至于魏太太的人品,由这么一件小事,也看不出狂不狂妄来。你不是也说过,要把芬芳做成世界一流的大品牌吗?这话难道不狂妄?”

“我这个起码有边儿,魏太太那话有边儿吗?她自己说的,她两年前大字都不识一个。”

“可你也看到了,她与你、与陈女士相处,丝毫不落下风。就是在我与楚教授面前,也是不卑不亢。再想一下她两年前根本不认识字,你不觉着,这个人很了不起吗?”

“爸爸手下也有这种,不大认字,却极会跑生意的人,不是吗?”邵汶道,“可人家都有自知知明,不会狂妄的说要做什么一级教授,人家都是踏踏实实的做事。”

邵先生摇头,“你是要把代理权给陈女士了?”

“陈姐姐说,会给我的品牌专门的陈列台。”

“可是,她能保证做到魏太太的销量吗?”

“爸爸,我主要是看重陈姐姐对国货的定位,还有就是她支持国货的爱国之心。”邵汶道,“我想好了,魏太太那里,我还会照老价钱给她们拿货,就是陈姐姐这里,我也为她们打好招呼了。”

“我给你三个忠告。第一,你把事情做反了,你应该把北京的代理权给魏太太,分销权给陈女士,让陈女士在魏太太这里拿货,给陈女士一个略低的折扣,就是支持她的事业了。第二,你不要有对魏太太施恩的心,你的产品,在北京的销路,是她为你打开的。她赚钱,赚的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生意场上,大家都是为了赚钱,没什么恩不恩的。还有,就是你依旧是以前的拿货价给她,你也要做好她不会再主推你产品的准备。第三,我劝你再多看一看魏太太这个人。”

父亲的脸色有些严肃,邵汶道,“爸爸不是要多在北京城住一段时间么,我有时间约魏太太出来喝茶。”

尽管魏银回家很是在魏年面前夸了一回陈萱谈代理权的风采,陈萱叹口气,“应该是拿不到了。”

昨天邵女士那种姿态,魏年就料到今天的行程怕是不会太顺利,但也没想到是陈女士掺了一脚,递给她杯温凉正好的温水,“尽力就好。”

陈萱接了喝两口,“我跟阿银得商量商量下一个主推的化妆品了,给陈女士这么一搞,其他牌子想拿货还不知怎么着哪。”

魏年挑眉,“就是陈女士得了代理权,怎么着,这个牌子还不给你们店卖了?”

魏银自己倒好水,对她哥说,“邵小姐说了,我们店太小。虽然没有直接说不给我们卖,可我们要拿货,肯定就得往陈女士那里拿的啊,陈女士能给我们拿?我才不想跟她打交道哪!”

“陈女士又不傻,只要她真心想做生意,就会给你们拿货。不然,短时间内,她在哪里找到一家卖这个牌子卖得更好的销货商。”魏年笑,“做生意嘛,做的是生意。原本你们这个牌子卖的最好,就是和陈女士不对付,也不必立刻就停了。你们另选一种主推的化妆品,慢慢减少这个牌子的销售,也就行了。”

陈萱把手里的搪瓷缸放小炕桌儿上,“再等等看吧,看一下我们接下来的生意怎么样?要是生意依旧好,我跟阿银商量了,想换个大一点的铺子。”

“这也好。”

魏银嘴快,跟魏年道,“二哥,你说多奇怪。东安市场最大的卖洋品牌的化妆品的铺子叫吉庆坊的,那里不是容先生的生意么?原来,容先生还是东安市场的大股东,他竟然给陈女士在东安市场一个大铺面儿,陈女士这次可是要集中国货的化妆品品牌,和吉庆坊争生意的。”

“容先生竟然是东安市场的大股东啊?”魏年很是意外,容扬一看就极有身份,他来北京城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上海,可见北京的生意并不是他的主要生意。魏年意外的是,没想到容扬生意做得这般大。

代理权的事不出陈萱所料,邵小姐还是将代理权给了陈女士,不过,陈女士当着邵小姐的面儿就说了,陈萱在她那里拿货,依旧是七折,她这里不会赚陈萱的钱。陈萱笑笑应了,只是大家心里也知道,以后邵小姐的牌子,陈萱不可能再给她做主推了。

姑嫂二人回家后,魏银十分生气,魏银说,“咱们给她卖了那许多的货,也没有低于七折的折扣。陈女士一件货没卖过,竟然给她这么低的折扣!”什么不赚她们的钱!这种鬼话,魏银都不会信!那啥,陈萱就信了,陈萱还说,“这是假话啊?我还以为是真的哪?”

