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紧紧握了握手掌,目光动处,却见卓长卿脸上竟没有半丝惧容,不禁带着些安慰,又带着些赞许的微笑望了他一下。

  蜈蚣过后,后面跟着来的竟是一群蝎子,多半是灰色的,前面摇着铁叉般的长钳,尾后毒钩上翘,也是成群朝前飞掠。

  蝎子过后,竟还有守宫、壁虎之类的毒物,也是如飞般地掠过。

  蛇群过后,本来尘雾就未消,再经这些蜈蚣、蝎子等奇毒的恶虫掠过,漫天雾影中,又添上丝丝缕缕的绿烟彩气,冉冉而升。

  远远望去,但觉漫天瑞气氤氲,却不知这些都是要命的毒气呢。

  卓浩然夫妻父子三人的立处,虽然很高,而且距离那些蛇虫的雾阵,还有十余丈远近,但此刻已不时闻到毒腥之气扑鼻而来,头脑竟然已觉得有点发闷和想呕吐的感觉。

  他知道雾气奇毒,远处已是如此,如果他们不是早已含有极灵妙的避毒丹丸,身在这毒雾之中,想必定然是凶多吉少。

  卓浩然低头思忖了半晌,等那各类奇毒的蛇虫全都过尽,漫天氤氲的毒雾,也消沉了十之七八,才侧目沉声道:“一娘,这些毒虫虽然完全难逃劫数,但剩下的,必定还存甚多,也难免为祸人类,而且踞伏在前面谷中的毒物,又不知是什么。但愿它大嚼过后,像师父所说,能长眠不醒,那么我就可以相机除去,也为世间除一大害。”

  他语声一顿,含蕴神光的双目,在他爱妻爱子的面上一扫。

  然后他便又说道:“但是无论如何,此行总是极为凶险,我势又不能坐视不理。你和卿儿最好留在这里,我循着这些毒蛇所经之路前去看看。”

  杜一娘将她丈夫的手抓得更紧,带着惶急的声音说道:“大哥,你一个人去恐怕不行吧!我——我又有些害怕。前面那毒物你既然说得那么厉害,你去了,万一有什么——”

  她话未说完,卓浩然已微微一笑,截住了她的话,柔声说道:“一娘,你说这些话就错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他又一笑,笑声中微微带着些自信的傲意,接着又道:“而且自从我练成十二都天神功之后,就始终没有机会试过威力,这次正好拿这毒物试试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怎样的。”

  杜一娘心里虽然一百二十万个不愿意,但自结婚以来,她知道他只要自己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一句说出后不算的。她当然为她丈夫的安危着急,但心里却也暗暗为自己有这样的丈夫而欢喜。

  于是她紧握了握她丈夫的手,叹息着浅浅一笑,点头道:“大哥,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总是对的。不过你一定要小心些。你虽然功力已入化境,可是对付那些毒物,却没有什么经验。这里,你不用烦心,我和卿儿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卓浩然心胸之间,但觉温馨无比,也紧紧一握爱妻的手,笑道:“我娶你为妻,再加上卿儿又乖,可说一生无憾。一切事我自会小心,你也不必挂念。不用多久,我就会回来的。”

  说罢,他又走过去抚了抚他爱子的头,回顾一笑,脚尖顿处,身形乍展,矫健的身躯,便像一只巧燕似的沿着蛇虫的去路掠去。

  杜一娘望着她丈夫曼妙而轻灵的身形,幸福地微喟一声,拍着她爱子的手道:“卿儿,你要好好地做人,长大了跟你爹爹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被天下武林同道所尊敬,知道吗?”

  卓长卿只觉自己热血奔腾,恨不得自己马上就长大成人,步着他父亲的后尘,在武林中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出来。

  他坚毅地点了点头,说道:“妈,你放心好了,将来我长大了,决不会丢爹爹妈妈的脸。”

  杜一娘又轻轻一笑,暗自忖道:“我有这么样的丈夫,这么乖的孩子,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她们母子两人,紧握着手,站在这山崖的边上,正满怀幸福,却不知在他们身后,正满面狞笑地站着一个要毁去她们幸福的人。

  而这人,也是飞风凰杜一娘的旧友,武林中的魔头,万妙真人尹凡,也就是那看来丰神冲夷、羽衣星冠的道人。

  卓浩然施展开身法,快如流星般地沿着地上的残草痕迹,冒着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毒尘飞沙,朝那边绵亘不绝的山岭掠去。

  他身形如燕,微一起落,便是四五丈远近,不消片刻,便已走到一处峡谷的谷口。远远望去,从谷口树隙之中,就可以看到一缕缕的彩烟,袅娜摇曳空际。月华漫地,星光闪烁,映得这些彩烟,幻成一种无法描摹的异色,好看已极。

  卓浩然虽然含有极妙的避毒灵药,但此刻却仍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身形一展,掠上了谷口两旁的山崖,沿着山崖的顶端,飞掠了数里,才发现这条峡谷竟有七八里深,当中有一片盆地,尽头之处,却是一个前无通路的死谷。

  死谷近底之处,两边的山崖,突然向里束紧,形成一条像是直拱的死谷,两边崖顶,齐平相向,却渐渐向前高起,直到谷底横壁,竟有些像是一条大船两边的船舷,那谷底之处便是船头了。

  卓浩然心中一动,忖道:“莫非这里就是黄山绝险之一的铁船头吗?”

