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她对他的感情生活没有丝毫了解。但是在这次接吻之后,她心中一直在暗笑。因为,在她亲了他很久以后,他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直到她用舌尖轻轻卷着他的唇,他才有些生涩地张开嘴,有些害羞地与她缠绵。

“穆远哥,这是第一次么?”之后她这么问他。

穆远还是一如以往的沉默。不过,沉默中带着些尴尬。

他的武功那么高,脑子这么好用,理智得像个怪胎,却连接吻都不会。多年来,雪芝第一次因为脑子里的奇怪想法笑出声来——名扬天下的穆远,居然未经人事。

这和当年那个因为太下流而把她吓哭的昭君姐姐完全不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所以,即便她和穆远在一起,也不算是将他当代替品。

或许,真的该忘记上官透了……

距离三年一届的英雄大会也就剩下几个月的时间,雪芝一直在祈祷这期间不会再发生什么事。然而,在这杀机暗涌的江湖中,即便是一个时辰,都很可能会有成千上百条冤魂向阴间报道。

几乎每一日都有新门派建立,也有不少门派衰亡乃至从世上销声匿迹。

几乎每一刻都有无名小卒初出茅庐,或者又有身手了得的年轻人一夜间驰声走誉,成为大侠或者大盗。同时,也有不少武林英豪退出江湖,被人们淡忘,甚至彻底遗忘。

兵器谱大会结束后一个月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名人,七樱夫人。

想要成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人。想要验证一个人是否成名,只需要知道想杀他的人有多少。而这两点又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七樱夫人成名的速度快得有些惊人。这也就意味着她杀了很多人。而且,想杀她的人也不计其数。

江湖上有不少没有门派的名流侠客,例如花遗剑,结识上官透以前的仲涛和仇见忧。但是像七樱夫人这样,拥有一个庞大的门派体系和队伍却不建立门派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七樱夫人出没江湖确实杀了不少人,但她杀人非常干净利落。不该多杀的人她不会杀,能一剑解决的人不会用两剑。如果一件事必须要一千两银子才能完成,她不会吝啬一个铜板。但也不会多浪费一个铜板——如此行事风格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但是真正能做到这样不受情感左右的人,百年不遇。

她的追随者不可胜算,但长期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六人,也可以说是她的随从,加上她总共七人,出入任何场合都会戴上面具。只不过那六人戴的人是白色面具,七樱夫人本人戴的是黑色面具。七个人面具上都有红色的樱花花瓣。这也就是她名字的来头。

实际上,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七樱夫人身边的六个随从合称血樱六子。这六个人都是男性,且身形差异巨大,有两个特别高大强壮,有一个特别矮,有一个特别瘦。另外两个都是标准的身材。

有人说,血樱六子并不是都会武功的,因为会出手的只有三人。不过有更多的可能性是另外三人根本没机会出手。

因为,这三人其中任何一人杀人,都没有机会用第二招。

至于七樱夫人本人的武功,从来没有人见过。就算见过,也只可能是死人。

早对于江湖上这些新鲜事,雪芝多年前便已不关心。七樱夫人的事早传到雪芝的耳中,她却是在惹上重火宫以后才引起重视。

178

 七月。

长安。

炎炎夏日,天空是一片白色,长安城内车马骈阗,空中飘散着一层层尘埃。而烈日高悬在尘埃上空,光芒像是一道道金色的火箭,火焰直射到地面,几乎将皇城烧成个大窟窿。光芒又化作一道道利剑,直挺挺地刺入人们□在空气中的皮肤。每个人都成了油炸猢狲,心浮气躁。

这一日,朱砂带着几个重火宫的弟子来长安接平湖春园的一批货。因为临时马车坏了,便将碰头地点从白虎门改到了东市的长安春饭馆。

长安春饭馆一如既往,门前人来人往,门内宾客如云。只是这一日,挤在门外的却有不少老客人。

一炷香前,长安首富司徒雪天的小儿子司徒贤就被店小二推出来,坐在地上翻滚了很久,才被大哥司徒言给捉走,临走前还丢下一句:“等我爹把你们这个破馆子买下来,看你们再跟我放肆,哼!”

