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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觉退了出去。

毕娑心里有些不安,等了一会儿,见昙摩罗伽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按下心思,专心看羊皮纸,看到最后几句,脸色大变。

北戎送来国书,开头说了一堆场面话,最后说他们的大王子想求娶赤玛公主,以结两国之好。

毕娑怒道:“北戎人是什么意思?他们明知赤玛公主不可能外嫁。”

赤玛公主只会嫁给王庭贵族。

“瓦罕可汗在试探我。”昙摩罗伽停下笔,道,“四军刚刚归拢,无法出战,你传信沙城各地驻兵,若有人前来挑衅,不论对方是北戎军队还是小股部落,按兵不动,有违军令者,军法处置。”

毕娑应是,现在北戎封锁消息,他们必须谨慎。

商量了些其他事情,毕娑告退出去。

退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抬起头,看着昙摩罗伽,道:“王,今天文昭公主邀我出城是为了谈正事。”

昙摩罗伽没有作声。

毕娑看不出他到底在不在意这事,站了一会儿,默默退了出去。

锦帐前香烟袅袅。

昙摩罗伽手里的笔停了下来,眼睫轻轻颤动,取下腕上的持珠串,手指轻轻转动佛珠,默念经文。

风从敞开的门吹进禅室,一室暗涌。

片刻后,他把持珠笼回腕上,提起笔,继续批阅其他奏疏。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踏响,近卫般若在门外行礼,脸上涨得通红,神情焦急。

“王,仆陪同礼官接见各国使臣,听到一些流言。”

他进屋,单膝跪下,声音里透出几分愤怒。

“您得管管文昭公主!不能再这么纵着公主胡闹!”

昙摩罗伽停笔,眼帘抬起。

般若立马收敛了怒气,小声抱怨:“王,文昭公主鞭打北戎公主的消息已经传遍圣城了。”

今天,般若去驿馆安抚各国使臣,被各国公主的仆从围着问七问八,不胜其烦,还听说了一道流言。

瑶英和朱绿芸会面的那一日,故意留着探子,那些探子亲眼看到她连客套都不讲就直接抓了朱绿芸和亲兵,当场折磨,最后还放话威胁朱绿芸,大惊失色,赶回去向他们的主人禀报——他们的主人正是各国公主。

般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现在流言传遍了,他们说文昭公主骄纵跋扈,心狠手辣,害怕其他国的公主夺走您,带着人抓走北戎公主,逼她回北戎,正好北戎使团要走,其他国的公主都信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又拔高了点:“那些公主问我文昭公主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在您面前千娇百媚,听话顺从,其实毒如蛇蝎,心肠歹毒,她们还说,谁接近您,文昭公主就会下毒毁了谁的容貌,为了您,她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恶毒手段都使得出来……”

说到最后,般若摇摇头,“公主太骄纵了,流言越传越夸张,以后王庭百姓会怎么看您?王,您得管管文昭公主。”

昙摩罗伽放下奏疏,叫来缘觉,问他听没听过流言。

缘觉答道:“听说过,北戎公主刚到圣城就要走,百姓都说……说文昭公主争风吃醋,才会逼她走。”

昙摩罗伽眉头轻拧。

……

一场动乱兵不血刃,朝中局势渐渐安稳,佛子昙摩罗伽的生辰、齐聚圣城的各国公主再次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最常谈起的话题。

戒严解除后,圣城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挤满了参拜的信众。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朱绿芸一行人灰头土脸地离开圣城。

朱绿芸是被姑母义庆长公主强行送来王庭的,巴不得早些走。

她的亲兵却不想就这么回去,无奈王庭直接派兵送他们返回,完全没有转圜余地,他们无计可施,只能无功而返。

来王庭的时候,他们白天赶路,夜里休息,遇到风雪天就在驿舍多住几天。返回时,王庭士兵不断催促,他们没法传递消息询问下一步的计划,只能弃了大车,所有人骑马,昼夜不停地赶路,很快抵达边境。

办理好文书过所后,北戎守军忽然扣下几人。

亲兵怒道:“我们奉命出使王庭,现在要赶回伊州复命,诏令在此,是断事官亲笔所写,你们无故扣人,是要以下犯上吗?”

