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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跟我说废话。是谁指使你的?”

如岳翁看看周遭,似乎不便开口。胤泽把他带出了殿外。二姐走过来,小声疑惑道:“薇薇,何故如岳翁怕胤泽怕成这样?莫非他是什么上仙,比臣之还高位?”

我点点头:“差不多是吧。”

“胤泽的名字是怎么写的?为何我觉得很耳熟。”

我老老实实在她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二姐琢磨良久,顿时花容失色:“天啊!!”

“嘘……他不愿张扬。”

二姐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开什么玩笑,你疯了吗?你要嫁给沧瀛神?他、他他……他是我们溯昭的信仰啊!你嫁给他,这也太……”

二姐尚处惊愕之中,胤泽已拷打完如岳翁回来,用法术把他扔到我脚下:“薇儿,杀了吧,不过他老实回答了我的话,不可喂狗。”

我当然不会轻易动手杀生,只留给二姐处置。二姐让胤泽废了他的仙躯,永除仙籍,把他贬为凡人老头,丢到了溯昭的大牢中等死。

我们正在感叹漏了一个人,却听侍卫来报,说开轩君逃到洛水,被一群百姓捉住。百姓对他积怨已久,冲过去对他乱棍围剿,竟活活打死了。后来他们把开轩君的尸体抬进殿来,果然肿得像个猪头,满身唾沫烂菜,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我们从他身上搜出混元幡和戮仙剑,胤泽道:“奇怪,这两样都是紫修的东西,怎么会到了他手里?”

我道:“紫修?紫修是谁?”

傅臣之道:“是魔尊。”

“魔尊?不可能吧,开轩君这么弱,能打过魔尊?”

胤泽勾了勾手指,又一个铜铃从开轩君怀里飞出来。他观察了那铃一阵,又看看那两件先天灵宝,道:“我知道了。开轩君是紫修的人。这铜铃是他与紫修联系的法宝,戮仙剑可召唤毒龙,是用以保护混元幡的利器,而这混元幡里就有紫修要他看守的东西。”

我恍然大悟:“竟是这样。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开轩君只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卑鄙小人,从没想过,他会是魔界奸细。”

傅臣之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进去一探便知。”

再度进入混元幡内部,场景和上次无甚差别。我道:“这里可是魔界?”

胤泽道:“未必是魔界,但肯定是由魔族所建。先进去看看。”

这一回有胤泽和哥哥在,我也不像上次那样害怕。穿过一道道门,我们走得越来越深入,最终,视线豁然开朗,我们面前出现一座虚空之殿。这座殿堂整体是深紫色,占地上百亩,东北起高楼,西南建朱甍,雕梁画栋,满目飞蓬。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广场中,只有一头兽。

那兽长着深青长毛,晶红眼,形似虎,龙须尾,尾如蛇般拧动,周身散发着森森阴气。

傅臣之道:“这里为何会有梼杌?”

“梼杌……”胤泽喃喃道,“这里果真是紫修的地盘。魔界只有他爱养梼杌。”

梼杌,与饕餮、混沌、穷奇合为上古四大凶兽,放在此处,定是为了抵御外敌。按理说,我们已离它不远,它正对我们而坐,却也毫无反应。我想起上次在此地遇到那名发狂的女子,她也直接从我身上穿过。莫非,这一回情况与上次一样?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胤泽思虑后道:“看来,我们在此处看见的都是幻象。我们先进去看看。”

然后,我们进入了眼前的巨大宫殿。这宫殿里没有看守和侍卫,只有宫女。她们与那梼杌一样,完全看不到我们的存在,身着深青画裙,在暗黑的华宫中鱼贯而行,手中捧着的东西,皆是金珠玉钗,绫罗绸缎。看样子,这宫中住的是个女子。

我们顺着她们队列的方向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寝殿,但还没进去,已听见里面传来了尖叫声:“呀啊啊啊——还给我!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旋即,一个女子抓乱了头发冲出来,想要逃出宫殿,却被另一道强大的火光包围,硬拽回了寝殿。跟进去一看,发现里面还有一个身影。

那是个身穿玄色华袍、头戴龙冠的男子,怀金垂紫,唇淡如水,眼睛却是美丽幽深的紫色。

他把那女子强硬地按在床上,毫不客气,说话声音却哄小孩般温柔至极:“又不听话了。乖乖躺在这里,养好身子,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那女子却不领情,仿佛眼前这个人是毒蛇猛兽般,顽强颤栗地推他:“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看到你!”

胤泽道:“紫修,果然是他,那——”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床头挣扎的女子身上。

“这人便是紫修?”哥哥原本好奇,但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低呼一声,“……娘?”

胤泽走近了一些,愕然道:“尚烟。”

这女子便是尚烟?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这眼前的一切,都是过去的幻影?还是说,其实她根本就没死。可是,她上一回明明还是一副清雅绝尘的模样,现在简直像个癫狂的妖怪,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只见哥哥飞扑过去,喝道:“魔头!放开我娘!”

