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离闻家远些吧。”魏年摇头,“我总觉着,闻家有些怪。”

“除了闻小姐,我看闻夫人闻先生都是很懂礼貌的人。”陈萱这一口老醋很是不小,她很快想到主意,一拍巴掌,道,“阿殊很喜欢闻夫人,她肯定要去闻夫人那里的,介时先问过她,托她一起带去。”

魏年也随陈萱去了。

魏银根本不必魏年相劝,就心灰意冷的退出了社交场。

倒不是魏银突然间看破红尘,实在是有件事让魏银对社交场不由灰心。说来,这事儿并不关魏银,也不关秦殊。魏银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此事双方当事人,魏银都认得,与其中一方还有些事务联系。

这话说来就有些远了,魏银今年接了北平日报主编纪主编的委托,为北平日报画今年的月历牌。由此,倒是与纪主编熟悉了。魏银一向活泼大方,她又是做化妆品与服装生意,一来二去的,同纪太太也就熟了。纪主编身为报社主编,在北平文化界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纪主编有一个儿子,这位纪公子如今就在北京大学念书,与韩市长的千金韩小姐交往。

这是魏银说的。

魏银并不是无地放矢。

魏银不只一次的同陈萱说过纪韩二人交往之事,就是陈萱有幸在舞会上见到韩小姐,韩小姐也多是与纪公子在一起,二人还经常在舞会上一起跳舞。就是陈萱看来,二人也是在交往中。

但是,就在那日舞会结束后,韩小姐与纪公子提出分手。

纪公子一腔痴情无处托付,当夜在家为情自尽,好在,被纪太太及时发现,纪太太简直是摧心肝,把儿子送医院也得问个究竟啊。好端端的孩子,怎么突然寻死啊?

魏银会知道此事,还是一位去店里拿定制的手包的白小姐随口说的。魏银有些意外,更有些不解,“他俩以前不是挺好的,如何突然就分手了?”

白小姐涂着鲜艳寇丹的手指随手抚摸在雪白的貂毛装饰的手包儿上,笑容甜美,红唇中说出的话却是冰冷无情的,“门不当户不对,能算好?”

魏银有些急,“他们不是相爱么?”

白小姐唇角一弯,掠出一抹锋锐,“若不是相爱,韩小姐怎么会与纪公子来往?韩小姐堂堂市长家千金,难道会下嫁报社主编的儿子?相爱过,也就算了。韩小姐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要嫁的,必然是配得上她家门第的人家,嫁主编之子,岂不辱没了她?”

魏银想说,可是,以前俩人那样好。白小姐似是看出魏银所想,笑笑,“多少大家公子也与当今红星卿卿我我、花前月下,谁又真会娶个时下红星回家做太太?谈情说爱时恨不能挖心挖心、剖心剖肝,真正谈婚论嫁,双方斤两必要放在称盘上称上一称,门第、出身、嫁妆、聘礼,差一分一毫都不成的。”

白小姐嘻嘻一笑,告辞而去。结账时还让魏银给她打个八折,魏银道,“你这个已经便宜很多了。”

白小姐眨一眨精灵似的眼睛,“我还教你道理了哪,这八折算是道理折扣。”

魏银好悬没给这无耻的气晕,只得白她一眼,让小李掌柜再给打个折扣,白小姐方心满意足、欢欢喜喜的拿着手包走了。魏银顿觉索然无味,对于那些在舞会上认识的朋友不由多了几番思量,人家到底是面子情随口说笑,还是真心与自己结交呢?

