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拍拍自己腆的高高的小肚子,口气大的能吹死牛,“奶奶,你等着吧,以后我还得赚大钱哪,到时我赚了钱,给奶奶买大房大车,天天让奶奶金珠子手链子,穿金戴银过好日子。”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写诗的缘故,小丫头说话还特别会押韵。

把魏老太太乐的,直夸小丫头有自己风范,是个会过日子的好闺女。

小丫头这么又是写诗又是请奶奶吃冰淇淋还给奶奶零用钱,别人倒没啥,陈萱就是觉着好笑,唯有一人,险没醋死。这也不是别人,正是小丫头亲爹——魏年,又名,弗兰克.魏。

弗兰克.魏简直要醋死了,连续在陈萱耳边碎碎念两天,“吃冰淇淋,给零用钱,写诗,一样都没咱俩的份儿。”他还拉上陈萱。

陈萱根本不会吃这种醋好不好,陈萱实在受不了魏年的碎碎念,当天放学后拜托魏银去接小丫头,陈萱开车带着魏年去吃了一大支巧克力味儿的冰淇淋,然后,陈萱给魏年发了零用钱,陈萱获得了在教授实验室做助理的兼职,刚发工资。说来,这是陈萱在美国挣到的第一笔钱。

魏年勉强接受,数学很好的提醒陈萱,“我想要一首歌颂爱情的诗。”

呃——

这可真是难到陈萱了。

她,她真没她闺女那写诗的本领。

小丫头得知她娘的难处后,很善解人意的抖着小胖手做出个数钱的姿式,表示,“我会写诗,可以替妈妈写诗,只要妈妈付我钱。”

陈萱瞧不上小丫头这幅财迷样儿了,陈萱心说,你能从你妈这儿赚着这便宜钱。

陈萱多节俭啊,陈萱表示:

就是难死,她也不花这个钱!

陈萱干了件比写诗要真诚百倍的事儿,她给阿年哥写了封信。

第202章 番外之妻子写给丈夫的信

陈萱一向认为, 小丫头虽然长的像老太太, 但是脑袋瓜像阿年哥, 这从小丫头上学的智慧就能看得出来, 在幼儿园就展现出远胜同龄人的聪明。陈萱不太了解美国小朋友的学习进度, 但是在小丫头升一年级的时候, 入学测验时就有老师建议小丫头可以直接读二年级了,因为数学上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小丫头都会了, 还认识许多单词,能看懂一些简单的课外读物,连简单的乘法也会一些。不过, 小丫头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苏珊的小姑娘,小丫头想跟好朋友一起升学一起读一个学校一个班级,所以, 尽管陈萱挺希望闺女能直接读二年级的,不过小丫头一向有自己的主见, 她不愿意跳级念书,也只好随她了。

陈萱认为,闺女之所以这么聪明,肯定是像阿年哥的缘故啊。

但是,魏年得说,他闺女的文科上的天分, 尤其是写诗的本领,绝对是从妻子这里继承的。

因为比较复杂(冰淇淋与诗)的原因,魏年很吃了一回闺女的醋, 于是,转而要求陈萱要给他写一封歌颂爱情的情诗。陈萱哪里会写诗啊,尤其是她闺女那种对着个破冰淇淋都能写两首诗的人,相较之下,陈萱简直一首诗都写不出来。

最终,陈萱很朴实的给阿年哥写了一封信。

信是这样写的:

阿年哥:

我实在不会写诗,就给你写一封信了。

提笔在即,又不知要写些什么。有许多话想和阿年哥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就从头说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小的时候,有时会听到乡里人说起我和阿年哥的亲事。他们的口吻羡慕极了,说我以后会嫁到北京去,只要嫁给阿年哥,一辈子的福气都有了。我那时,偶尔闲了也会害羞的在心里悄悄的幻想,不知道我将来要嫁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模样相貌。我至今难以忘记,成亲那日见到阿年哥你的模样,不像见到一个人,仿佛见到我生命中的天神,那样的俊美光耀。当时我觉着,阿年哥你比咱们屋屋顶的电灯炮还要亮堂。我的心脏,一辈子都没跳的那样快,我心里,都不能相信,我竟然嫁给阿年哥你这样优秀的男人,我的心里,惶恐的很。那时我的模样,我也记得,我照一眼镜子都觉着自惭形秽。那晚你离开后,我照镜子照了好久,终究得承认,咱俩是不般配的。

这是我第一件要感谢阿年哥的事,谢谢你没有随波逐流的与我做夫妻。如果彼时勉强做了夫妻,我想,就算我再活一辈子,仍不会是现在的我。

阿年哥你那时真高傲啊,都不拿正眼看我,我知道,肯定是嫌我那时不好看。不过,知道我不打你的主意,还答应以后有适应的时机就跟你离婚,又变得那么和善。还会给我买外头穿的昵料大衣,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那么贵那么好的衣裳,我那时就想,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得上阿年哥你呢?我真没想到,阿年哥你竟然会喜欢上我?开始我都不大敢信,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那时依旧是觉着不大能配得上你。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阿年哥的呢?

