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发光的星星,熊熊大火,粉碎的双色贝,无动于衷的黑影,以及浑身鲜血的仙者…

报仇!要报仇!魔性疯狂地叫嚣。

杏目圆睁,柳梢情不自禁地催动魔力,柳叶纹若隐若现。

突然,一丝细流自心口涌出,往下蔓延,安抚着躁动的魔丹,那是仙者留下的最后一缕灵气。

他还在保护她吗?柳梢倏地清醒,默默收去魔相,勉强稳住心神,诧异万分。

怨毒,魔魇!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魇气,想不到未旭修炼的是这门术法,魔族无人不知这魇气的厉害,尤其针对心怀怨恨之人,怨念越强烈,所受影响更大。

仙门众弟子多少都受了影响,尤其是卓秋弦,面色惨白,光洁的额头已有汗意,一式“东华焚海”竟在半途中断。一心报仇,仙性已失,她始终放不下商玉容之死,本就有心魔,如今既已坚信柳梢是凶手,就更不能接受之前放走柳梢的事实,所以会受魔魇影响。

黑兰汁水源源不断地渗出,味道越发浓郁。

未旭慢慢地扬起掌心,暗雷蓄势待发。

柳梢见状知道卓秋弦危险,连忙拉住他:“别…”

骤然,一声清啸穿空破云!仙气荡魔魇,仙子旋身而起,长发飞舞,双眸已恢复清冽。

青华顶峰,一会魔宫护法。

仙子屈中指划开紫色玄光,赤霄剑分八影,踞八方,暗合八卦之数。八方剑意快速流转,催动阴阳两仪之气,骤然又合而为一,急冲而下!

剑影乱,暗雷鸣!

名满仙门的卓家剑术终究更胜一筹,力压魔宫魇术!黑兰萎地,未旭嘴角溢出一缕黑血,遍体红丝隐去。

卓秋弦剑术超群,修为却远不如羽星湖,此番强破魔魇术,她受伤更重,整个人踉跄着往后倒,几名弟子如梦初醒,慌忙过去扶住她。

无论怎样,自己不能死,随便她怎么看好了!柳梢将心一横,趁众人混乱之际使出一招“风絮之界”配合“碧火魔池”,居然轻易就冲出剑阵,突破了城防结界。

未旭忍不住惊讶地瞅她。

仙门剑阵和城防结界岂是轻易能破的,可见她的修为已不在圣使之下。

眼见两人窜上半空,隐没在魔云里,守城弟子们愤怒不已。

浮云暗聚,月光隐没。两人奔出数百里,估摸着仙门追不上了,才停下来喘息。

柳梢怀疑地看未旭:“你怎么也进城了?”

“我追踪石兰啊,你也看见了,她就在城里,”未旭颇为无辜,反问,“对了,她怎么会救你?”

“我怎么知道!”柳梢其实已经想过来,食心魔垂涎自己身上的东西,肯定不会让自己死在羽星湖手里,所以才让石兰出手相救,这个原因却不能告诉未旭,“是食心魔的陷阱!他让石兰引我们来,嫁祸给我们,让仙门以为害人挖心的是我们!”

未旭不以为然:“还用嫁祸?魔宫本来就是跟仙门作对的,杀几个人算什么。”

那是你们,我才不想作对。柳梢暗自嘀咕,想到方才他是因为自己阻拦才受伤,不免生出几分愧意,期期艾艾地道:“你不是那个…卢笙那边的吗,为什么救我?”

未旭侧脸瞧了她半晌,“噗”地笑出来,抱住她的脖子:“你加入魔宫,我也是你的人啊,怎么能丢下你?”

“你才不是我的人!”柳梢连忙扯开他的手。

“哎哟,我长得这么好看,白送给你。”

“白送也不要!”

他修为这么高深,自然不可能才十四五岁,柳梢也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始终保持着少年的身体?

山间瀑布流泻,犹如银光闪烁的丝绸,一名寄水妖自丝绸中走出来朝柳梢作礼:“后日辰时初,阿浮君在东海等候。”

柳梢大喜。

看来白衣是相信了自己,才会派阿浮君相助,只要能联系上洛宁,许多事都好办了。

柳梢谢过那名寄水妖,回头见未旭瞧着自己,忙问:“你的伤没事吧?”

未旭立即蹙眉咳嗽,往她怀里倚过去:“有事,我伤重走不动…”

“别想占便宜!”柳梢怒,推开他,“要不是你引来那么多人,我也不会被困住!最多扯平了!”