再加上魏年劝她一回,让她收收心,不要太实在。魏银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在舞会上亦是靓眼的存在,还有几家公子哥儿在追求她,魏银就随便挑了一个来她店里献殷勤的问了一句,“你打不打算娶我?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自此,再未见那公子哥儿身影。

把魏银郁闷的,幸而她并非轻浮女子。魏银把这些事同秦殊说了,不必魏年劝她,自己对社交场便生出索然无味之感,“这舞会啊,玩乐还成,谈感情什么的,就太傻了。”

秦殊出身不同,她还真没遇到过要跟她玩玩儿的,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子,都是要跟她谈感情的。当然,前提是,大家知道秦父是上海教育司司长。秦殊人并不笨,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再加上有纪公子自杀的事,幸好人没事,倘纪公子有个好歹,纪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

哎——

再加上魏年不想她们总去参加舞会,关键是,魏年不陪着,魏银秦殊还真没胆子大到敢自己晚上出门。且又有闻夫人来京,秦殊忙着到闻夫人身边打转,也就没再去舞会了。

闻夫人说要送秦殊糕团,第二天便打发司机送了过来。且,闻夫人神通广大,竟知秦殊是租魏家宅子住,干脆一式两份,一份是给秦殊的,另一份是给陈萱的。

有闻夫人送的糕团,陈萱顺理成章的把想送闻夫人草莓的事和秦殊说了,想托秦殊一并带去。

秦殊笑,“正好,我买了清酱肉想给闻姨送去,再有二嫂这草莓,一荤一素,有如一文一武。二嫂,你不如跟我一道去,我看闻姨挺喜欢你的。”

陈萱不想见到闻雅英,摇摇头,“我才同闻夫人说过一次话,虽然很仰慕她的学识,也不好就贸然打扰。再说,我也不想见到闻小姐。”

“怎么了?”秦殊还不明白哪。

陈萱可是半点儿不瞒着的,她跟魏年正经夫妻,吃醋也大大方方的吃,陈萱说,“她一个劲儿的想跟阿年哥跳舞,阿年哥可是成亲的人。她这样可不好。”

“二嫂你想多了,魏二哥很少同闻小姐跳舞的,就上次舞会,那是头一回。”秦殊递给陈萱一块小小的糯米糕团,自己也拿了一个吃,一面吃一面说,“魏二哥平时都是跟阿银跳,有时阿银没空,他又不想跟别个女人啰嗦,也会找我当挡箭牌。阿年哥很谨慎的,也就是上次,我听说还是闻小姐请魏二哥跳的。闻小姐毕竟是闻先生的长女,她一个女孩子主动请男人跳舞,魏二哥肯定是却不过情面,才跟她跳的。那天二嫂你也在啊。”

“我不是说阿年哥,我说是闻小姐。”陈萱把个小小糕团放嘴里,软软甜甜的,味道很不错,陈萱吃到这么好吃的糕团,心情也好不少,说,“阿年哥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闻小姐跟韩市长家的公子打得火热,不可能打魏二哥的主意吧。”

毕竟碍着闻夫人的关系,陈萱不想说太多闻雅英的不是,陈萱笑,“其实我明白,阿年哥是有分寸的,我就是自己心里有些醋。

秦殊也就不再劝陈萱同她一道去了,不过,闻夫人来北京是住北京闻公馆,闻雅英有自己的住处,并未因闻夫人来京就搬回闻公馆同闻夫人同住。

秦殊送东西时,没少说陈萱的好话,把草莓和卡片亲自送到闻夫人面前,秦殊笑,“清酱肉是我去买的,北京城里最好吃的清酱肉,闻姨你尝尝。草莓是魏二嫂种的,她这草莓种的可好了,每年都是六国饭店买断的,魏二嫂不好意思过来,托我给闻姨带来尝尝。”

闻夫人一目十行的看过陈萱用英文写的卡片,眼睛里浮起一丝笑,把卡片再放回信封内,压在掌下,闻夫人笑道,“每次去六国饭店都会看到新鲜草莓,原本我以为是国外运来的,不想是魏太太种的,国内也能种草莓么?”

