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不是小事,却因为天下动荡后平息人们的懒惰而被忽视。

雪芝回到重火宫,把穆远和四大护法叫到朝雪楼正厅,然后端了一杯热茶,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尉迟长老提着衣角进门:

“不知宫主有何吩咐?”

在这帮老江湖面前,雪芝多少还是会有些底气不足。她将头埋入茶盖下,叹了气,轻到自己都难以察觉:

“长老应该知道我这次叫您来的原因吧。”

“宫主要说的,可是和上官谷主的婚事?”

“不是。”雪芝放下茶盏,直视他的眼睛,微笑道,“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就不需要我挑明了说。”

尉迟长老看着地面,面不改色:“老朽愚昧,还请宫主明说。”

雪芝放下茶盏,俨然道:“尉迟,你是在装糊涂么。”

尉迟长老迟疑片刻,又道:“老朽真不知。”

“砗磲,”雪芝击掌道,“把东西拿来。”

砗磲应声,将墙角的一个箱子搬来。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尉迟长老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掌。

“四个长老里,您的辈分仅次于宇文。最近听说您日夜操劳宫内事务,还生病了。”雪芝脸上又一次绽开了笑容,站起来,把箱子打开,“这里的衣物,都是我和上官谷主路过洛阳时给您带的。”

尉迟长老愕然抬头,看着雪芝。

这是一张年轻而精致的面孔,意气风发如同年轻时的甄宫主,美丽绝代如同少年时的莲宫主。在经过重火宫三代宫主更替,岁月的洗练,以及武林中无数黑暗纠葛之后,她却像个孝顺的孙女一样同自己说话,尉迟长老顿时百感交集,沧桑的眼变得通红。

“宫主,我对不起你。可是,很多事……”

“什么都不用说。”雪芝微笑着打断他,“我想长老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况且,您在重火宫待了也超过了五十年罢,从我爷爷到我爹,再到我,辅佐了三代人。您对重火宫的感情远远超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见您生病了,原本想给多一些薪水,但未免俗气。所以做了些衣服,希望您身体早日康复,重新成为我们重火宫的中流砥柱。”说罢,将衣服披在他肩上。

尉迟长老扶着衣角,泪眼模糊,只连连点头。

149

几日后,奉紫和丰涉上门拜访重火宫。这一待就待了接近一个月。雪芝知道她不愿意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也暗中暗示过穆远,只不过穆远似乎就是冰雕一个,外形美丽,里外却都是冷飕飕的。所以一个月下来,奉紫和他说话都不超过十次。不过她倒不大介意,因为一来重火宫,就可以看到林宇凰。她叫林宇凰二爹爹比雪芝还热络,还说林宇凰比自己爹爹好玩多了,于是父女俩天天爬山捉麻雀,弄得雪芝还吃了好几次醋逼问林宇凰是要奉紫还是要自己。最惨的是,在场的人,不论是丰涉还是穆远,还是护法们,都是替奉紫说话,除了上官透。尤其是丰涉,他自从上次在玄天鸿灵观外摔跤受伤,鼻梁上的疤就一直没消失,因此一说话显得更加叛逆,更加欠揍。

只是在看到雪芝撒娇赖皮,林宇凰亲昵地揉她的脑袋时,他经常会露出好奇又羡慕的眼神,还私底下问过雪芝,是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雪芝一想起他的身世,不忍回答,只好转移话题。

又过了十来天。

初夏。

衣服渐薄,雪芝有身孕的事再瞒不住,只好公诸于世。林宇凰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激动得热血沸腾,还重重拍了拍上官透的肩,说小子动作真快,而且这才多久就有喜了。说完以后更加激动地补充一句,这才多久,肚子就这么大了,说不定是双胞胎。上官透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扭扭脖子,再清了清嗓子,没了下文。

每次看到林宇凰灿烂天真如孩童的笑容,上官透和雪芝都实在没办法开口告诉他孩子就快出生了。于是,两人借口回洛阳看上官透的外公离开重火宫,顺便把丰涉和奉紫也给撵走。

回洛阳,探望了福景然,老人家果然特别高兴。只不过不少姑娘对上官透发射的目光让雪芝爆发数次,每次都对他又捶又踢又打,还威胁他以后不准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不然戳瞎他的眼睛。上官透被这句暴力的话吓得不轻,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还对着雪芝的肚子抱怨诉苦。

不久以后,雪芝和上官透迎来了新婚后的第一次争吵。在给孩子取名的时候,若是女孩,两人都同意叫“唯”。若是男孩,分歧就来了——上官透喜欢“显”,雪芝喜欢“适”。所以经常会有两人对着肚子叫不同名字的情况发生。最让上官透无奈的是,雪芝非要孩子姓重。他说哪有孩子跟娘姓的道理,雪芝说这是我孩子为什么不跟我姓。为这个问题,两人连吃饭都在拌嘴。

虽然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宝宝出生的日子也即将到来,雪芝还是没有忘记很多没解决的事,还把重莲谱写的两本秘籍都带在身上,每天让上官透念给自己听,尽管行动不方便,也要用手比划招式的动作,琢磨其中的奥妙。

可惜琢磨了很久,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俯仰之间,已是五月。

雪芝在出门逛街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这一滑,孩子出世便提前了。

一个下午,雪芝都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度过。上官透神经紧绷面色苍白,在房门前踱了起码一千个来回。

终于,在听见里面孩子奶声奶气的哭声后,他非常不稳重没形象地抓住家丁的手,使劲摇了几下:“孩子出生了,我当爹爹了,我当爹爹了!”

