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老衲打不过他。”

“重雪芝在这里,你怕什么?”

“老衲还是打不过他。除非修炼了整本《莲神九式》。”

“你先去杀了他,我自然会给你。”

“没有《莲神九式》,老衲无法杀人。”

“你先杀了上官透啊。”

这时,奉紫又在木桥上哭喊道:“夏轻眉,你真是这世界上最龌龊的东西!我居然跟着你这种龌龊的东西......太恶心了!”

夏轻眉一脸烦躁:“释炎,你听到没有,去杀了上官透啊!”

“交出《莲神九式》,老衲就去。”

“夏轻眉,倘若穆远真不在这个世上,我会自杀!”奉紫的声音嘶哑着,“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夏轻眉终于忍不住,提高音量吼道:“宇文慕远早死了,我也没有《莲神九式》!释炎,你若再不去杀了上官透,先死的人可是你!你别忘了,是你亲手杀了他们的儿子,他们恨不得你早死!”

“那请问公子,为何这么想上官透死?”

夏轻眉看了一眼雪芝,又看看上官透:“你不动手,我来!”说罢拔剑朝上官透冲去。

月上重火手打后续16

 

作者:天籁纸鸢

 

上官透将手中的灯笼往桥下一扔,火焰在纸灯笼中荧荧燃烧,很快被流水吞没。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两人已经交手了三十招有余。

上官透却一直没有还手。他不敢动手。眼前这两个人实在诡异得很,看上去不和,可是释炎却毫无违背夏轻眉话的意思,只掐着雪芝脖子,静静地抚弄着念珠。

随着两人兵器的碰撞,桥梁歪歪斜斜地摇摆着。奉紫早已退到房内,柳画却因为不能行动还躺在桥上。奉紫看了看她,原本想上去拉一把,可刚走上前一步,整个桥旋转了半周,柳画几乎要掉下去,只好用牙紧紧咬住绳索。

上官透踩在绳索上,白色的身影一闪,后梭一段距离,又飞了起来,闪躲夏轻眉的攻击。夏轻眉揭开头上的纱,缠住自己的脚,从下方绕上去,自上攻击上官透。

释炎的双目半睁着,静静地看着夏轻眉。忽然,他将雪芝扔到棺材里,紧紧扣上盖,提杖,足下轻点,飞向上官透。在这过程中,雪芝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知道自己的视野中只剩下黑暗。

可是,隔着厚厚的木板,她依然听到沉闷的兵器碰撞声。

上官透赤手空拳和他们两个搏斗,能赢吗?

她的心几乎快要跳出来了。她用力挣扎着,却不小心被木板上多出来的钉子刺中。粘稠的液体从她的手臂上流下,她咬牙忍痛,用双手绑住麻绳的地方在钉子上蹭。

很快,棺材摇晃了一下,她知道这是上官透的掌风。接下来剑声响起,她听到上官透的闷哼声,更是满头大汗地摩擦麻绳。

就在绳索快要蹭断的时候,雪芝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因为木头太厚,听不出来这个叫声是谁的。她只是飞速挣脱麻绳,掀开棺材盖,做起来。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她惊愕得说不出话:上官透已经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中间是柳画,柳画后面是紧紧掐住她肩膀的夏轻眉,夏轻眉后面才是释炎。

而上官透手持夏轻眉的剑,浑身是血。柳画的脖子早已被贯穿,这一剑直冲夏轻眉的胸口。

很显然是上官透夺走了夏轻眉的剑,夏轻眉又用柳画的身体来抵挡上官透的攻击。柳画当场断气,夏轻眉也受了重伤。

雪芝将棺材盖推翻,重重摔倒在地,握住地上的刀,斩断脚上的麻绳,提刀向他们冲去。释炎和夏轻眉见状,顿时脸色大变。

“快走。”释炎一边说着,一边跳入水中。

但夏轻眉还没出去,背上便被人刺了一剑。

他愕然地转过头,看着握着剑柄双手发抖的奉紫,满脸不可置信。奉紫被他的目光吓得手一抖,后退一步。

夏轻眉抓住奉紫的肩,像是负伤的野兽一般嘶吼着,却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时候,木桥却突然从一端断裂,几人急速下坠。柳画第一个落入河中。上官透立刻拉住雪芝,雪芝拉住奉紫,几人往上一跃,跳到了岸边。

奉紫还没站稳,脚已经被一双血淋淋地手拽住。她低头一看,夏轻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用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她。