未旭哈哈大笑。

两人回到魔宫,未旭自去歇息疗伤,柳梢对这位魔宫护法的印象好了许多,至少他会在危难关头救自己,没有弃自己不顾,凡是对自己好的人都值得珍惜,不是吗?

高台依旧耸立,却没有乐声。

柳梢看了眼,直接走进云海结界,发现赤弦琴端端正正地放在白云榻上,完好无损,柳梢重新将它变成木环戴回腕上,想了想又走出去。

仿佛知道她会来,高台上出现了人影。

没有歌舞的高台格外冷清,他独自站在栏杆边,头顶一片虚天薄月。

柳梢仰头望着他。

他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

“我就是来谢谢你!”柳梢大声说完,转身又回结界里去了。

第三日辰时,柳梢准时到达东海边,一名寄水小妖将她引至水下,阿浮君早已地等在那里。

不见诃那,柳梢有点失望。

阿浮君也不说话,只抬手划出一个圈,头顶动荡的海水立时平静下来,渐渐地倒映出洛宁的影子。

洛宁不可能轻易离开仙界,借助寄水族联系的确是个好办法。

妖力能达,洛宁显然是在青华宫结界之外,甚至还能看到她背后的宫门和往来的青华弟子,这么危险的距离,要瞒过仙门耳目很不容易,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

海镜中,洛宁脸色有点苍白,她本就生着一张瓜子脸,如今看上去下巴显得更尖,大概正是这种外貌的改变,使得之前的单纯与稚气全都消失了,沉淀出另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羽星湖回归,她还会不会相信自己?柳梢动了动嘴唇,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洛宁却眨了眨眼,先开口了:“柳师姐,你还好吧?”

柳梢讷讷地答了声“还好”。

“羽师兄回来了,”洛宁停了停,“不只卓师姐误会,商伯伯也已下令斩杀你,你最近别再轻易外出了。”

柳梢眼眶一热。

是了,她肯与自己联系,自然还是相信自己的。

“你要…”

“我会留意的,”洛宁神情一敛,“时间不多,我只能说些要紧事,师姐你留意听着。”

柳梢轻轻地吸了口气,点头。

“太覃城挖心命案,师姐在场。”

“那是食心魔的圈套,”柳梢忙道,“他修炼魔仙,被洛师兄重伤之后魔力反噬,要用人心疗伤,正好嫁祸给我。”

提到洛歌,洛宁神情一黯,摇头:“但你可知晓,太覃城发生此事的时候,远在万里之外的株州也有人被挖了心,试问食心魔怎有可能在两地同时作案?商伯伯并非糊涂之人,他认定是你做的,就是因为这个破绽,他们认为是你故意制造食心魔存在的假象,而且这些尸体上留的痕迹,与食心魔之前的手法完全不同。”

“太覃城作案的是尸魔石兰!”柳梢握紧拳头凌空挥舞,“她和食心魔是一伙的!”

洛宁道:“仙门能破解解魔铃的人不超过九个,我暗中打听过,那段时日掌教师伯在闭关,老仙尊坐镇南华派,另外几位掌门都未远行,唯有商伯伯和扶生派祝掌教外出巡查城防,还有…谢师兄也外出过。”

第50章魔宫夺权

这么看来,商镜、祝冲和谢令齐都有机会去大荒。

商镜自然不可能。

柳梢道:“不是祝冲就是谢令齐,当时他们都碰过冰弦琴!”

洛宁却道:“不是谢师兄。”

“你别被他骗了!”柳梢急道,“虽然他不是掌门,但他最会装,很可能哄得羽师兄高兴,羽师兄就把解魔铃的秘密告诉他了,你要当心!”

洛宁“嗯”了声,没继续这话题:“羽师兄不记得你,恐怕食心魔已经对他下手了。”

“食心魔肯定是他信任的人,他才会中招,这不正是谢令齐吗!”

“昔年羽师兄交游广阔,祝掌教也与他交好。”

柳梢闻言也拿不准了:“那…到底是谁?”

“这我也不能断定,”洛宁道,“但我知道,太覃城的挖心命案不是食心魔做的。”

柳梢吃惊:“不可能!除了食心魔,还有谁会陷害我?”

洛宁认真地道:“师姐你想,既然食心魔已经抢先抹去了羽师兄的记忆,有羽师兄作证,仙门不会信你,他又何必冒险进城作案嫁祸你呢?”

柳梢愣住。

没错,羽星湖的话就是铁证,食心魔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洛宁想了想:“师姐,你还跟谁有仇?”