  目光再往前望,谷底崖深之处,竟有一大黑洞,黑洞旁边的山石,狼藉飞列。

  他心中又一动,忖道:“难道这怪物就是从里面裂山穿穴,强自破山穿出来的吗?”

  心念至此,不禁顿住身形。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地竟连一丝声音都没有,这偌大的一处山谷,竟像是一座坟墓一样。

  他方自顿住身形,奇怪着这四周死寂的时候,忽然——

  谷底那盆地左右,传来一声有些像是儿啼般的厉啸,啸声悠长凄厉,连卓浩然这种人物听了,都不禁为之悚栗。

  他稍一迟疑,便又一掠而前,才两个起落,目光触处,便看到一件他这名满武林、侠踪遍及宇内的大侠平生未见的奇事。

  原来此时,谷底那山石狼藉的崖洞前一片广大的盆地上,竟满布着蛇虫猛兽,乍见只觉烟尘浮动,像是非常紊乱。

  但仔细一看,这些蛇虫猛兽,却是各依其类,有的做一堆一盘,有的踞伏地上。

  蛇、虫、兽的行列,极其分明。

  这些蛇虫猛兽,都是头向着谷底那面。最前面是蛇虫和蜈蚣之类的极毒之物,后面依次而下,那些猛兽都远远缩在后面。

  这些虫兽为数之多,直不可数计。奇怪的是,这些蛇虫猛兽之中,却有一条道路。

  更奇怪的是,这么成千成万,平日只要单独相遇,就立刻会起恶斗凶杀的蛇虫猛兽,此时同集一处竟然都互不相扰,静悄悄的,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样,呆呆的排列如死去一般。

  卓浩然全身不禁也起了一阵悚栗,仔细再一望,再看到最前面的那些长达十丈的巨蟒,已死了好几条,满地血腥狼藉,蛇身虽然还都完整,但是蛇头上,却都已破碎血污了。

  污血滩中,竟盘着一条怪蛇,虽不十分长大,但形状极怪,蛇腹奇大,越到上面越细,只是一个蛇头,却又大如芭斗,头上竟还有一个高昂着的肉冠,两腮怒鼓,也凸出甚多。

  这条怪物一经入目,卓浩然便心中有数,知道这是先前混在蛇群里,来寻找谷中怪物恶斗的毒物,心中不禁暗喜。

  “看来今日我能成功也未可知。这两个怪物恶斗之下,必有一死,不死的那个,也必然元气大伤,我岂非可以坐收渔利。”

  他正自暗中思忖,却见那怪物忽又一声极为凄厉的长啸。

  啸声方住——

  危崖之下,石土乱杂的暗洞之中,蓦地飞窜出一个怪物,远看竟似一条海中的星鱼,行动如风,身上竟带着几处惨绿的黝光,而且互相随机闪变,奇形怪状,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卓浩然以武林中一代奇才,此时却也不敢行得太近。远远望去,只见这怪物竟作五角星形,只前面突出一个扁圆的怪头,嘴大如盆,上面竟生着一排怪眼,和一个凸出如坟,上生三孔的怪鼻。

  这怪物满身无一不怪。身上五个星角,分向五方突出,边上还生着五根钩爪,当中还有个星形之眼,发着一丝惨惨的光芒。

  它全身并无腿足,行动时便用这五根钩爪着地,五个星角依次着地,此起彼落,在地上翻滚而出,看去竟灵活已极。

  卓浩然远远望去,只见晶光闪闪,一大团墨绿色的影子,电驰星飞,笔直地往蛇前卷去。

  就在这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那条怪物,早就蓄势待发,此刻全身竟似一条长鞭,斜着向上,往前面暴伸了过去。

  这两下势子都急,霎眼便纠缠在一团,翻滚搏斗,去势之猛,端的惊人已极。四下的毒蛇毒虫,被这两个怪物的身子压过,立刻便成肉泥,有的残肢断骨还被带了起来,凌空飞舞。

  但是蛇虫之中,就有这么奇怪的克性。这么一大片蛇虫,此时竟连一个敢逃的都没有,俱是战战兢兢在那里等死。

  卓浩然游侠四海,足迹所至,名山大泽,靡不登临,但这种凄厉惨淡,像地狱般的光景,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片刻之间,那些奇凶恶毒的蛇蝎,竟已被这两个怪物残杀了大半。卓浩然惊悸之余,暗暗叹气,只希望这两个怪物在害及那些羊鹿驯兽之前就分出结果来,不然自己又怎能坐视。

  又过了半晌,这个怪物的势力果然越来越缓。在这种情况之下,卓浩然竟然想起他的妻儿来,一瞬间,心中竟不能自主。

  这就是人性值得悲哀,但也是值得赞美的地方。人们无论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对于他所爱着的人们,永远是无法忘怀的。

