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迷都是这样子的,就算天塌下来,也要下完一局棋再说。

  “我在这里等候,不管你找不找得到他,都一定要快点回来。”

  溪水清澈。

  丁鹏沿着溪水往前走,走得很快。

  他当然要快点回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太阳已经渐渐升高了,他忽然觉得很饿,饿得要命。

  今天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决定他一生命运的时刻已在眼前。

  他却像个呆子一样,饿着肚子,替一个没穿衣服的女孩子,去找一个穿红衣服的老头子。

  这种事如果是别人说出来的,他一定不会相信。

  惟一真实的,是那女孩子的确很美,不但美,而且还有种很特别的气质,让人不能拒绝她的要求,也不忍拒绝。

  能够在这女孩子面前说出不字的男人,一定不会太多。

  幸好这条溪水并不长。

  溪水的尽头,当然有棵古树,当然有两个人在下棋,其中当然有个穿红衣服的老人,丁鹏总算松了口气,大步走过去,伸手就想去拂乱他们下的那局棋。

  他实在很听话。

  想不到他的手伸出去了,脚下忽然踩了个空,地下竟有个洞,他一脚就跌了进去。

  幸好洞并不太大,他总算没有掉下去。不幸的是,他刚把这只脚从洞里抽出来,另外一只脚又被套住了,地上竟有个绳圈,他刚好一脚踩了进去,绳圈立刻收紧。

  他另外一只脚还是悬空的,这只脚一被套住,整个人的重心就拿不稳了。

  更不幸的是这个绳圈是绑在一根树枝上的,树枝本来弯在地上,绳圈一动,树枝就弹了起来,他的人也被弹了起来。

  最不幸的是,他的人一被弹起,刚好正撞到另一枝树枝,被撞到的地方,刚好是他腰的附近的一个软穴,只要被轻轻撞一下,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于是他就糊里糊涂的被吊起来,头上脚下,像条鱼似的被悬空吊了起米。

  地上这个洞,这个绳圈,这根树枝,难道都是故意安排的?

  那女孩子叫他到这里来,难道是故意要他来上这个当的,他们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他?

  树下那两个人,只是在专心下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呢,就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了,而且已经被吊了起来。

  这两人真是棋迷。

  棋迷下棋的时候,总是不愿别人打扰的。

  他们布下这圈套,也许不过是预防别人来打扰,并不是为了对付他。

  那女孩子当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圈套。

  想到这一点,丁鹏心里总算比较舒服了些,沉住气道:“两位老先生,请劳驾把我放下来。”

  下棋的人根本没听见,丁鹏说了两三遍,他们好像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丁鹏沉不住气,大叫道:“喂……”

  他只叫出了这一个字,这个字是开口音。

  他的嘴刚张开,就有一样东西飞了过来,塞住了他的嘴。

  一样又臭又软又黏又腥的东西,也不知是烂泥,还是什么比烂泥更可怕的东西。

  这样东西是从对面一株树枝上飞过来的,一个穿了件红衣服的小猴子,正骑在树枝上,咧开了嘴,看着他嘻嘻地笑。

  红猴子手里掷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东西,如果是烂泥,已经算运气不错了。 

  丁鹏几乎气得晕了过去。

  在经过那么多年艰苦的时间,眼看已到达成功边缘的时候,他竟遇见了这种事!

  第二回 棋高一筹

  一个洞,一条绳子,一根树枝,就把一个苦练了十三年武功的人吊了起来。

  丁鹏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不小心,这样不争气,这样没用。

  其实这个洞,这根绳子,这根树枝的方位、距离和力量,都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不但要一个超级的头脑,还得加上多年的经验,才能计算得这样精确。

  那红袍老人的头显得就比别人大得多,满头白发如银,脸色却红润如婴儿,身材也长得像个胖孩子。

  另外一个老人却又轻又瘦,脸上阴沉沉的,黑布长袍,看来就像是个风干了的无花果。

  两个人全神贯注,每下一个子都考虑很久。

  日色渐渐升高,又渐渐西落,正午早已过去,如果没有这件事,丁鹏现在应该已击败了柳若松,已名动江湖。

  可惜现在他却还是被吊在树上。

  他们的棋要下到什么时候为止,难道他们正准备想法对付他?

  那阴沉的黑袍老人,下棋也同样阴沉,手里拈着一颗子,又考虑了很久,轻轻地,慢慢地,落在棋盘上。

  红袍老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这一着棋,汗珠子一粒粒从头上冒了出来。

  无论谁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局棋他已经输定了。

  这局棋他下大意了些,这局棋他分了心,这局棋他故意让了一着。

  输棋的人,总是会找出很多理由为自己解释的,绝不肯认输。

  他当然还要再下一盘。

  可惜那黑袍老人已经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袍老人跳起来大叫,大叫着追了过去。

  “你不能走,我们一定还得下一盘。”

  两个人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面追,好像并没有施展什么轻功身法,走得也并不太快,可是眨眼间两个人却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对面树上那个穿红衣裳的小猴子,居然也已踪影不见。

  天色渐黑,他们居然就好像一去不返,好像根本不知道还有个人吊在这里。

  荒山寂寂,夜色渐临,当然绝不会有别的人到这里来。

  一个人吊在这种地方,吊上七八天,也未必会有人来把他救出来。

  就连活活的被吊死,也不稀罕。

  丁鹏真的急了。

  不但急,而且又冷,又饿,而且脑袋发慌,四肢发麻。

  他忽然发现自己简直是条猪,天下最笨的一条猪,天下最倒霉的一条猪。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倒霉的。

  到现在为止,他连那女孩的贵姓大名都不知道,却把自己惟一的一件衣服给了她,全部财产也都被她吃下肚子,而且还为了她,被人像死鱼般吊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吊到什么时候为止。

  他简直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七八十个耳光,再大哭一场。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绳子居然断了,他从半空中跌下来,跌得不轻,可是刚才被撞得闭住了的穴道也已解开了。

  这些事难道也是别人计算好的。

  他们只不过想要他吃点苦头而已,并不想真的把他活活吊死。

  但是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这样修理他?

  他没有想,也想不通。

  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嘴里的烂泥掏出来。

  第二件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回到刚才那地方去,找那女孩子问清楚。可惜那女孩子已经走了,把他惟一的那件衣服也穿走了。

  从分手后,他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当然也不会再见到那位穿红袍的老头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可能他这一辈子都没法弄清楚。

  现在他惟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赤着上身,空着肚子,带着一嘴臭气和一肚子怨气,赶到万松山庄去赔罪。

  现在去虽然已有些迟,但是迟到总比不到好。

  如果别人问他为什么迟到,他还得编个故事去解释。

  因为他若说真话,别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万松山庄的气派远比他想像中还要大,连开门的门房都穿着很体面的缎子花袍。

  知道他就是“丁鹏少侠”之后,这门房就对他很客气,非常客气,眼睛绝不向他没有穿衣服的身子看一眼,更不去看他脸上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