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家伙杀死了白帅?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白帅身上根本没有伤口,毫发无损——那些血是溅上去的?那么,那个刺客又去了哪里?

似乎是被他的呼声惊醒,白墨宸在椅子上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喃喃道:“居然不知不觉坐着就睡着了?咦,这里怎么弄成了这样?”

穆星北看看白帅愕然站起,看着虎帐里的一切,带着一种迷惑不解的表情问:“这是怎么搞的?这满地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心腹幕僚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白帅是喝酒喝太多,所以记忆中断了吗?但是…看情况似乎又不像。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九里亭发生的可怕至极的一幕:白帅在那一刻仿佛神魔附体,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接着就失去了知觉,晕倒在雪地里。而等他再度苏醒时,已经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包括安大娘和安心、安康姐弟的死。

这样撕心裂肺的事情,他都已经不再记得。他甚至只是以为冰夷刺客才导致了这样的灭门惨祸。这么说来,今天这一幕的发生,也同样是因为…因为那个“魔”曾经在昨夜出现过,强行占据过这个身体?

“昨晚庆功,大家喝酒后闹得太凶了,还在里面角斗比武,没有节制,大概是不小心弄伤了吧。”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终于在白帅不耐烦、出来叫人来问之前说出了一个解释,“沙场凯旋,白帅也不必太责怪他们了。”

“哦,原来如此。”白墨宸扶着额头,似乎还隐约感觉出有些酒意,头痛欲裂,挥了挥手,疲倦地道,“传令下去,即日开始,军中戒酒!三天后我们拔营起程,全军出击,追击冰夷溃军!要在他们越过迷墙回到狷之原之前消灭他们,不然等一回到狷之原,他们就容易返回西海逃脱了!”

穆星北霍然起立,点头,“是!”

当他走出营帐时,看到了那批叶城商会运送物资的马匹——马背上的粮草已经入库了,马队却还没有走,马夫都在原地,等着他们的首领——富甲天下的九爷。青衣谋士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人,只怕永远也等不到他们的主人了…而且天下之大,也不会有人给他们一个交代。

堂堂一代剑圣,就如同朝露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夜之后去了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就如同没有人知道,登上空桑王位的新帝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叶城的夜,依旧是喧嚣而繁华的,灯红酒绿,不夜之城。

玉香炉里的龙诞香快烧完了,更漏却还长。傅寿默默的坐在楼上,隔着帘子看了外面的路口半晌,手一松,啪的一声将帘子放下。

“姑娘,还是早点睡吧。”贴身侍女端了药进来,“估计九爷今天是不回来了。”

傅寿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他明明说过这次运送粮草去前线,最多十天就回来——可怎么马队都回来了,他却独独没了消息?”

侍女小心翼翼,也怕再度惹得傅姑娘不开心,“小姐别急,叶城整个商会都已经出动在找了,

一定能找得到——或者,九爷只不过是在哪个地方又喝到了好酒,乐不思蜀忘了回来呢。”

“…”她没有说话,竭力克制着内心不祥的预感,轻轻抚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九爷向来多金而浪荡,行踪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尽管如此,他对自己却是有真心的,绝不会约好了婚期却又背诺不归。

更何况,他明知她已经怀了孩子,更不会扔下她不知踪影。

——除非是,他真的是再也无法回来。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只觉得思绪乱如麻,一颗心被沉甸甸的秤砣坠着,不由自主地往下沉,牵的脸色都一片雪白。

“姑娘,快趁热喝了药吧,”侍女连忙道,断过了药碗来,“大夫说您最近心思太重,气血两虚,很容易让胎气不稳呢。”

她点了点头,端起药碗,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真苦啊…和她心里一样的苦。

傅寿轻抚着隆起的小腹,遥想着坎坷的过去和茫茫未知的将来——她并不知道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已经再也不能归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将凭着这个孩子,一举成为云荒大地上最富有的女人。

命运无常,有时残忍,有时却慷慨无比。这种变幻锋利而莫测,如刀锋一样宰割着每一个人。百年以后,千年以后,史书只会大笔一挥,留下寥寥数语的记载——有谁还会记得每一个单独的、微小的个体的挣扎和悲喜?

白帝十九年五月二十日,传说为破军出世之日。是日,白帅墨宸大破冰夷于流光川。此夜有异象,大星如斗,直坠于月下,云荒全境皆见。或曰:此迦楼罗金翅鸟也。

是夜北斗旋转,未曾见破军曜日之兆。

越一月,白帅收复西荒,移师驻于空寂大营,声望日隆,六军拜服。女帝悦意遣使前来,授以皇天及虎符,示禅位之意。白帅受之,全军皆贺。

——《六合书白帝本纪》

十九、傀儡之城

“破军未曾苏醒,迦楼罗已经毁灭!一切都完了。我们深陷云荒,首尾不能兼顾,正浴血杀出一条路来返回西海——请元老院派人接应,给予支援!”