“二嫂你就是心太好,什么人的话都信。”魏银接过陈萱递来的温水,一口喝干,把搪瓷缸往桌上咣的一放,愤愤道,“邵小姐也是个瞎子,二嫂,你说她是不是傻啊!陈女士空口白牙的,半支点唇膏都没有给她卖过,她竟然给陈女士那样低的折扣。”想到这事,魏银极是不服。她们都能从陈女士那里拿到七折的价钱,可想而知,邵小姐给陈女士的代理价肯定是低于七折的!

不过,品牌是人家邵小姐的,人家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陈萱魏银也没法子。

倒是魏银跟秦殊说这事的时候,秦殊一手拿着刚买回的玫瑰花,比量着汽水瓶的高度,剪刀咔嚓在□□斜剪下去,“不就是一个小化妆品的品牌么,上海这种品牌不知道有多少个?咱们店生意那么好,这个邵小姐没眼光,换一个牌子就行啦。”

魏银给她拢一拢桌上散落的叶片,“陈女士是要把国产品牌集中到东安市场,她这么一搞,我们生意肯定受影响。而且你说容先生看着挺聪明的人哪,干嘛给陈女士东安市场的铺面儿啊,那吉庆坊还不是容先生的生意?他这不是直接给自己引入同行对头吗?”魏银做生意一段时间,一向心性聪明,对此事极想不通。

“吉庆坊又不是什么大生意,再说,陈女士一开尊口,不要说只是东安市场的一处铺面儿,就是东安市场的股份,说不得容扬也会给她呢?”秦殊脸上露出八卦神采,把手里的玫瑰花插进汽水瓶里,同魏银说,“你不知道吧,容扬和陈女士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是,陈女士不都嫁人了么?哦,不对,你说过她又离了婚的。她这是要和容先生结婚吗?”

“她倒是想,容扬现在怎么可能看得上她!”秦殊又小心翼翼的捏起一枝白玫瑰,“我也没脸说陈女士,不过,要我是陈女士,我可没脸去跟前未婚夫要东西的?”

“什么?前未婚夫?”魏银不可思议的瞪圆一双水杏眼,“容先生和陈女士定过亲?”

“岂止是定过亲,他俩是娃娃亲。”也就秦殊这位曾经的上海名媛了,秦殊道,“容陈两家,他们原都是江南一等一的大户人家,两家是世交,容扬与陈女士的亲事,出生时就定了。可约摸在十几年前还是二十几年前吧,反正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容扬有个要命的爹,天生的败家子,怎么败家怎么来,到容扬十几岁的时候,容家就只剩个空架子了。那时候,陈家兴旺的不得了,陈女士那会儿还是陈小姐,陈小姐很小的时候就去美国读寄宿制的女校了,丹祺唇膏,就是她带回的上海。我小时候和妈妈去参加舞会,那时的陈小姐是上海滩最耀眼的名媛。容家则已是落败到在上海出售老宅的地步,偏偏两家还有这一桩亲事。叫谁看,都得说不般配。后来就退掉了,我不知道怎么退掉的,反正,陈小姐当时受尽追捧,嫁给了当时有名的大商人奚家的大公子。我那会儿还在念中学,当时还特意买了一份儿申报,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的申报,头版头条是政府军的新闻,接下来就是陈小姐和奚公子成亲的报道。容家当时也终于有了转机,容扬那败家的老爹死了。当时容家就败了,知道这事的人都不多,我会知道,还是因为偶然听我爸爸说了一句。容扬就是那时候出国念书的,我跟你说,上海滩那么多大人物小人物的,提起容扬容先生,大家都要赞一句的。容扬是从国外起的家,他回到上海滩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年被他那败家老爹卖出的老宅买了回来,他生意做的极大,到底有多大,我就不知道了。可听说他与政府的关系非常好,像东安市场这样的地方,没有政府的关系,怎么可能参股?”