“据我知道的,就二嫂一个人会种。夏天的是时令草莓,如今天儿冷,便是在屋里种的,像洞子货一样。”秦殊大大的为陈萱介绍了一回种草莓的本领。

侍者端来咖啡,闻夫人递给秦殊一杯,笑道,“那天与魏太太说起话,知她英文不错,日文勉强,倒不知她还有这种草莓的本领。”

“二嫂的本事可不只是种草莓,也不只是会英文和日文,她以后是要做学问家的。我从没见过有人比二嫂更有毅力的人了。”秦殊对陈萱充满敬佩,这是秦殊的好处,她这性子大大咧咧,但是,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不媚上,更不卑下,与人交往时,倒少了些时下公子小姐那些新派打扮下的精明市侩,当然,心眼儿比较粗也是真的。

闻夫人笑望秦殊,“阿殊你现在也不错啊,我听说,你都开始办女工学校了。”

“不能算我办的,我只是在里头占一点股份,不过,我也有帮着管学校和工厂的事,只要有空都会过去看看。”说以自己的事业,秦殊也很高兴,“前些天有些分心,总是想出来玩儿,以后我得把精力多用在事业上,像闻姨你一样,能做出些自己的事业才好。”

闻夫人听她拍马屁,含笑把一碟小松饼推到秦殊面前,听着她叽叽呱呱的说起自己在北京的事业来。

此时此刻,魏年陈萱也在与容扬谈起化妆品厂扩大规模增加设备的事了。

第129章 晚宴上

容扬来北京的时间并不多, 何况,每次都是有要务在身。而容扬还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听一听化妆品厂的经营汇报,可见容扬对于化妆品厂的重视。

当然, 这可能也是容扬商人身份的细致,再小的生意,容扬都不会忽视, 何况, 化妆品厂从投入到现在, 也不过半年时间,便已将投入的成本收回,并且开始赢利, 眼下魏年甚至还有扩大生产线的计划。

容扬先听魏年说了说这几个月来化妆品的销售, 整个销售数字产生大幅变化是自十月开始, 容扬直切要点, “十月的销售情况,只论点唇膏就比九月翻倍, 这里面可是有什么缘故?”

魏年道, “我们在九月就推出了无色的点唇膏, 这种点唇膏又分为两种, 一种是成年人用的,一种是孩子用的,保质期为三个月。北京的天气干燥少雨, 许多人都容易嘴唇干燥起皮, 这种无色滋润嘴唇的点唇膏推出后就卖的不错。还有就是, 阿萱她们在北京大学招到了一个化妆品代理,这位代理我们化妆品的同学售卖能力一流。她从九月份开始做,主推的是点唇膏和美指油、洁面膏三种,一直做得不错。刚开始给她的代理价是七折,在上个月我们就想重新和她签约了,这是合约内容,您看一看。”说着,魏年把合约双手递给容扬。

容扬随便翻了翻,颌首,俊雅的脸上浮现满意的神色,“不错,招到一个不错的人才。还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你们是怎么招到这样人手的?”

魏年笑望陈萱,“是阿萱她们发现的,连带着无色点唇膏,也是她们的提议。”

陈萱与魏年眼神交汇,很自然的接过魏年的话,因为和容扬很熟了,陈萱也没有过分谦虚,她实事求是的说,“其实,也是凑巧。”从店里做活动时人手不足招临时短工说起,一直说到徐柠手头儿不丰时,陈萱偶然动的提议,陈萱笑眯眯地,“阿柠是个极有志向的人,她一点儿富家小姐的架子都没有,做事情极俐落,刚开始也就是试一试,我也没想到她做得这么好。我自己也是卖化妆品的,不过,我是在店里卖,阿柠不一样,她在学校里念书,会挨宿舍推销。除了北京大学,别个大学也都去过了,还有一些纺织类的工厂,这里头女人比较多。她人能干,咱们总体的售卖量一下子就上去了。她做得好,咱们不好亏了人家,所以,我和阿年哥、阿银商量着,想重新和阿柠签的合约。按她的定货量来给她折扣,如果量大,六折、五折、四折都可以,只要她的量足够大,咱们把利润多让给她些。毕竟,找个像阿柠这样能做事还性情好的人挺不容易的。容先生您先看我们拟的合约,要是可以,咱们就这样跟阿柠签,我特想留住阿柠。”