士兵们哄然大笑,并不解释,检查每个人的过所,确认无误以后,才下令放行,却不是放他们回伊州。

亲兵一头雾水,向押送的士兵打听到底要送他们去哪里,士兵缄口不言。

三天后,忐忑不安的一行人被送至一座用来放哨的土城。亲兵正好和土城守兵认识,找到相识的守兵,求他帮忙。

守兵听说他们想回伊州,道:“你们有所不知,牙帐早就不在伊州了!断事官和义庆长公主可能都跟随可汗去了斡鲁朵,你们想回伊州复命,只会扑个空。”

亲兵目瞪口呆:朱绿芸到了伊州以后,义庆长公主的丈夫为她求了一个公主的封号,之后长公主派亲兵护送侄女去王庭。他们离开伊州的时候,北戎风平浪静,后来他们失去和北戎的联系,当时以为是路途遥远的原因,没有往深里想,原来就在他们出使的这段时间,北戎天翻地覆,可汗居然去了斡鲁朵!

“伊州发生了什么事?”

守兵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我只是个小卒,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人说,好像是几位王子和海都阿陵王子起了争执,海都阿陵刺杀可汗,可汗身受重伤,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移帐斡鲁朵了,现在伊州那边乱成一团。押送你们的人是大王子的人,他们这是要送你们去斡鲁朵。”

亲兵听得心惊肉跳,汗湿衣衫。

断事官和义庆长公主是海都阿陵的老师,海都阿陵刺杀瓦罕可汗,义庆长公主必定卷入其中,说不定断事官和长公主已经被可汗杀了,他们落入海都阿陵的对手大王子之手,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亲兵越想越惶恐不安,回去和其他几人商量该怎么办。

众人听说海都阿陵刺杀可汗,魂飞魄散,纷纷道:“这位汉人公主的封号是断事官求来的,断事官是海都阿陵的老师,我们护送汉人公主去斡鲁朵,肯定会被当成是海都阿陵的人,大王子不会放过我们。”

“我们奉命保护福康公主,现在公主毫发无伤地回到北戎,我们也算对得起长公主了,不能再陪着公主去斡鲁朵送死。”

“对!海都阿陵叛乱,和我们不相干!我们得早做打算!”

“福康公主诸事不管,跟着她,我们迟早会被害死!”

亲兵队长沉吟半晌,叹口气,道:“长公主要我们保护福康公主,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抛下福康公主,如果要逃,必须带上福康公主。”

其他人对望一眼,没有吭声。

第二天早上,亲兵队长发现帐中空空荡荡——他的手下惧怕大王子,昨晚趁守卫不严,逃了出去。

亲兵长叹一声,清点剩下的人马,在士兵的监督下,继续朝斡鲁朵进发。

数日后,他们终于到了斡鲁朵。

斡鲁朵岗哨严密,一路都有斥候来回巡视,骑兵来去,蹄声如雷,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粗略一看,大约有两万余人驻扎。

亲兵来不及查看周围的情况,被捆了双手送到一顶帐篷里,听着帐外一声声刺耳的刀兵击打声,瑟瑟发抖。

俄而,一双洁白的手撩开帐帘,一个头梳辫发、身着羊皮夹袍、面容秀丽的妇人踏进帐中。

亲兵看到妇人,呆了一呆,随即激动得语无伦次,跪地道:“公主!属下还以为您出事了!”

长公主眉头紧锁,道:“怎么只剩下你们这几个人了?”

