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一直在讨论关于“莲翼”的事。重雪芝坐在重火宫人群的最中央,目光涣散,却时不时不受控制地瞥向月上谷那一边。

上官透一来,奉紫就站过去。他们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鲜少交流,也因此吸引来了更多的注目。

他们之间的事有了怎样的处理结果,大家都心照不宣。

上官透却始终没有看雪芝一眼。

他看的是另一对年轻的情侣,十分纳闷——夏轻眉和柳画。

林轩凤和原双双都没有来灵剑山庄,夏轻眉和柳画却来了。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丰城后面,有说有笑,柳画时常踮起脚尖在夏轻眉耳边私语,夏轻眉凝神点头,然后又笑开了握握她的手。这俩人每次出现在公共场合,都是一次比一次亲昵。若不是上官透见过夏轻眉的另一面,一定会觉得他们年初成婚都太迟了些。

上官透知道雪芝在看他,所以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物上去。

这些事全部被丰涉看在眼里。没过多久,丰涉垂头对雪芝悄声道:“可怜的雪宫主,情郎被妹妹抢了,还得哑巴吃黄连,让本少爷来安慰你吧……”

雪芝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还是这么泼辣,难怪人家不要你。”

雪芝的剑刚抽出一半,丰涉便抢先道:“好了好了,等等看释炎方丈怎么说。”

这个时候,一个小厮偷偷溜进来,在夏轻眉耳边说了几句话。夏轻眉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点头,拍拍柳画便离开大殿。

他出去后半晌,上官透也出去了。

原本是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怀疑才这么晚出去,但是夏轻眉跑太快,上官透找到他的时候,似乎已经错过了关键的对话。

他在一个小院中和一个女人说话。

冬季的树木都已干枯,上官透只得藏身于围墙后,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

那个女人声音压得很低,但显然愤怒已极:“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今天等着身败名裂吧!”

“干娘,您不能这么对我的,我也只是一时糊涂,现在事将大成,您不能因为一点儿女情长就……”

“都是狗屁!不必再多说了!”说罢脚步声渐近。

上官透正待移步,便又听到夏轻眉说:“你做事之前好歹也想想,这样对她损害会有多大。”

上官透依然是一头雾水。

那女人很久没有说话。

夏轻眉继续道:“既然都已经不可挽回,你为何还要做那么多无意义又损己的事?重点是,你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议论她和两个男人的事么?”

“夏轻眉,你好样的,你做事够狠,够绝!”

到这里,上官透才听出来,那是原双双的声音。

“我也只是跟干娘学了点皮毛。”

“从今以后你不能靠近奉紫半步,不然我难保会做出什么事!”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他们说到这里,上官透心中渐渐有了个底。但是他的设想把自己都吓着了:对奉紫做过无耻之事的人,极有可能……不是自己?

而且看样子,原双双和夏轻眉早有勾结,但她对夏轻眉做过的事也不够清楚?

这时,身后有人说话:

“啧啧,原双双果然不是一般女人,真变态。”

上官透立即回头,略显愕然。

丰涉正笑盈盈地站在后面,眼睛大而亮,手中抛玩着一个小瓶子:

“不知道五道转轮王金丹么。”

上官透刚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丰涉便笑道:“不必担心,我是来找变态女人的。”

此时,院内的夏轻眉已经喝道:

“什么人?”

“玄天鸿灵观丰涉,有事想要请教原教主。”

里面突然安静下来。

丰涉又转眼看向上官透,声音放得很轻:“上官公子果然是君子——虽然君子从不帘窥壁听。”

“你是站在芝儿那一边的么。”

“当然。”

“既然如此,有劳阁下了。告辞。”

“你不想知道真相?”

“真相我已猜中八九。而且,此地不宜久留。”说罢,身形一闪,往大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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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

众人依旧纷纷不一,意见相左。

寺内鲜少如此人多口杂。淡淡的青烟四起,窗外,几枝红梅初绽,花影重重,雪景显得更加孤寂。

上官透刚一进来,便再忍不住望向雪芝。

雪芝靠在椅背上,红衣黑发,身上裹着一条雍容的白狐裘,略微低垂着眼帘,艳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他轻抿唇,很想立即过去跟她说他的猜想。

但是不能。

在什么都没有确定之前,他不忍再让她失望。

雪芝一脸疲惫,似乎累得再没有力气抬头,再没力气看他。

上官透刚坐下来,夏轻眉也回来了。但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丰涉才跨入殿门。只是留意丰涉的人很少,就算留意,也不会太多心。

除了丰城。

他看了丰涉几眼,眼中有些许迟疑,些许惶恐。但很快,他便继续和旁人交流,不再分心。

时间过得很漫长。

两个时辰后。

华山、峨嵋以及武当总算达成协议,打算以在不干涉彼此派内中事的情况下互相调查,同时还会组织一个帮会,云集各门派高手,专门追寻“莲翼”的下落。其他门派亦纷纷效仿。

现在就等着武林宗师释炎的发话。

释炎走到大殿中央,道:“阿弥陀佛,老衲与诸位掌门已定下最后的……”话到此处,忽然看向门口:“既然雪燕教也来了,还得看看原教主的说法。”

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

原双双正带领着雪燕教的数位弟子站在大殿门口。

然而,她却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看着夏轻眉。

夏轻眉一对上她的目光,脸色大变。

几条树枝因受不住凌寒冰冻,断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之后,万籁俱静。

红梅依旧盛放。

“奴家今天来,不是讨论莲翼一事,而是来替林庄主捉走他的不孝徒弟。”

释炎略微迟疑,道:“原教主说的是……?”