我一直觉着,我从见阿年哥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阿年哥。可如今细作思量,这种论断并不准确,那时我对阿年哥谈不上任何了解,又谈何喜欢呢?尽管阿年哥相貌英俊,可在彼时,我对阿年哥的感情,怕是后半生终身有靠的依赖更在好感之上吧。旧式女子就是如此,在家里依靠家里,出嫁后依靠丈夫。那时的阿年哥,对于我而言,就是我一辈子的依靠。你英俊、富有、自信、飞扬,拥有我缺少的一切优点。可是,这样的向往,就犹如一个贫寒的人向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珍宝,这是更多的是一种因为自身贫乏而对丰富滋生的无限渴望。

当阿银把我的名字写在我的手心时,我心中的喜悦其实比初次见到阿年哥最更甚,我高兴的第二天早上都舍不得洗手。我这一路走来,遇到了这么多愿意帮助我的人,有阿银,有许家姐妹,有许太太、许先生、文先生、楚教授、容先生,还有阿年哥你,我有记不得的字问你,你也肯教我。连想跟你学洋文的事,你也肯答应。你那么细心,会先去参加文先生的沙龙,知道这是正经地方,再带我和阿银过去。也会带我去吃西餐,喝咖啡,送我那么好的钢笔、笔记本、雪花膏,我那时可心疼钱了,你现在也有不大节俭的毛病。不过,我心里还是很高兴收到这些礼物,虽然后来我也把钱还给你了。当然,后来咱俩真正做了夫妻,我又把那些钱从你的私房里扣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阿年哥的,那时你晚上总想跟我叨咕如何喜欢我的话,我不让你说,你还不高兴。其实我是觉着,那时的我仍不大能配得上你,我是想学习的更快些,才能匹配得上阿年哥你呀。

我其实很羡慕咱们小丫头这样的人,天生就有很多自信。我不行,我天生是自卑的,长的不大好,人也不大聪明,初次见到你时,我又丑又乏味。我的自信是从我认得自己的名字开始时,一点一滴靠学习累积而来的。我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想得到别人的夸赞,想你和儿女们以后向别人介绍我时,会非常自豪的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妻子、妈妈。

我想,只有成为这样的人,才能与阿年哥般配。

我想成为像阿年哥一样出众的人,想在出门时,与阿年哥并肩而行,而不是如旧式妇人一般,如同菟丝子攀附青松似的存在。当我能与阿年哥并肩时,我才明白阿年哥当初对我说过的话意义:没有感情不能做夫妻。

这句话,真的是对夫妻双方最大的尊重。

我想,就算是现在多少自诩为新式的女子,她们在婚姻中得到的快乐也不会有我这样一个半新半旧的妇人多了。我在我们的婚姻里得到的相爱的丈夫、可爱的儿女,还有一大家子的亲人。每天早上醒来时,看到阿年哥你的睡颜,我心里便充满感激与欢乐。每天晚上休息时,只要有你在身边,我都觉着安心塌实。

最重要的是,我得到了自尊与自信,正是这两样无与伦比的品质,才让我得到了阿年哥你这样优秀男人的追求,并且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追求。

我想,这也是阿年哥会喜欢我的原因吧。

不般配的婚姻,经过努力,也能成为最幸福的婚姻。几年前,阿银曾问我,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做丈夫时,我这样说,我说:一定要找一个懂得尊重你,尊重你的努力、你的学识、你的事业,也像你这样努力,且愿意为婚姻付出的男人,才是最好的婚姻。我想,以后许多年,待咱们的小丫头长大,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时,我也会这样告诉她的。