亲兵脸上涨红,解释了来龙去脉,道:“他们以为公主和断事官已经失势,趁乱跑了。”

长公主冷笑。

亲兵愧疚地道:“公主,属下未能完成任务,请您责罚。”

长公主摆摆手,神色疲倦,让人为亲兵解绑,道:“这次让芸娘去王庭,本就是为避祸,其次才是试探那位文昭公主,芸娘不中用,你做得很好,不必请罪。”

亲兵忙道:“公主,传言不假,王庭佛子果然对文昭公主另眼相看!还有,文昭公主不像福康公主说的那样只是个文弱女子。”

长公主挑了挑眉,唔一声,道:“看来当初海都阿陵隐瞒了我一些事……”

她顿了一下。

“你回来得正好,有个人要你去辨认。”

亲兵问:“不知是什么人?”

长公主唇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道:“你曾去魏国打探情报,在长安待过,你见没见过他们的太子李玄贞?”

亲兵点头:“远远看过几眼。”

长公主拍拍手,“很好,你去地牢认认,那个人是不是李玄贞。”

第111章 陷阱(修)

地牢并不在营地里。

长公主带着亲兵驰出二三十里,来到一座关押奴隶的养马场,这处养马场由她的人看守,只有她的亲兵能出入。

她叮嘱亲兵:“这事除了你们几个,其他人都不知情,断事官也不知道,待会儿见了人,不管是不是魏国太子,你都要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出去,尤其不能让那几个夫人听见风声。”

她命途坎坷,曾是突厥可敦,后来落入北戎王室之手,嫁给断事官,虽然这些年很得断事官的宠爱,但因为是汉人的缘故,地位始终不及断事官的其他妻子,几位夫人嫉妒她,处处针对她,一直想抓住她的把柄。

亲兵应道:“小的记住了。”

马场一片荒芜,积雪深到能淹没长靴,几人下马,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一排一半深入地下、土石搭建的穴屋前,点起火把往里走。

地牢里黑魆魆的,冷如冰窖。

看守犯人的士兵打开地牢,锁链拖动的声响惊动里面的人,角落里的男子倚靠在土墙上,抬起眼帘,冷冷地扫一眼牢室外的几人。

一名胡女迎上前给长公主行礼,看到长公主身后汉人模样的亲兵,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长公主示意亲兵上前。

亲兵走到牢室前,仔细辨认角落的男人。

男人一身破衣烂衫,露出来的皮肤伤痕累累,像是受过重刑,蓬头垢面,形容狼狈,依旧不掩五官的俊朗深秀,虽然躺着,还是能看出身形高大修长,腰背挺直,虽身陷囹圄,仍然气势不凡,气度沉凝,顾盼间有种从容的睥睨风姿。

散乱的长发间,一双狭长的凤眼,神光内敛。

亲兵激动地道:“公主,小人认得他,李家郎君都长着这样的凤眼,他就是魏国太子!”

长公主撩起眼皮,看向胡女。

胡女跪地道:“长公主,奴也觉得他像魏国太子,不过这些天不管奴和他说什么,他都不搭理奴,奴什么都没问出来。”

之前,只有胡女一个人的指认,长公主不能确定男子是不是李玄贞,现在亲兵也说他是李玄贞,她沉默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

“难怪芸娘一直惦记着你……”

这个男人居然抛下太子之位,不远万里来找朱绿芸,这份真心,委实难得。

长公主历尽波折,知道一份真心有多么不易。

李玄贞一语不发。

长公主思忖了片刻,转身出了地牢,嘱咐亲兵:“魏国太子是为了芸娘来的,你们别告诉芸娘,免得她生事。”

亲兵应是,问:“公主,该怎么办?杀了魏国太子吗?”

