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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虔道,凤眼随意扫视一圈,瞥到里屋的一道身影,眉头紧皱,目光如电。

一道高大的身影盘坐在里屋毡毯上,像是在运功调息,里屋没有点灯,纱帐隔着,那人脸上蒙了面巾,看不清面容。

李仲虔目露警惕之色。

这么晚了,这个男人怎么还待在明月奴房里?

第157章 并无所求

李仲虔耐着性子和瑶英谈了一会儿正事,下巴一挑,问:“里屋的人是谁?”

瑶英眼珠转了转,道:“他就是在阿萨堡救了阿兄的人。”

李仲虔愣了一下,“那个叫阿毗的亲卫?”

瑶英摇摇头:“阿兄,他不是亲卫,是我的一个朋友,等到了圣城,我再告诉你他的身份。”

李仲虔正要起身去看望救了自己的人,闻言,脚步顿住,随即眉头一皱,神情更为警惕。

他在阿萨堡遇险的时候,万箭齐发,这个蒙面男子不惜舍身救他,之后为他出谋划策,让他等着莫毗多的救兵。从言谈举止来看,蒙面男子确实不像一个普通亲卫,更像一个指挥大军作战的将领。歼灭北戎残部后,他看到瑶英去找莫毗多打听蒙面男子的伤情,莫毗多说人已经走了,她当时神色便有些异样,在长廊前站了很久。

现在这个蒙面男子出现在瑶英屋中,说明他们早就认识,蒙面男子突然出现在阿萨堡,就是为了救身为瑶英兄长的他。

瑶英说男子是她的朋友……

他们的关系不简单。

李仲虔凤眼微眯,皱眉打量里屋的男人,目光透出几分审视。

这个蒙面男人武艺高强,千里奔袭,带伤怒斩敌首于阵前,有勇有谋,临危不乱,不过性子太沉闷了,沉默寡言,而且一直蒙着脸,不知道长相怎么样……看他和莫毗多他们交谈说的是胡语,他应该是个胡人。

李仲虔摸了摸下巴,还想再看几眼,瑶英起身拉着他出门。

“阿兄,他在养伤。”

李仲虔眉头皱得愈紧,没来由觉得气恼,小声质问:“非要和你一间屋子养伤?你又不是郎中!”

瑶英笑眯眯地摇摇他胳膊:“他现在不能让人认出来,待在我这里更隐蔽些,而且他救的人是阿兄你啊,为了阿兄,我也得好好照顾他。”

李仲虔眼角斜挑,揉揉她发顶,心里觉得舒坦了点。

里屋,昙摩罗伽睁开眼睛,看着兄妹二人的方向,碧眸死水一般幽冷。

第二天,瑶英不再跟着毕娑,而是和使团的人汇合,一起朝圣城行去。

李仲虔提醒瑶英:“你既然不好公开露面,到了圣城就不必去觐见佛子了,一应事务由我出面。”

他不想让瑶英再接触王庭佛子,要不是因为顾忌到那个阴阳怪气的李玄贞来了高昌,他根本不会同意瑶英和他一起出使王庭。

瑶英眨眨眼睛,含糊地答应一声。

路上她和昙摩罗伽同乘一辆马车,夜里歇宿时住一间屋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服用的丹药越来越多的缘故,他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周身气息冷厉,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瑶英没有打扰他,之前在峡谷里她和他说了太多话,说得嗓子都快哑了,之后咳嗽一直没好,李仲虔问了好几次。这些天她老老实实养病,也尽量少说话。

李仲虔本来想打探昙摩罗伽的身份,看看他人品如何,结果愣是没找到和他交谈的机会,心里不由得嘀咕。

这男人未免太端严了,莫非年纪很大?

不管怎么说,总比那个王庭佛子好。

李仲虔暗暗想。

北戎大败,普天同庆,王庭百姓都在庆祝获胜。

这天他们抵达圣城,城中正在举行歌舞盛会,长街前搭了高台,彩棚绵延几里,身着彩衣、头戴花冠的男女伎人在台上载歌载舞,表演杂戏,台下观者如堵,分外热闹。

瑶英靠在车窗前,饶有兴味地盯着台上翩翩起舞的伎人看了一会儿,亲兵过来禀报:“王庭礼官来了,阿郎要随他们去王寺觐见佛子。”

她看一眼角落里盘腿而坐的昙摩罗伽,点点头,“告诉阿郎我去绸缎铺了,若有事,派人去那边传信,如果是急事,鹰奴知道怎么做。”

