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出渔一直在笑,笑完的时候也读完了纸条。

然后他把纸条交给萧西楼,萧西楼大声念了出来:

萧大侠伉俪、唐大侠、康大侠、朱大侠台鉴:

今日为始,萧家剑庐,鸡犬不留;权力帮君临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见字者即离萧家,否则格杀毋论!

三绝剑魔

百毒神魔

飞刀狼魔顿首。

萧夫人变色道:“‘飞刀狼魔’沙千灯也来了。”

萧西楼沉吟道:“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沙千灯的飞刀,不可轻敌。”

唐大也点头道:“沙狼魔的飞刀,唐方曾特向我提过,出手一刀,已是犀利,出手之前,如狼哮月,更是凄厉,心意一乱,很容易便死在他的刀下。”

左丘超然忍不住道:“但是适才康师伯在大笑中一出手就接下了刀。”

康出渔忽然正色道:“刚才打飞刀的是沙千灯的弟子,要是他出手,就算我接得下,也绝笑不出来。”

萧夫人忽然道:“沙千灯有几个弟子?”

康出渔道:“他的弟子也是他的儿子。一共四个,沙风、沙云、沙雷、沙电。”

萧夫人又问:“孔扬秦呢?”

康出渔没有作声,萧西楼却道:“我闻说孔扬秦没有弟子,但他座下却有三大剑手。”

萧夫人再问:“华孤坟呢?”

唐大道:”一个,但已得华孤坟用毒真传。”

--一个精兵,无疑比五个游勇更可怕。

萧夫人道:“他们来了华孤坟、孔扬秦、沙千灯,我们有康先生、唐大侠、朱大侠、以及你、我。”

“你”指的是萧西楼。

“我”指的当然是萧夫人孙慧珊自己。

--“权力帮”来了三大魔头,然而“剑庐”也有三大高手。

--这一点比较上,萧家绝不吃亏。

萧夫人继续道:“沙魔有四个弟子,孔魔有三大剑士,华魔有一个传人,一共八人;但我们也有左丘贤侄、康贤侄、邓贤侄、以及秋水四人。”

唐大接着笑道:“兵在精不在多,--只是,易人、开雁两位兄弟,难道不在庄中?”

萧夫人道:“前些时候,桂林那儿也发生点事,西楼怕孟师弟势孤力单,所以派易人和开雁赶到那儿去帮忙。”

唐大叹道:“闻说易人是武林人杰,年纪虽然轻,但已隐然领袖之风,开雁稳实沉雄、功力深厚,这一次要是他们在,定是强助。”

萧夫人道:“唐大侠过誉了。易人、开雁这点修为,恐怕还不足以博唐大侠一哂哩。”

唐大笑道,“萧夫人言重了。”康出渔改换一个话题接道:“长一辈中,若‘权力帮’这番来的仅是三只魔头,我们在人数上较众;以年轻一辈论,则以他们占便宜,只是敌在暗处,我在明处,而且他们来的除了这些精兵,必有‘权力帮’众徒,不知‘剑庐’的子弟们…”

萧夫人微笑道:“康先生,请把你手上的飞刀扔出去看看。”

康出渔望了萧夫人一眼,手一振,飞刀疾刺入院子中。

飞刀穿过厅堂,飞过庭院,飞过墙头,康出渔手劲之大,可想而见。

飞刀一飞过墙围,突然间,有三四十件暗器打在它身上!

暗器中有飞蝗石、袖箭、流星锤、飞镖、铁莲子…。

这些暗器一下子一刹那一齐打在那飞刀上,那飞刀立时粉碎,不见了。

然而那平静的庭院、平静的墙垣,仍平静得像一个人也没有,一点事也没有。

康出渔“啊”了一声,唐大却道:“浣花萧家‘剑庐’,果然是铜墙铁壁。”

萧夫人展颜笑道:”比起蜀中唐家,便是夏虫言冰了。”

唐人笑道:“萧夫人客气。只不知萧府何时突然戒备如此森严?”

萧夫人笑道:“刚才老爷甩出一根响箭。那发飞刀的若走迟一步我们三十六道暗器桩,七十二道明桩,一旦布下,他插翅也飞不出去。

唐大“哦”了一声,忽听左丘超然一声惊呼。

“你看…看康师伯…”

康出渔脸色发青,看来像炼狱里苦熬以修正果的罗汉。

他眉心有一点赤乌,乌黯得就像暮色转换夜色一般惨淡。

康出渔用右手紧抓左手脉门,他的左手掌心乌黑一片,全身摇摇欲坠。

萧西楼、唐大一个箭步,扶着康出渔。康出渔嘶声道:“那刀有毒…”身子一阵抖嗦,往下倒去。

康劫生一声大叫,”师父!”冲过去抱着康出渔,唐大摇首叹道“刀有毒不利害,厉害在刀扔出去后才发作。”

萧西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华孤坟!”

刀是沙千灯之弟子发的,康出渔方才不虞有他。

然而刀有毒,毒是华孤坟布的。

要是毒一沾手立即发作,以康出渔内力之高,当可迫出毒性,这毒虽布在刀上,但制作毒性的药也撒在刀上,等到康出渔发觉时,毒已侵入手臂。

唐大迅速封了康出渔左臂七处穴道,他紧蹙的眉让厅中人都感觉出压力。

唐门是用毒能手,当然也是解毒行家。

良久,唐大说话了,只说了一句话:“谁给康先生护法?”