长公主摇摇头:“李玄贞不能杀,他是魏国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杀了他,魏国不会善罢甘休。再说了,还有芸娘呢,她是我兄长唯一的血脉,李玄贞肯为她不顾生死,为了芸娘,我先留他一命。”

亲兵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拿魏国太子威胁魏国皇帝,要他拿凉州来换,不管我们要什么,魏国皇帝肯定不敢拒绝。”

长公主仍是摇头:“那样就走漏风声了,一旦断事官、阿陵或是可汗知道此事,事情就难以收场,芸娘再掺和进来,连我也保不住她。现在没人知道李玄贞在我手上,我算是骑虎难下,先关着他再说。”

她再次强调:“千万不要让芸娘知道李玄贞关在这里。”

提起朱绿芸她就头疼,这个侄女和她兄长太像了,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一会儿说要忘了李玄贞,一会儿又对着李玄贞送她的玉镯流泪,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

亲兵们齐声应是。

地牢里,等长公主一行人离开,牢门缓缓合上,胡女和牢室里的李玄贞交换了一个眼神。

士兵催促胡女离开,警告道:“长公主吩咐,这事不能泄露出去,你记住了,不然就把你送去奖赏那些军汉!”

胡女点头应是,放下食盒,起身出了牢室,穿过马厩,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地穴,机警地扒开毡帘看看左右,确定周围没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幽暗的地穴里响起几声男人压抑的咳嗽。

胡女连忙转身,拨开角落里厚厚的堆在一处的草料,小声道:“李公子,朱绿芸从王庭回来了。”

杂草颤动,一个魁梧健壮的男人猛地从黑暗中坐起,黑发黑眸,面孔轮廓鲜明,面色苍白沉郁,凤眼深邃,目光阴沉,身上穿一件翻领镶兽皮夹袍,腰间束带,带上别了一把弯刀,一柄短匕首,一卷鞭绳,一副常见的牧民打扮。

胡女心口怦怦直跳,文昭公主倾国倾城,公主的兄长也都生得英朗不凡,可惜二皇子受了重伤,伤势沉重,养到现在还没好。

李仲虔挣扎着坐起身,憔悴的面容浮起喜色,眼中闪过几道亮光,咳嗽几声,紧紧抓住胡女的手。

“王庭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见过明月奴?她和李玄贞说什么了?明月奴过得怎么样?”

“明月奴呢?”

胡女摇了摇头,道:“公子,长公主瞒着朱绿芸,没让她和太子见面,太子不知道朱绿芸有没有见到文昭公主。”

几句追问似乎用尽了李仲虔的力气,他双臂直颤,砰的一声,倒回草堆上,面皮抽搐了几下,眼神晦暗。

胡女叹口气,柔声安慰他:“公子,您放心,佛子已经晓谕各国,现在人人都知道文昭公主受佛子庇护,公主一定平安无事。”

李仲虔意识朦胧,想坐起身,想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王庭去,去找他的明月奴。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委身于一个和尚!她吃了那么多苦,一定很害怕,他要去救她,带她回家。

可现在北戎处处封锁,他新伤带旧伤,不得不扮成牧民,躲在这处地穴里。

李仲虔牙齿打颤,凤眸直直地瞪着屋顶,里头燃烧着焦灼的火焰。

他不敢去想象明月奴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除非马上找到她,否则,他无时不刻不在受煎熬。

伤口隐隐作痛,他受了刺激,又昏睡了过去。

胡女守着他,为他换药,处理好换下的染血的纱布,找了个由头和随朱绿芸返回的亲兵攀谈,探问朱绿芸在王庭发生了什么。

傍晚时分,士兵过来催她去给李玄贞送饭。她连忙答应一声,提着食盒去地牢。

李玄贞接过食盒,手上的镣铐哐当直响。

“福康公主有没有带回文昭公主的消息?”

他以魏郡方言轻声问。

胡女摇头,同样以方言答道:“那些亲兵嘴巴很严,不肯说朱绿芸在王庭发生了什么……不过……”

李玄贞双手颤了颤:“不过什么?”