掌柜的一边跟司徒言赔礼道歉,一边解释这一日是真没法子,里面坐的是个人物,实在惹不起。司徒言再三询问是谁,掌柜的都只得拱手叹道言多必失,许老板说了,改日一定亲自上门赔不是。

当然,司徒雪天不是没有办法买下长安春饭馆。只不过就算这会儿把这一块的楼都买下来,他也只有站在门外的份。

这一天被赶出去的贵客不少。掌柜的心痛得要命,许老板却笑得合不拢嘴——他正在自个儿的房间里清点那一大箱元宝,用一口闪亮的金牙对着元宝咬来咬去。

然而,在朱砂进去的前一刻,才有一个尸体从二楼被抛出来,被飞驰而过的马蹄踩得稀巴烂。

掌柜的摸摸脖子,缩到一边叹息:“华山不是才死了个掌门么,怎么这么快又派人来送死了。”

“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么。我看陆掌门这火熄得也太快了。”

“我想也就只有重火宫能上三楼了吧。”掌柜的抬头看向骄阳下的红窗。

这时,朱砂带着那批弟子径直走入长安春饭馆。

小二连忙上前来挡住朱砂:“客官,今儿个我们店满人,不接待客人。客官请另寻……”

话未说完,掌柜的已经一算盘打在小二头上:“胡叫什么!”又对着朱砂谄媚地鞠躬:“原来是朱砂女侠,我们这实在没空,改日一定登门——”

朱砂眼睛长在了掌柜的脑袋上,直接进去。

小二急了,立刻捉住朱砂的衣角:“别啊,进去肯定会死的。你看那些,那些,还有那些……”

朱砂回头,看着小二扯着衣角的手,一语不发。小二吓得赶紧收了手,支支吾吾:“这么漂亮的姑娘,给人打死了多可惜。”话音刚落,已被朱砂一巴掌拍飞。

朱砂一行人刚进饭馆,掌柜的就来劲了,向四处大喊道:“重火宫的人上去了!”

人们密密实实地围过来。

说饭馆满人,实际上大厅里除了一些小厮,一个客人也无。二楼楼梯口有两个樱花面具男子,虎背熊腰的,少说比朱砂高了两个头。其中一人坐在楼梯旁,另一个长胡子的笔直地站着。

坐在楼梯旁的男子的四肢有寻常人的两倍大,他手中正捧着十来个银锭子和几个小铜板,并将那几个银锭子一个个放入口袋。但一个不小心,一个铜板掉进了墙角缝。他伸手去掏,但掏不到——其实缝隙不小,是他的手太大。但他却一点向旁边的男子求助的意思都无,一拳打穿墙壁,把里面的铜板捡起来,擦擦塞到口袋里。

朱砂看了他们一眼,直接在一楼坐下。

“我们主子在上面,请离开。”站着那人道。

朱砂道:“我们在一楼吃饭,与你们何干。”

“我们主子包了。”

朱砂根本不给予理睬:“小二,上菜。”

话音刚落,一把小钢刀从她脑后飞来。她头一歪,躲过了暗器,然后迅速后空翻。同一时间,四把钢刀啪啪啪啪刺穿了她对面的墙壁。

重火宫的弟子冲上去了。朱砂也拔刀准备迎战。她和站着那名胡子大汉交手不出十招,那几名弟子已经倒在地上。最后一个冲上去的耳朵被那大手大汉活生生拧了下来。

朱砂错愕地看着这两人。

虽然她今日带在身边的不是一流高手,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气愤,一边怒吼道:“你们可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动手?”

没人回答她。

“你们出去!”她对着那几个还在犹疑的重伤弟子吼道,“立刻出去!”

接下来要对付两个人。从他们的装束她看出来了,这两人就是最近活跃于武林的血樱六子中最壮的两个。那么在三楼用膳的,一定就是七樱夫人。

在武艺上,她并没有十成的自信。但是力道一直是她的强项,很多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和琉璃、林宇凰扳手劲还要让他们几寸。重雪芝根本就是一下被她摆平。

只有上官透那种从小和她一样暴力的纨绔子弟才能赢她,还赢得不轻松。

可是,对这两个人来说,她的力气简直就是可以被忽略的因素。

179

在被狠狠撞倒在地,口角流血的情况下,她仍不甘心。足下轻轻一点,飞到二楼的栏杆,再纵身跳到三楼。谁知那两个大汉的轻功也不弱,很快追上来了。

就在被胡子大汉捉住手臂,几乎被拉扯下去的时候。她一脚踹中那人的要害,一头砸进三楼包的门。

然而,里面的情景却让她傻了眼。

薰香四溢。

房内站了八个男人,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薄薄的纱衣,有着饱满匀称的身材。她躺在一个宽敞的虎皮椅上,让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半露的乳房和雪白的脚。无论是哪里,都白得就像蒸鸡蛋的蛋白。