使团入住驿馆,他们不住在一起。

李仲虔作为正使,除了正式递交国书和谢礼,告诉王庭魏朝已经收复各州,还要和王庭商议两国通商、互派使者的事。其他的也就罢了,关于通商一事,两边都不想让对方占了便宜,到时候免不了争执。

当商讨陷入僵局时,就得靠精明的商人来疏通关节、调和矛盾。商人门路广,和王庭贵族部落都来往密切。

如果还争执不下,就只能先搁置。现在各地各州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恢复生产,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来。

亲兵应是。

一行人在门楼下分开,马车并没有像瑶英说的那样去绸缎铺,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道。

没多久,缘觉迎了过来,瑶英离开高昌后,他返回圣城,一路快马加鞭,比瑶英和李仲虔早两天回来。

他们从密道进入王寺,毕娑和医者已经等着了,一应东西都已准备好。

回来的路上,昙摩罗伽眸色越来越深,浑身肌肉紧绷,散发出一抹阴寒戾气,明显有些压制不住功法了。

毕娑想起师尊说起过的赛桑耳将军,暗暗心惊,赛桑耳将军最后走火入魔时,也是这般。

昙摩罗伽取下面具头巾,从他身边走过,碧眸看向他。

毕娑寒毛直竖,打了个哆嗦。

昙摩罗伽面无表情,眼角扫一眼不远处的医者。

医者正在和瑶英说话,瑶英指着一只只瓷瓶,询问每一种丹药的禁忌用法,问昙摩罗伽散功时要注意什么,平时应该怎么调理。

毕娑会意,忙道:“王,我会照看好文昭公主。”

昙摩罗伽余光看着瑶英,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应该送她走。

入城的时候,她一直兴致勃勃地观看高台上的歌舞。她说过,她是尘俗之人,喜欢红尘热闹,从前她身处险境,无心玩乐,现在她和李仲虔团聚了,应该好好嬉戏。

她这么年轻,青春年少。

瑶英正好抬头,感觉到昙摩罗伽的注视,朝他看过来。

对视片刻,她冲他一笑。

昙摩罗伽收回视线。

决定离开时,她走得干脆,就像是忘了他这个人。决定回来,她也回来得干脆。

她已经知晓他的心思,他不会再对她否认。

可是他明白,自己给不了她什么。

现在的她对他应当是感激和怜惜多过于喜欢,她对一个人好,那就是诚心诚意,知道他救了她兄长,伤势加重,自然要回来照顾他。

等他好转了,她可以离开。

昙摩罗伽转身走进密室。

毕娑领着瑶英到外边等着。

“公主先在这里歇着,我叫人给公主送些吃的来。”毕娑道。

瑶英问:“使团那边怎么办?”

毕娑笑了笑,说:“这些事有人去料理,不会怠慢贵国使者。”

他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亲卫送来只洒了盐粒的烤羊肉、那和豆子汤和松脆的薄饼囊。

瑶英今天凌晨就起来赶路,疲惫不堪,吃了点东西,靠坐在榻边打瞌睡,迷迷糊糊间觉得软枕下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的额头,不怎么舒服,伸手在枕下摸索,摸到一团包起来的东西。

手指头黏黏的。

没人打扫屋子吗?

瑶英惊醒过来,坐直身,翻开软枕。

枕头底下一张团起来的帕子,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帕子底部微微渗出了些颜色。

瑶英愣住,环顾一圈,发现这里正是上次她来过的地方。

也是她确认昙摩罗伽对自己动了男女之情的地方。

她喉咙发紧,慢慢解开帕子。

过了这么多天,细密如沙粒的刺蜜果早就凝结成一团,紧紧黏在帕子上,不能吃了。

瑶英看着掌中的帕子,怔怔地出了一会神。

一阵脚步声响起,毕娑进屋,看到她拿着帕子出神,眼神闪烁。

瑶英回过神来,收好帕子,仍旧原样放回枕头底下。

毕娑没有多问什么,朝她抱拳,道:“刚才医者说,王能坚持到回圣城,一定是因为公主照料得当,劳公主费心了。”

瑶英眉头轻蹙:“上次我走了之后,法师的病势是不是加重了?”

毕娑迟疑了一下,说:“不瞒公主……王练了这么多年的功法,每次运功、散功都有风险,伤势反反复复,水莽草可以缓解,但终究没办法克制。上次公主离开后,王的病势确实加重了。”

他权衡再三,补充一句,“医者说,如果公主能时常陪伴王,王心情舒畅,能好得快点。”

瑶英看着密室的方向:“我在他身边,他就能心情舒畅?”

