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松默默地听着,什么话都不再问,什么话都不再说。听完了他也开始喝酒,不停地喝。

  他喝得也不比宋中少。

  所以他们都醉了,烂醉如泥,喝醉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但是至少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很多事。

  这一天是十一月十六。

  从这一天开始,柳若松就一连串遇到很多他连喝醉都忘不了的事。

  十一月十七。

  柳若松醒来时不但头痛如裂,而且虚火上升,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不是丁鹏,而是他朋友从乐户中买来送给他的那个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只有十五岁,本来只不过是个女孩子,可是在乐户中长大的女孩子,十五岁就已经是个发育得很好的女人了。

  他想到她的长腿细腰,想到她婉转娇啼时那种又痛苦,又快乐的表情。

  于是他就像是匹春情已发动的种马般跑了出去,去找她。

  他找到的是一条母狗。

  他用后花园角落里的一栋小房子,作藏娇的金屋,布置精致的闺房里还特地准备了一张宽大舒服而柔软的床。

  他以为她一定会在床上等着他。

  在床上等着他的却是条洗得干干净净的母狗。

  那个长腿细腰的大姑娘竟已不见了。

  万松山庄虽然没有蜀中唐家堡、长江十二连环坞那么警卫森严,但还是有五六十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家丁,大多数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

  其中有四十八个人,分成了六班,不分日夜,在庄子里守卫巡逻。

  他们都没有看见她走出过那个院子。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会失踪了的,也没有人知道那条母狗怎么会到了她的床上。

  这是件奇案。

  于是柳若松想到了丁鹏。

  十一月十九日。

  经过了两天的搜查和盘问,那件奇案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柳若松决定暂时放开这件事。

  他又想喝酒。

  他们夫妻都喜欢喝两杯,喝的当然都是好酒。在这方面,他们两个都可以算是专家,万松山庄的藏酒也是一向很有名的。

  根据酒窖管事最近的记录,他们窖藏的美酒一共还有二百二十三坛,都是二十五斤装的大坛子,倒出来足足可以淹死十来个人。

  今天他要人去拿酒的时候,酒窖里却已连一滴酒都没有了。

  他窖藏多年的二百二十三坛美酒,竟已全都变成了污水。

  女人绝不会忽然变成母狗,美酒也绝不会忽然变成污水。

  酒到哪里去了?污水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人知道。酒窖的管事指天誓日,这两天绝没有人到酒窖里去过。

  就算有人进去过,要把两百多坛酒都换成污水,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又是件奇案。

  于是柳若松又想到了丁鹏。

  十一月二十二。

  万松山庄的厨房后面有块地,除了晾衣服外,还养着些猪、牛、鸡、鸭。

  这一天厨房的管事起来时,忽然发现所有的猪、牛、鸡、鸭完全都在一夜间死得干干净净。

  前几天,一连发生那两件怪事后,大家本来已经在心里嘀咕,现在更是人心惶惶,嘴里虽然不敢说出来,暗地里的传说更可怕。

  大家都已猜到,主人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已经找上门来。

  现在牲畜都已死去,是不是就要轮到人了。

  连柳若松自己都不能不这么想,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受不了。

  十一月二十三。

  跟着柳若松已有二十年的门房早上醒来时,忽然发现自己竟被脱得赤裸裸的睡在猪栏里,嘴里还被人塞了一嘴烂泥。

  十一月二十六。

  这几天发生的怪事更多,晚上明明睡在床上的人,早上醒来已被人吊在树上。

  明明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锅米,煮成饭时里面竟多了十七八条死老鼠。

  柳若松最喜欢的几个丫头,忽然一起脱得精光,跳下了荷池。

  柴房忽然起了火,米仓忽然淹了水,摆在库房里的几匹绸缎,忽然全都被剪成一条条碎布,挂在树梢花枝上。

  柳夫人早上起来推开窗子一看,满园子红红绿绿的碎布迎风飞舞,其中有的竟是她的衣裳。

  十一月二十七。

  六十多个家丁,和四十多个丫头老妈子,已经有一半悄悄地溜了。

  谁也不想再跟着受这种罪。

  早上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床底下,这种事有谁能忍受?

  没有走的人也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听见有人敲门就会被吓得半死。这种日子谁能过得下去?

  十一月二十八。初雪。

  雪已经停了,天气晴朗干冷,平常这个时候,柳若松早已起来了很久。

  他一向起床很早。

  因为他已决心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他的行为都要做别人的表率。

  可是今天他还躺在被窝里。

  昨天晚上,他一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天亮了之后才睡着。

  他实在起不来,也懒得起来。

  起来了之后又怎么样?说不定又有件坏消息在等着他。

  屋里虽然很温暖,空气却很坏,所有的窗户都已被封死。

  他不想再去看对面山坡上那片一天比一天华丽壮观的庄院。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生气蓬勃,容光焕发,对每件事都充满信心的人了。

  现在他自己变得暴躁易怒,心神不安,听见敲门的声音也会吓一跳。他怕,怕推门进来的人是丁鹏。

  现在就有人在敲门,推门进来的人不是丁鹏,是他的妻子秦可情。

  他看得出她也瘦了,本来丰满而嫣红的脸颊,现在已苍白凹陷。

  虽然她还在笑,可是连她的笑容都已不像昔日那么甜美动人。

  她坐下来,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忽然道:“我们走吧!”

  柳若松道:“走?”

  柳夫人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明白,那些事都是丁鹏干的。”

  柳若松冷笑,道:“你真的相信他忽然变得有这么大本事?”

  柳夫人道:“如果他能让孙伏虎和钟展那些人那么服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柳若松不说话了。

  他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他们夫妻的人缘一向不错,出手一向很慷慨,江湖中很少有人比他们更会交朋友。

  柳夫人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那次我们也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叹了口气,道:“所以现在他也要我们受点罪,故意先用这种法子来折磨我们,把我们逼得发疯,然后再出手。”

  柳若松还是不说话。

  柳夫人道:“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以后绝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柳若松道:“我们能到哪里去?”

  柳夫人道:“我们还有钱,还有朋友,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