——你的妻子,陈萱。

第203章 番外之贤妻旺家

阿年哥是在早上的枕边看到这封信的, 小萝卜每天早上五点钟就会醒, 魏年习惯睡到六点起床, 陈萱则会起床给儿子收拾后带着小家伙去附近公园散步。

小孩子喜欢出门, 尤其早上刚起床精神最好的时候, 在婴儿车里都是恨不能站起来看风景的那种, 可惜现在还不会站立,但这也足够小家伙高兴的一路火星语的伊伊呀呀的过去了。平时功课太忙, 陈萱也喜欢早上带着孩子出门散步。就是小丫头有些赖床的毛病,陈萱带着小家伙散步,一面思量能让小丫头早起。

清晨的风也带不走夏天的暑热时, 陈萱放下婴儿车的遮阳棚,准备带着小家伙回家了。

魏年早上醒后就看到了枕边的信,不过, 他没有立刻拆信,而是先克制的去洗手间洗脸刷牙, 整个人收拾好后,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在晨风中阅读的这封信。

虽然这是魏年人生中第一次阅读爱人写给自己的情书,不可否认,这感觉美妙极了。伴随着陈萱质朴的话语,魏年也仿佛回到了与陈萱新婚时岁月。

说新婚只是在时间上的准确, 那时他们虽然成亲,却并不是夫妻。魏年确定自己对于爱人的相貌并没有非常高的要求,当然, 摸着良心说,陈萱刚到北京时的模样也并不符合魏年的审美。魏年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萱的呢?起码在陈萱答应在适当时机会与他解除亲事时,魏年心中大石落地。那会儿让他与陈萱做夫妻,真的做不来。魏年与陈萱感情的初始就在于陈萱的善解人意,陈萱退了这一步。

于是,魏年觉着对不住陈萱。

是的,魏年也知道,对于一个农村的女人,一旦与夫家离婚,将会面临何等样的艰难困境。魏年知道,陈萱做出这样主动的抉择,对他是一种恩情,而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魏年愿意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帮助陈萱。陈萱要学认字,要学洋文,魏年有空都会教她。陈萱想长见识,魏年也会带她到安全正经的地方去。

魏年原以为,这是对陈萱肯退一步的报答。

当然,不止是退一步,陈萱还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关心他,拍他这屁,这点也很重要。魏年至今想到陈萱那会儿但凡有事求他,就会先玩儿命的拍他马屁的事感到好笑。不过,这丫头也不是一直肯拍他马屁的,你要如她的愿,她非但会说许多好听的,还会每天做他爱吃的东西,要是得罪了她,那就有好瞧的了。你不爱吃啥她做啥,然后还一幅不大爱理你的样儿,特别的会给人小鞋穿~直到你跟她认错说好话为止。

魏年一向是不肯得罪陈萱的,当他与陈萱彼此间私人解除婚约关系,他们是平等的。对了,对于陈萱账目之清晰的事,魏年也得表示敬佩。明明好意送她的雪花膏、钢笔、笔记本、洗头水、头油、香水,反正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她都会作价记到自己的小账本上。魏年先时对此十分无奈,三块五块的,她就当做天大巨款,发愁欠账的模样也很招人笑。

他是什么时候对陈萱有好感转为爱慕的呢?

魏年认为,应该是陈萱还清对他所有欠款后请他吃的那顿早饭。

甭看陈萱后来也会咬牙割肉大手笔的请他去六国饭店、北京饭店这样的地方吃饭,实际上,陈萱第一次请吃饭并不在这个地方,而是王府仓胡同口的早点摊子上。那时,姑嫂两个的店铺生意颇有起色,陈萱把所有借他的钱都还清了,所谓无债一身轻,且已是半个老板,陈萱心情飞扬,非往日可比。以至于,平时都不大愿意魏年去早点摊子买早点吃的陈萱(怕费钱),那天早上竟然破例没做早饭,而是请魏年出去吃的。

魏年至今仍记得,那是一个有些冷的冬天的早晨,陈萱早早的起床,精心的挑了一件绛红底暗花织绵的棉旗袍,洗漱后特别跟他说不做早饭,要带他去外头的早点摊子上吃。那一天的陈萱,脸颊因为天气的缘故有些胭脂红,但走路时却是昂首挺胸,欢快极了,坐在早点摊子上时,陈萱简直是豪情万丈的说了句,“阿年哥,想吃啥,尽管点!”那时的陈萱,霸气光芒能照亮整个王府仓胡同。

天哪,一时间魏年都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坐的不是王府仓胡同口儿的早点摊子,而是紫禁城的金銮殿。

那天的陈萱,一口气喝了两碗豆腐脑,吃了半斤油条。魏年简直以为平时她在家都吃不饱的,实际上,陈萱吃撑了,回家的路上还一面打嗝一面跟他念叨,“我小时候在老家去集市上卖东西,就特羡慕集上那卖豆腐脑炸油条的,那会儿我就想,等我有了钱,我可得饱饱的吃一顿,一定得吃撑了才行。”她还一幅得意样问魏年,“阿年哥,这油条,香不?豆腐脑儿,好吃不?”