毕娑想了想,道:“公主,在王庭,除了您,没有人能和王那样说话,也没有人能从早到晚坐在王的书案边看书。”

瑶英沉吟,嗯了一声。

毕娑看着她,神色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问:“公主……那天……”

瑶英一笑,“你是不是想问那天在峡谷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法师不在我面前遮掩身份了?你怕我逼法师还俗?”

毕娑脸上掠过尴尬之色。

“你放心,法师是王庭佛子。”瑶英道,“法师承认钟情于我,没有做别的。”

即使是苏丹古的身份,面对她的回应,他也只是轻轻地在她发顶落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吻,然后直接撕破伪装,让她彻底死心。

她那时没打算揭露他的身份,想和苏丹古的他多相处几天,没想到他没给她机会。

他的果决坦然,更让她心酸。

瑶英说话时,唇边浮起浅笑,明珠生晕,莹润皎然。

毕娑呆呆地看着她:“公主回来,求的是什么?”

“我和你说过,我只想让法师好受点。”

“假如……”毕娑咬了咬牙,“王的心魔是公主,假如唯有真正得到公主,尝过情爱滋味后,王才能大彻大悟,抛弃一切杂念,公主也愿意帮他?”

瑶英面色平静。

她的答案,显而易见。

毕娑沉默了一会儿:“王是信众的信仰,即使他不再是王庭的王,他还是佛子,不能还俗。”

瑶英淡淡地道:“我说过,我不要求他还俗,他好了,我就离开。”

毕娑瞪大眸子:“公主是汉人……我听说,汉人最讲究礼教……公主做出这样的牺牲,无名无分,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也不会被王承认……公主以后该怎么办?”

瑶英笑了出来:“礼教于我而言,不值一提,我不在意世人的眼光。”

她想起以前和谢青开的玩笑,一摊手,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我可以养面首。”

毕娑眼角抽了抽,他差点忘了,想做公主裙下之臣的人那么多,公主这样天姿国色、豪富、又是西军首领的美人,不论有多少风流韵事,爱慕她的人不会少。

不过对于女子而言,她的名声必定坏了,一个女子,不论地位有多高,只要不符合礼教,就会被人耻笑放荡。

毕娑关心昙摩罗伽的身体,自私地希望瑶英能够陪伴他,但是又不希望罗伽因为瑶英被世人唾骂,所以瑶英回来,他既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担心。

他怕瑶英逼迫罗伽还俗。

没想到,瑶英什么都不要求,她对罗伽好,不求结果。

“公主……”毕娑声音轻颤,“您不怕将来后悔吗?”

瑶英微笑,“毕娑,你游戏花丛,做过很多人的情郎,你会因为什么去爱慕一个女郎?”

毕娑答:“因为喜欢她的容貌,喜欢和她说笑……”

瑶英长舒一口气,道:“我能遇上法师,心里很高兴。”

独行久了,绝望无助,有时候她也会气馁。突然遇上一个人,他不仅救了她,还和她那么契合,他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意志,发现自己不是孤独的。

那时候,她心里不禁有种欢喜涌上来,很想和他说一句:原来法师也这么想啊。

原来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有她欣赏的一切。

只是他们相隔太远。

如果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昙摩罗伽这样的人,她能遇见他,和他相识一场,已然惊喜。

瑶英慢慢地道:“当我发现法师悄悄救了我阿兄,负伤离开,我成了他的心魔时……我想了一夜……我不想看到法师受伤。”

她直视毕娑。

“至于以后我会不会后悔……毕娑,我知道,不管结果是什么,当我以后老了的时候,回想这一段经历,想起我回来的决定,我都会面带微笑,假如我不回来,那就只有遗憾。所以,我是为法师回来,也是为了我自己。”

毕娑浑身一震,凝望她半晌,再次朝她抱拳。

这一次,带着感激。

他现在放心了,公主并无所求。

门外传来几声叩响,缘觉抱着一堆书册进屋,都是从瑶英住过的院子搬来的。

“公主,您还有什么吩咐?还想添置什么?”

瑶英目光睃巡了一圈,挥挥手:“把我常用的小案搬回来!”