“吉庆坊的生意,咱们瞧着大,也很赚钱,现在对容扬真不算什么了。”秦殊感叹,“真是风水轮流转,容家现在是起来了,陈家却是大不如前。陈家举家搬到了北京,陈小姐的婚姻生活也不大顺遂,她离婚后也同家人到了北京城,现在都叫她陈女士了。就容扬现在的风采,便是当年奚家正兴旺时的奚大公子怕也远不及他。陈女士不见得不想吃回头草,可也得草让她吃才成。”

“要是容先生不愿意,能给她东安市场的铺面么?”魏银拿出证据来。

秦殊一笑,“这也有理。不过,容扬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想他回头,可不容易。”

第94章 合作

容先生与陈女士的八卦, 魏银知道,也就相当于陈萱知道了。

知道人家的八卦也没用,陈女士要搞国货品牌大集中, 魏银陈萱一有空就往市场上跑,打听一下别个牌子,陈女士那里虽有上货,不过,大家的生意也照做, 只是, 受影响是难免的。

尤其是陈女士的铺子在东安市场开张的前一个月, 北京城所有报纸, 大版面的宣传, 尤其是国货对冲洋货, 陈女士直接就打出爱国的牌子来。广告词就是, 爱国, 就来大兴盛。然后, 下面一排都是所有国产品牌化妆品品牌罗列, 更要命的是,开张当开, 全场八折。

就这一个广告, 陈萱魏银的帽子店生意大减,为了生意, 陈萱魏银想跟着一起打折, 可没到陈女士开张的日子, 人家品牌商还不让你打。何况,就算打了折,估计也没什么用。因为大兴盛当天购满一定金额,还有打折券送。打折券这东西,陈萱也是打听后才晓得是另外一种优惠。

陈萱都感慨,“陈女士可真精明啊。”打折券的主意,陈萱自认就想不出来。

魏银说,“是啊,更讨厌了。”

好在,店里还有衣裳帽子的生意撑着。不过,化妆品的生意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像程太太还是过来买陈萱这里的化妆品,主要是,程太太眼光高,她不用国货,她都是用洋牌子。陈萱这里也有洋牌子的化妆品,就是利小些,陈萱有吉庆坊的八折卡,她八折拿到手,略便宜些,九折给客人,比吉庆坊也划算。程太太自从跟陈萱交上了朋友,很肯照顾她的生意,脸上用的,身上穿的,都是在陈萱铺子里拿。

陈萱魏银也都尽心,像程太太的衣裳,每季都是魏银先出设计图,用什么料子,给程太太看过,再给程太太做的。化妆品也是,哪种合适程太太的皮肤,才会推荐给程太太。

程太太自从开始学习梳妆打扮,进境称得上一日千里,又开始学着读书认字,听程太太说,现在学会了查字典,每天都看报纸。要紧的是,和程苏日子过得顺溜儿。程太太性子不算特别好,却是个爽俐人,交际上多是官太太那一圈的人。程太太还给几位交往不错的太太奶奶推荐过陈萱这里的生意。

所以,近来不受影响的倒是洋品牌的生意了。

再有就是魏金带来的熟人生意,魏金最初学化妆时买过一套化妆品,那是因为魏银的不给她用,陈萱又离得远,用着不方便。魏金才割肉似的买了一套。后来陈萱魏银开始做化妆品生意,魏金自己那套也不用了,低价转给了李氏,她自己见天的让魏银给她画,魏银不理她,她就早上到铺子里来,还大言不惭,“你们不是免费给客人修眉毛,涂美指油的。我是你们大姐,光这两样免费不成啊,把我这眉啊眼的,都得给我画上,还有点唇膏,也给我涂上。”

魏银能不理她,陈萱哪里惹得起魏金,后来俩人商量着,送了魏金一套,只求她少过来让人伺候。魏金得了免费的化妆品,倒也不白得,她有认识的朋友,好不好的都拉过去,先给免费修个眉涂个指甲,有些人,来一趟就不来了。有一些,就成了店里的客人。就是这些魏金带来的太太奶奶,多少跟魏金脾气相投,都不是好缠的,总是要讲价讲半天,不占点儿小便宜过不了日子的。

陈萱魏银做生意,总要让着她们些,就是不给还价,也会送两样不值钱的小东西,让这些太太奶奶的,高高兴兴的来,高高兴兴的回。

魏金听魏银念叨说店里生意大受影响的事,魏金还打听了一回那大兴盛的事,听说人家当天打八折还有打折券拿。魏金说,“要搁我,我肯定也等着大兴盛开张了。”

魏银听这话,别提多郁闷。魏金略停一停手里做的帽子,与魏银道,“其实你们熬一熬,等一等,我估计那什么大兴盛也不能总打折吧?”