魏年点头,很肯定的说,“又香又好吃。”

于是,陈萱就愈发得意了。

当天,她还送了魏年一条深蓝色的领带做礼物,用陈萱的话说,“高级货咧!我用自己的钱给阿年哥你买的,以后放着穿吧!”之后,她还特别土大款的来一句,“那啥,以后阿年哥看中啥,喜欢就跟我说,我给阿年哥买。”

要说以前的陈萱在面对他时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自卑和不自信,还清欠款后的陈萱就是另一种状态了。而且,连对阿年哥的美色也开始肆无忌惮的欣赏起来,并且不允许阿年哥长胖。只要阿年哥有一丁点儿发胖的迹象,她就会在阿年哥耳边嘀咕,保持身材是一种美德,关键,这种美德还对健康有益。或者见到比较胖的男人,陈萱会明显的表示出对该男子身材的不欣赏。

天哪,魏年都不知道,这旧式妇女一旦新式起来,简直是胆大的要命。他都不会像陈萱这样大胆的去欣赏过女人的身材好不好,重要的是,魏年觉着陈萱的身材就非常不错,他不需要去欣赏别的女人。

别以为好色的都是男人,魏年向来认为,陈萱比他好色多了。要不是阿年哥的美貌值足够,阿年哥都没信心能赢得阿萱妹的芳心。由此,魏年不知多少次的懊悔当初新婚时跟陈萱说的“没有感情不能做夫妻”的话,真恨不能时光倒流,把自己说的再吞回去。可说句心里话,爱情是完全不同于亲情的一种感情,爱情并不是天生的,这是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你完全不知道它会何时发生、会与何人发生的美妙情感。

就像魏年,他自己也得承认,刚来北京时的陈萱从头到脚都不符合他对于未来妻子的向往。可是,不过短短两年,陈萱简直是从头到脚的仿佛如磁石吸引铁块一般对他有着强烈的难以转睛的吸引力。

确切的说,不仅是对她,对所有有眼光的异性。

每次去文先生沙龙,唉哟,那些个向来不知道与有夫之妇保持距离的文人就让魏年头疼不已,尤其陈萱还喜欢两眼放光的听这些个人巴啦一堆没什么实际用途的事。反正魏年对此兴趣不大,陈萱却总能听的津津有味。

魏年得承认他爹说的话,他爹说过,紧妻旺家。

虽然以往魏年对他爹的话存疑,因为,虽嘴上不说,譬如他娘他大姐这样的女人,这也就是自己的亲人,也没办法换,如果客观评断,他娘他大姐都是对他爹这句话的反注释。贤惠如他大嫂,魏年也没发现哪里旺家的。当然,此话亦当后论。但是,在追求陈萱并且与陈萱真正组成家庭后,魏年是真的认可父亲这句话了。

魏年最初并不是对知识有所敬畏的人,相对于学识,魏年更敬畏金钱。他最初学习英文不过是出于做买卖的便宜,但是,在陈萱的督促下,好吧,魏年得承认,他最初完全是为了享受陈萱看他时那种敬仰的目光,每次说到阿年哥多么的好学多么的上进时那满眼的期冀与仰慕,还有,为了赢得陈萱的芳心,魏年才会伴着陈萱一路学下来。而这其间的收获,魏年偶尔想起时都会觉着心惊。最开始的开始,的确是他在带着陈萱前进,但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是与陈萱相伴而行,可其实,许多时候,方向性是由陈萱来确定的。是陈萱要考大学,他才会一起考到美国读大学。

无知的人永远不会对知识感到敬畏。

真正读了大学,魏年并没有比以前更富有,但是,他对人生的认知是真的不同了。

直到现下,魏年才明白他爹那句“贤妻旺家”的含义。是真的,只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像他一样幸运,能娶到这样好的妻子。他们已是两个孩子的父母,从结婚、恋爱,到披上婚妙在教堂举行真正的婚礼,直至如今,他们仍是如此的相爱。

魏年并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与陈萱的爱情中,在他把信看到第十五遍时,小丫头就精神头儿满满的从房子里跑了出来,小裙子被柔软的晨风带起,一飘一扬,接着这丫头就扑到了爸爸的怀里,一点儿不介意刚梳好小辫子弄乱。小丫头问,“爸爸,妈妈和弟弟呢?”