当然,任何法术对这两个幻影都起不了作用,哥哥挥出的剑,也从紫修胸膛空穿过去。胤泽道:“没用的。”

紫修压住尚烟的双腕,黑发清流般落在她身上:“烟烟,闹够了么。闹够了便好好休息。”

尚烟似乎中了魔,双眼还是血红,但有泪水从她的眼角渗出:“还给我,把天衡还给我……我不能没有他……”后面的话,尽数消失在紫修的吻中。

傅臣之跪在床边,却无法解救母亲,只能握紧双拳,眼眶通红道:“师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我娘生前的记忆吗?您不是说她是病死的么,她为何会落到魔尊的手里,还要遭他玷污……”

尚烟溪流般的泪顺着脸颊落下,浸湿了镶金枕头。紫修做的是狼心狗肺之事,却表现得比谁都柔情似水。他细心亲吻着尚烟,吻去她的泪水。看到此处,我留意到胤泽皱着眉头,看向别处,应该是不忍再看下去。

我知道尚烟已经不在人世,也知道胤泽曾经对她有过爱意,但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一个自私可鄙之人,即便是他对她片刻的怀念,有这短暂的心不在焉,也令我感到满腔酸涩愤然。

见胤泽不语,而紫修还在情意绵绵地吻着尚烟,哥哥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来,大步朝门外走去:“我要杀了紫修!”

胤泽道:“你恐怕不能杀他。”

哥哥站住脚,握紧剑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现在非他敌手,总有一日能击败他。”

“我不是说你杀不了他,而是你不能杀他。谁都可以杀他,就你不能。”

“为何?”

“他是你父亲。”

闻言,我与哥哥都震惊了。像是承受不住这一事实,哥哥身子摇了摇,嘴唇干涩:“不可能。我是仙,他是魔,他怎么可能是我父亲?”

胤泽道:“你是半魔半神之身。从出生以来,你的身体就被尚烟封印了。”

原来,封印了哥哥的神魔之气后,哥哥看上去就与普通仙人并无两样。昭华姬带着个刚出生的孩子,众神都以为是跟凡人私通的结果。所以,此后她带着哥哥在仙界隐姓埋名地过日子,人家当她是耻于见人,还有传闻说她负辱自尽。却无人知道,真正缘由是孩子父亲乃魔尊紫修。

自古以来,神魔之子若不堕入魔道,留在神界,只会遭到天谴,绝无生还可能。昭华姬如此做,只是想要保全哥哥的性命。然而,她由于伤心过度,健康每况愈下,时常卧床不起。料想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把哥哥弃置在九州道士人家。

六十年前,尚烟独自来到溯昭,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年华。知道她离世,胤泽便再未靠近溯昭半步。

近些年,哥哥年龄增加,力量渐长,封印已压不住魔气,所以,才会有我看见的那两次发狂之症。胤泽带他去神界,也只是想在上界用更多力量,封住他的魔气。

得知关于哥哥的身世真相,我和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真正令我们诧异的,是紫修说的下一句话:“别哭了。天衡现在在仙界,已是仙君,他会好好的。不用担心。”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惊怔不能言。

胤泽回头又看了一眼尚烟,眼中有一丝喜悦:“我懂了,此处是异界的平行幻影。这异界其实是魔界的入口,它的真正位置,在溯昭以前的方位。臣之,你娘还活着。”

“也就是说……六十年前,我娘来到溯昭,并没有死掉,而是被紫……我爹关在溯昭附近的魔界通道中?”

“对。尚烟很喜欢溯昭,紫修必然不忍摧毁,但又生怕别人进来发现她,所以让开轩君来看守溯昭。然而,开轩君到了溯昭,却想将溯昭占为己有,于是告诉黄道仙君和如岳翁这里住的都是水妖,已被魔界控制,并拿魔界入口的证据给他们看。因此,才有了薇儿小时的那场灾难。”

我不平道:“开轩君真是太可恶了!”

胤泽道:“后来,黄道仙君见薇儿父王施展流水换影之术,发现溯昭是我造的,便说哪怕找不到神魔入口也没关系,只要抓了一个溯昭氏,回去证明给天帝看,他会我的法术,天帝就会相信我在暗自栽培势力,总有一天会把溯昭找出来。”

这么说来,记得当年溯昭移位之前,我确实听见黄道仙君说了一句“我发现了有趣之事”,原来是指这个。

我道:“可是,他们不是在针对魔界吗?为何会扯到你身上?”

“如岳翁之前都跟我招了,他和黄道仙君上头的人,是水域天的另一个神君。他也是水神出身,一直看我不顺眼,总想推翻我。”

我担心道:“那你有危险吗?”