这样一个女人,甚至连朱砂看了都觉得□。不知道这一帮男人看着她是怎样的感觉。可是,她却戴了遮住眼部和半边鼻梁的黑色面具,面具上同样有一片红色的樱瓣。面具下方,一张鲜红欲滴的丰唇半张着,性感撩人。

她身后站着四个男子,两前两后,均戴着白色的樱花面具。前面两个其中一个身材很瘦,正在替她扇风,另一个很矮,手中拿着算盘和账本,似乎正在等待和她说话。

而后面两个人看上去完全不一样。无论是身高和身材,还是暴露在空气中的下颌,都是是完美男子外观的范例——尤其是右边偏高的那一个。光是看看他宽阔的肩,高挺的鼻尖,还有黑亮及腰的长发,朱砂这个已婚妇女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只是他有两点非常古怪:一是这样的天气,他竟披着狐裘大氅;一是他的皮肤太白。而且在穿着这么厚的衣服的情况下,他居然面不改色,一滴汗都没有流。

很显然,这便是七樱夫人和血樱六子。

血樱六子都挺拔而精神,同时有些冷酷。倒是躺在躺椅上的七樱夫人,看上去温柔可人,甚至笑容可掬。仿佛下令杀掉外面人的人不是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外面两个大汉追进来,却站在门口不动了。

七樱夫人拾起盘中的樱桃,丢到口中,细嚼慢咽吞下去,吐了核,轻描淡写道:“看什么?杀了呀。”

“慢。”那个容貌最出众的血樱子说道,“夫人,这个人是重火宫的前任护法。”

“重火宫的?”七樱夫人透过面具,眯着眼看了她一下,挥挥手,“带走。”

朱砂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而是她懵住了。一直到那两个大汉把她扔出长安春饭馆,她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不能理解那个房间另外四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四个人她都知道是谁,而且见过两个。

但是她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以及拥有何等力量,才会把这四个人聚集到一块儿。

第一个是身带剧毒且百毒不侵的毒公子,天涯。据说他天生体质特殊带毒,任何和他有皮肤上接触的生物都会在短时间内死亡,无论是人是动物,还是身带剧毒的蝎子或者蛇。

第二个是传说中的轻功第一人,灵剑山庄十一代弟子钱玉锦,和林轩凤是同一辈的。原本是武林中很活跃的人物,但是在前任庄主去世后便渐渐淡出江湖,云游四海去了。

第三个个子矮,四肢小,脑袋大,可以说大到有些变态。额头比鼻梁还高,眼睛的位置非常偏下,看上去就像南极老人星。但是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年龄不大,甚至很年轻。

长成这样的人非常罕见,而长成这样又穿了一件垂地红大褂,胸戴八卦镜的,就只有一个人——神算破阵巩大头。据说这天下没有他解不开的数字猜谜,也没有他破不开的迷阵。

第四个瘦得就像竹竿,勾着背,肤色白得恐怖——和那个白皮肤的血樱子不一样,他的白是很严重的灰白,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僵尸。他的表情都是僵化的。原本朱砂还不是很确定他的身份,但看到只剩下半截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她便确定了,这人是盗墓王屠飞燕。

据说以前屠飞燕只是瘦和驼背而已,表情并没有这么像死人。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刚开始盗墓的时候,他挖过一个千年古墓,那时候他的手指被卡住了,原本以为只是棺木夹住,却在提起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手指被一个头骨咬着。因为过度害怕惊吓,他用力将手抽出,硬生生把手指拉断了才发现,咬住他的只是一个青铜骷髅。从那以后他彻底失去面部表情。外加经常出入坟地不见天日,皮肤颜色也越来越暗淡,接近死灰。

这四个人都很不容易找,尤其是天涯和屠飞燕,一个住毒窟里,一个住坟地里,也不知道这七樱夫人是怎么把他们揪出来的。

这时,那个手大脚大的血樱子出来了。他一出现,就像平空一座泰山落下,吓跑了所有人,也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他向朱砂说了一些话后就回去了。

180

接了货以后,朱砂带着几个伤残弟子回到重火宫。

 嘉莲殿。 “就那个刚出道的七樱夫人,都可以把大名鼎鼎的朱砂伤成这样?”重雪芝在大殿尽头踱步数回,又道,“你确定你没有遇错人?”  