这个问题柳梢也回答不上来。她在武道时仗着陆离的纵容任性妄为,但无非就是与白凤杜明冲争狠斗气,要在仙门眼皮下杀人陷害自己,谅杜明冲也没那个胆子。

洛宁到底缺乏经验,对外面的世界太陌生,也没想出什么来。

发现食心魔之外的敌人,柳梢警惕起来,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烦躁地道:“谁敢害我!让我知道,一定叫他不得好死!”

洛宁突然道:“阿浮君在吗?”

柳梢这才留意到旁边还有人。

阿浮君仍然负手站在三丈外,连站姿都没有变过,大概是洛宁声音太小,他并未回应。

洛宁仍是问道:“阿浮君能否指点我们?”

她也太天真了,阿浮君怎么可能帮忙!柳梢深知这位妖王的冷血手段,忍不住腹诽。

果然,阿浮君朝这边看了眼,开口:“该撤了。”

柳梢撇嘴。

原来他一直都在听,装什么!

洛宁见他不愿插手,立即倾身道歉:“是我唐突了。”

见她面有倦色,柳梢记起她魂魄不稳的事,忙装作信心十足的样子:“这个你别担心,我会查清楚的!”

洛宁听她这么说,便点头道:“我出来这么久,要回去了,不然会引商伯伯怀疑,往后再要见面就不容易了。”

柳梢想起一事,叫住她:“关于我的魔性,洛师兄说过…”

“我记得,”洛宁眨眼打断她,“我会留意,师姐回去吧。”

柳梢立即明白过来,这事的确要防备阿浮君,去除魔性,魔族的强大对妖界没有任何好处,何况是充满野心的阿浮君。

柳梢咬了咬唇:“你放心,我定然会杀了食心魔报仇!”

洛宁摇头:“为六界太平,你我自然该除去他,但哥哥既救了你,就不会希望你是为报仇而活下去,师姐,我们只是在做我们该做的事。”

未得仙骨,小脸上却有着仙人的超脱与慈悲,黑亮的眼神认真又严肃。

柳梢突然想到仙者离开时的那一眼,其中那些担心,如今终于明白了。

洛宁再次作礼:“这次多谢阿浮君了。”

阿浮君仍未回应,只是挥手收去妖术。

头顶镜像消失,柳梢惊醒,却没有立即离开。

食心魔,石兰,羽星湖,如今又出现新的敌人,她柳梢能引以为傲的仅有修炼速度,突然面对这么多事情,全无半点头绪。

柳梢知道自己不聪明,但是她知道谁是聪明人。洛宁经历太少,而阿浮君就不同了,他冷静果断,谨慎周密,身上甚至依稀有着几分洛歌的影子,大荒之行,更是让柳梢看清了这位妖王的不凡。

“到底是谁在害我呢…”柳梢故意自言自语,悄悄地瞟他。

阿浮君似乎没听见。

柳梢道:“你也跟我们一起对付过食心魔,他只是受了伤,现在没精神找你报仇而已。”

阿浮君根本不理她,转身离去。

软硬不吃,论心计,除了洛歌,恐怕无人是这位妖王的对手,柳梢也相信,如果他愿意,自然会有办法让食心魔相信妖阙的善意。落到这种境地,柳梢也顾不上要面子了,朝着他的背影做最后的努力:“不是仙门,不是武道,总不会是妖阙吧…我自己去问白衣!”

阿浮君停住脚步。

柳梢暗喜,追上去:“你知道害我的是谁?”

“求助他人,不若谨慎行事,”阿浮君回身看她一眼,悦耳的声音含着冷意,“眼下妖阙不宜再树敌,主君答应联系洛宁已是破例帮你,若不知足,只会自取灭亡。”

面对警告,柳梢难得没有着恼,她对妖君白衣是真的怀有愧疚,白衣一心解脱寄水族,屡次救自己,但他身为妖君,注定不可能任意妄为,何况迄今为止,自己一点实际好处也没让他看到。

然而柳梢也实在是无奈,半晌道:“那人既然害我,也可能会对洛宁下手,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报答你们的!”

阿浮君淡淡地道:“此人陷害你的目的,不过是将你推离仙门。”

柳梢一愣。

“你是魔,若非有洛歌,仙门岂能容你,”阿浮君淡声道,“此人未必是害你,放弃追究,是最佳选择。”

说完,他便消失在水中。

推离仙门?柳梢脸色发青,骤然冲出海面,风速而走。

虚天魔宫,烟雾飘渺之所在,兰花状墨玉榻,玛瑙矮桌,兽雕…一身红衣的未旭躺在碧榻上,仿佛是黑兰里开出的妖花,他一手托着盘子,盘中人肉带着血丝。

柳梢闯进来就看到这场景,厉声道:“是你!”