“无碍。他几千年前就看我不顺眼。倒是臣之,既然你母亲还活着,我们还是得去把她救出来。”

“是,我们必须去救她!”哥哥急道,“师尊,你一定要帮我。”

“好。”

他们大步朝门外走去,我赶紧跟上去,却听见尚烟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泣声。三个人停下脚步,再度回头看去。尚烟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

恢复清醒后,她满面泪痕,不愿与紫修对视,只无力道:“紫修,你究竟想如此折磨我到何时?”

“你是我的妻子,不愿与我同住,不愿夫唱妇随、相夫教子也就算了,还说与我朝夕相处是折磨。烟烟,你如此负心薄幸,也未免太伤我心。”

“够了,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尚烟已然冷静许多,只是语调绝望,毫无生气,“现在我只后悔,当初辜负了胤泽。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选他。”

“真想不到,他不过为你建了座赏月之城,你便想他想成这样。你若喜欢,我再为你建十座临月之城便是。”

尚烟讥笑道:“我们朝夕相处,最真挚的情感,你这六亲不认的魔物,又如何能理解。”

紫修停滞片刻,那双紫罗兰色的瞳仁微微紧缩,却转而微笑道:“无妨,现在后悔也晚了些。我与胤泽是死敌,我用过的东西,再是漂亮,他也不会感兴趣。”

见尚烟还是无动于衷,他捏住她的下巴,虽笑着,却十分危险:“尚烟,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如此耐心过,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再从你口中听见其他男人的名字……”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眯着眼,晃了晃她的下巴,转身离去。

与胤泽在一起之后,我第一次发自内心感到害怕。就因为尚烟那一句“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选他”。明明没有明显的证据,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去,胤泽也未留下只字片语的评价。他只是拍拍哥哥的肩,催促哥哥离开,前去救尚烟。

其实,要救哥哥的娘亲,我真的理解。但是,为何会这样……

自始至终,胤泽都没有看我一眼。像是忘记了还有个人在这里,他们就这样径直走出去。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正想离开,却看见尚烟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镜前梳妆打扮。

烛光摇红,残影朦胧,尚烟始终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却比寻常少女站在十里桃李中灿笑还要迷人。此前,唯一一次看见尚烟,也是在幻影中。我只记得她有倾国之色,却忘了她的样子。

终于,我知道了临行前青戊神女话中深意。从初次看见青戊神女,她就夸过我好看,之后也待我万般亲切。当时我就纳闷了,神界应该不乏美貌之人,为何她独独盯上了我。仔细想来,她是个聪明人,不过是想讨好胤泽。

镜中美人颜,旧梳插云鬓。我与尚烟之间的距离,仍旧是天遥地远。

若非要说我们有点联系,许是眉目间六七成的肖似。若再说我与尚烟还有什么关联,便是胤泽之前提及尚烟去世了六十年,而我也正巧六十岁。

原以为胤泽神尊薄情,却不知他比我长情得多。

我活了不过六十年,他这一份沉重的思念,又岂止六十年。

他甚至不用说一个字,这些日子来,每一次情浓时的凝望,每一夜颈项间的缠绵,还有那个雨夜将呼吸也焚灰的告白,当年夭桃下那一抹动人的浅笑,都已告知我,此情深至何处。

与之相比,我那短短十载的爱与恨,简直是不自量力。

第41章 第41章 秋雨之思

一场秋雨一场凉。人无意绪,雨却眷恋绵绵,寂如飞萤,随风飘零,皱了洛水。我撑开一把白伞坐在窗边,新题彩笔,在伞上绘制溯昭山河。胤泽进来,在我身边观察了一阵,道:“你好歹也是洛水之灵,为何会喜欢伞?”

“因为有风情。”我自鸣得意,跟一枯树上的知了似的。

胤泽站在一旁,没再接话。我一向爱闹腾,若换作以往,必定会率先说话,打破沉默。我知道,此刻他是在等我问点什么。但是,难得犯一次狗脾气,我也不乐意接话。这样在窗边细听雨声,轻嗅桂香漫千里,也好过再去热脸贴冷屁股。终于,胤泽头一次有些熬不住,道:“薇儿,我们之间有误会。”

“我没有误会,是你有误会。”我停下下笔的动作,长吐一口气,“你认为我是尚烟的转世。”

他静静望着我,算是默认了。我道:“你一直把我当成是尚烟,结果发现她还活着,一时间就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她。”

“最初,我确实认为你是尚烟转世,但其实除了长相与有些相似,你们性格一点也不像。”

“我知道,相处久了,你对我还是有感情,但你从未试图将我与她分开。最初对我的动心,也是因为她。”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我心里的痛楚就多一分。但不管如何难受,我都没让自己表现出来,只是平静道:“没事,你要去救她,我支持你。即便只是出于道义,你也应该这样做。我不会怪你,也不会离开你。等你去救了她,想明白过后,再回来给我答复。”

“薇儿……”