“再有,北京这里的市场其实也就这么大了,有我们的店,还有阿柠,明年的话,主要精力会放在洁面膏、香皂,还有凝脂雪花膏这一块,点唇膏美指油经过今年的开拓,明年应该会是个比较平缓的增长,想再有大幅的突然增量,不大容易了。”陈萱眉毛微拧,“我近来也在想,毕竟,北京城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虽然还能想法子多做些活动,可总体的消费的量一定的。阿年哥说,应该着人去天津试着售卖咱们的化妆品。这法子我觉着挺好,可是,一时没有太合适的人选。原本阿柠很合适,可她得在学校念书。我跟阿年哥商量着,想试着招些售卖人员。容先生您认识的人多,要是有愿意去上海、天津、青岛推销咱们化妆品的,比招来的人更知根底。”陈萱很自然的想听一听容扬的意思,毕竟,在陈萱看来,容先生充满智慧,应该可以为他们指点迷津。

相对的,魏年可不认为容扬会有合适的人选。如果容扬这里有做化妆品的人选,当初这品牌就不可能做到倒灶。

不过,容扬并没有给出推荐人选,倒不是因为容扬手底下没有这样的人,容扬道,“我那里如果硬要挑人,也挑得出来。只是,化妆品的事,还是你们做个总揽。从研发到销售,都由你们做主比较好。至于人手,没有的话,就去招。像徐柠这样的销售高手,哪怕多花些时间,费些力气,让出适当的利润,也都是值得的。再者,我还有一个提议。如果一直没有现成的合适人选,你们可以试着自己训练出这样的人来。”

容扬的声音不高不低,谈话的内容却是给陈萱打开了一番新的见解天地。容扬道,“世上没有天生便擅长什么的人,像以前人们做生意的过程,一般是从学徒、伙计、管事、掌柜,一级一级的做起来的。现在与先前,差别也并不大。但是,也不是没有差别。”

顿一顿,容扬曲指敲了敲工厂与徐柠签定的这份合约,缓声道,“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教育由以前的私有的、小部分人的特权教育,转而到了现在的越来越开放的,面对大众百姓、男女趋于平等的教育,而且,这才是未来社会的主流。社会的变革还在于阶级的重新洗牌,自从溥仪逊位,政府虽先是由北洋军阀掌控,如今又是国民党执政,可有一点我们得明白,以往在清朝时主张的仕农工商的社会阶层,已经不适用于现在了。商人的地位在提高,女人的地位,也在提高。所以,对于高等教育的人,经商也成为了一项不错的选择。民族工业就由此而诞生,当初的洋务运动,就是想从商业与科技上振兴我们的民族。这话就远了,你们在用人时能不拘泥于男女,这很好。我提醒你们的是,在任何年代,教育的差异,会成为阶层分野的重要原因。可反过来说,教育只是一个世界对学识普遍认知的一种标识性的规则,人有没有学识,可以看他受教育的程度,但是,也不要只看他的教育程度。你们要先找对的人,受过高等教育也好,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好,他的学识,他的人品足够过关,还有,他愿意从事我们这个行业。你们就要把他训练成适合我们品牌销售的人。人训练好了,就可以出去做事了。”

容扬这一番话,要搁往时,陈萱不一定听得懂。

但是现下,陈萱已是能完全明白容扬的意思。陈萱心悦诚服,“还是容先生看得更远。”

容扬笑,“康庄大道一直都在,而且,并非秘密。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人愿意去走。你和阿年都是肯付出辛苦和努力的人,我说的这些话,你们早晚都能明白。”