  他心中思潮翻涌,忽然,又听得一声极凄厉的怪啸之声。

  他这才强自收摄住自己对妻儿的关怀思念,定睛朝前面望去。只见此刻那条毒蛇的蛇头,已被那星形怪物的两只肉角夹住,后面三角,凌空飞舞,一面把那蛇身长鞭似的朝地上乱打。

  这一来,满地的虫蛇,更是遭了惨劫,连虎豹之类的猛兽,被这长鞭似的蛇身一击,也就立刻成肉泥,连惨吼都未及发出。

  卓浩然知道这两个怪物已经分出胜负,目光四下一扫,身形又掠前数丈,右掌一扬,轰然一声,竟将山崖边一块方圆几达丈许的巨石,击成海碗大小的石块。奇妙的是,这山石被击碎之后,并不四下飞溅,而只是在地上散作一堆。

  卓浩然暗中满意地一笑,知道自己自幼苦练的无上神功十二都天神功,已有了成就。这种神功,也就是道家所谓的罡风,佛家所谓的般若掌力,练的方法虽不同,但殊途同归,不但得到的境界一样,发出的功能也大同小异,正是无坚不摧,至刚至猛先天之真气。

  他以无比坚苦的心志、毅力,浸淫此道近三十年,此刻知道自己已略有成就,心里欢喜的感觉,自然是无可比拟的。

  哪知就在此刻,他鼻端突然吸进一丝其腥无比的气息。

  他身随意动,随手抓起两块石块,身形便倏然凌空而起,斜斜向后掠去,腰身在空中微一转折,目光闪处,不禁又为之色变。

  原来此刻那星形的怪物,已挥动着那条死蛇的蛇身飞腾而来,想是被方才他震碎巨石时那一声巨响所惊,此时距离他身侧已近十丈,但它口中所喷的那种惨绿的毒气,却已几近卓浩然身侧。

  卓浩然一眼睹见这种情况,身形转折之间,口中暴喝一声,双手连扬,他掌中所持的那两块山石,立刻脱手飞去。

  他发石所用的手法,虽也平常,但是这种被内家先天真气所发的力道,却是端的惊人。这两块山石竟带着无比凌厉的风声,穿过那星形怪物喷出的毒雾,倏然击向那扁圆的怪物身上。

  那怪物似也知道厉害,竟猛然将身子停住,五角星形肉角一展,那条死蛇的蛇身便又长鞭般被它挥舞而起,竟将这两块山石挥落了,远远听到山岩上,发出两声巨响。

  这时卓浩然便也因着这怪物的稍一停顿,得以喘息一下,猛吸一口真气,右手倏然自腰中抽出一柄软剑,迎风一抖,便自笔直。

  这柄软剑一出鞘,便带起一溜冷森的青光,宛如青虹一抹,正是中原大侠威震武林的灵蛇软剑。

  此时卓浩然全身真气满布,已逾精钢。双脚钉在地上,仿佛是两条石桩似的,生像是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他移动分毫。

  那星形怪物稍微停顿,便又翻滚而来。卓浩然只觉得那种刺鼻呕心的腥气愈来愈浓,便猛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虎腰一挫,一只铁掌硬生生地插入山崖,竟将崖石抓起了一大片。

  他张口一咬,将那柄软剑的剑柄咬在嘴里,双手扬处,但见满天石雨纷飞,被他那开山裂石的真力所推,各自“嗖嗖”击向那怪物。

  只听那怪物尖细而极为刺耳地厉啸了一声,忽然如风向后退去。原来它那星角上的点点绿光,已被这雹雨似的石块打中一处。然而其余的石块击在它身上,却立即被它身上那密布的坚鳞所反击回来。

  卓浩然再次大喝一声,身形倏然而起,竟随着那怪物的退势掠了过去,掌中长剑一挥,但见一道像是经天而过的长虹,迎着那怪物向前舞动的星角和蛇身击去,便又是一声厉啸。

  但此刻他身形已至崖边,下面即是漫地虫蛇残尸和腥风污血。卓浩然如流星飞掠的身形,到了这危崖之边,倏然钉住。这种身法的运用,又确实是足以惊世而骇俗的。

  他身形一顿,目光再向前掠,却见那星形的怪物,带着那种尖锐而刺耳的厉啸之声,像是一团碧绿的光黝,翻滚腾起着,又掠回它出来时那黝黑宽大、山石嶙峋的岩洞里去。

  啸声越来越远,像是又已窜回山腹。卓浩然暗暗叹息,知道这怪物和那怪物剧斗力乏之下,虽被自己一剑而巨创,但却仍未判其死命,这一下窜回山腹,惊悸之余,必定又有多年不敢出来。

  加以这山洞黝黑无比,其中又可能曲折奥妙,深不见底,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绝难窜进这山腹去和这星形的奇毒之物搏斗。

  他心中动念,忽觉头脑一阵昏暗,口腹之间,也极为烦渴,试一运气竟也驱之不散,不由大惊,知道自己方才稍一不慎,便已中了那星形怪物的巨毒,立即盘膝运功逼去。

  哪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彻入骨的笑声,一个森冷的声音道:“多年不见,故人无恙,真教我尹某人喜不自胜,哈哈,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