胡女小声说:“我听见他们议论,说文昭公主不知廉耻,勾引出家人,他们好像被文昭公主教训了一顿,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李玄贞望着手里的馕饼,心慢慢往下沉,越沉越深,深不见底。

她不知廉耻,落到被人嘲笑的境地,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李玄贞颤抖着,撕开冷硬的馕饼,往嘴巴里塞,面无表情地大嚼。

他必须养精蓄锐,尽快找机会带着李仲虔逃出北戎,救她出牢笼。

“你想办法找到福康公主……请她来见我。”他小声道。

胡女答应下来。

朱绿芸吃不惯北戎人的食物,胡女从中原而来,会一手好厨艺,所以当初才会被义庆长公主要来侍候朱绿芸。

这天,亲兵过来传话,朱绿芸一路担惊受怕,病倒了,长公主命胡女给朱绿芸做些容易克化的吃食。胡女满口答应,找了个机会,把李玄贞随身戴的一枚扳指藏在糜糕里,送到朱绿芸的帐篷中。

第二天,胡女被唤至朱绿芸的帐中。

朱绿芸一脸病容,瞳孔却闪闪发光,问:“这枚扳指从哪来的?是不是他来了?他来找我了?李玄贞来了?”

胡女摇摇头,道:“公主,奴什么都不知道!这枚扳指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奴从没见过魏国太子!”

说完,故意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浑身瑟瑟发抖。

朱绿芸紧紧握着扳指,“他一定来了!”

这世上只有李玄贞对她最好,他终于舍得抛下大魏的一切来找她了!

胡女一问三不知,告退出来,走出一段距离后,眼角余光看到身后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养马场走去。

当晚,养马场外传来一片吵嚷声。

朱绿芸找过来了。

地穴里,胡女竖起耳朵,细听外边的动静,慢慢地舒了口气。

百步之外的地牢,看守养马场的厩官焦头烂额,拦住朱绿芸,道:“公主,没有长公主的手令,请恕小的不能放您进去。”

朱绿芸面色苍白,抽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前胸上:“你们别瞒着我了,我知道李玄贞在里面!让我去见他!”

厩官大惊失色,一面眼神示意属下赶紧去请示长公主,一面好言相劝:“公主,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您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片慈爱之心?”

朱绿芸双唇哆嗦:“我要见李玄贞!”

正闹成一团,闻听消息的长公主匆匆赶到,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得朱绿芸踉跄了一下。

“芸娘,他是魏国太子,你是朱家女儿,你要跟他回魏国吗?”

朱绿芸眼中流下泪来,哽咽着道:“姑母,他千里迢迢来找我,求求你,让我去见他!这些年在大魏,只有他待我好,我不能不管他!”

她说着,手上用力,匕首刺进衣衫。

长公主眉心直跳,无奈地叹口气,摆摆手,“你去见他罢。”

朱绿芸大喜,收起匕首,快步走进地牢。

亲兵们面面相觑。

长公主满脸疲惫,思索半晌,拿定主意,嘱咐亲兵:“芸娘既然知道了,那就别让她出来,你们看着她,别让她踏出马场一步。这些天会有变故,断事官应该暂时想不起她,等大军拔营,你们把李玄贞混进随军奴隶里带上,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是。”

亲兵点起火把,照亮牢室,火光打在李玄贞身上,照亮他憔悴的面容。

朱绿芸扑到牢室前,泪如雨下。

李玄贞抬起头,看到阔别已久的朱绿芸,心里百味杂陈。

两人对视了许久。

朱绿芸当初负气离开中原,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回去了,但是再见到李玄贞,那些让她决绝离开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他对她的好。

她泣不成声:“长生哥哥,你怎么流落到斡鲁朵了?我姑母怎么抓住你的?”

李玄贞叹了口气。

说起来话长。

……

几个月前。

李玄贞、李仲虔和亲兵不舍昼夜,赶到伊州,还没来得及探听消息,就被义庆长公主的人关了起来。

原来,义庆长公主担心被断事官猜忌,打定主意让朱绿芸和中原割断全部联系,将朱绿芸身边的亲兵全都打发走了,此前李玄贞安插在朱绿芸身边的耳目也在其中。

两边消息断绝,耳目来不及示警,李玄贞一行人抵达伊州,等于是羊落虎群。

亲兵见面就喝问:“你们是谁?是不是魏国太子派来的?”