第158章 生气

一对菩提灯树上烛火闪烁,烛光透过鎏金铜叶片倾泻而下,映亮案上摊开的书册卷轴。

瑶英伏坐在案前,批阅完一叠文书,搁下笔,揉了揉肩膀,把拿不定主意、没有写下详细批示的文书放在一边。

各州饱经战患,满目疮痍,百废待举,但是西域地形复杂,交通不便,想要尽快恢复生产,千头万绪,实在繁琐,光是推行一道简单的设立学堂、许平民子弟入学的政令就遇到重重阻碍,而且现在还有很多小部落并未归附,要随时警惕残余势力的反扑,她每天看文书就焦头烂额了。

相比之下,商队好管理得多,因为商队追逐利益,只要确认有利可图,商队上下都能齐心拥护下达的每一个命令。

好在眼下各州生机勃勃,流民陆续安置,民心稳定,等提拔上来的官员熟悉公务,应该能很快步入正轨。

瑶英长舒一口气,刚拈起笔,脚步声咚咚响起,缘觉从帘后探进半个身子。

“公主,王发作了!”

瑶英立刻放下笔,站起身,匆匆跑出屋子。

毕娑刚刚进去送药,被真气所伤,捂着胸口站在入口旁,面色苍白,皱眉调息片刻,递给她一瓶药,看着她走进密道。

“公主小心,如果有事,就摇动悬铃,我在这里听得到。”

瑶英答应一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夹道里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儿,看到前方透出亮光,加快脚步。

余光里一道金色弧光闪过,一双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慑人的寒光。

瑶英吓了一跳,脚步顿住。

花豹从角落里迈出,踩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她脚下,耸鼻嗅了嗅。

瑶英手心冒汗,纹丝不动。

花豹喷出的气息拂动她的裙角,围着她转了一圈,掉头往里走。

瑶英松口气,走进入口。

洞中水气弥漫,光线昏暗,温泉水汩汩流动,冒起珍珠泡似的细沫。

一道身影盘坐在石台旁,面孔雪白,紧皱的眉心微微泛红,周身仿佛隐隐散发冷厉杀气,袒肩袈裟下的肌肉紧绷,肌肤泛着油亮的湿光,滚动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润湿的水气。

他在忍受痛苦。

瑶英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朝他走近,踏出没几步,他忽地睁开眼睛,两道冰冷无情的目光穿过朦胧的水雾,落在她脸上,幽深双眸爬满蛛网一般的血丝,黯淡的光线里,看起来着实吓人。

金刚怒目,菩萨慈眉,这一瞬,他是苏丹古,是昙摩罗伽。

瑶英心尖颤动,酸涩翻涌,他一生坎坷,长年饱受别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还要因为情动而煎熬。

她宁愿他不曾为自己动情,也不想看到他在信念和私欲之间挣扎。

瑶英迎着他冰雪一样寒凉的视线走上石台,俯身,倒出几枚药丸,送到他唇边。

“法师,是我。”

她敛去心酸,柔声道。

昙摩罗伽眉头紧锁,眼神空茫,凝望她许久,眸中一道幽冷暗芒掠过,突然抬手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蹲下。

他脸色青白,手指却像火炭一样滚烫。

瑶英猝不及防,跌进他怀中,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

他垂眸看她,眸中幽幽冷芒浮起,视线凝定在她脸上。

双瞳剪水,秋水盈盈,倒映出他冷冰冰的脸。

“诸般幻象,万物皆空。”

他一字字念诵,嗓音清冷,目光如一潭深水,无波无澜,搅不起一丝涟漪。

“是啊,法师,我只是你的幻象。”

隔着半湿的袈裟,他的心跳平稳从容,瑶英回过神来,在他怀里坐起身,轻声说,摊开紧握着药丸的手,凑到他唇边。

“吃了。”

昙摩罗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深邃,有些泛白的唇张开,吞下药丸。

他的唇丰润柔软,从瑶英掌心蹭过去,她身上起了细细的战栗,收回了手,想要坐起身,被他牢牢按住。

他看着她,端严冷肃,像一尊佛,双手却紧紧按着瑶英不放。

以前不知道他的心思,瑶英不会觉得什么,现在知道了,明知他没认出自己,躺在他怀中,身上还是跟着发热,他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回荡。

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小声念着经文。

瑶英认真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念的是梵文,她听不懂。

半晌后,他停下来,看着她。

如银月华从洞顶倾洒下来,他那双碧眸像是被水气浸染,雾气弥漫。

瑶英心中柔软,笑了笑。

“我在这呢,我陪着法师。”