然后,产婆在里面大声道:“是儿子!”

上官透冲过去:“显儿,爹爹来了!”

怎奈过了一会儿,当雪芝睁开眼,居然还不忘记夺回自己的主权:“适儿呢,我还没看到他……”

“你们俩啊,都别争了。”福月兰抱着孩子,走到床旁边,“显儿适儿都在。”

雪芝愣了愣,看着早已经笑没眼逗着孩子上官透,第一次觉得二爹爹长了一张好看的乌鸦嘴。

150

当然,在二爹爹听到自己闺女生了双胞胎的时候,兴奋程度绝对不亚于上官透。他还特地背着重莲的灵牌大老远赶到长安,轮流抱着孩子给重莲看。

同一时间,玄天鸿灵观。

藏书阁。

“你在做什么?”

满非月的声音响起时,正在翻看手中机密文书的丰涉手也抖了一下。

柔软的黄色烛光照映下,满非月幽蓝的脸仿佛悬在空中。丰涉站在黑暗中,将文书揉成一团,背在身后。

“丰涉,你好大的胆子。”

丰涉却毫不惧怕,只微笑道:“原来那么多掌门的暴毙,竟然和圣母还有丰掌门有关。”说罢摇了摇手中的纸张:“这名单我若泄露出去,恐怕这里明天就会被夷为平地。”

“发现了这些秘密,你认为自己还能活下去么。”

“不能。但若是你发现的,我就能。”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是。”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满非月忽然轻轻笑了:“罢了,我是不会杀你。”

“多谢圣母。”

“不过,这秘密你要让它烂在肚子里。不然泄露一个字,总会有人杀你。”

“圣母请相信我。”丰涉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英气十足。

满非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又道:“把东西放好,跟我出来。”

就在两人走出藏书阁的时候,又一个身影悄悄从门后逃开。

很快,上官透的阿姨伯母们陆续赶来祝贺。然后一群妇女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相似的双胞胎,完全没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还怀疑爹娘都分不出谁是谁。雪芝坐着月子,在床上笑盈盈地说,显儿的手背上有一颗红痣,适儿没有。然后大家又在研究俩孩子的名字,纷纷说,上官显,上官适,都是好名啊。在阿姨们的言语压迫下,雪芝终于妥协,承认他们姓上官,想了想自己又输给了上官透,心情烦躁地在他身上掐了好几个淤青。

父母都长得好看,孩子自然也是十分漂亮。显和适鼻梁和嘴唇长得像上官透,脸型和眼睛像雪芝,所以,俩小孩也都长得跟小白狐狸似的,圆圆白白,让不少人看了就忍不住捏几下。

于是,在儿子们出世以后,雪芝是彻底忘记了江湖中事,连上官透也不理了。

满非月一直以为丰涉和玄天鸿灵观的年轻男子们一样,都是外表妖艳靓丽内心胆小如鼠。所以,她也认定他为了保命绝对不会作出多于的动作,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

然而她错了。

丰涉在查处这个秘密以后,当日便赶上了华山,说要求见丰城。

一场急躁的大雨方过,天未晴,乌云密布,整个华山的树木都潮湿而翠绿。

丰城一听说求见他的人是丰涉,都未敢在正厅接待他,而是叫丰漠去放哨,把丰涉叫到一个偏僻的小房间中谈话。

“这不是满非月手下的小混混么?”丰城饮下一口茶,又嗑了两颗瓜子,不紧不慢道,“今日来我华山,有何指教?”

丰涉原本准备了一堆话对他说。但是此时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说啊。有何指教。”丰城不耐烦地催促。

“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不利于重火宫的事。”

“哈哈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重雪芝是个美人儿,我儿子也很喜欢她。”丰城吐出一颗瓜子壳,笑得别有深意,“我也很喜欢她。”

丰涉突然露出轻视的表情:“你……”

“我怎么了?英雄美女,自古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丰城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话?”