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愧疚,我也很不了解自己。明明已经难过得精疲力尽,为何还会心疼他。感情这回事,真是谁先动心,谁爱得多一点,谁就输得一塌糊涂。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经过此次,我也终于明白,这段开始就过于灿烂的感情,果真只是镜花水月。他可是胤泽神尊,怎可能这样轻易爱上一个身微言轻的小人物。若是可以,真希望将一切的美好——青春年华、天真懵懂、无忧无虑,都放在人生的最后。若是可以,希望能在那时遇到一个与我两情相悦的人。

“我会等你回来。”我已不知该如何唤他,只好心虚地避开所有称谓,“不管你对我的感情多么复杂,我待你始终简单如一。”

胤泽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或许他自己也发现多说亦是枉然,便伸手想要抱我。我躲开他的怀抱,佯装弯腰看绘伞。细雨如丝,溅入窗棂,在伞上晕开墨渍。我道:“我现在才发现,这伞还真是没法用。既然是水墨绘制的,雨一淋便会掉墨。”

胤泽挥手施法,伞上的水墨便凝固起来。

“如此甚好。”我笑道,把伞收起,递给胤泽,“这原就是送给你的。反正你永远用不上,所以肯定会保管得很好。”

“多谢。”

“突然变这么客气,我真有些不习惯。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你们就要出发了,不是么。”

胤泽走过来,在我额上吻了一下,便转身回房去。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同榻而眠。这一晚我并未回自己寝殿,而是把换洗衣物都搬到了南殿。之后,我一个人到洛水旁散心,却遇到了哥哥。哥哥伸手在我额上弹了一下:“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不是好姑娘。”

我不悦道:“谁叫你跟踪我了?”

“精神如此糟糕,你要我如何放心离开?”

“你早点回来不就好了。”

“这种事又不是我说了算。而且,也不知道我这亲爹还愿意认我否。”

“那你就不要管我,我心情不好。”在胤泽那里憋的一口气无处发泄,这下全发泄在了哥哥身上。

谁知他毫不心疼我这妹子,说话还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我早跟你说过,师尊是我们的长辈,你跟他出生时代都不同,怎么谈情说爱?这是你惹的事,自食其恶果,别想找我发气。”

“也是啊,师尊辈分真是够大了,想想你娘还喜欢他呢。”

哥哥果然受不得这般挑衅,义正言辞道:“胡说,那肯定是我娘故意说来气我爹的话。”

“不管是不是气话,她说了就得认。”

哥哥不乐意了,板着脸伸出食指拇指,在我额上弹了一下:“你这臭丫头,真是气死我了。”

我一点不客气,在他下巴上也弹了一下:“你这臭哥哥,一点都不疼我。”

他下手很轻,我下手很重,所以结果是他捂着发红的下巴,嘴唇抿成一条线,忍痛忍得一脸愁容。两个人争执了半晌,最后他败给了我那句“为何别人家的哥哥都这样温柔如水”,笑道:“现在心情可好点了?”

我脸微微发热:“吵不过我,就假装是故意逗我开心,无耻。”

哥哥笑了一阵,不置可否:“其实你在担心什么,我都知道。”

我挑眉望着他,已竖起防备。他道:“你怕师尊跟我娘跑了。虽然跟我娘相处已是年幼之事,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每次提到我爹,她都只哭不说话。她很爱我爹,所以肯定不会真的和师尊在一起。”

我苦笑。哥哥还是不懂我。就算尚烟不喜欢胤泽,那又怎样?喜欢胤泽而不得的女子多了去,我也曾是其一,但是他心仪之人,始终只有一人。不过,正想到此处,哥哥就像能读懂我心思般说道:“就算师尊不要你,你也还有我。”

我茫然道:“哥……?”

被我这样正直一望,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早把我从前说过的话忘记了吧。从离开溯昭拜师起,我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成为仙君。但在那之前,我只有一个心愿。”微风戏碧涛,逗青莲,也拂动了哥哥的衣衫。岸边扁舟轻摇深坐,月光长照水岸,照入他澄澈的眸子。这一刻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神比胤泽易懂很多,也纯粹很多。他侧过头去,耳根也变得通红:“小时候,就只想与薇薇成亲。”

我知道,哥哥这番话实实在在,绝未掺杂半点别的思绪。胤泽也 曾对我许下婚诺。只是现在,我都不忍细想。还不等我回答,哥哥已道:“薇薇,跟你说这话,不是想让你有答复。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这条路走得很不容易。但不管你有多苦多累,只要一回头,就能立即看到我。”

我转过身去,用道术玩着洛水里的水,令水花在月下蝴蝶般轻盈起舞。溯昭真不愧别称“月都”。不管多少年过去,这里的月色始终不变。溯昭的月夜,不亚于仙界任一处良辰好景。

记得小时,我与哥哥还有其他朋友经常来这里玩耍,哥哥那时比现在还要闷,还很不合群,总是一个人蹲在角落看书,非要我拽着他,才勉强加入我们。我经常觉得这哥哥就像个妹妹,长得比姑娘还好看不说,还比个姑娘还要含蓄。