 “宫主,我敢以我的人头保证,就算那个七樱夫人是刚出道的,那两个彪形大汉也不会是新手。他们杀人的方法残忍到极点,没有人刚杀人能做到这样无情的。”  

  “有的人生来就冷血,这不足以为奇。”  

  “可是,他们的武功都很高啊。” “这个倒无所谓。再过一段时间就是英雄大会,不可以再惹出事端。你好好养伤,最近多休息少走动。”  

  “可是宫主,他们杀了我们的人,现在整个长安都知道重火宫的弟子败给了那个七樱夫人,如果我们不去出一口气,以后人家会传得越来越难听的。” “他们如果出现在英雄大会上,我们有的是机会。如果英雄大会都不出席,那他们也没什么竞争力可言。”  

  “可是……”“不要可是了。”  

  “宫主,他们说轻薄你的话啊。”  

  “什么?”“那个很贪财的血樱子跟我说,他们六个人里有一个打定主意要把你弄到手。而且是在今年年底前。”  

  “是么。” “他还说叫你打扮漂亮洗干净了,等那个血樱子的临幸……”  

 雪芝冷笑:“胆子不小。”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他说的是我看中那一个,那宫主如果没有大护法,还真可以考虑一下。”  

 “下次再看到,直接杀了。”  

 朱砂嗯了一声以后,似乎已经陶醉在那个血樱子的美貌中:“那个真的是很帅……就站那里都很出众啊……不过,真不理解他大夏天的穿个裘皮大氅是什么意思。”  

  雪芝忽然看向她:“那个人是不是皮肤很白,个子很高?还戴了玉扳指?”  “宫主怎么知道?”  “没事。你先休息吧。”

 朱砂说的人十有八九是虞楚之。 

江湖上总是新人辈出,美男子自然不例外。可是,能让雪芝印象如此深刻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她没有见过虞楚之的脸,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但那种浑然天成的优雅和高贵,和涵养礼数下的清冷,不是寻常人能够通过努力做到的。虽说如此,那个七樱夫人,她不曾放在眼里。 

 直到英雄大会。

转眼便是秋季。

奉天。

 高楼大雁一声低鸣,万里高空,明净无云。白昼的时间明显减短,阳光也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将大地万物都渡成了金色,连带街边树上的小叶。落叶飘零,一片片浮在清明如镜的沈水上。 

 原本是有些伤感的季节,但奉天城内热闹非凡。英雄大会期间,来的人不止正派邪门,枭雄奸雄,大侠大盗,连带全天下的奸商黑贩都欢聚一堂,赌场,酒馆,武器铠甲大出血,黑市,一流二流三流的药店,二手大会入场券……都在一夜之间如化作野火,燃烧了整座城。重火宫依然占着奉天客栈的上房。而对于每一届大会层出不穷的新人,以及崭露头角的新人们在客栈闹事又被请出去,不服气又被城外层出不穷的新玩意迷得头晕目眩的事件,雪芝这一帮人早已习惯。 

 她原本以为,七樱夫人也会带着她的六个孩子在这里出演一场闹剧。但是她错了——七樱夫人早已订好了上房,并且比她提前到了客栈。连脸都没有露。而因住房紧缺,血樱六子被拒在门外。他们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嚣张,直接离去。 

看样子,这七樱夫人并不是一个暴发户。她深谙武林的规则,而且做事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高调。

直到晚上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多虑了——七樱夫人早就在奉天买好房子,她去任何地方都像是征服领地的皇帝一般,会在当地买房插旗,甚至还会留下部队驻扎。 

 但这些都不是雪芝该多想的。

回到房间以后,雪芝又在枕边看到了一枝樱花。她拿着花枝走到了隔壁穆远的房门前敲了敲。待他开了门,她晃了晃手中的花枝:“谢谢你。不过这个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穆远的瞳孔微微紧缩。他并没有接话。

“我都开始怀疑你是点石成金的神仙了。”

“还不休息么?”

“很快了。天还没有完全凉下来,我看琉璃和长老他们挤一间多人房肯定会有些闷。如果明天的事办成了,你把你的房间让给他们住。”

“嗯。”

“然后,你睡我的房间。”

“那你睡哪里?”

“还是这里。”

“这……恐怕不妥。”穆远的一脸为难,“我毕竟是男的,人家会说你的闲话。”

雪芝娇笑出声:“我不相信你是真这么傻。”

说罢她轻轻摸了一下穆远的脸颊,见他有些羞涩地别过头看向别处,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这样做,是否只是单纯地想要穆远把事办好。  她已没有时间想别的事。

英雄大会第一日,便是她计划已久的那一日。 时间已到,她要快刀斩乱麻,一拳击碎黄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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