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驼的心已经下沉。他佩服主母的决断,不再回来看一遍,似乎知道老巢已无可幸免了。

  谷中的弟子都已死绝,那么主公的存亡也不见得乐观了。

  铜驼的心中充满了悲愤,他发誓要找出这个凶残狠毒的凶手。

  不会是五大门派的人,他们已经明目张胆地跟魔教作对,不怕人知道,也无须灭口了。

  也不会是金狮他们,他们也已经公开叛离,无须顾忌了。

  这个人,要从在身边的人中去找,不过也不会在自己的身边,因为魔教的人已经死无唯类了。对方用不着隐藏身份了。

  因此,这个人一定是在丁鹏或是青青身边,那会是谁呢?铜驼几乎没有费精神就想到了那个人。 

  除了他之外,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来为这些人复仇,即使拼上我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他没有把主公的仇也算进去,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虽然狠毒,却还无法杀死他的主公。

  一面往里走,一面发动了谷中的机关埋伏。因为谷中并不暖和,那些敌人也还没有来。

  这些弟子们已经为魔教献出了他们的生命,他不能让他们的遗体再受到伤害。

  因为他明白,自今天一战后,他们与五大门派的仇结得更深了,如若让五大门派的人进来,恐怕连尸体都不会放过的。

  渐走渐深,他的心却沉得更厉害,虽然他没有看见主公的尸体,却看到了地上有一摊血。

  血并不多,但这个地方却是弟子们所禁止前来的,因此这必然是主公的血。

  不可能是别人的,因为血迹向前蔓延着,一直滴到墙前为止。

  这表示受伤的人,到这儿来过,然后就消失在这堵墙之后。

  铜驼忍不住跪了下来,只有他一个明白,这堵墙之后是什么。

  因为,老人曾经将他一个人带到这儿来过,而且指着一个不太明显的按钮道:“铜驼,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就到这儿来找我,如果我因为种种的原因,死在别地方,你要记住,一定要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

  铜驼当时没有问什么原因,他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因为每次迁徙搬家,主公总是要他背负着一个箱子,一口大而沉重的箱子。

  到了一个地方,一定布置一间密室,把这口箱子郑重地藏进去。

  箱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只有铜驼知道,因为他曾经帮主公布置过密室,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捧出来,供放到固定的地方去。

  那些东西在别人的眼中是一钱不值的,若是被胆小的看见,还会吓一大跳。

  那只是一个个的骷髅头,一共有十二具之多,每一具上都写了些奇怪的文字。

  那是天竺文,看得懂的人很少,而铜驼却是很少的人中之一。

  他原是天竺人。

  他认识那些文字,只是一个个的名字而已,这些隆重携带的头骨,都是魔教历代教主的名字。

  这所密室被视为圣地,因为它是魔教历代祖师的殿堂,但是只有已死的人才得列名其中。

  没有人知道这所密室,除了主公之外,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血迹到此而终,证明有人进入了密室,那自然也不会别人。

  铜驼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才按了一下嵌在两块石板中间的一颗小石子。

  于是他跪着的地方移动了,向前转去,转到墙边,墙上自动开了个洞,让他转进去,然后又合上。

  里面很黑,很闷,铜驼很久之后,才能习惯其中的黑暗,然后他摸索到一个角落,摸到了放在那儿的火石,点着了一盏油灯。

  这盏灯是他们从天竺带来的,灯油也是,点着之后,灯焰是绿色的,碧绿的颜色。

  照在那一间间如同神龛般的空格上,照在那一具具龇牙咧嘴的骷髅上,显得特别狰狞。

  铜驼慢慢地找过去,找到了最后一格,那儿原是空着的。

  每一任教主,在接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殿堂中替自己造一个贮骨之所,也可以说是贮放头骨之所,因为殿堂中只供奉着头骨。

  殿堂中不准有第二个空格,这表示魔教的教主必须要死了,才能由第二人接替。

  殿堂中也不准在任何一个缺位,哪怕是只做了一天的教主,也必须要有它的位置。

  所以在魔教历任的祖师中,有几位是被自己的人篡位而弑杀的,却仍然要把头骨贮放进殿堂中。

  这是必须遵守的规定,记录在魔教经典的第一篇上,绝不容违反。

  铜驼终于看见老人了,跌坐在他的那格空位上,全身都发出了碧绿的光芒,却显得那么庄严,那么安详。

  铜驼跪了下去,带着无比的虔敬,却没有哭泣,更没有流泪。

  魔教中的人是不准流泪的,他们一生中只准流一次,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那一次流泪也不是用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魔教中的死亡不是悲哀而是一种欢乐,极大的欢乐!