水镜的另一边,传来了巫彭元帅嘶哑低沉的求救声。然而,围坐在水镜旁边的诸位黑袍长老都面无表情,只是木然地看着另一边同袍的求助,没有丝毫反应。

一只手伸过来,啪的一声,轻轻合上了水镜。

“真是的,巫彭那些人怎么还没死啊?”一个少年走过来,关上水镜,脸上带着冷酷的表情,讥诮道,“还想回西海?也不想想——”他顿了一下,看着元老院里坐着的所有长老,微笑,“也不想想,就算回来他又能做什么?”

几位长老齐齐点头,低声道:“是。”

“巫礼,你带一队人守着东线,看看云荒那边有没有军队真的会撤退回来。”望舒抬起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长老,“如果巫彭回来,记得要完好无损地带给我!”

“是。”巫礼站了起来,点头。

望舒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嘴角浮起一个深远地冰冷笑意,“这样,我就能在他身上继续试验新一款的傀儡人偶了…他一定会比你们几个更高级。”

“是。”所有长老都齐齐点头。

“真无趣,你们说话怎么都整齐划一的?”望舒皱起了眉头,沉吟,“或许接下来我应该趁着有空,给你们好好设置不同的特性,让你们最大程度上符合原来的说话模式和语气——否则迟早会露馅儿。”

少年陷入了沉思,手指在水镜的盖子上缓缓比画。而当他沉默时,周围的长老也陷入了沉默,一动不动地簇拥着他。

“西海上空桑人的大军已经撤走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到海面上了。”望舒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着窗外满目苍夷的城市,叹了口气,“让军队协助百姓好好重建家园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动用征天军团、靖海军团里的机械设备。巫朗大人,你来负责。”

“是。”十巫中的巫朗站了起来。

“真是听话。”望舒赞赏地点头,“过来,让我给你检查一下。”

国务大臣巫朗来到了少年的面前,站定。望舒抬起手,咔哒一声,打开了他胸口的肋骨——血肉之躯早已不复存在,里面赫然盘绕着无数机簧和管线,密密麻麻。望舒将一卷东西放进了他的身体里,安装好,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加了一些词汇,免得等一下你负责修缮的时候不知所云。”

“是。”巫朗点头,丝毫不觉得恐惧和痛苦。

“告诉我,你觉得痛苦吗?”望舒忽然抬起头,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那双眼睛,“我把你的魂魄封印在这个身体上,变成了一个机械傀儡…你觉得痛苦吗?”

“…”巫朗沉默,没有回答。

“哦,我忘记了,你无法自主地回答没有经过设置的问题。”望舒叹了口气,用手将打开的胸口重新关上,“可是,我现在也没办法让你获得局部的自主意识——我害怕一个不小心失控,就会让你变成我现在的样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少年的嘴角浮出讥诮的笑意,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是啊…他现在的样子——不死不活,十足的怪物。

“望舒大人!”忽然间,有侍卫从外面奔跑过来,气喘吁吁,“有…有巨大的机械…抵达了空明岛港口!”

“什么?!”望舒愣了一下,“是空桑人吗?”

“不…不是!”侍卫喘息着,眼睛放光,“是冰锥!是冰锥回来了!”

话音未落,望舒一把推开了他,朝着海港方向奔跑了过去——他跑得很吃力,一瘸一拐,然而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失态,几乎是不顾一切地狂奔。

是的…冰锥回来了!织莺回来了!

她从那片蔚蓝色的大海里浮出,回到了他的身边。

离开不过短短数月,归来时家园已经面目全非。西海战局结束,大军撤去,只留下一片废墟。从云荒密林里九死一生执行任务回来的织莺站在港口码头上,怔怔地看着满目疮痍的空明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织莺…织莺!”一个声音热切地喊道,由远而近。

“望舒?!”看着那个一瘸一拐跑过来的身影,那一刻,她惊喜万分,只觉胸口一阵热意涌起,情不自禁的也向着那个少年奔跑过去,“望舒!”

他们在大海边上重逢,双手紧紧相握,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望舒喜欢织莺。”忽然间,有一个声音清亮亮地响起,打破了寂静。

“小莺!”织莺的手猛然震了一下,看到那只机械鸟不知何时飞了过来,停在了望舒的肩膀山,歪着头看着她,不由得脸上一红,“给我闭嘴!”

小莺乖乖闭上了嘴。她忽然觉得一阵尴尬,想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

“不,小莺说的,就是我想说的。”然而,这一次少年却反常地不肯松开手,反而握的更紧,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也知道,小莺所有的话都是我教给它的——织莺,你现在一定知道我的心意。”

“我…”织莺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变得惨白,“我已经成亲了。”

“这不重要,”望舒握紧她的手,看着她,“重要的是,你的心是怎么想的?”

