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个时候,我没有太大感觉。”奉紫笑道,“年纪太小,只记得很痛。可惜,那件事过后,我爹还有教主对我的要求都变得很低,也不大教我武功,天天就盼着我嫁出去。我只能靠自己,不过跟姐姐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

从整件事发生到结束,对方都是蒙着脸的,但因为她在不小心拉扯的过程中,抓下了那人的黑色头布,看到了他的脸,确实是上官透。直到林轩凤发现,气得浑身颤抖,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令人把他拖下去用重刑,到最后赶他出灵剑山庄,他都不曾解释。

奉紫说的其实都是心里话。那时她才十岁出头,月事都没来。虽然有反抗,但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懵的。除了疼痛,似乎也没有太大感觉。

她能做的,只有像父亲交代的那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依然是大家手里捧着长大的小公主。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发现,这件事却变成了她难以启齿的过去。

尤其是这两年。

在她有了心上人之后,却因为回忆起这样不堪的往事而退却。

奉紫双手相握,用力到自己都觉得有些疼了,才对雪芝微微笑道:“我只是说出这个事实,是对是错,相信姐姐应该比我更有判断能力。”

雪芝走到她身边,低声道: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奉紫还是笑着,笑一笑的,眼眶竟湿了,“其实我知道,你是我亲姐姐。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这么多年,奉紫的模样第一次和小的时候重合起来。仿佛那个穿着碎花小裙子的小姑娘又一次回到她的身边,会时时扯着她的衣角哭得眼泪鼻涕横流。雪芝的反应也没变多少,只硬邦邦地拍拍奉紫的肩:

“这么大了还哭?不要哭了!”

奉紫擦擦眼角,破涕为笑。

两人又闲聊几句,雪芝离开灵剑山庄,往仙山英州回赶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奉紫说当时上官透表现异常,所作所为,不像是一个和自己不是很熟的人会做的。所以,很可能是被下了药或者以蛊操纵。但他意识他是有的,有多少无奈,多少纵欲,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若说失望或者难过,不能说是没有的。但也是因为奉紫简单的一句话,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对于上官透,她终于解脱了。

天刚放晴没多久,又一阵暴雨劈头斜落下来,形成了密密的雨墙,像是无数层帏幕。雪芝双手抱着脑袋,这才加紧脚步赶回酒楼。倾盆大雨在一顶顶船篷上砰砰砸响,城中河面上,无数雨点落下的小碗儿荡漾开来。

仙山英州二楼房檐上,题字的四个连结菱形招牌跟着灯笼,在风雨中翻动飘摇。

她还没走近,便有一个人撑着竹伞,从客栈里快步走出。近了,才发现那是仲涛。一看到雪芝,他立刻沿着河跑了一段,高声唤道:“光头,回来!!”

上官透的身影仿佛生自雨雾,即便隔得很近,也化作了朦胧的一部分。

他还没走到她面前,伞就已经伸过来。他衣襟略微湿润,面容清俊,表情却不是很好看:

“你又去了何处?”

伞下的世界很小。

伞盖分明是平的,却似一片网,将他们牢牢地锁在里面。或许是天气的缘故,他身上淡淡的,只属于他的香味飘出来,几乎冲昏她的头。

但是,不能想了。

“你二爹爹才回来就发现你人不在了,现在急得到处找你。你先跟我回去。”上官透说拽着她的手,往仙山英州里走去。

雪芝挣脱开他,又一次冲入雨中,跨进酒楼大门。

上官透命人给雪芝换了衣服,熬药预防,折腾来折腾去,根本没有留意到这只落汤芝脸上矛盾而忧郁的神情。

两个时辰后,落汤芝的爹爹落汤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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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汤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雪芝和上官透拽进房,把所有人锁在外面,小狗似的甩甩头上的水珠,坐下来。他将《三昧炎凰刀》的册子扔桌子上: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雪芝道:“坏的吧。”

“《沧海雪莲剑》丢了。”

“这我知道。好的呢?”

“我想,我猜出了修炼这个刀法的方法了。”

雪芝和上官透异口同声道:“真的吗?那是什么?”

“莲好像告诉过我,要反着来。”林宇凰翻了翻秘笈,“我想,就是用修炼《沧海雪莲剑》的方法来修炼《三昧炎凰刀》。”

欣喜的表情瞬间从两人脸上消失。

“凰儿,你觉得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唯一的意义……”林宇凰倏然甩出两个梅花镖,“就是门口的两个人轻功太差!”