“夏轻眉!”原双双长吐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现在当着天下英雄,你在这里说清楚——当年做过那种事的人,到底是谁?”

林奉紫倏然抬头。

夏轻眉面色苍白:“我怎么可能知道?”

柳画先是很平静,然后惊诧地看着夏轻眉和原双双:“你们在说什么?”

在场的人,均一脸疑惑。

原双双快步走进大殿,扔出一个肚兜,还有一个剑穗,统统砸在夏轻眉脸上:“你做过那种苟且之事,便想嫁祸到上官公子身上?这些东西,都是我在你房间里搜出来的!”

林奉紫看向那肚兜,没过多久,血气便冲到脸上。

夏轻眉反复看了看那两件东西,错愕道:“我不知道!这肯定是别人嫁祸于我!我和画画马上成亲了,我怎么可能……”

雪芝睁大双眼,看向他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不可能?”原双双扔出一个彩色脸谱,“那这又是什么!”

那是霸王的京剧白面脸谱,主色调是黑红白三色,额心有六个红色小圆,一个大圆。脸谱面容僵硬,显得有些狰狞。

然而,看到面具后,反应最大的不是夏轻眉,而是林奉紫。

她捂住嘴,却还是没掩住失声尖叫。

夏轻眉面如土色,看着原双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所有人都在惊诧与迷茫之中,唯独上官透,只是静静看着夏轻眉和原双双的眼神交流。

他们之间一定还有秘密。

这样的事一旦大白天下,夏轻眉将身败名裂。既然如此,他如果有原双双的把柄,一定也会毫不犹豫灭了她。

但是他没有。

剩下只有两种情况:一,原双双没有把柄在夏轻眉手上。二,原双双并没有摊出最后的王牌。

倘若是第二种,那对夏轻眉这样的人来说,名誉没有了,剩下的也就只有命。

究竟如何才能逼出真相?

他们一定有软肋。

软肋,又在哪里?

冰天雪地,北风刺骨。

原双双虽面露忧愁之色,走向奉紫,却是一脸怜惜:“我的孩子,我们都错怪上官公子了,这个奸贼的过错让大家来讨伐,你父亲也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奉紫捂住双耳,紧闭双眼,仿佛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教主这就带你离开,以后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教主都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她一边试图拉下奉紫的手,一边柔声道,“咱们现在回去……”

“请留步。”

年轻而温润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庭院中,寒风呼啸,雪花数千点,卷落枝头。

上官透站出来,缓缓道:

“我与奉紫的婚事,还请教主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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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夜。

重火宫内务繁多,外加天下大乱,还必须配合各大门派调查“莲翼”下落,雪芝再无时间在少林逗留。收拾好东西,她带着护法和属下们停留在少林门外,等通报方丈的小厮回来,便打算离开。

白天的事已有了着落,无论事关“莲翼”,或是奉紫。

上官透语出惊人,娶奉紫的理由却是:这样的女子,总不能交给夏轻眉。况且,她是他挚友的妹妹,于情于理,都没有错。

雪芝记得,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便看向自己。

当时她坐在位置上,笑容僵硬,很尴尬。

所幸留意她的人没几个。

当时原双双立刻告诉上官透,同情不能解决问题。

上官透又露出了无比风流的笑意,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于是,原双双的反应也很不自然。

不过这些细节都无人留意。

上官透和奉紫的事,已经敲定。而且,经奉紫的表现和原双双的证据,大家也都清楚当年犯事的人是夏轻眉。只是奉紫反应太激烈,对此事提都不能多提,也只能暂时压下。

雪夜。灯笼映着火光。

雪芝依然裹着白狐裘,火光荡漾在她白皙的面孔上。

一个时辰以前,丰涉才偷偷给她出过馊主意:现在怀孕时间不长,只要她勾引一下穆远,生米煮了熟饭后,两人成亲,孩子便有了着落。

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但,更加疲惫。

等了许久,有一排提着灯笼的人走近。雪芝知道前来的依然不是通报的人。

走在最前端的公子白衣翡翠冠,身形修长,文质彬彬。这样的人,即便是在群英荟萃的大集中,也是超然出众的。若是走在街上,便是被不少闺中少女偷偷盼着的郎君典型。

这样的公子哥儿时常留恋花丛,对女人无比了解,说话多少都会自负过度。但是,对着站在重火宫弟子最前端的女子,他也显得有些局促:

“请问雪宫主可是要离开?”

雪芝淡淡道:

“是。”

“在下武当蔡诚。”

雪芝拢了拢狐裘,笑得有些无力:

“原来是蔡公子。”

蔡诚抬眼望了雪芝片刻,轻声道:“……可允许在下送宫主一程?”

“多谢蔡公子,只是此时天色已晚,我又有随从相伴,改日吧。”

“既然如此,请宫主收下这个。”蔡诚递给雪芝一封书信。

雪芝收下后,他便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