“这怎么一样,要是叫我自己想,我可能会想很久很久。”陈萱笑望魏年一眼,“不过,阿年哥比我聪明,阿年哥应该比我更早想到。”

魏年无奈看她,感觉这话怎么听都像安慰啊。

魏年还有事同容扬商量,是关于再做一个普通品牌的提议。魏年道,“像思卿的点唇膏、美指油、香皂,我们的定位是国货化妆品的中高档品牌。这些东西的售卖对象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女士,可现在,说到底,还是寻常人家居多。我想,将来我们上了做香皂的机器,能不能做一个低端品牌,做猪胰皂。猪胰皂是平常家里女人用来洗衣裳的肥皂,现在基本上连村里稍微多种两亩田的人家,也会用猪胰皂来洗衣裳,猪胰皂的售卖范围,除了大城市外,各县乡,只要经营得当,量是极大的,利润也不会低。”

“可以试一试,牌子叫什么?”

“洁净。”魏年道,猪胰皂么,可不就是要洗衣服洁净么。

容扬评价,“太普通。”

然后,容扬想了个不普通的,“叫超级洁净吧。”

陈萱立刻道,“容先生想的这个好。要是我买,就买这种超级的。”

魏年瞥陈萱,这也忒会拍马屁了吧!陈萱看出魏年不满,笑呵呵地,“本来就是容先生想的这个好啊。就像我们现在卖的国货化妆品,按道理孔凤春、谢馥春才是老字号,可是卖的最好的真不是它俩,而是无敌牌。这牌子一听就响亮,许多客人都很喜欢无敌牌的东西。我也觉着,这牌子名儿就取得特别厉害!”

陈萱有理有据的一说,逗得容扬都露出笑意,魏年也不与她计较,笑,“是哦,特别厉害。”

陈萱歪头笑笑,自包里取出小本子看看,把同容扬商量的事都商量过了,陈萱说,“今天过来想同容先生商量的就是这些事,容先生,我们这里的事,你瞧着还有哪些不足,可要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好去改进。”

容扬一笑起身,“现在先去吃饭。”

自从认识容扬时起,陈萱就认定容扬自品性到学识,都是一等一的人物。陈萱最喜与出众人物在一起,何况,同容扬又这样熟,很高兴的便应了。魏年更不是拘泥之人,只是,纵是容扬也未料到,闻雅英突然打电话,要过来吃饭。

容扬看向魏年陈萱,“那天舞会上看到你们在一处,想必都是熟的,不如一起用晚饭。”

陈萱一听闻雅英要过来,与容扬一起吃饭的兴致都减了三分,陈萱同容扬打听,“容先生,闻小姐真的是您的表妹啊?”

“是啊,我的母亲与雅英的母亲是姐妹。”

陈萱点点头,想着容先生这样的人品,闻小姐竟然是容先生的表亲,可真是不可思议。

陈萱没再多说闻雅英的事,而是听着魏年和容扬聊起天来。闻雅英来的很快,见到魏年陈萱夫妻时,妆容精致的脸上微现诧异,一笑坐下,“不知表哥这里还有客人。”

“今天我请阿年阿萱吃饭,你来得巧了,叫的是玉华台的菜,你不是最喜欢他家的汤包么。”容扬请闻雅英坐了。闻雅英接过佣人送上的咖啡,笑,“表哥你请魏太太吃饭,也要投其所好才好。魏太太又不喜欢淮扬菜,我听说魏太太喜欢吃同和居的混糖大馒头,一个半斤,管饱。还有天福号的酱肘子,是不是,魏太太?”

“同和居的混糖大馒头是很好吃啊,天福号的酱肘子味儿也好。但是,我还没吃过玉华台,也挺想吃的。上回去上海,我也喜欢吃上海菜,好吃的东西我都喜欢吃,不挑南北方。”陈萱根本没理闻雅英是不是在笑话她,她问,“容先生,您会不会日语?”

