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丁鹏找不到答案。

  幸好,谢晓峰没有让他多费脑筋,很快地自己说出了答案:“因为我手中没有剑。”

  这简直不像答案。

  手中有没有剑,跟人的心境有什么关系?

  胆小的人,或许要靠武器来壮胆,谢晓峰是个靠剑壮胆的人吗?

  但丁鹏好像接受了这个答案。

  至少,他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谢晓峰是个造诣登峰造极的剑客,他的一生都在剑中消磨,剑已是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手中无剑,也就是说他已没有了生命,没有了灵魂。

  谢晓峰如果把他生命中属于剑的部分去除掉,他剩下的也就是一个平凡而衰弱的老人了。

  谢晓峰从丁鹏的脸上了解到他确已懂得这句话,因之显得很高兴。

  “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否则,你不会对以后的话感到兴趣的。”

  丁鹏有点激动,谢晓峰的话无疑已引他为知己。

  能被人引为知己,总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但能够被谢晓峰引为知己,又岂仅是愉快所能形容的?

  “事实上我这二十年来,已经不再佩剑了,神剑山庄早先虽有一支神剑,也早已被我投入了河底。”

  这件事丁鹏知道。

  那是在谢晓峰与燕十三最后一战,燕十三穷思极虑,终于创出了他的第十五剑,天地间至杀之剑。这一剑击败了无敌的谢晓峰,但是死的却是燕十三,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为的也是毁灭那至恶至毒的一剑。

  谢晓峰的声音很平静:“神剑虽沉,但神剑山庄之名仍在,那是因为我的人还在,你明白吗?”

  丁鹏点点头。

  剑术到了至上的境界,已无须手中握剑,任何东西到了手中都可以是剑,一根树枝,一根柔条,甚至于是一根绣花的丝线。

  剑已在他心中,剑也无所不在。

  谢晓峰的话已经很难懂,但丁鹏偏偏已经到达了这个境界,所以他懂。

  但是谢晓峰的下一句话却更难懂了:“我的手中没有剑。”

  还是重复先前的那句话,意境却更深。

  丁鹏问:“为什么?”

  这也是很蠢的问话,任何一个不懂的问题,都是以这句话来发问的。可是问自丁鹏之口,问于此时此地,却只有丁鹏才问得出来,而且是对谢晓峰的话完全懂了才问得出来。

  丁鹏原没打算会有答案,他知道这必然牵涉到别人的隐私与秘密,但是谢晓峰却意外地给了他答案。

  谢晓峰用手指了指两座荒坟。

  坟在院子里,进了门就可以看见。

  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丁鹏也该早发现了,何以要等谢晓峰来指明呢?

  但是经谢晓峰指了之后,丁鹏才知道答案一定要在亭子里才能找到的。

  坟是普通的坟,是埋已死的人,它若有特异之处,就在它埋葬的人。

  一个不朽的人,可以使坟也跟着不朽。

  像西湖的岳王墓,塞外的昭君墓等。

  名将忠臣烈士美人,他们的生命是不朽的,他们的事迹刻在墓碑上,永供后人垂悼。

  这院子里的两座坟上都没有墓碑,墓碑竖在茅亭里,插在栏杆上。

  只是两块小小的木牌,一块在左,一块在右,从亭子里看出去,才可以发现这两块小木牌各对着一座荒坟,好像竖在坟前一般。

  “故畏友燕公十三之墓。”

  “先室慕容秋荻之墓。”

  第十六回 解脱

  原来是这两个人。 

  燕十三是曾击败过他的人。慕容秋荻是他的妻子,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死仇大敌,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几将谢晓峰置于死地。

  虽然这两个人都死了,但是谢晓峰却没有忘记他们。

  所以谢晓峰要说在这个地方,他手中无剑。

  谢晓峰虽然天下无敌,但是他却曾败在这两人手中。

  慕容秋荻不知使他失败了多少次。燕十三虽只击败他一次,却使他永远也无法扳回。

  所以谢晓峰要把此地命名为藏剑庐。

  不管他的剑多利,但到了这儿,却已全无锋芒。

  不管谢晓峰的生命中有多么辉煌的光彩,但是在这两个人面前,他永远是个失败者。

  丁鹏心中对这个老人不由起了一份由衷的尊敬。

  那两人都已死了,然而谢晓峰却设置了这样一个地方来激励自己。

  他为的是什么?

  燕十三与慕容秋荻都不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谢晓峰把他们葬在这里,绝不是为了纪念他们。

  他为的是什么?

  这次丁鹏也没有问为什么,他无须问,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默然良久,丁鹏站了起来:“我这次是来找前辈挑战决斗的。”

  语气中很尊敬,谢晓峰点点头道:“我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我决斗了。”

  丁鹏道:“我不是为了成名,是真正地想找前辈一决。”

  “我知道,你最近已经是个大名人了。”

  丁鹏道:“以我在刀上的造诣,我以为可以跟前辈的剑一较上下了。”

  “你太客气,你应该说可以击败我。”

  “可是现在我却无法对前辈拔刀。”

  “是为了我此刻手中无剑。”

  “这倒不是,此刻任何人都可以杀死前辈。”

  “不错,我所以要在门口设置禁戒,不让人进来,因为在这里,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丁鹏道:“但是我知道,出了这个地方,我必然不是前辈的对手。”

  “那也不一定,胜负是很难说的。”

  丁鹏抱刀一拱手道:“我输了,打扰前辈,多谢前辈指点。”

  谢晓峰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只问道:“你今年几岁?”

  丁鹏道:“二十八岁。”

  谢晓峰笑了一下道:“你很年轻,我今年已经五十六了,可是我在四十岁那年,才建了这藏剑庐,你足足比我晚十八年。”

  “可是前辈在此已经十年了……”

  “不!我在此地的时间并不多,经常还要出去走走,我这好动的习惯还是改不了,你比我幸运。”

  “我比前辈幸运?”

  “是的,我一直都在成功中,所以领受失败的教训太迟,你却一开始就遭受了挫折,因此以后的进境很难说了。”

  丁鹏想了一下道:“以后希望有机会再与前辈一战。”

  “欢迎,欢迎,但我们最好还是在此地相见。”

  “为什么呢?”

  “你已进来过,藏剑庐就不能再算是个禁地了。”

  “我感到很抱歉。”

  “不必抱歉,你来的时候,此地还是藏剑庐,因为这个地方只有你和我知,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