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任何人,任何一个,都绝对没有见过这样轻灵飘逸的身手。而所有的动作,都连贯到接近完美。每一招攻击出去都像是致命一击,却又在下一招出手时巧妙地连接上。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留意决斗的结果,之前的激斗在他的出场后便化作浮云轻烟,弹指一瞬挥散而去。

人们也几乎忘记了和他决斗的人是重雪芝。

女人的美貌可以是环肥燕瘦的。男人的强大却是独一无二的。判断两个人孰强孰弱,很简单,一场决斗结果便出来了。

所以,没有男人愿意当败者。尤其是败给女人。

可是,虞楚之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惬意随性,就像只是在陪一个小孩子在玩木剑和竹马的游戏。

这么多年,雪芝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超凡脱俗的、聪明出众的、天资卓绝的、天香国色的......她都见过。外加她父亲的绝代风华早已让她对人的貌美产生了抵抗力,任何人都无法单凭外貌吸引她。

虞楚之却一直霸道地占据着她的注意力——其实不只是她,任何人都在看他,许多男人甚至放弃去看风情万种的七樱夫人 ,而将目光转投在他身上。

可是,他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潇洒,或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的言行举止优雅而谦逊,却有一丝难以隐藏的狂妄,冷漠,如同冻结了千年的寒冰。

终于,他玩够了。轻松击败了雪芝。

雪芝用眼角看了看他抵在自己喉间的折扇,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用的是什么武功?”

出口后才发现,这句话问得实在太外行,甚至有些掉价。但是显然无论她说什么,虞楚之都不会给她正确答案。

“剑法名字很重要吗?雪宫主必然没有听说过。“

“我没听过,却觉得十分眼熟。”

“是吗?”在听到主持人宣布胜负的时候,虞楚之收回折扇,摇了摇,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七樱夫人身后。

其实,重火宫的人都觉得他的剑法十分眼熟。只是看出来他武功路数的人,只有两个。

重雪芝和穆远。

他们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重莲的秘籍。

——虞楚之使用剑法,竟和穆远修炼的《沧海雪莲剑》,还有雪芝修炼的《三昧炎凰刀》是同一套路。

雪芝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一种修炼方法是重莲开辟的新派武学,除了她和穆远,没有人知道。而且,重莲的秘籍是阳性内力修阴性招式,阴性内力修阳性招式,需要两个人同时修炼并配合才有极强的杀伤力。

可是,雪芝感受不到虞楚之的真气。或者说,他的体内有两股真气,在他使用招式的时候,便是阴阳内力交错着。

武学最高境界,便是同时拥有阴阳内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攻击力和身法。

合二为一,并不是等同于两个人的实力。而是大大超越了两个人的实力。如果这个人又恰好是个有身后武学功底的奇才,那便极有可能成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下第一。

但这也只是理想的状态。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人,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武功尽失,或是死人。

“莲翼”却是突破这一理想状态的秘籍。但也有人说了,这两本秘籍是给神仙或者鬼怪修炼的,烦人的体质去练,想都不要想。

所以,虞楚之有双重内力的设想可以排除。

不管如何调理自己的内息,虞楚之对他的剑法熟练程度已经超过了雪芝。也就是说,他比雪芝更早修炼。雪芝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人谱写一套同样套路的剑法,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秘籍外泄。

究竟是即使发生的事?

事情越来越乱了。

雪芝败阵之后,短时间内便再无人上台挑战。台上的虞楚之似乎也不急着下去,而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待。

穆远忽然按住剑柄,上前走了一步。

“穆远哥,别去。”雪芝站了起来。

护法和长老们的眼神变得焦急起来。可是,穆远却听了雪芝的话,退回原处站好。

他理解雪芝的意思。虽然他一去,很可能就能弄明白虞楚之的武功路数。但他一去,虞楚之摸清的,便是重火宫的底细。

虞楚之不是他们的敌人。即便是敌人,也犯不着去当其他门派的磨刀石。

最后,虞楚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英雄大会的第一,

英雄大会第一,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便是天下第一。可惜人人都想当天下第一,大会的竞争也是一届比一届激烈。近几十年来,拿下英雄大会第一最多的人是花遗剑和释炎。重莲参加英雄大会的次数很少,但只要他一出手,就一定是第一。多以。在这一届大会之前,真正坐上这个位置而赢得没有悬念的人,只有重莲一人。