容扬,“略通一二。”

陈萱眼睛一亮,同容扬说,“容先生,我现在在学日语,我用日语说话,容先生您随意。我刚开始学,要是我哪里发音不好,您只管纠正我。”然后,陈萱就叽哩呱啦的说起日语来,她实在烦闻雅英,听说闻雅英是在美国念的书,就闻雅英这念书中途而废的样儿,陈萱想着她也不懂日语的。果然,闻雅英听着陈萱叽呱,虽然容扬照顾闻雅英的面子没有用日语而依旧是说国语,但是,闻雅英是半字都听不懂陈萱的叽呱。

尤其,魏年的日语也不错,时不时要温柔的附和上一两句。于是,闻雅英就看着人家三个聊得畅快,她却是一句都插不进,当下气得不轻。

第130章 晚宴下

陈萱这种完全从学识上藐视对方的行为, 让魏年心下颇觉有趣。

虽然陈萱的日语是真的挺一般,但她完全是那种超级敢说的人,容扬也很有耐心的纠正她的读音。直到玉华台的小利巴送来一席拿手菜色, 尤其一道烹膳段,容扬是请了玉华台的厨子来家现烧的。

陈萱入口便赞一声好,道, “上回在上海也吃过烹鳝段, 我就觉着特别好吃, 没想到,这玉华台的也这么好吃,一点儿不比我上回吃的逊色。”

容扬道, “玉华台专营淮扬菜, 现在不算吃鳝最好的季节, 待到夏天, 我请你们吃全鳝宴。”

“夏天我们请容先生。”陈萱绝对是食肉动物,不论是鱼是肉, 她都吃的超级开心。陈萱笑, “不能总叫容先生请客。”

容扬一笑应下。

闻雅英忍不住皱起眉毛。

容扬吃东西比较清淡, 像鱼就喜欢清蒸, 如烹鳝段这样的菜,容扬都没碰一筷子,可见, 这菜是特意为夫妇二人叫的。闻雅英实不知, 陈萱这样的村姑何德何能让容扬请客吃饭的, 还有魏年这样的洋派俊郎青年,竟然会娶这样一位土腥气都没洗干净的太太。闻雅英刚刚被陈萱一口日语气的不轻,哪怕现在陈萱开始说国语,闻雅英依旧看她不顺眼。

闻雅英搅一搅碗里的竹荪茉莉汤,说起正事,“表哥,二舅有没有来找你。”

容扬流畅的将一块琥珀核桃放到雪白的餐碟内,平平淡淡的问一句,“他有事?”

“二舅说,他想做些事业。”闻雅英看陈萱一眼,夹了一筷子清清淡淡的凉拌小黄瓜,同容扬道,“他觉着,现在的化妆品行业不错。”

琥珀核桃烤的极脆,略微用一些力气,就可能把核桃仁夹碎。那粒完整的琥珀核桃被容扬放入口中,待容扬饮了一口清水,清淡了些口中甜香,方道,“这很好啊。”

“表哥你也知道,二舅毕竟没经验,他想着,你能在生意上指点他一些,让他练练手,以后也好做事。”闻雅英话到此处,陈萱舀了一勺狮子头的手一颤,勺里的狮子头险没再掉回碗里,她不可思议的看向闻雅英,想说她没理解错闻雅英的意思吧!

魏年看向闻雅英的目光已是闪过一丝不悦,但,他明白闻雅英无足轻重,要紧的是容扬的态度。

于是,魏年将眼神望向容扬。

容扬分毫不乱,甚至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同闻雅英道,“我并不懂化妆品的生意。”

“表哥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思卿’是你的牌子。”闻雅英口气中带了一分娇意,满是期望的看向容扬。容扬不急不徐道,“‘思卿’虽是我的牌子,当年我却是把‘思卿’做到倒闭的。之所以‘思卿’有现在的成绩,是因为阿年阿萱的功劳。我不过是找对了合作伙伴,‘思卿’的一应业务,我并不插手。做为股东,我只管拿分红便好。”