她恐慌至极,失声尖叫。

可是很快,夏轻眉便被另一只手拽住,拖到了河中。

上官透正准备追上去,却被人从背后抱住。

他便再无法行动,双手搭在雪芝的手上。雪芝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用力地抱着他。

木桥的桥身依然贴着岩壁摇晃,下面的河水不知几时变得湍急。

奉紫失神地看着前方,默默流泪。

雪芝是抱着上官透的。但此时此刻,她却半点都没有想他。她满脑子都是夏轻眉之前说的话。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他在哪了呢。”他先是这么说。

“宇文慕远早死了!”他之后又这么说。

但她知道,穆远没有死。

她脑中浮现了一双眼。不管主人有着多么不堪的容貌,那双眼睛却是时常忧郁而湿润着。

夕阳西下。

潮湿的雾气紧紧地裹住数木,太阳模糊地余晖洒满大地。有毛毛雨飘落,深灰带金的云朵一团团游走,离地面那样近,像是会覆盖整片天下。

细雨无声。雪芝的声音却因此变得绒绒的:“我先走了。”

 

夜。

星空下。

光明藏河的岸边。

夏轻眉因为过度寒冷和伤痛睁开眼睛。他茫然若失地看着河岸,还有湍急的河水,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早已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但还是会觉得如此空虚。

“你醒了。”释炎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夏轻眉吓了一跳,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回头看着释炎道:“我的武功......我的武功......”

“是,你的武功没有了。”释炎金色的袈裟在星光下闪闪发亮。他盘坐在篝火旁,闭着眼,正在练功打坐,调理内息。

夏轻眉慌乱道:“为什么?怎么会?你为何不回少林寺?”

“老衲走火入魔,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呢?所以你要拉我陪葬?”

“那自然不会。老衲是出家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阿弥陀佛。”释炎缓缓睁开苍老的双眼,“况且,公子仍年轻气盛。虽然相貌上有些缺陷,但以前也是个地道的美男子。”

夏轻眉默默地看着释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古怪的对话,他无法继续。

“美男子很好。”释炎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假胡子,那光秃秃的脸在火光下更显得皱纹叠起,声音越来越怪异,“没有《莲神九式》,那麻烦公子帮老衲实现最大的愿望吧。”

“什么愿望?”夏轻眉微微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颤抖地往后退,“不,不,你让我死。”

“老衲可舍不得。”释炎想了想,慢慢将那张苍老却故作妩媚的脸转过来,朝着夏轻眉微微一笑,“不,是人家舍不得。”

火光在释炎的脸上跳跃,同时也将五彩的鹅卵石地面染成了金色。

而那片金色的鹅卵石上,一个高大却佝偻的光头身影站了起来,那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就要将蜷缩在地面的影子覆盖了。

夜。

星空下。

重火宫繁花落尽的庭院中。

那个人依旧坐在樱花树下,即便只剩下了树的残骸。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长发垂落,背影一如以往美得不像真实。他像从出生就坐在那里一般,会一直在那里等待,等待一世。

庭院中空荡荡的,空气冰冷到呼吸都会觉得鼻尖发疼。

雪芝拿着几件衣服,一步步走向他,没有出声。她知道,他感觉到她来了,只是脸都没有侧一下。

他在这里坐了将近八年,被他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她一直认为自己对他够好了。在以为他是上官透的时候,她无微不至的找个他。在知道他不是上官透的时候,他同样将他留在这里,时常和他说话。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连开口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很久,很久。

他半侧过头,似乎在呼唤她。在阴影中,他脸上的残痕并不是那么明显。

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雪芝的泪便像是决堤的洪水,直直往外涌。她一下跪在他的面前,紧紧地抱着他的腿:“穆远哥??????”

他没有回话,那双伤疤纵横的手,也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

“我对不起你。”雪芝呜咽着,眼泪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裳。她摘下了他头上的孔雀翎,用别的衣服盖住他那一身白衣——她知道,穆远从来不穿白衣。

她曾经问过他原因,他的解释是,白衣的男子给人的感觉温和又儒雅,作为重火宫的大护法,万万不能给人这样的印象。不然,很多事都会难办甚至办不成。

那时候雪芝还小,只是撑着下巴,有些无趣的瘪瘪嘴,开始幻想上官透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摸样。

“是我的错,穆远哥,是我的错——”

她回想起无数个与他缠绵的夜晚,口中一直呼唤着的,却是上官透的名字。在听说上官透死了以后,她甚至还逼问他,那么冷酷的对待他。

虽然他不能说话,可是他可以点头或者摇头。

他从来没有解释。

“你打我,狠狠打我一顿!”雪芝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抽。他却用力摇头,身子往后靠。