  正因为他们面对着欢乐的死亡,所以魔教的弟子才会个个如此地勇敢,作战时无惧于死亡,因为他们的中心信仰就是无惧于死亡。

  每一个教徒都是以笑容去拥抱死神。

  “铜驼,你居然能够赶了来,使我很高兴……”

  声音很平静,使铜驼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主公您没有死!”

  老人在空格中笑了一笑:“我已被人一剑洞穿咽喉,必死无疑,只是忍死须臾,要交代一些事,真高兴你赶来了,还来得及替我送终。”

  铜驼急问道:“主公,是谁?那是谁?”

  老人道:“没有人,除了我自己愿意,你想谁还能一剑洞穿我的咽喉。”

  “主人是自……”

  “当然不是自杀,我还不想死,但是在那个情况下,我如果不受那一剑,就无法留到现在了,更无法保全我首级,得到一个庄严的死亡了。”

  “对方是谁呢?”

  “铜驼,你应该知道是谁,否则你就不配为本教的长老,枉自跟了我那些年了。”

  铜驼顿了一顿才道:“是那匹夫,那怎么可能?”

  老人轻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认为他不可能的,实在是轻估他了,这是我们犯的一个很大的错误。人生一世中只能犯一个大错,我在三十年前犯了个大错,是没有认清天美,二十年前又犯了个大错,是没有认清金狮他们,我已经连犯两次大错,早就该死了,何况又犯了第三个大错,还能不死吗?”

  铜驼无声,倒是老人又问道:“你们失败了?”

  “是的,我们还没有出山,就遭到了五大门派高手的伏击,只逃出了主母跟属下两个人。”

  “哦,主母呢?”

  “她到主公告诉她的地方去了。”

  老人微笑点点头:“很好,她是个很冷静、很能干、很伟大的女人,把她的一生都给了我,帮了我不知多少的忙。我这一生中,虽然认错了三次人,但也幸好认对了三个人,一个她,一个是丁鹏,还有一个就是你,有你们这三个人的补偿,使我这一生总算没有失败得太厉害,可以毫无愧疚地在这殿堂中安歇了。”

  铜驼没说话,他在极度的感动中,老人是他心目中的神明,而他居然也能在神明的心目中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这已经值得他奉献上这一生一世了。

  老人又问道:“主母有没有要你跟他一起去?”

  “有的,可是属下坚持要先回来看一下主公。”

  “你太痴了,还比不上一个女人。不过也难怪,是很少有人能及得上她的,我也不如她甚远,主母没有再叫你去找她吧?”

  “是的,她要属下侍奉丁公子跟小姐去。”

  “很好,这样对你也好,丁鹏这孩子身边也该有个像你一样的人,否则他太孤单了。”

  老人的神色忽转庄重:“不过你到了那儿,别说出这儿的事。”

  “为什么,难道主公还容忍那鼠辈下去?”

  老人笑了一下道:“是的,我不但要容忍他,而且还成全了他,我把魔刀之诀传授给了他。”

  铜驼吃惊了,他是很少会如此惊慌的。

  “主公,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不为什么,本教虽没有私人的报复,但是本教也有一条金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于那些意图消灭本教的人,我不能轻易放过,我要以本教的刀,假他的手,来对付那些人。”

  “他行吗?”

  “我知道他行,做这件事,他比丁鹏还行。”

  铜驼不再抗辩了,主公的决定永远是对的。他只担心地问道:“可是以后呢?”

  “他虽得到了本教的刀法,却不是本教的人,他的刀也永远不如丁鹏的,总有一天,他会一分两片死在丁鹏的刀下,就没有以后了。”

  铜驼默然片刻,脸上现出了尊敬与佩服道:“主公算无遗策,这次总算找对了人。”

  老人笑了一笑,然后轻松地道:“铜驼,这个地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因此,本教的道统,也全靠着你来维持下去,你必须要活下去,活着等一个人来,把一切都交下去。”

  “主公没有交代主母吗?”

  “没有,她只管领着下一代的弟子出来,最重要的交代全要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