“去公园了。”

爬到爸爸膝头左右亲爸爸两口,“爸爸,咱们去找妈妈和弟弟吧,我一宿没见他们,可想他们了。”

这丫头甜言蜜语的本领与生俱来,魏年笑,“好吧。”

起身牵着闺女,不过刚走出家门,就见陈萱推着婴儿车回家了,小丫头跑过去把小萝卜从婴儿车里抱了出来,天哪,每次看闺女抱儿子的模样,魏年就很担心儿子的安全性,不过,人家小丫头抱惯了,关键是,小萝卜喜欢啊,见到姐姐就高兴的咿呀乱叫。魏年接过妻子手里的婴儿车推着,并抬起手臂示意,陈萱抿嘴一笑,挽了上去。

第204章 番外之陈女士

很多个夜晚的梦镜里, 陈女士都会重新回到大上海的五光十色的社交场, 曾经, 她是那里的女王。

那时的她, 还不是陈女士, 而是密斯陈, 她的中文名是陈明珠,陈家的明珠, 也是上海明闪耀的一颗明珠。

她的少女时代,那样的灿烂。

彼时,她的母亲是大上海最有名的贵妇人, 她的父亲在政府居要职,她与兄弟姐妹亲密无间。

彼时,她们还是一家人。

陈宝珠的日子, 那样的快活。

除了那一点小小的瑕疵。

整个上海滩的出众男子都为她惋惜,为什么家里会给她定下那样一桩旧式婚姻。是啊, 她少时就被送往美国的寄宿女校念书,接受的是最开放的西式教育。为什么,她会有那样一桩旧式婚姻?

她回国之后是如此的反感这桩婚事,一次又一次的在心里责怪过逝的祖父为什么会给她定下娃娃亲。那时的陈宝珠,其实看到的并不只是容家的没落,那种暮气沉沉的旧式家庭, 十七岁的容扬还没有日后的风度翩翩,优雅淡然,却更像一个脱胎于旧式腐朽家族里的一段年轻的白骨。陈宝珠透过他那张瘦削又坚硬的头骨, 就仿佛能看到自己以后被拉扯进那泥淖不得超生的日子。

这样不般配的亲事。

这样天上地下的两个人。

怎么能做夫妻呢?

彼时的容扬,曾像将要窒息的人渴望一口新鲜空气一样渴望于她。

甚至,年轻的容扬不惜利用家族最后的财力向商务局申请了那样一个单纯到可笑的化妆品的品牌——思卿。

陈宝珠看到了这一份真挚的渴望,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彼时,多少才华横溢、相貌过人、家世出众的男人在她面前奉上一颗又一颗的真心,她唾手可得,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彼时,她是如此的闪耀,谁会不喜欢她,谁能不喜欢她呢?

她最爱的那篇小说,《a doll\'s house》,为了她的婚姻,为了她今后一生一世的幸福,她就应该像娜拉反抗男权社会一样,来争取自己的婚姻与幸福。

何况,有这么多的人支持她。

陈宝珠曾为解除婚约做了许多准备,但是,出乎意料的容易。容扬甚至没有半点为难,直接就答应了她的要求,他们算是上海滩第一对共同声明友好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妻了。不同于几年后大诗人离婚闹的那般沸沸扬扬的难看,她与容扬的婚约解除,尽管也算惊动一时,但,彼此姿态好看,被称一时楷模。

容扬离开上海时曾经约她出来见面,她是不愿的,她那样的时尚,穿的是法国设计师设计的衣裳,用的是欧洲名牌的化妆品,可是容扬呢?他阴晦的如同时久不见天日的墙角暗苔,一双眼睛却又亮的吓人,沉默而寡淡,做着可笑又赔钱的化妆品事业。

如果不是碍于一点对前未婚夫的风度,陈宝珠是不会赴约的。她的高跟皮鞋与西式洋装与容扬约的中式旧茶馆那样的不相宜,容扬也并没有说别的话,他只说了几句,可这几句话却成了她后半生的注释。