魏银按尺码裁着帽子上要用的蕾丝花边儿,“不是等不等的事儿,大姐,这做生意,都讲究回钱快,得有活钱。我们等上半年,她肯定不打折了,可那样,东西倒是能放半年,客人这半年早叫大兴盛拐跑了。待客人买惯了大兴盛,哪里还会往咱家的小店来?所以,我宁可不赚钱,也得想法子把客人留住。”

魏金才明白这个理,魏金立刻有了主意,“那这样,我那里有几个姐们儿,她们不是常去你铺子买东西么,我问一问她们。不过,你可得便宜些。“人家打八折,你们起码得来个七折,才争得过人家。”

“那我们就一点儿利都没有了。有一些还要亏钱哪。”

魏金眼珠一转,“七五折,怎么样?你要是答应,我给你拉几个熟客。”

魏银倒也不笨,悄悄同大姐说,“人家品牌不让现在打折。可不能叫她们说出去,不然我们这里跟品牌商那里不好交待。”

“放心,谁占了便宜能往外嚷嚷。”

就这样,魏金帮着销了一些。

陈萱魏银也不是坐困愁城的性子,一道想主意,偷偷摸摸的降价不是个长久法子,被人抓到把柄就不妙了。不过,化妆品不降价,如果一起买帽子、买衣裳、买首饰,帽子、衣裳、首饰可以降啊!

就是大兴盛出的打折券,反正他们都登报纸上去了,陈萱魏银半点儿不客气的拿来用了。她们也弄了一批打折券,譬如,买到五块钱的东西,可打九折。

俩人这么一折腾,帽子店生意立刻回转。

只是,姑嫂俩不再主推芬芳的牌子,而是换了市场上另外的牌子。

陈萱私下还同阿年哥说哪,“当初吉庆坊的经理给了我那张八折卡,阿年哥,你说,我怎么就想不到打折券的主意?”

魏年笑,“以前没这主意,大家一样过日子做生意,现在有了这主意,说到底,就是让利给客人,商家自己的利就薄了。当然,这也不是没好处,像你想的那样,设个门槛儿,五块钱以上才给打折,一样有利商家。这主意虽好,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无非就是个卖东西的噱头。你知道吉庆坊为什么会有八折卡么?”

“是买东西买的多的人才有的吧?咱们这张,是经理看着容先生的面子。”

“这事儿我后来细想过,那些洋牌子事儿多,我打听了,要是做洋牌子的代理商,他们对你店铺开在哪里都有要求。一定要开在大商场,就是不在大商场,对于店面也有要求,店面不能低于多大。说明白了,他们认为自己的东西高档,就得往高档的店铺卖。”魏年道,“你这张卡,跟大兴盛的打的券并不一样,其实很像是最低阶的一张代理卡。名面儿上是过去买,但是直接给你打了折,你再加钱卖给客人。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只是不直说罢了。”

陈萱有些不明白,“可是,我卖给客人时总会比吉庆坊要稍微便宜一点儿的。我有时想想,好像在挖容先生的墙角,怪对不住容先生的。”

“真是笨,阿银当初买那丹祺点唇膏,吉庆坊标价也是五块大洋,她还一还价,四块五也买来了。你八折拿货,四块钱,再给客人便宜些,你还能便宜到哪儿去。”魏年笑笑,“会买的不如会卖的,这卡既然给你,人家就做了预防。再者说了,除非是熟客,日子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不然,真正有钱的,都是去吉庆坊,怎么会到你那小铺子去?别个不说,吉庆坊显得高档啊。”

“这也是。”陈萱听着也笑了。

陈萱说,“阿年哥,我想着,待铺子的租期到了,换家大些的铺面儿。”

“你们怎么想的?”

“要上下两层,现在衣裳的生意也渐渐做了起来,我跟阿银商量好了,上头做衣裳,下头卖化妆品,还有小饰品、帽子、杂货一类。”

“成,我帮你们留意下铺面儿。最好是弄个小洋楼,显得洋气。”

这个月文先生家的沙龙,秦殊也一道去了。

秦殊和文太太关系很好,陈萱魏银也跟着沾光,和文太太在一起坐着说话聊天。陈女士的出现更如众星捧月,陈女士如今要做的事业,只要是关注报纸的,就没有不知道的。陈女士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容彩焕发,更胜往昔。