而这一次的虞楚之,不仅赢得没有悬念,他横扫群雄的盛况用不动声色来形容,决不为过。

已经有很多江湖老前辈说,如果这小子下次在参加英雄大会,赌坊也可以关门了——没人会赌其他人赢。

自此,七樱夫人名声大震。

很快,她便公布了虞楚之与重雪芝比武时招式的名字:黑帝七樱剑。

大家唯一能看清的招式,其实是他一直在大会上使用的招式。只是跟雪芝比武的时候,他刻意放慢了动作。

招式如其名,分七剑:戒日剑、大昊剑、炎汉剑、水帝剑、元帝剑、六宗剑、九皇剑。

很多人都认为,血樱六子加上七樱夫人总共七人,每个人会黑帝七樱剑的其中一剑,还有传言说,炎汉剑是七樱剑中的绝招,由七樱夫人修炼。所以七樱夫人的武功还在虞楚之之上。

但实际上,除了虞楚之,血樱六子中没有一个人会黑帝七樱剑。包括七樱夫人。

当然,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并不多。整个武林不会超过十个。

雪芝已是其中一个。

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去掩饰,也藏不住一个秘密——虞楚之,才是真正的七樱夫人。

也是这一日过后,这个戴着面具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成为了不少少妇少女们怀春爱慕的对象。

只是有一个细节,很多人都不曾留意到。虞楚之下擂台以后,向一个女子走去。那个女子既不是重雪芝,也不是七樱夫人。

父亲赐予的美丽容貌像是一件礼物,雪芝每一次出入大场合,都会有接踵而至的追求者出现。但是任何事都有两面性。

曾经有一位灵剑山庄的女弟子说过:“我是女人,但是只要重雪芝出现,我都会忍不住一直看她。我也曾经告诉过不少男人,你们见过的那些女人加起来都没有重雪芝一个漂亮。但给我她那张脸,我却是万万不要的。只有坚强的人才有资格拥有那样的容貌,而我,我周围的女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没有那么坚强。”

甚至连重火宫里的人都说,莲宫主美丽的代价是短暂的寿命,雪宫主美丽的代价,便是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也是由于上官透的缘故,雪芝拒绝再对任何人敞开胸怀,包括穆远。

她害怕再失去。

英雄大会结束后的一日,追求者一如既往的多,雪芝一如既往地不见客。那些男人都愚蠢地认为,雪芝会抛头露面,是因为对穆远不满。

倒是虞楚之,说要对她展开攻势,却在大会后不见踪影。

奉天客栈。

雪芝倚在窗旁,面前一个茶盏,里面是浓稠到发黑的龙井。窗外,薄雨轻点沈水,泊舟轻荡,水面轻鸟过。她饮着茶,看着对岸的灯火和热闹的街市,已经两个时辰了。

茶苦,却不知味。

她一直眺望着极远的地方,却不曾留意到楼台正下方有个白衣人一直在眺望着她。

一杯又一杯的浓茶。茶香如秋梦。

有人敲门。

“请进。”

然后,有人推门进来。雪芝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她猜到了他会来,却没猜到他会一语不发直接走来——就在她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穆远已经环绕过她的颈项,将她紧紧搂住。

“如果我再不抓住你,你是否就会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你是说今天来的洛阳古董商左阳?”

“我是说虞楚之。”穆远单刀直入道。

雪芝很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穆远远比她更了解她自己。她从来不会花心思去怀念过去,甚至一直在努力避免回想那些让她伤感的东西。可是,在看到虞楚之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去想上官透。像是在强迫自己。

难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对击败自己的男子心生神往?

虞楚之什么都没有做。

“我能容忍你心中有上官透,毕竟你和他的羁绊太多。”穆远的发一丝丝落下,擦在雪芝的耳边,“但是我不能容忍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在我之后出现的人。”

她摇摇头,轻声道:“我不会。没有人能取代穆远哥。”

“雪芝,我已经等了太久。”

“我知道。”

“我......已经不能再等了。”穆远的声音变得有一些暗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我明白。”

她的话音刚落,耳垂便突然被穆远含住。穆远顺势关上了窗门,吹熄了蜡烛。

禁欲两年的身体原已十分敏感,雪芝更没料到穆远沉默的性格竟可以表现得如此主动与热情。她握住他早已游入自己衣襟的手,微微后仰,倚在他的怀中。

他们一直坐在窗边。

那个白衣人却一直站在岸边。直到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最后难见一个人影。直到对面的灯盏渐渐熄了,最后只剩河边荧荧的纸灯笼和沈水上形影相怜的光晕。

直到这个时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

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夜深了,天冷了。虞楚之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薄衫,站在岸边一动不动,更像是不敢动弹。任呼啸的秋风吹乱他的长发、衣摆。

雪白的面具上,樱花瓣绽放出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几个月前,那个女人曾问他,现在你最想要什么?