梅花镖分成两路,一个击穿窗纸,一个击穿纸灯笼,冲了出去,在薄薄的纸面上留下十字型缺口。雪芝过去开门。只见一个人挂在房檐上,一个人站在廊柱旁,两个人的衣领都被梅花镖钉住,像是标本。

房檐上的是丰涉,廊柱上的是仲涛。

仲涛以腹部为圆点,肉肠一样在挂房檐上,腿撇得很开。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倒挂着从□露出来。很明显他是还没有来得及翻身就被击中。

上官透看了他一眼,想无视,但还是忍不住道:“我说了多少次,轻功不好可以练,但要挑对时间。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动作?”

仲涛道:“老生常谈,一点新意都没有。”

丰涉要稍微好些,一看到桌子上那本秘笈,立刻就扯破衣裳冲进来:“有武功可以练?为何不给我看看?”但还没出手,便被林宇凰一脚踹开。

林宇凰转头看着雪芝,一脸正气:

“重雪芝,现在天下需要你。”

“是您老人家需要我。”

“没这回事,二爹爹一向劳而不怨。”

上官透道:“芝儿,原来你和你二爹爹还是很像的。”

雪芝道:“还是先说《三昧炎凰刀》的问题吧。”

“‘三昧炎凰刀’?”丰涉早已站起来,眯着眼睛眺望那本秘笈,笑道,“是这秘笈吗?跟我以前看到的一本很像。”

雪芝和林宇凰整齐看他一眼,又继续自顾自地说话。

上官透道:“哪一本?”

“沧海雪莲剑。”

这一句话,倏然震惊了父女俩。雪芝飞奔过去,捉住他的肩膀:“小涉,你在哪里看到的?快告诉姐姐!”

丰涉挑挑眉毛,□道:“求我呀。”

“求你。”

“我才不要你这么求。”丰涉拍拍白嫩嫩的瘦削脸蛋,一副讨打相,“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雪芝有些迟疑。很快,她身后传来林宇凰阴恻恻的声音:“鸡奸。”

丰涉看一眼头顶笼罩乌云却笑得无比灿烂的林宇凰,有些不甘地说:“在……鸿灵观。”

“鸿灵观?”林宇凰站起来,“那些毒真的是满非月下的?可恶!我竟然会输给她!”

上官透道:“秘笈是在鸿灵观内部吗?”

“是哦。”

“那你能否带我们偷偷潜入鸿灵观?”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用什么来换?别再提那个带鸡的词,我再不吃这套。”

“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

雪芝道:“那这样,我们先欠着你的人情,等你想好以后告诉我们。只要是我们能做的,不是要我们性命的,不是大逆不道的,都尽量做到,好不好?”

“好吧。”

“真的?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明天吧。”

“真的?太好了!”雪芝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随即在丰涉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小涉!”

丰涉木了一下,忙用手盖住脸颊,但掩不住面上飞速扩散的红晕:“重雪芝!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随便乱亲人!”

“是你叫我亲的啊。”

“我叫你亲你就亲?我要你当我老婆你要不要啊?”

“好了好了,不要别扭,快去收拾东西。”

赶走了熟番茄丰涉,雪芝又开心地走回来。上官透看着她,脸上全无表情。林宇凰立马给了她一个暴栗。被罗嗦了半天,雪芝捂着脑袋,笑道:“真没想到小涉居然这么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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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跨进门的裘红袖说:“你别看他好说话。这孩子看上去像个叛逆的青少年,实际上思考方式很世故很现实。他连抚养自己长大的圣母都可以这样背叛,更别说你。鸿灵观的人都这样,你给好处,让他们杀掉自己亲娘,他们都不会眨眼的。”

“芝丫头,看到没?这姑娘轻功多好,多会想事,哪像你,单纯傻丫头。”

“乱说话!我才不单纯!”

“好吧,那你很复杂。”林宇凰看看他们,“结果搞了半天大家都知道这事了。”

上官透笑道:“林叔叔请放心,红袖和狼牙都是信得过的人。”

“也好。我还得回重火宫,明天你得陪着芝丫头。”

“嗯,我会的。”

“不必了。”雪芝忙摆手,“现在我武功还是不错的,而且小涉对鸿灵观必然很熟悉,多带一个人反倒比较不好办事。况且,上官公子想来也很忙,不会有时间的。”

上官透侧头瞥了雪芝一眼,没有说话。

林宇凰靠在椅背上,嘿嘿一笑:“乖女儿不但学会了礼貌,还学会体贴人了?你放心,小透肯定巴不得跟你去的。他武功这么高,怎么可能拖你们后腿?”