“我要不算个东西,你也不会把我叫到这里来说话。”

“啊,我居然忘记了。我还设了盛宴款待你。”说罢身形一闪,撤出门外,熟练地将门扣上。

丰涉一惊,冲到门口拉门。

毫无动静。

也就仅是眨眼的瞬间,身后有噼啪的声音响起。

丰涉回头一看,刚丰城坐的椅子居然已经着了火,而且火势迅猛,正在以惊人之速蔓延至四面八方。

“你开门!开门!”丰涉急了,用力砸门。

“原本一只可怜的小蟑螂,又脏又脆弱,我也懒得去踩它。可惜你知道得太多,满非月又护着你……”丰城从容而鄙夷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入门,“很抱歉让你误会我是你父亲这么久,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堂堂华山掌门丰城,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的小贱种?哈哈哈哈……”

丰城的笑声渐渐远了。

看着如猛虎恶狼般的火焰朝自己袭来,丰涉绝望地跪在门前。

151

从对孩子名字产生分歧之后,雪芝对上官透的恨意与日俱增。因为大儿子很黏自己,所以雪芝特别喜欢他,所以上官适这名字理所当然给了他。理所当然的,上官显变成了弟弟。

哪知孩子才出生一个月不到,奇迹发生了:在上官透捏着弟弟的小手摇晃,又指了指雪芝说“娘”之后,小儿子居然嘴巴里蹦出一个“娘”字。上官透摇了摇他的手,指指上官适,说“哥”,小儿子又模糊不清地叫了“哥”。

所有人都说很少见到这么聪明的孩子,都为上官透和雪芝感到高兴。雪芝却暗地里越来越不爽上官透。因为她也学着上官透的方法,让哥哥叫上官透爹爹,上官适发出来的却是“啊啊啊”。

都说双胞胎很少能力一样的,总有一个聪明一个笨。看样子她偏袒的适儿就是笨的那个。

兄弟俩刚生出来之后第二天皮肤就由白转红,皱巴巴的像猴子。雪芝以为他们得病了,还特地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这是正常现象,过十多天到一个月就会变漂亮了。果然,半个月之后,上官显皮肤渐白,越发有他爹娘的轮廓,而上官适却一直是只小猴子。娘自不嫌儿丑,雪芝别扭地天天抱着小猴子还喜欢得不得了。

这一日,国师府。上官透抱着显儿,雪芝抱着适儿,两人聊以后孩子的前途,雪芝终于忍不住说以后适儿会不会是笨蛋。

上官透笑道:“这还一个月没到呢,适儿当然不会说话。很多男孩一岁都不会叫爹娘呢。显儿这么聪明,已是我们的福分。况且,就算适儿真的不那么聪明,他还有个厉害的弟弟,不是么。”

雪芝想想,点点头,靠过去看上官透怀里的上官显。宝宝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雪芝忍不住用食指抠抠他的鼻尖。上官显鼻子一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伸出小馒头一般的白嫩小手,紧紧握住雪芝的手指,紧皱着眉,像是在向雪芝宣战。雪芝终于禁不住笑出声,喜道:“儿子实在太可爱了。”然后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这一亲,上官显居然把眼睛咪成一条长缝,大大的瞳孔在睫毛的缝隙中闪亮闪亮,看上去特别像在鄙视雪芝。雪芝佯怒道:“好啊,你居然无视娘的存在。”说罢把适儿也丢给他爹,袖子一挽,开始挠显儿的痒痒。适儿立即破功,眼角儿弯弯,咯咯笑出来。雪芝道:“还敢不敢无视我?小笨笨,还敢不敢?”

这时才察觉上官透一直没说话。雪芝下意识回头看他,却见他满眼温柔地看着自己。雪芝有些尴尬:“我不是很像个当母亲的……对么。”

上官透却把俩小孩都晾一边,搂住雪芝的腰就吻上去。俩人很久没有独处,在有些陌生又激烈的亲吻下,雪芝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心跳停止,但很快缠住上官透的颈项,热情地回应他。上官透将她压倒在床上,紧握住她的手。雪芝另一只手却特不安分,偷偷溜到上官透的衣襟下。

啪。

上官透捉住她的手,停止接吻,喘着粗气道:“乱来。”

“嗯?”雪芝眨了眨眼睛。莹黄的灯光下,那双眸子像是染上了水雾。

“芝儿。”

“本来就有点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不要故意……”

“故意什么?”她无辜地看着他。

上官透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还没恢复好,大夫说了,最近都不可以行房事。”

“嗯。”她又轻轻点头,“我听你的。”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上官透直接坐起来,用力捶捶头,长长吐了一口气。雪芝在后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都没发出声音。她也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上官透,放软了声音:“官人,你不想要我是不会要的。”

上官透身子僵硬很久,突然猛地甩掉她的手:“我去沐浴了。”

雪芝在床上肆意翻滚,尽情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与此同时,华山。

夜已深。

墙上的火把噼啪燃烧着。

丰城在大堂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地擦拭额上的汗液。

很快,有弟子跑进来道:“掌门,西边仔细搜过了,没有看到四师兄。”

“怎么会没有?再去东面找!”

“是!”

这时,一个女弟子道:“掌门,下午我似乎在全真阁附近看到四师兄。”

丰城道:“我知道他下午在那附近啊。可是现在去哪里了?”

“不,当时四师兄就在全真阁后面的小屋旁小憩。会不会是他睡沉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丰城突然浑身僵冷。

“全真阁?”另一名弟子接道,“师妹不知道?下午全真阁那边才着火了,我们花了半个时辰才把火扑灭……”说到这,看到丰城的脸色,再不敢说下去。

“什么,不可能的……”丰城跌跌撞撞跑下阶梯,直往门外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生俩孩子,是有目的的…………哼哼

152

次日黄昏。

玄天鸿灵观的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