转眼间,哥哥变成了天衡仙君,年轻有为,英姿勃发,真是与当初大相径庭。其实相比胤泽,他更适合我太多太多。只是,我心中只有一个胤泽,若这种时刻跟哥哥在一起,那才是真正对不起他。

我引了一些洛水,溅在哥哥身上。他闪了一下,没能完全躲开,脸上鬓角沾了水珠。我道:“我为何要选你,你哪里比胤泽好了?他比你好看,也比你厉害。”

“我比他年轻。”哥哥居然一点不受刺激,还胸有成竹地补充一句,“七千多岁。”

我笑得蹲在地上,留他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对他虽无爱情,但我知道,这天下没有人能取代他。也知道,父母离世后,他是唯一会守着我,不论东海扬尘,风吹雨打,都永远不会离开的人。

翌日,哥哥与胤泽一同离开了溯昭。我只送他们到洛水旁,便准备目送他们离去。临行前,哥哥对我说:“以后不准自己半夜跑出来。”便挥挥手跟上了胤泽。胤泽并未用法术挡雨,反而撑着我为他做的伞。他在雨中回头,最后淡淡望了我一眼,袖袍一挥,与哥哥消失在雨中。

这是几十年来,溯昭最后一场雨。我在回紫潮宫的路上,听见有溯昭女子抱着箜篌,在空中翻舞,低低吟唱:

昔子与我兮心腹相知,今子与我兮雁影分飞。

昔子与我兮朝夕相对,今子与我兮相同陌路。

昔子与我兮对床听雨,今子与我兮天各一方……

歌声悲戚,让人不由苦从心来。这秋雨中莫名的愁思,让我有了一种几近绝望的预感:胤泽离开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而,事实比我想得还要糟糕。

他们离去后,我听说了无数关于神魔战争的传闻,能确定的是:胤泽神尊闯入魔界,救出了昭华姬。魔尊紫修勃然大怒,率兵倾城而出,穿过神魔天堑,奔袭神界。由于紫修此战乃冲动之举,魔界一直处于下风,所以不过一个月,此战便以魔界战败告终。

只是战后两个月过去,我始终没有等来胤泽。

我想,胤泽这样拼尽全力解救尚烟,说不定尚烟真的感动至极,和他圆满在一起了。有了尚烟,他自然不再需要我。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只打算等哥哥一人回来那一天,抱着他大哭一场。我殚精竭虑,猜过无数种可能,却如何也没猜到,不会回来的人,不仅仅是胤泽。

不,确切说,哥哥他回来了,只是方式与我所想的不大一样。

三个月后,寒冬初至,凄雪纷飞。听见凌阴神君来访的消息,我裹着裘皮大衣,飞奔到洛水外,和二姐及众溯昭氏臣民迎接他的到来。然后,在跪拜的千万人面前,一口覆了积雪的棺木被缓缓推来。

我原也弯着腰,看见此情此景,不由缓缓直起背脊,往前走了两步。

只见凌阴神君与二姐说了几句话,便走过来,望着我沉声道:“开战后,他不知是该帮自己父亲还是母亲。紫修想绑走尚烟,胤泽用‘冰离神散’攻击紫修,结果他过去为父亲挡了这一下,当场就断气了。”

头脑与四肢的血液都在倒流,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昏花,眼前咆哮的风雪也时明时暗。那一口冰冷的棺木,更是在视野中摇摇晃晃。我沙哑道:“不可能的。”

凌阴神君望了我一眼,顿了顿,似乎也很不忍心说下去:“也是因为这事,天帝发现了他体内有魔族血液。而且他救了紫修一命,虽于情可理解,但于理是违反天条的。因此,他的遗体无法进入仙界先人祠,只能把他送回此处。”

听至此处,二姐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转而将头埋入孔疏的怀里:“臣之,怎么可能是臣之……我的弟弟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好似只会说这一句话,我飞奔过去,用力推开棺木盖。然后,看见里面躺着的人,我整个人都懵了。凌阴神君叹了一声:“生死有命,请节哀。”

上次看见他不过是三个月以前,他还在这洛水旁与我有说有笑。当时我所有的担忧,是胤泽会不会回来,却从没想过哥哥会不会回来。又如何会想到,当时他再普通不过的“以后不准自己半夜跑出来”,是此生此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哥……”我拉了拉他的衣角,“哥哥……”

棺木里的人没有动静。胸腔中似有火焰在燃烧,随时都将爆开。我忍着那口气,又用力推了他几下:“哥哥……醒来,醒来啊……”

还是没有动静。他穿着仙君的战袍,最爱用的那把剑还在怀中,黑发如鸦,双眼轻合,长长的睫毛垂落,年轻的皮肤和往昔一样紧绷,一点也不像是生命已逝的模样。我伸出颤抖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却被那彻骨的冰凉惊得猛收回手。

这一刻,连呼吸也变得异常艰难。我再说不出一个字,扶着棺木边缘,闭眼蹙眉,想要恢复清醒。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哥哥他只是去救他娘亲,他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他这样年轻,所以我从不怕他等我太久,因为他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

再次睁开眼睛,眼睛烧痛,泪水几乎把眼球都融化。我头晕脑胀,总觉得自己陷入了全天下最可怕的噩梦。但是,霜雪一片片落在他的黑发上,空气冰冷,却又是如此真实。我想再次去触摸他的脸,但手指在摸到他皮肤的前一刻,胸前热流上涌,止住了我的动作。我弓着背,再抑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小王姬!”