好在,陈萱性子平和,见到陈女士还能笑着打招呼。

陈女士后来还打发人给陈萱送了一张大兴盛开业礼的请柬,陈萱这脾气,用魏金的话说,软得跟个面团儿似的,竟还给大兴盛订了花篮。不过,开业礼,陈萱就不去了。

大兴盛开业当天,容扬请陈萱吃饭。

容扬令助理送的帖子,不是请陈萱一人,还有魏银。

魏年想了想,并没有同往。

容扬请客的地方在朝阳门南小街那一处,要不是容扬的请柬上注明地点,连魏年都不知道北京城还有这么家馆子。完全不似寻常餐馆,待进了两扇黑油油的中式大门,里面花木扶疏、清幽秀朗、高雅脱俗,侍者皆是一式的中式衣裤,举止行为,恭敬客气。一处临湖的敞轩中,容扬一身月白长衫,临窗静静喝茶,见她二人过来,含笑起身相迎。

陈萱笑,“知道容先生来得这么早,我们就早些到了。”

“你们并没有来晚。”容扬绅士的为二人拉开椅子,眼中笑意闪过,“这是我家。”

陈萱尴尬的脸都红了,容扬一笑,从容坐下,“我以为魏太太做生意这些时间脸皮应该厚一些了。”

“容先生你又不是来我店里的客人,就是对着客人,这么丢脸,我也会不好意思的。”因为与容扬算是比较熟了,何况,陈萱的性格的确开朗不少,自己说着,也笑起来。当时,容扬的请帖上写的暗香园,陈萱都以为是餐馆哪。

魏银有些好奇,“容先生,你的家为什么叫暗香园呢?”谁家会叫什么园啊!好奇怪。

“这敞轩周围种的都是梅花,待入冬梅花开放时,有暗香盈袖。”容扬明白魏银的困惑,与她道,“北方人喜欢称自己的家为府宅,姓李就叫李宅,姓张就叫张府。南方人喜欢建园林,有拙政园、留园、网师园,都是江南名园。”

魏银这才明白了,侍从端来饮品,陈萱的是奶茶,魏银的是咖啡。陈萱一向直来直去的,“容先生,您请我们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听一位朋友说起你们在化妆品销售上很不错,虽然与陈女士争邵小姐的代理权功败垂成,我很欣赏魏太太魏小姐在化妆品上的成绩。据我所知,因为陈女士大兴盛要开业的原因,北京城所有国产化妆品的销售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你们的生意倒是不错。用化妆品捆绑帽子、衣裳、饰品来卖,虽然利润比单独销售要少一些,但你们留住了客人。”容扬不吝赞赏,“我很欣赏二位在化妆品销售上的才能,想与你们合作。”

魏银有些惊。

大概是容扬平时给陈萱的印象太好,陈萱脑洞大开,直接把容扬想成了扶危济困的活菩萨,连连摆手,“容先生已经帮我不少,我可不能再占您的便宜。咱们一起吃吃饭就算了,怎么能有一点小事就跟容先生求助呢。不成不成!这样朋友也做不成了!”

魏银反应过来,也以为容扬是听说她们没得到邵小姐的代理权,生意不好做要帮她们呐。其实,她们生意还好啦。容扬将手往下一压,笑道,“魏太太客气了,我并不是来救济你们的。”

“可是容先生您有吉庆坊,化妆品上如何还要找我们?”

“是这样,我手里有个品牌,是国产品牌,我自己的牌子,这两年的生意很差。你们也知道,国货品牌的竟争力越来越大。”容扬道,“我手里的生意,赔钱的就是这个了。去年在上海一年的销售,点唇膏也只有六百支。生产线已经停了,我想请二位试一试。我给你们全国代理权,你们的拿货价,是四折。”

魏银的美眸一瞬间的睁大,可转念一想,生产线都停了,现在估计也就是还剩下牌子。想到这里,魏银又平静了下来。她看向陈萱,店里服装帽子的设计、还有化妆品的选择推荐什么的,是魏银做主,店铺发展上,就是俩人说了算。魏银看陈萱,陈萱也在看魏银,陈萱思量再三,谨慎开口,“我想先问一句局外话。”

“魏太太请讲。”

“依容先生的身份,还有您的生意,这种生产线都停下来的化妆品品牌,只是一个极小的生意,有与没有,对于容先生而言,影响并不大。容先生为什么会这样郑重的找我们来做这件事呢?只要容先生露个口风,报纸上宣传些日子,还怕做不起这样的一个品牌吗?”

容扬一双眼睛如溶溶水月,先问陈萱,“我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