为避免暴露身份,李玄贞果断杀死先前带他们进入北戎的细作。细作原先是长公主的人,他一死,长公主的亲兵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当时朱绿芸又被送去王庭了,没人认出他们,只能关押他们。

那时伊州局势动荡,长公主的亲兵看管不严,李玄贞、李仲虔几人杀了亲兵,逃出伊州。

由于细作已死,他们只会一点粗浅的胡语,语言不通,又有追兵在后,死伤了几个人,没时间慢慢打听消息,二人商量过后,决定直奔海都阿陵的领地,李瑶英肯定在他的营地里,他们可以先潜入其中,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几日后,几人找到海都阿陵的领地,刚刚换上牧民的衣裳准备混进去,天边传来雷鸣般轰响,一队军容齐整的骑兵突然杀了过来,摆开阵型,将营地包围。

号角呜呜吹响,为首的将官朗声道:“我等奉大王子之命接管海都阿陵的领地,所有人放下武器,不得抵抗,否则,格杀勿论!”

说完,数十个弓箭手策马飞驰而出,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万箭齐发,把营地里十几个准备骑马冲出重围的北戎人射成了刺猬一般。

李玄贞、李仲虔对望一眼,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卷入了北戎几位王子的纷争当中。

海都阿陵的部下不愿束手就擒,哇哇大嚷,很快集结人马开始反击,和大王子的人展开搏斗,双方立即厮杀,整个营地都在颤动。

李玄贞和李仲虔心急如焚,趁乱进入营地,寻找李瑶英,一无所获。

眼看战斗快要结束,海都阿陵的营地即将失守,两人当机立断,带着亲兵提刀砍杀北戎士兵,救下海都阿陵的一个汉人部下,带着他冲出重围。

“文昭公主在哪里?”

李仲虔一刀划破汉人部下的胳膊,问。

汉人部下吓得面如土色:“文昭公主?是那位王子从叶鲁部抢来的魏国公主吗?”

李玄贞面色阴冷:“没错,就是她,海都阿陵把她关押在哪里?”

汉人部下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文昭公主被关在哪里!她和叶鲁部的俘虏关在一起!王子很喜欢她,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文昭公主,只求两位好汉饶我一命!”

大王子夺走海都阿陵的领地后,开始大肆捕杀海都阿陵的部众,两人担心李瑶英被波及,来不及再试探,只能先相信那个汉人部下。

他们一边躲避大王子的抓捕,一边赶路。

期间,李玄贞盘问汉人部下,发现他对李瑶英怎么流落到叶鲁部、怎么被海都阿陵抓走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且胆小如鼠,十分怕死,应该没胆量撒谎,渐渐放下戒心。

三天后,来到另一处营地。

汉人部下告诉李玄贞,海都阿陵去了高昌,不在营地,大王子、二王子、小王子和海都阿陵明争暗斗,海都阿陵很可能死在高昌,现在他的部下都提心吊胆,生怕被牵连,防守松懈。

李玄贞留了个心眼,没有贸然闯进去,先在外围侦查。

汉人部下不停催促他们,道:“文昭公主就在这里,我上个月亲眼看到公主牵着她那匹心爱的乌孙马在河边饮水。”

说着,又指着一个在营地外捡羊粪的胡女道,“那位就是文昭公主的侍女。”

李玄贞、李仲虔救人心切,听汉人部下提起乌孙马,心里信了五分,李玄贞认出那个胡女确实像是李瑶英和亲时身边的侍女,更是激动得双目发红。

等进入营地以后,李玄贞冷静下来,突然觉得有些蹊跷:大雪冰封,河水还未解冻,怎么牵马在河边饮水?