未旭目光一闪,依旧笑嘻嘻地道:“姐姐亲自登门看望,弟弟我真是受宠若惊,坐啊。”

绿茵茵的地面凭空出现一把椅子。

柳梢直接踢翻椅子:“太覃城挖心命案是你干的!是你嫁祸我!”

未旭斜斜瞟她,颇为无辜:“我为何要嫁祸你?”

柳梢在武道长大,自然不会轻易被骗,冷笑:“只要我彻底背离仙门,才好帮你们做事!一定是你和月的诡计,哼!”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啊,”未旭懒洋洋地拿起盘子里的人肉吮了口,突然从榻上消失,出现在她身旁,“别理那些了,来,弟弟喂你。”

“你又害人!”

“魔不害人,又哪用得着仙?”

少年粉白漂亮的手指夹着血肉,令柳梢厌恶无比,然而来自于血肉中的生灵清气,纵然只有那么一丝丝,也让她感受到了诱惑。

魔性被勾起,柳叶纹若隐若现。

“看,姐姐也喜欢这种味道呢,”未旭将脸搁在她颈间,暧昧地吹气,“人类的元气天生就是魔族的食物。”

柳梢咬紧牙关。

未旭轻笑着,将肉喂到她唇边:“来啊,没有魔能抵抗魔性,纵然停止修炼,魔丹也会运转,你迟早都会毁灭,何必呢?”

腕间木环“嗡嗡”颤动,柳梢猛地推开他:“这是…”

“就是她们,”未旭轻松地抹了抹嘴角,“我用灵草养着她们呢。”

养着人取血割肉,又不让她们死,这种残忍手段连武道也望尘莫及。柳梢想到那两个可怜的女人,惊怒:“可恶!”

此刻她哪里还记得阿浮君的提醒,二话不说就抬掌劈去。

未旭眸色一沉,也不避让,仍嘻笑道:“我的好姐姐,何必这么无情…”

掌风对接,爆起大量烟尘。

红衣护法被震得直直往后退,双足与地面摩擦,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未旭退了好几丈才止住身形,低头看看手,又抬眸盯着柳梢,俊俏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初次认识自己的力量,柳梢狂喜,想到当时为了救他还跟卓秋弦等人对上,柳梢就气得发昏,绝意逼杀!

堂堂魔宫地护法措手不及,竟被逼得连连退让。

柳梢向来喜恶表现直接,知道真相,她对未旭好感全无,出招越发狠厉,腾身半空,双掌一翻,炎流排天倒海地卷向未旭!

“放肆!”一声怒喝,两股不同的魔力同时扑来,挡下炎流。

原来有魔卫看到情况不对,早就去禀报了右圣使卢笙与魔尊徵月,两人这才及时赶到。

眼见未旭得救,卢笙不动声色地走到徵月身后,未旭也会意,跟着站到他旁边。

鬼眉压目,徵月走上前冷声问:“怎么回事?”

未旭若无其事地道:“杀了几个人,跟仙门玩玩罢了。”

受武扬侯府经历的影响,柳梢见到魔宫之主也有点心虚:“他诬陷我!”

“那又如何?”徵月冷笑,直接用魔光将她罩住,“毫无用处的废物,身在魔宫却向着仙门,若非卢右使保你,本座早就处置了你。”

有了实力,柳梢哪还肯受气,尝试催动护体魔力,禁制果然被破除。

见她敢反抗,徵月大怒:“跟着洛歌学了些仙门习气,今日就由本座来教导你!”

提到洛歌,柳梢暗怒。尸魔石兰下落不明,食心魔还隐藏在仙门,洛歌的托付一个也没做到,他们还妄想阻止!

这边一言不合便动手,卢笙只是冷眼旁观。

刹那间两人已走过十来招,强大的魔力卷起风浪,整座魔宫被带得摇晃不止。

柳梢初时还有些谨慎,待战过数回合,隐藏的魔性被激发,眼露红芒,再无半分畏惧,对徵月仅余杀意了。

双拳当胸对合,千万旋涡聚成大旋涡!

魔力被逼催到极致,巨大的旋涡快速运转,将八方浊气尽数吸来,一时间,魔宫千里风烟散尽!

不仅徵月,卢笙也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