雪芝急了:“不用,真不用。”

上官透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他眼睛颜色原本就很浅,平日看去就很澄澈。这会儿更是接近空漠,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霜。虽说如此,他依然维持着雷打不动的微笑。

“林叔叔,我突然想起这个月和平湖春园还有一笔交易要谈,两位园主过几天就会去月上谷。”上官透忽然道,“这回去不了鸿灵观,下次再陪芝儿吧。”

一丝不快渐渐涌上雪芝的心头。

平湖春园。何春落。

这是雪芝下意识联想到的东西。何春落对上官透虎视眈眈很久了,虽然她表现得那么温柔。雪芝拼命压抑自己的不快,说了一声我困了,便匆匆离开房间。上官透也没再一如既往地追出来。

翌日,雪芝便跟着丰涉一起往玄天鸿灵观赶。

原来玄天鸿灵观离苏州并不远,往西去大概一天的脚程便已极为接近。到了一个森林外沿时,天色已晚,雪芝原本打算在外面留宿一夜再穿过森林,却被丰涉强行逼了换灰衣,然后拖进去。开始怀疑没多久,两人便已经站在一棵苍天古树下面。周围黑雾弥漫,古树干云蔽日,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城。

雪芝禁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玄天鸿灵观。”

“这……就是鸿灵观?”

“下面。”丰涉指了指树根,又递给雪芝一块灰补布,“把这个绑头上,头发要全部罩进去,一绺都不能剩,然后盖住大半边脸。另外,一会儿进去了,无论看到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要去摸;无论别人问你什么问题,你都只需回答‘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管是什么意思,照着念就没错。”丰涉勾勾手指,快而轻盈地朝前面走去。

雪芝跟着上前两步,才看清原来古树下的草坪中,有一个很宽的方形的深穴。一条楼道直往下蔓延,全然看不到底。

“记住,什么都不要摸,走的时候要小心。”丰涉又一次重复道。

“嗯。”

“……算了,手给我。”

“嗯?”

丰涉一把握住雪芝的手,拖着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原来玄天鸿灵观是个地底门派。没走几步,道路上就隐隐透了些火光。越往下面走,火光越是明亮。然后,路过的墙壁上,开始点满了火把。最后,两人在一个牢房门一样的铁门口前停下。刚看到守门的两个人,雪芝对满非月的佩服感便油然而生:原来守门的都可以打扮得如此妖孽:耳环、项链、刺青,一个都不能少。

“来者何人呀?”无比妩媚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男人。

“是我,丰涉。”丰涉的声音也跟着妩媚了一下,雪芝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是师哥。那后面的丑女是谁呀?”

雪芝心里气愤,但还是接道:“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进去吧。”

然后两人通过,进门。开了门进去,才发现这里外面看上去不怎么的,内在却是无比光鲜。面积之广堪比十三陵,装潢之神秘,颜色之搭配,怎么看怎么像个地下宫殿。只是,在那些大理石堆彻的墙壁上,总会有奇怪的黑色或深紫色乳石,或是偶尔飞速穿梭过的毒虫。雪芝吞了口唾沫,跟紧了丰涉。

最后两人进入正厅。

正厅有一个三人倍高的雕像,雕像周围站了很多人。都是男人,但没有一个不像女人。

很多人都跑来问了雪芝问题,雪芝忍住他们奇怪的口吻,一一回答了“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就在她耐心快要到达极限时,忽然抬头,看见了那个雕像。

雕像的脸是满非月,但身材绝对属于一个丰腴的高挑女性。雕像下面刻了三个字:满玉钗。

“玉钗是圣母的字。这雕像也是她自己。”丰涉想了想,又道,“她理想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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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的任务倒是简单,只要一直重复一句话就可以瞒天过海。后来她也算明白了丰涉的用意:在这里干活的女子很少很少,而且长得都跟满非月一样高或者更矮,她们会说的话,也就是那莫名其妙的十个字。雪芝站在这鸿灵观中,俨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女巨人一个。

丰涉就比较辛苦了,到处和人讲话,还露出很多雪芝平时看不到的表情——这些表情都是鸿灵观独家所有,媚气十足。再瞧瞧那塑像,身材就不必说。那质地,羊脂玉雕的,体如凝脂,精光内蓝,整一个呈半透明状。那雕像女子的脸更是晶莹剔透得可以掐出水来。再一想想满非月的真实面孔,没几人能做到不感慨人生。

确定满非月外出以后,丰涉便把雪芝带着,从一侧的小门出去。原来每走一段,洞穴顶上就会有一个小孔。此时正是深夜,星光从小孔中洒落,整齐罗列在地面,穿梭来往的人身上。

出去以后七拐八拐又不知绕了多少个小院,两人终于在一个无人的小角落停下。丰涉突然停下,雪芝撞在他的背上。她揉揉脸蛋,又往前看一眼,几乎晕死在地上——他们停在一个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前。而这悬崖上,挂着一个钢绳,钢绳中央吊着一个大铁笼,铁笼上还挂了一把锁。

丰涉一击掌,道:“糟了,我忘了她喜欢锁笼子。”

“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好了,现在周围没人,你可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