“薇薇!!”

二姐和其他人赶紧上来扶我。同时,小腹也开始剧痛。我捂着肚子,躺在二姐的怀里,抓着她的狐裘衣领,泣不成声:“二姐……咳,我要他回来,没有他我真的不行……哥哥……他不能不在……”

“薇薇,薇薇,你还好吗?”二姐吓得脸都白了,“御医,快点叫御医过来!她身下流了好多血!!”

我闻声望去,发现不仅胸襟上沾了血,连雪地上竟都是鲜红一片,而且是从身下流出来的。可是,我已不再关心这些。

——“就算师尊不要你,你也还有我。”

——“小时候,就只想与薇薇成亲。”

上一次,他还在这里,对我说着这些话。他还会笑,会怒,会脸红,会伸手弹我的额头。抬头看着前方的棺木,我推开二姐的怀抱,用最后一丝力气,用纵水术把他从棺木里移出来,落在我的怀里。

那具遗体冰冷僵硬,完全不是过去的触感。大雪落在我们二人身上,我抱着他的头,想最后叫他一声,身体却负荷不住。我眼前一黑,倒在他身上。

我一直认为你不会走。却不想,这只是错觉。

“陛下,小王姬已有三个月身孕。”昏迷中,我隐约听见有人这样说。

第42章 第42章 苏莲雪夜

又是这样寒声凄切的冬日,大雪不曾停歇。近二十年前,就在这样的夜晚,我亲眼目睹父母的逝去,也曾梦到过他们重新活过来。但半梦半醒中,我始终没有等来哥哥最后的身影。

倒是晓阴无赖,轻寒满楼,再度清醒过来,看见灰色天空下一片湿漉漉的大地,我冷静了很多,很快接受了哥哥已经离去的事实。只是,越是清醒,胸口的痛楚就越多。想到余生漫漫,接着上百年光阴都会孑然一人,就觉得了无生趣。

我长叹一声,重新躺好,却如何也睡不着。听见此处动静,二姐拨开帘子走进来,带上御医和一群宫人伺候我喝药。

看见侍女动作缓慢,二姐抢过汤药,亲自拨弄喂我:“薇薇,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现在你现在是一人两命,千万要照顾好身子。”

我一时反应不能:“一人两命……什么意思?”

“御医说,你已有三个月身孕。”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满怀欣慰地对一旁御医说道,“快,给她再看看。”

御医应声,上前为我把脉,道:“陛下,小王姬身子依然有些虚弱,但脉象平稳,母子平安,现在只需多加调养即好。”

其实,之前癸水未来,我便有过些许怀疑。但因为心情焦虑,心想是因此才会月事紊乱,没想到……我木然地望着前方,无悲无喜。

二姐在我身侧坐下,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悄声道:“为了这孩子,你也要坚强一些,知道吗?现在只要等胤泽神尊回来便好,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道:“不用等了。”

“……什么意思?”

“胤泽不会再回来。”我垂下眼帘,重新躺回床上,“二姐,什么都别问,留我一个人静静好么。我觉得很累,想再休息一会儿。”

二姐瞪目结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拍拍我的肩,带着所有人出去,只留了一个侍女留守寝殿。于是,空荡荡的寝殿瞬间变得寂静,我让那侍女从书柜里拿一本书过来,她抽了一本我之前爱看的《上神录》。

回想起来,我原是从这本书里发现胤泽的心意,后来才有勇气对他坦白心迹,说到底,还得感谢此书。此刻,尘飞沧海,白雪茫茫,一枝寒梅入窗来,我此前挂念的上神已回到九天之上,到最后,他影响了我的一生,我在他生命中不曾留下半点痕迹。倒是这赠书之人,用心良苦,却早已命丧九泉。

我捂着小腹,捧着书看了一阵,一个字看不进去,唯有泪水晕花了墨迹。苍天弄人,带走了哥哥,让那人回到心仪之人身边,却留给我这原本不应存在的孩子,也不知是否给我薄情于哥哥的报应。哭得久了,我觉得很是疲惫,肩上搭好的衣服也滑落下来。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已入夜,雪已停。有冰块从树梢上掉落的声音。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瑞雪堆积的庭院中。梅枝投落暗影,月雪皑皑苍白,连成一片,一个熟悉的身影无声踏雪而来,我抬头一望,发现那人竟是胤泽。

他还是之前离开溯昭的模样,黑发如夜,青袍曳地,手里撑着我赠他的水墨伞,靴底却有水光觳皱,照得雪地莹莹发亮。他在离我数米远处停下,挥挥手,用法术替我把衣服搭在肩上,人却没再靠近一步:“薇儿,数月不见,近来可好?”