他平淡却坚定地说,杀了穆远。

而此时此刻,他没了方向。

他忽然坐在地上,靠着河岸边的石柱,大笑起来。笑声苍凉孤单,雪芝没有听到。

穆远已沉沉入睡。雪芝蜷缩在他的怀中,口中是流落的,咸咸的泪。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

“透哥哥......”她梗咽着闭上眼。

如果你还活着,那有多好。

芝儿想你......很想很想。

奉天客栈外是一条长长的街道,寂寞而深邃。寂寞得像是一座荒凉之城。深邃得如同故人的眼。

五日后,太虚峰。

穆远在一个墓碑前跪了一个早上。确切地说,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是傻子,也很少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但是这一回,他要跪到自己清醒为止。

如果做不到,那他会对不起地下躺着的人。

秋风萧索。浮云在山峰间飘游。

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远儿,为何还要记挂着上一辈的恩怨?当初你娘亲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穆远不曾回头,“你的眼睛是我娘刺瞎的。是她对不起你。”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林宇凰。轻功一直都不是他的强项,为寻穆远上这个山峰,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够清醒一些。”

“我就是不够清醒。”说出这句话后,穆远又开始后悔了——他最近一直在后悔和自责中度过。他不是那种会抱怨或者说废话的人。

他真的不够清醒。

这已是第三天,滴水未沾。他的武功再好,内力再高,也开始觉得头晕虚弱。

但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双水灵湿润的眼。他的颈项似乎依然被那双白而秀美的手搂着。他听见她在耳边煽情地呻吟,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从来不知道,与她亲热会是这样的。在得到她的夜晚过后,他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无论他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试图找到一些事来做,以分散注意力,结果往往是看她不见了,又开始心烦意乱。

他开始得寸进尺了。想要看牢她,想要囚禁她,不让任何男人看她,不允许她再想任何男人,想把她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和她缠绵。

无血肉无感情神一般的穆远,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平凡的男人。

雪芝却已开始忙别的事。

在穆远请假离开之后,雪芝带领着长老护法们回到重火宫,花了很多时间才哄好了长时间没见娘怒气冲天的重适,打点了一下内务,便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之前英雄大会的计划被虞楚之打断,短期内便再无和释炎在人多的地方交手的机会了。而且,很显然公子已经留意到了自己的行踪,原想让释炎暴露他的身份却被虞楚之打断,这样一来,算是扯平了。

似乎是由于招式没有让满两百的缘故,释炎也没有要他们履行诺言。

接下来,只有从柳画身上下手。派人跟踪她,可以说完全是无头苍蝇瞎乱撞,但雪芝还是没有放过这一机会。

柳画这些年一直住在画剑庄,她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无聊很单调。早上起来梳妆打扮,处理帮派内务,练剑;下午如果有事则外出,无事则是做针线女红;黄昏时分偶尔会下厨做饭;晚饭过后沐浴,接下来睡觉。

看这状况,似乎是没有什么好研究的。除了她那个诡异的沐浴时间。雪芝非常不理解,一个天天沐浴的人,居然可以做到一洗便是一个半时辰,还不带休息的,其间也没有丫鬟伺候。

所以,五日过后,雪芝便开始寻找新的办法。柳画那边只是让人跟着,有异样再向自己汇报。

十日过后,跟踪柳画的弟子又带回来了和以往几乎一样的答案。只是睡觉之前的活动加了一个画画。

雪芝问:“画画用了多少时间。”

“一个多时辰。”

“那她是不是过子时才就寝?”

“不是,她睡得很早。”

“时间怎么够?”

弟子想了想道:“最近她沐浴很快,两盏茶的时间就会出来。”

这个沐浴时间不对劲。

十五日过后,穆远回来,并带消息说七樱夫人最近接了一个大活儿,死伤不少人。

那弟子又会来道:”柳画最近晚上不画画了,沐浴又超过一个半时辰。”

原以为是巧合。但经过两个月的观察,雪芝发现了柳画的沐浴规律,平时柳画沐浴时间都会超过一个半时辰,而七樱夫人在江湖中活动多的时候,她沐浴的时间就特别短,基本上两盏茶的时间便可以出来。

难道,七樱夫人和柳画,甚至“公子”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是说,七樱夫人就是“公子”?

雪芝被自己这一猜想吓着了。

但是她急于知道答案。

几日后,雪芝得知消息,那追求过自己的古董商左阳即将在腊月给女儿开满月宴,并邀请了许多达官贵族,、知名门派以及武林高手。当然,重火宫也在邀请名单中。

雪芝从来不参加这种宴席。况且一想起这左阳,老婆还大着肚子,他就来勾搭自己,她更感到不屑。只是为了支走穆远。她竟让他专门到洛阳去拿邀请函。

穆远对她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但也没多问,很快便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