“我在北京也听闻过魏先生魏太太的才干,可二舅也不是外人。魏先生魏太太同表哥交好,正好请他们贤伉俪帮着带一带二舅,不行吗?”闻雅英同容扬商量。

容扬摇头,“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化妆品那里用不用人,用谁不用谁,都要他们贤伉俪决定。”

闻雅英心中有些失望,但也只能将目光投入夫妻二人,魏年心里对容扬飙了句脏话,仍是以一种礼貌的客套同闻雅英道,“闻小姐的舅舅想来也是出众人物,只是我们这化妆品厂也是刚起步,不瞒闻小姐,收支刚刚平衡,容先生刚还提醒过我,让我节约人力。不然,赔钱的话,我哪里难得住容先生的信任。”

闻雅英当真是不会看人脸色的,她道,“既然经营的不大好,正好我二舅最懂经营,让他过去帮一帮你们也好。”

哪怕魏年没见过闻氏二舅,可就凭闻雅英这说话,魏年也能猜出闻氏二舅是什么样的货色。魏年微微笑起来,“刚刚闻小姐还说您二舅没经验哪。要我说,容先生大家大业,闻小姐出身名门,安排个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闻雅英的脸渐渐冷下来,非但不领魏年这刻意给她铺台阶的情,而是似笑非笑的说了句,“如今看来,我这一句话是不大顶用的。”

魏年还欲再同她周旋,陈萱已是把整个狮子头吃掉,还喝了两口汤,她将汤匙往碗里一放,打断魏年的话,打算亲自出马做个“丑人”,反正她忍这闻雅英已经够久了!“思卿”虽是容扬的牌子,可是,如今这牌子里凝结了多少陈萱的心血。要是容扬亲自推荐的人,还罢了,闻雅英竟然要插手“思卿”的事!

这位小姐终于把陈萱惹火了,陈萱向来是把“思卿”当做自己的小孩儿一样珍惜!现在,闻雅英竟然要打劫“思卿”,陈萱决定再不忍她!陈萱不擅长吵架,还是要从道理上说起,她道,“要是闻小姐你自己的生意,你愿意怎么顶用就怎么顶用。你不用问阿年哥,也不用问容先生,‘思卿’当初签合同时,容先生亲口答应的,四六分成。容先生四,我们六。有关‘思卿’的一应事务,容先生都不能擅自插手。容先生并没有在敷衍你,敷衍你的是我阿年哥,闻小姐,你听不出来吗?他完全没答应你的意思,是虚应故事哪。我早同他立过规矩了,以后不准他再跟你在舞会上跳舞!也不准你们单独见面,他要是敢不听话,回家有他好看!你问什么问呀,你听不出来他不敢应你啊!我家的事,都是我做主!”

“我才不会应你哪,刚你还笑话我爱吃混糖大馒头,爱吃酱肘子!我就爱吃了,怎么着!我非但爱吃混糖大馒头和酱肘子,我还爱吃大排骨和五花肉哪!”陈萱不客气的把心里的实话都说出来了,“你还瞧不起我,话里话外的笑我土,你当我听不出来啊!你这样得罪我,还想把你二舅安排进来,你可省省吧!你当我傻啊!”

闻雅英整个人气的浑身哆嗦,脸上搽的粉恨不能抖下二斤,怒道,“我同魏先生跳舞那次,是你自己点头答应的。”

“我那还不是给你面子,结果,你不领我情不说,还成天笑话我,看不起我,觉着我好欺负!”陈萱半点儿不让着闻雅英,她直截了当的说,“我特别讨厌阿年哥跟别的女人跳舞,那天回家我就告诫他了,再这么没规矩,是不成的!”

“你脑子有病吧,舞会上交换舞伴是常事!”