我眼中含泪,侧过头去:“我不想看见你。”

“我知道,你怪我负你,怪我错手杀了臣之。只是,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臣之之死,从尚烟决意不让他入魔之时起,已是必然。神仙界容不得魔族,是自古以来的定律。即便今日他不死在战场上,日后魔性暴露,也会被上界众神诛杀。”

“你想说,这事是天帝的错,与你无关是么?”我站起来,由于身体虚弱,不得不扶着梅树,“你若不带他回去救尚烟,他也不会这样早死!就算以后被杀,那也是以后的事!尚烟让他变成什么,你就让他变成什么,你可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胤泽道:“他是仙君,又是我的徒弟,怎可能愿意成魔?”

我苦笑道:“你果真还是如此自私,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没错,你是神,心中必然视魔为敌。但哥哥是半魔啊,他被夹在神魔中间,处处皆非归所,现在人已死,都要被送到溯昭来。你认为他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神仙来看么?他在战场上救了紫修,说明他心底还是爱着这个父亲,对么?”

胤泽怔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若随父亲成魔,便不会死。成神也好,成魔也好,只要他不死……”我咳了两声,坠下泪来,“让我死也行。”

浮天之下,月光与雪连成一片白色荒漠,照得胤泽面容也如冰雕雪积般。良久,他才徐徐道:“以前你从未告诉过我,他对你是如此重要。”

他如此一说,我想起哥哥往昔的好,更是心如刀割:“我们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这世上,只有傅臣之是无可取代的。也只有傅臣之,会待我这样好。”

“我明白了。如此甚好。”胤泽轻笑,眼中黯淡,“其实,你把他看得如此重要,我也不再有牵挂。今日我原就是来与你道别的。”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我早有自知之明。即便你不来道别,我也不会意外。”

胤泽沉默良久,却不再执意与我辩论,只望了一眼我身后的荷花池道:“我发现你很喜欢那苏莲,不管走到哪里,都爱把它带在身边。”

“嗯。”我不情不愿地答道。实在没心思聊这种无味的话题。

他伸开手掌,池中的苏莲花苞渐渐升入空中,落在他手心。而后,一道金光将苏莲包住,渗透进去,苏莲便似个莲花灯笼般,从半透明的花瓣中透出璀璨金光。他往前一推,那莲花便回到池中,四周有金色星点落下,掉入水中。他看了我一眼,道:“你喜欢这样发亮的东西,是么。”

“没有。”我别过头去。

“方才还一副要哭的模样,现在都看走神了。”他朝我走近一些,浅笑道,“瑞莲生佛步,苏莲花生子。苏莲原是滋养之药。从今往后我不在你身边,让这莲花多陪陪你。记得多吃苏莲子,对我们的孩子也好。”

听到最后一句,我愣住了。原来,他知道我怀孕……我差一点冲过去狠狠抽他的耳光,骂他真不是东西,负心薄幸,知道我怀孕还如此待我。可是,在他面前,我一直格外在意自己的尊严。我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愤懑,只是下意识捂住肚子,把嘴唇咬破,也不让自己落泪。

顷刻间,睫毛上又沾上了轻盈之物。抬头一看,原是一片雪花。又要下雪了。他赶紧走上前来,撑伞为我挡雪:“我要走了。你快回房休息,小心别生病。”

“你给我滚吧!!”

我终于赫然而怒,伸手去推他,手掌却穿过他的身体,扑了个空。我吃惊地望着双手,又抬头看向他:“这……这是怎么回事?”

雪花斜飞,亦穿过他的身体,他但笑不语。我道:“胤泽,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此生我负你太多。”他微微一笑,眉目之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薇儿,只盼我们还有来生。”

言毕,正如二十年前那场幻境一般,他的身体化作一阵金雨,随风雪散去。

“胤泽……胤泽,你回来!”

挥舞着双手,从睡梦中惊醒,我坐在床头打量四周,发现自己仍在寝殿内。窗外寒夜千里,大雪已休住,玄月正趴在床脚蹭我的膝盖。那个侍女听见叫声,连忙把二姐她们又叫进来。我捂着胸口,心神未定地喘气。眼角有湿润的泪水,嘴唇却干裂像是不属于自己。原来只是个噩梦。

看来,是哥哥去世正逢冬雪日,让我想起了父王和母后遇难那一夜,同时也想起了当初遇见的胤泽幻影。记得那两次遇见胤泽幻影,他都打着伞。我已记不清那伞的模样,却依稀记得,他手上似乎并无青玉戒……我摸了摸胤泽送我的戒指,始终没能领悟其中的关系。