“我的心里怎么想,还重要吗?望舒,别傻了,我已经嫁人了,是義铮的妻子!”织莺的手指冰冷,肩膀也开始微微颤抖,低声道,“这是元老院一致统一安排的婚事,整个帝国都承认过的铁一样的事实——你觉得一切还有可能吗?”

“整个帝国都承认,那又怎样?!”望舒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却又露出一种冷厉的表情来,“什么‘铁一样的事实’?铁只要融化了,还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东西?织莺,回答我!只要你心里真的还那么想,我就——”

话还没有完,眼前忽然黑影一闪,一股大力猛然把他直推了出去!

“望舒!”织莺不由得失声惊呼,想要冲过去扶他,然而刚一动,就被身后的人用力拉住——笛少将停好了冰锥,从舱室里走出来,不由分说,一把将望舒推了出去。

“就怎样?”军人的身形高大如山,冷冷地看着地上孱弱的少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義铮将军的妻子,你也敢碰?”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一脚就又踢了过去。

“笛少将!”织莺苍白了脸,冲过来猛然一把将他推开。眼看望舒被打倒在地,那一刻她气急攻心,出手居然用上了真力。笛只觉得肩膀咔嚓一声响,剧痛,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几乎掉进了海里。

“织莺!”笛少将震惊了,觉得不可思议,“你…难道真的喜欢这个家伙?”

“笛少将!”织莺厉声道,“你怎么敢对元老院的人动手?”

“哼,这家伙也算元老院的?巫咸大人几时让他列席过?”笛少将悻悻地闭了嘴,对着望舒啐了一口,“小残废,少耍花头,要是被我知道你再动義铮女人的主意,下次就直接把你的腿打残!”

望舒一句话也没有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看着他离开。那一瞬,少年的表情里藏着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

“望舒,你没事吧?”织莺过去扶他起来,“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望舒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看着旁边因为紧张愤怒而脸色发白的织莺,忽然笑了起来——日光下,少年的脸苍白如纸,身体单薄孱弱,然而那笑容却极其灿烂明亮,如同此刻如洗的碧空。

“织莺!原来你真的是喜欢我的!”他大声笑了起来,欣悦无比。

织莺的脸色一白,又飞红,“别胡说。”

“别赖了!我从来没有见你打过人!”他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开,“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你再也不能抵赖了!”他拉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来!我带你去看新的工坊!有好多新的好玩的东西…”

织莺走了几步,却顿住了脚步,缓缓将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不,我不去了。我…我得去找義铮,看看他怎么样了。”

“義铮?”望舒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里的神色变得非常复杂莫测,停顿了片刻,忽然道,“我想你是看不到他了。”

“什么?!”织莺愕然,“他…他怎么了?他阵亡了吗?”

那一刻,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作为军人,在战场上死亡是理所当然的归宿,尤其是这次冰族倾国之力远征云荒,只留下不多的力量驻守本岛,義铮带领的征天军团更是以一敌百,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和危险——她不是没有想过,当自己回来的时候,他或许已经阵亡。

但此刻,她心里还是伤痛如绞,充满愧疚。是的,他从小就对她关爱有加,如兄如父,可是她却未能回报以他所期待的东西。

“不,他没有,只是…”望舒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叹息,“还是让元老院的长老告诉你吧。”

“为什么?到底怎么了?”织莺心里越发忐忑,一把拉住了他,“你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我不想自己的嘴里吐出这个名字——”望舒脸色有些发白,回头看了她一眼,“更不想看到你为这个名字伤心痛苦的样子。”

织莺回到空明岛,想去拜见元老院诸位长老,然而侍从却说巫咸大人和其他长老都有事,今日无法出来召见她,必须要等到明日。

她回到房间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来到元老院的时候,就传出了笛少将被处分的消息——元老院认为其作为冰锥的操纵者,在此次行动里措施不力,导致神之手几乎损失殆尽,被剥夺军衔,关押入水牢,发配怒海苦役十年。

她站在元老院的廊下,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的脱口啊了一声。

他们两人一起主持了冰锥行动,带领神之手千里迢迢远赴云荒,在南迦密林中完成了极其危险的任务,然而,没有想到回来不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嘉奖,反而获得这样的结局。

笛少将的怒骂回荡在廊里,但刚说了两三声就被堵住了嘴。

“传巫真入内。”侍从叫了她的名字。超多免费小说下载http://www.qxtxt.com/

织莺心下揣揣,不知道自己会获得什么样的处分。然而推开门进到大厅时,却看到长老们齐齐起立,看着她,忽然一起鼓掌。

她在掌声中怔住,不知所措地站着。

“辛苦你了,”首座长老巫咸上前了一步,伸出双手,“巫真织莺,肩负重任,带领神之手远征空桑,潜入云荒,摧毁命轮——欢迎归来,你是帝国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