他阖上双眸,继续运功,体内真气游走鼓荡。

瑶英从他怀里坐起身,守在他身边,为他拭汗,看他神色不对,立刻出声叫醒他,再喂他服用一丸丹药,看他嘴唇干裂,倒了碗水喂他喝。

不觉就是两个时辰过去,他的气息渐渐平和下来,瑶英松口气,靠在他身边,枕着石壁打瞌睡,迷迷糊糊睡着了。

昙摩罗伽清醒过来时,胳膊微微酸麻,瑶英依偎在他身边酣睡,眼睫轻颤,手指抓着他的袈裟袖摆。

夜色深沉,月光柔和,隔着雾气看她,愈加明艳动人,她微微嘟着的唇饱满红润,娇艳欲滴。

昙摩罗伽蓦地想起她送他的刺蜜,晶莹鲜甜。

他看了她片刻,右手抬起,慢慢靠近她的脸,在快碰到的那一刻停下来,抽出自己的胳膊。

瑶英被惊醒,身子顺势往下滑。

昙摩罗伽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扶她坐起身。

瑶英揉揉眼睛,呢喃着问:“法师,好些了吗?”

刚刚睡醒,语气软糯缠绵,拨动人的心弦。

昙摩罗伽松开手,“我好多了,公主出去罢。”

瑶英一顿,抬眸看着他,“法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昙摩罗伽不语。

“你想让我留下来陪着你,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瑶英道,语气轻快,站起身,扶他的胳膊,“好了,别管我了,法师该泡热泉了。”

昙摩罗伽轻轻推开她的手,示意不必她帮忙,起身踏入热泉。

瑶英看着他身上的袈裟:“不脱衣裳吗?”

他背影僵了一下,背对着她坐下。

从前,她不知道他的心思,自然可以坦然地在她面前脱衣,现在不行了。

他闭目,不一会儿又睁开,看向石台。

瑶英在石台边垫了张绒毯,盘腿坐着,双手托腮,盯着他看,见他看过来,朝他眨眨眼睛。

昙摩罗伽道:“出去吧。”

她摇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抱紧绒毯:“我不打扰法师。”

昙摩罗伽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作声。

窸窸窣窣轻响,瑶英突然回头,目光清亮,紧紧攫住了他凝视她的视线。

他果然在看她。

昙摩罗伽和她对视,四目交缠,他缓缓合上眼睛。

心如功曹,功曹若止,从者都息。欲生於汝意,意以思想生。二心各寂静,非色亦非行。

是的,他想让她留下来。

瑶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不睁眼了,趴在石台边,伸手撩动温热的泉水,指尖湿漉漉的。

“法师……”

她轻声道,“心中有佛,处处有佛,身体不过是一具皮囊,法师坚持的道,本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不如就把我当成一场修行吧,等法师好转,我就离开,不会影响到法师的修道。”

“对我来说,能和法师这样的人相识,已经很高兴了,能帮上法师,我更高兴。”

一声呼啦水花声响起,水波晃动,水中的昙摩罗伽忽然动了一下。

瑶英撩水的手被握住了。

他紧紧攥着她,手指比刚才更加滚烫,手上用力,把她拽着直起了身,眼神端肃威严。

她愣了一下。

昙摩罗伽抬眸望着她,克制地闭了闭眼睛,将这些天心底一直隐隐翻腾的怒意按了下去。

他不想吓着她。

她不该把自己当成治病的药,有用时来到他身边,没用了,被弃之如敝履地扔掉。

他不会这么轻慢她。

而且,她把他想得太好了。

他是僧人,亦是王庭的君主,管理整个国度,杀伐决断,她以为只要陪他祛除心魔,就可以离开了?

由乐生贪,由爱生欲,他知道自己动了贪恋,七情六欲本属平常,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可以克制隐忍。

但是邪心不止,万念不止。

一旦放纵他的欲念,他会永远把她困在自己身边,谁也阻止不了。

身为佛子,他入不了红尘,偏偏想把红尘的她拘禁在身边。

她不该趟入这趟浑水。

进来了,很可能没办法脱身。

他身上肌肉绷起,周身气势为之一变,真气向外涌动,一双碧眸直直地看着瑶英,没有一丝温情。

瑶英从来没见过他身为昙摩罗伽时露出这种情状,呆了呆。

不等她回过神,他倏地松开手,背过身去。

石洞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半晌后,昙摩罗伽转过身,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眸光清淡。

“我还要调息,公主睡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