七日后,我们以王子之礼,完成了哥哥的葬礼,将他的坟墓安置在祭坛后方的王陵中。下葬之前,按溯昭葬礼仪式,每个王室重臣都应去看他最后一眼。二姐带头上前,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已侧过头去,闭眼垂泪。

随后,我也跟着过去,看了看棺材里的遗体。自从上次抱过他冰冷的身躯,便不敢再多触碰他的皮肤。但是,哥哥的样子还是如此熟悉,让人分外怀念。此刻,祭坛上下,哭成一片,二姐见我久久不走,低声劝诫了我几句。

但我笑着摆摆手,轻松道:“哥哥还是如此俊俏,难怪迷倒那么多姑娘。”

众人破涕为笑。知道哥哥其实有些臭美,还总喜欢装得比实际年龄老成,我理了理他的衣角,再放了一束梅花在他怀中:“哥,等开春后,我会去法华樱原,为你摘新鲜的樱花。我知道,你肯定喜欢樱花多过梅花。这可是我们的小秘密。”

又多看了他几眼,我跟着二姐走到一边去。

直至寒梅树底,尘土纷纷,哥哥的棺木被葬入土壤。

此后,我鲜少哭泣,但心情一直好不起来。每日除了辅助二姐处理朝政,唯一的乐趣,便是去寝宫亭台下,流水荷池前,抚琴品酒。每当迎风缓弦,琴声似玉,那一颗过于思念哥哥的心,也会变得平顺许多。

无聊时,我会与玄月对话。玄月不在时,我甚至会对着莲池说话。苏莲不愧是六界圣物,十分通灵性。每次说完话,那一朵种在池中的苏莲便会发亮,像能听懂人话般,亮光还不时闪烁。它红瓣红如火,金蕊金如阳,别提有多漂亮。而且,这苏莲还有些像个黄花大闺女,只要我伸手去碰它,它便会跟含羞草一样,羞涩地合起来。

梦里胤泽曾对我说,要多吃苏莲子。虽只是个梦,但苏莲安胎补益是真。于是,我就命人取了些莲子来熬药,服用后,确实感到平复如故。

因为我独处时间过久,二姐觉得不放心,时常过来看我,与我闲话家常。有一天下午,她把孔疏也带过来了。孔疏看见我的琴,问可否上前弹奏一曲。我自然欢欣答应。然后,他坐下来,指尖拂动,霜气清锦袖,在画庭中留下幽咽之音。细雪飘然,千点掠地飞,中有梅枝嶙峋,花色如白头。

看见他垂头的模样,我又想起了那个人。分明不久前他才入梦中,却有隔世之感。也不知他现在正在何处,在做何事。不经意间,我望出了神,直到孔疏弹奏完毕,抬眼不经意与我目光相撞,我才慌张地别开目光,和二姐说话。聊了一阵,我把二姐和孔疏送出去,自己在外面散步小许,又回到庭中。

此刻,碎玉雪在池前卷起,曲廊亭台中,站着一名翩翩公子。他云发微卷,红袍轻敞,听闻脚步声,转过头来,冲我浅浅一笑。他额心有一枚鹅黄印记,经此一笑,整个庭院都已熠熠生光。

“二姐夫?”我愕然道,“你为何又进来了?为何还打扮成这样?”

那公子道:“小王姬与不才日夜面晤,朝夕相处,果然变了个模样,小王姬便不再认人。”

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这公子。乍一看,确实是孔疏无误,但仔细看去,这公子聊的是闲话,眼梢眉头却总带着些风情。

相较下来,孔疏性情内敛含蓄,矜持不苟,从不对人露出这般骚气的笑容,从不穿这种色泽艳丽的袍子,更不会这样把袍子敞着穿。当然,孔疏更没有这一头黑玉海藻似的卷发。

望着这张俊秀的小脸蛋儿,我有些糊涂了:“公子当真跟我姐夫长得一模一样,还望请教阁下大名。”

“不才苏疏。”

“原来是苏公子,幸会幸会。”这说了跟没说有区别么,我在底下叹了一口气,“苏公子连名都与我二姐夫一样,真是线头落了针眼,太凑巧。”

苏疏笑道:“这名字也是方才取的。因为见小王姬望着孔公子出神,心想小王姬大抵对孔公子有几分意思,便化身为他的模样,顺带用个他的名儿。若小王姬不喜欢,不才大可换个名字,换个相貌。”

听他如此一说,我更是如坠雾中。但听见那“苏”字,再瞅了一眼荷池,我惊呆了——那苏莲早已不见踪影。苏莲原是红花金心,再看看苏疏的模样,我吓得抽了一下嘴角:“你是那朵苏莲?!”

他未直接回答,只莞尔道:“见小王姬有孕,便化身人形,特来照应照应。小王姬若是不嫌弃……”

他后来说了什么,我已听不进去,只记得之前梦里,胤泽曾对我说:“从今往后我不在你身边,让这莲花多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