“你不打也可以,我自己来!”雪芝狠狠地在自己脸上甩了几个耳光。

声音响彻夜,她的脸很快红肿起来。

穆远一直摇头,喉间发出暗哑的声音,不住咳嗽。雪芝抬头看着他,他眼中露出了极为忧伤的神色——或许是在失去了一切表达能力之后,他才会这样真实。

“你不打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雪芝直接在他面前跪下,“或者,我一直跪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她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是无忌惮地大哭着。

穆远依然摇头。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一刻,他却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一些当他能对她说时,吝啬又羞于说出口的话。

他从方才就一直在看路面上的一个石缝。

很想告诉她,雪芝你看,你还记得那个缝吗?

雪芝小的时候靴子曾经卡在那个缝隙里,然后摔倒。摔得满腿都是血,他没有哭,可是靴子拔不出来却急哭了。后来整个重火宫的人都被她的哭声引来,林宇凰连忙拽着她的胳膊提着她出来,说真给他丢人。雪芝却跟他大打一架,还耀武扬威地说她赢了。

这一直是在雪芝长大以后,很多重火宫弟子在被雪芝骂过后都偷偷分享的笑话。

那时候的雪芝小小的,穆远也比她搞不了多少。可是看着小雪芝,小穆远还是不敢靠过去——她一直都是那么凶,同时那么耀眼,那么可爱,不是他能碰触的。

她一直都是他心目中的少宫主,他从来不敢奢求太多。

知道重连去世前交代了他一些事。

从那以后,雪芝不再那么胡闹,却依然令他不敢接近——只要一靠近她,他的心就会跳得很快,也越来越不敢和她多说话。

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

他几乎快要忘记了。

记忆中的雪芝一直是一个脾气不好但是爱笑的姑娘,一直都是小小的,顶着两个冲天炮横冲直撞的小女孩。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个在自己面前伤心流泪的美丽女子,是他发誓要保护好的小雪芝。

他想说,我一直在努力着想要你开心。一直一直在努力。雪芝,笑一笑,我并不值得你哭泣。

可是,你连伸手去摸一摸她额头的能力都没有了。

凄清的星光洒在他们的身上。重火宫白色的建筑也因此连成一片。

这时,一个女子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哭够了吗。哭够了我就带他走。”

雪芝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奉紫。奉紫走过来,推着穆远的轮椅便想离开。雪芝连忙拦住她,用发红的双眼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奉紫冷笑道,“你把他当成什么人,对他做过什么事,自己还记得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道此处,雪芝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甚至不知道穆远想要什么。

“你才如何?”

“我才想要弥补。”雪芝握住穆远的手,“以后我会用自己所有的时间去照顾他。”

“你需要用自己所有时间照顾的人太多,你要弥补的也太多,你兼顾的来吗?况且,你知道穆远想要你的陪伴吗,你认为他喜欢你还是喜欢我?他会选谁你知道吗?”

从来没见过奉紫这样尖锐的摸样。雪芝一下接不过话来,只低头道:“这个,问他不就知道了吗。”

“你希望谁照顾你?”奉紫抢先道,“是我对吗?是的话就点头。”

穆远看了看奉紫,咳嗽几声,最后轻轻点头。

他从头至尾都没看过雪芝。

雪芝几乎不敢相信他的反应,又道:“我呢?”

穆远依旧没有看她,只是摇摇头。

“你想让奉紫照顾你也可以,我也可以一起的啊。”雪芝扶住他的肩,像是在努力让他信服自己,“我们俩可以一起照顾你的,这样不好吗?”

许久,穆远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雪芝轻声道,“??????这么讨厌我吗?”

穆远只是低垂着头。

“姐姐,在经过那样的事以后,你还要他不讨厌你?”奉紫轻叹一口气,拨开她的手,推着穆远离开,“我们走了。”

“穆远哥!”雪芝上前一步,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现在不想看到我。但我一定会来看你,等你气消了,就回重火宫好不好?”

穆远半侧过头,没有回答,继续转过头去。

“好不好??????”雪芝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呜咽道。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看到她对自己笑。他不是不后悔的。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星光洒满整个庭院。近处的树林亭台,远处的飞檐房宇都载满了银白色的光芒。

漫天的星斗化作晶莹的光,荡漾在重火宫的碧波中。空气寂凉,风中充满着枯叶潮湿的气味,如同一个梦游的人,在黑夜中孤独地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