“这是我家的规矩,干你什么事,干舞会什么事!我就是不愿意,怎么了。我管自己丈夫,怎么了。”

闻雅英深觉与陈萱这样的土鳖交谈有失自己身份,冷冷道,“我不与你这糊涂人说话!魏先生你也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叫个女人这般说你!”

魏年心说,我不叫我媳妇说,我难道叫你说。没见我媳妇帮我解围哪。何况,陈萱这一发火,魏年也有些怵,担心扫了陈萱的面子叫陈萱发作他,魏年装出模样讪讪,“她这在外头还好些,在家里更厉害哪。”

闻雅英简直给魏年这没出息样儿气个仰倒,心说,真个狗肉上不得席,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陈萱才不理闻雅英,她站起身,对容扬说,“今天也没吃好,看闻小姐都要气哭了,容先生您赶紧哄哄她吧,我和阿年哥先回了。明儿我设宴,请容先生吃泰丰楼的鸳鸯羹。”她还一幅太后老佛爷的模样对魏年伸出一只手,这是舞会上女士接受男士邀请的动作,既优美又高傲。魏年连忙乖乖的去扶,连腰都弯下去了。闻雅英简直要被陈萱气疯,手掌重重的在案上一击,一幅要掀桌的模样,陈萱完全不带怕的,名媛即便发火,也不敢大闹,不过,陈萱还是道,“闻小姐,你爱掀就掀,反正这不是我家,是你容先生家,我劝你还是三思,容先生可没得罪过你。”

闻雅英被气得连名媛的身份都忘了,恨不能扑上前与陈萱撕打一番,方解心中怒火。陈萱立刻又道,“以前在乡下干农活,五十斤的口袋我一人扛俩!”看一眼闻雅身这吃小黄瓜养出的小身板儿,陈萱心说,就是闻雅英要打架,她也不怕!

见闻雅英略一止步,陈萱连忙拉着魏年的手,嗖嗖嗖的走掉了。要是真与闻雅英在容扬这里打起来,容扬的面子就当真不大好看了。

第131章 书店偶遇

陈萱拉着魏年走到门口时,就听到了里面大厅里传出来的闻雅英的哭声。陈萱没想到真把闻雅英气哭, 连忙飞快的带着魏年离开容公馆, 待出了东交民巷,陈萱还说, “成天就知道笑话别人,略叫别人说她两句, 就这样儿哭天哭地的,肯定是哭天抹泪的同容先生说我坏话去了。”

魏年道,“我看容先生并不大喜欢她。”

陈萱眯着眼睛哼魏年一声,率先在前迈着步子回家去了。魏年在一畔那叫个殷勤小心,想着自己当初也是死要面子不机伶, 干嘛要跟闻雅英跳舞啊,让他家萱儿每想到此事就不痛快。魏年还有些心虚, 跟着陈萱身边简直嘘寒问暖了一路。

话说陈萱魏年小夫妻不过是哼唧两声罢了,容扬可是叫闻雅英哭湿了前襟。容扬闭眼任闻雅英哭,一直待闻雅英哭声转小,方淡淡道,“你妆花了。”

闻雅英果然捂着脸先去洗手间补妆去了, 容扬揉揉额角,转身去了楼上客厅, 唇角又不自觉的翘了翘。当然, 待闻雅英补好妆, 到楼上小客厅寻容扬时, 容扬已经在捧着本书在看, 听到动静,抬头见闻雅英已经恢复了精致妆容,容扬微颌首,“衣饰得体是一种礼貌。”

闻雅英哼一声坐在容扬身边,“表哥你就看我被人欺负也不吭气。”

“因为你的缘故,我的客人都没有吃好,我没寻你的不是,你倒先派我的不是。”容扬看向闻雅英,“我有提醒过你,少与舅家接触。”

闻雅英道,“大舅我是不来往的,二舅还是愿意好生过日子的。”

容扬不置可否。

闻雅英问,“表哥,你就不能帮一帮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