唐大一说这句话,厅里的人都舒了一口气,但脸色也沉重无比。

既要人护法,康出渔的性命自然无疑,只是要人护法,就等于失去一人的作战能力了,而且还要在高手当中,抽出一个人来,护在他身边,免他受伤害。

康劫主立刻道:“弟子保护师父,理所当然。”

萧西楼对萧秋水道:“待会儿你带康先生师徒到‘观鱼阁’歇息。”

唐大道:“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等被人杀?还是等杀人?”

萧夫人笑着,在残晖下映出了她当年中帼英姿的清爽:“什么都不是,我们应该吃饭。”

唐大也笑道:“吃饭?”

萧夫人笑道:“对。吃饭。大敌当前,而且敌暗我明,何不利用我们的优点,反而以逸待劳?”萧夫人笑着,仿佛越过了这几年在浣花萧家照料兼顾,而回到了少女时期无畏惧于大风浪、大阵仗,她抹了抹发髻,笑道:“我烧几道好菜。给大家尝尝。”

萧西楼看着他的妻子,晚风徐来,萧西楼三络须与衣袂齐飘:他看他的妻子,无限珍爱,竞似痴了。

菜是平常的菜,浣花溪畔萧家剑庐,吃的都是平常的菜肴。

然而这菜让萧夫人那么一烧、一炒、一煮,却完全不同了。

那空心菜炒得那么嫩绿,嫩绿得就像在田里雨后,葱翠悦意得就像充满了生命,也不懂萧夫人放下了什么调味料,那青青空心菜的轻浮之意,却给这调味料恰好沉住了,加上一些鲜红的辣椒片,就像萧夫人日子正当少女时的孙慧珊,天之骄女的剑,飞入萧西楼雄拔的古鞘里。

那空心菜味道清远,跟姜葱鲶鱼的清甜,一字之差,但味道则完全不同了。

姜、葱、鱼都是极平常的东西,但选什么颜色的葱,选多老的姜,掺水的份量,放在鱼身的什么位置上,鱼要蒸多久,未蒸前要切几条刀口,要让味道渗透鱼肉,如何蒸鱼肉才嫩,才脆口,才回味无穷,只要看这蒸出来清淡嫩黄的汁,连唐大都禁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至于一盘榨菜肉丝,竟是须眉手笔,大块肉、长条榨菜,虽然咸,但咸得让你要吃,敢吃,不断地吃,甚至要喝那汁,才发现菜是咸的,而汁却是甜的!

这像萧夫人的一生,曾经是武林的宠女,曾经是江湖的骄子,吃过风霜苦头,但跟萧西楼在一起,一双剑,仍似一对璧玉,纵蒙尘亦不失其名贵!

那一碗清汤,是莲藕,红枣与牛肉,三种朱红色食物配在一起,连汤也是淡红的,莲藕如江南,就算是红妆艳抹,到了江南,也要清新起来,这汤也是这样。

萧夫人更是这样,忙过后的她,更显得喜气娇艳,这明媚在烛火中,竟亦有一股英杀之气!

这一碗汤好少,几乎是一下子,都给喝光了。

就连武林名宿如唐大,也干瞪着眼,更休说是萧秋水、邓玉函等了。只见萧夫人盛了另一碗汤,以为要拿到桌上,却没料捧过去了,连朱侠武也一片失望之色,唐大忍不住要说话:“嫂夫人…咳…咳…这个汤嘛…真好喝…”

一个堂堂的大侠居然忍不住要求多喝一点汤,这话说出来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他这话一出口,就连沉默寡言的朱侠武也不住点头。

萧西楼却笑道:“这菜是要送给另一个人吃的。”

萧夫人真的把几盘小碟的菜置放在大盘子上,悠悠一个转身道:

“菜只能吃不够,不能吃太多。”

--多了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会让人厌倦起来。

--聪明的妻子烧的永远是小菜。

唐大望着盘子上的菜,叹道:“还有客人?”

萧夫人点头,唐大解嘲地笑道:“这人好口福!”

就在这时,东厢忽然发现了数声尖啸,三长一短,三长二短,又三短一长,三短二长。

萧西楼脸色立时变了,向萧夫人交换一个眼色,萧夫人立即送菜出去,萧西楼疾道:“东厢第四桩犬组有变,我去看看。”

事情如此紧急,然而萧夫人依然送菜,这客人竟如此重要?家里究竟来了什么客人?这连萧秋水都疑惑了起来。

萧夫人临走前却抛下了一句话,“秋水,你跟我来。”

萧秋水跟着萧夫人,穿过“听雨楼”,走过“黄河小轩”,经过“长江剑室”,到了“振眉阁”,停下。

萧秋水一怔,这客人竟住在“振眉阁”?!

这“振眉阁”原本是萧西楼办事、读书、练剑、筹划之地,平时若没有事,就连萧夫人也极少进去,而今这客人,竟然住在“振眉阁”中?

这是什么客人?竟如许隆重!

萧秋水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很快便可知道,这时萧夫人已轻轻敲了门,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威严、苍老,却又无限慈祥的声音:“请进。”

萧夫人一进去,脸上的神情全然不同了,是敬慕,加上三分英烈,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神色如此端重。

里面很阔,四壁有字画,橱中有书,设备虽简,但有一股大气魄,阁内中央,有几张古木桌椅,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是妇人。

站着的人是老妇人,十分拘谨,背驼身曲,年岁已十分高,显然是仆人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