刚想出声提醒李仲虔,嗖嗖几声锐响,冷箭呼啸而至,几十个北戎士兵从雪堆后面飞扑而出,围了上来。

对方显然埋伏已久,发冷箭的人是弓箭手,箭势汹涌,根本没法避开,李仲虔和李玄贞都中了箭,亲兵一刀砍断那个想要抽身逃走的汉人部下的胳膊,护着两人退出营地。

兄弟俩身受重伤,剩下几个亲兵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最后还是力竭被俘。

汉人部下没了一条胳膊,疼得满脸是汗,狞笑:“阿陵王子说过,来救文昭公主的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拿下!你们几个非富即贵,看你们的年龄和身手,你们当中一定有一个是文昭公主的亲兄长李仲虔。抓到李仲虔,就等于抓到文昭公主!等王子回来,大功一件!”

李玄贞睚眦欲裂,从汉人部下的话里听出了李瑶英真正的下落:李瑶英不在这里!海都阿陵设下陷阱,想要以李仲虔来威胁李瑶英!

汉人部下把几人扔进羊圈关了起来。

李仲虔之前受伤,还没好全,箭伤又引发旧伤,伤势沉重,李玄贞束手无策。

不一会儿,草草包扎了伤口的汉人部下带着胡女来到羊圈,指着李玄贞几人,问:“你看看,有没有认识的?哪个是李仲虔?”

李玄贞心头沉重,他去叶鲁部的时候,见过这个叫塔丽的胡女。

不想,塔丽眯着眼睛,一个接一个仔细端详他们,怯怯地道:“奴都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汉人部下冷笑着离开。

李玄贞以为塔丽不记得他了,可塔丽却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大有深意。

他不动声色。

夜里,塔丽给几人送饭,看着凤目浓眉的李仲虔,道:“公子一定是文昭公主的亲兄长,我在长安的时候,常听王府的人提起您,公主说过,不管她流落到哪里,公子一定会来救她……”

说到这里,她皱眉看一眼李玄贞,像是很纳闷他这个送公主出嫁的人怎么也在这里。

李玄贞不语。

李仲虔汗水淋漓,不顾疼痛,挣扎着坐起身:“你认识明月奴?她在哪儿?!”

塔丽小声说:“公子,您别担心,文昭公主现在很安全,她在王庭,受佛子庇护。”

李玄贞猛地抬起头,瞳孔收缩。

李瑶英在王庭?

她怎么会认识那个他想与之结盟的僧人君主?

不等他细问,塔丽警惕地看一眼左右,压低声音道:“公子,阿陵王子对公主势在必得,佛子昭告各国,说公主是他的摩登伽女,阿陵王子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断事官给他出了主意,教他派人封锁消息,引诱公主的亲人来救她。王子知道公主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公子,布置了天罗地网,只等公子上钩。”

李仲虔昏昏沉沉,听到她说李瑶英现在很安全,其他的一句都没听进去。

李玄贞听得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他问:“海都阿陵现在在哪里?”

他们必须在海都阿陵回来之前逃出去。

塔丽摇摇头:“没人知道阿陵王子在哪里,现在局势很混乱。公子,你们得尽快逃出去,王子一定会拿你们威胁文昭公主。王子的部下曾经随他去汉地,肯定有人认得你们,等他们找到能认出公子的人,你们就逃不掉了。”

说完,她匆匆离开。

李玄贞靠在墙上,看着重伤的李仲虔,闭了闭眼睛,吩咐自己的亲兵。

“海都阿陵深不可测,我们得想办法尽快离开此地,我会寻找时机制造混乱,你们趁乱带着李仲虔逃出去,去王庭。”

亲兵忐忑不安,问:“那殿下您呢?”

李玄贞拔出胳膊上的铁箭,闷哼一声,面不改色,凝望羊圈外的夜色。

“李仲虔要是死在这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李瑶英说过,为了李仲虔,可以和他同归于尽。

那时,李玄贞只当李瑶英说的是气话。

他心里只有仇恨,没有把她的话当真,他下意识里觉得,等李仲虔死了,她无依无靠,终究会认清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