容扬的声音一向清透,可他这个人,彼时的陈宝珠是不能明白的。因为他说,“陈小姐,名媛是什么呢?是家世、出身、教养、才情、美丽,缺一不可,方是名媛。”

“像这盆魏紫牡丹,植于竹盆瓦罐,放在这寂寂竹楼中,就落没了。要是换了上等官窑瓷做容器,放到高楼广厦之中,每天悉心养育,自然能绽放最好的花季。即便花季过了,只要有人精心伺弄,待明年,仍会有下一个花季。名媛如名花,陈小姐,我就要离开上海了。我曾经那样心仪你,非常期待你能有一个花开不败的人生,祝你找到你的良缘良配。”

若不是容扬絮叨这么一通牡丹的话,陈宝珠可能都不会注意到竹楼窗台上放着那么一盆小小的牡丹。魏紫是牡丹名品,应丰姿绚烂方是。可这一盆,花枝枯瘦,花朵暗淡,委实不入陈宝珠的眼。更别提容扬那些叫人听不懂的话,还有什么“良缘良配”,现下都是新式婚姻了,容扬还活在“良缘良配”的旧时岁月,也难怪容家败落如今了。

容扬走的悄无声息。

大上海的社交场仍是名媛们的主场,而她这盆正值最绚烂花期的名品牡丹,必然要为自己选一个归宿了。

陈宝珠并不是个清高的人,清高的性子做不了名媛。她不介意在最好的年华嫁一个最好的人,这样好的事情,谁会介意呢?

在一生中最好的年岁与最好的人结婚,从一个颠峰走向另一个颠峰。

那时的她坚信,她的人生定是如此。

可其实,不论是陶盆瓦罐,还是名贵瓷器,跌落在地后,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跌落就从容扬回到上海开始。

她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短短数年,容扬便自海外衣锦还乡。那样的风度,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气质,又是,那样的成功。容扬是大上海新贵,而她为自己选的丈夫,不,哪怕是她的娘家与婆家,对现在的容扬,都客气三分。

不必人窃窃私语,她已然知道自己在社交场将要面对的现实。

她走了眼。

一个走了眼的名媛,已经不是名媛,而是笑柄。

容扬的风光便是她的落寞,更何况,容扬风度一流,远胜她往昔与今朝。

许多人会将她娘家的落败归咎于容扬的报复,可陈宝珠明白,并非如此。名媛并非花瓶,陈宝珠知道,那不过是政治上正常的倾轧与搏击。只是,她的娘家落败罢了。

何为良缘良配?

陈宝珠也曾在披上婚纱时无比坚信她找到了一生一世的伴侣。或许,他们这样的人,天生就带着面具吧。婚姻的不幸却是得到娘家人极大的谅解,那也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生慰藉。

可人生这么长,谁又能知道这慰藉后那丝丝缕缕的算计呢?

就像她曾以为自己是陈家的宝珠,她曾以为父母疼爱她更在兄姊之上?孔圣人曾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其实,还有一样,金钱足方有情义。许多曾误以为无价的情义,其实都是有价可寻的。许多你以为纯白温暖的面孔,只是因为还未展露出笑容下的利齿。

家族败了,便要谋东山再起。

所剩无多的家族底蕴是工具,她离婚拿回的陪嫁是工具,甚至,她,也是工具。

她以为容扬喜欢牡丹,陈家迁居北京之后,容扬一次又一次的飞往北京。她的家族也因此对她期冀颇深,可是,容扬如今的手段,又岂是常人可比。他早不是那个瘦削又坚硬的少年,那双明亮到锐利的眼睛今只剩温水一般的清透。她曾去容扬在北京的居所,那精致的庭院,古色古香的仿佛昔年的容家大宅。

只是,那庭院里,一株牡丹皆无,倒是屋前院后植满梅花。她状似无意道,“北平地气不比江南暖和,梅花在室外如何养的活?”

容扬并不在意,“有花农照料,冬天会搭起暖棚,并无大碍。”

她一笑,“容先生对花还这样精心。”

容扬随口道,“一些花木罢了,没什么精不精心。”

一些花木罢了。

她心下一惊,终于明白容扬当年那句“名媛如名花”,再美的花,终究也不过是一盆花罢了。或者,她们这样的名媛,在那些追捧他们的人眼里,也就是一盆花罢了。今日喜牡丹,明日可能就转而偏爱腊梅,她们那样的绽放一场,所求的不过是赏花人的一声赞美。而她这盆花,已是花期颓败,光景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