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一直坐在萧荣身前的那张墩子上,感同身受着这一刻她作为帝国皇后而得到的无上荣耀。直到马车最后停在了外侧皇城最南的承天门前。

入承天门,往里是端门,御道两侧左社稷墙,右太庙,再往里过午门,便是殿宇重重的宫城。奉天门里,由南往北依次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东西武英、柔仪、文华、春和四殿,再往里,乾清宫后,便是萧荣今日要被迎入的坤宁宫了。

在几乎响彻云霄般的“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皇后殿下千岁千千岁”的整齐参礼声中,初念下了马车,立于承天门外,看着萧荣挺着笔直的身背,在斜照的金色夕阳余晖之中,一步步往里而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目力所不能及的御道尽头。

“司家姑娘,这边请上马车,奴派人将您送回府去。”

边上一个得过崔鹤吩咐的太监面带笑容地过来,弯腰引着初念往另架马车去。初念一笑,随他去时,忽然看见徐若麟还立在承天门外的那道宫墙之侧,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墙头的琉璃瓦反射了夕阳,正投在他的脸上,金灿灿地微微有些晃眼。两人四目相对之时,他原本有些紧绷着的面庞忽然松了下来,朝她慢慢一笑,直到露出一副白森森的牙齿——这一瞬间,初念却看得清清楚楚。他虽在笑,目光里却分明掠过了一丝奇怪的情绪。她说不上具体是什么,仅凭直觉,譬如不怀好意。

天气还有些燥热,她却因为他的这个笑而感到一丝凉意。立刻转了目光,低头跟着那太监匆匆从他身前走过。

初念被送回家后没多久,王氏在天擦黑前,也回了。到她屋里,让下人都出去后,径直便问了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初念此时也不隐瞒了,便道:“祖父想来从前便暗中投于平王。王妃被救出后,这才被安排送到咱家在秋山的庄子里避几日。我也是出了城后才晓得的。娘你再过些日子,应便会明了了。”

王氏呆了片刻,这才长长吁出口气,喃喃道:“新帝登基,我还一直担心咱家往后该怎么办。原来……,你祖父早就已经开始铺路了……竟是如此!怪不得呢!我说他从前怎么忽然改了性子,竟闷声不响地便默许我将你接回来!”

她终于喜形于色,压不住内心的激动,双手握拳,在屋里走了来回几趟,忽然想起先前在秋山庄子里与徐若麟的一番话,这才重新坐回初念身边,道:“女儿,你可知道你上了凤辇走后,娘在庄子里和谁又说了话?”

“谁?”

“徐家的那个徐若麟!”

王氏说完,见女儿一脸吃惊,脸色都似有些变了的样子,略微不解,问道:“你怎么了?我提起他,你仿似有些害怕?他不是你从前在徐家的大伯吗?”

初念压下心中的不安,道:“娘,你怎么和他说上了话?都说了什么?”

王氏瞄她一眼,道:“又不是我找他说的。是他先过来向我见礼。我出于礼节,这才邀他进去坐了片刻。也没说什么,就是闲聊几句。娘最后提了下你和你表哥的婚事。”

初念大惊失色,眼睛一下睁得滚圆,一把抓住王氏的手,也不顾礼仪了,失声道:“娘,谁说我和表哥有婚事了?你怎的在外人面前就胡说八道?”

王氏被女儿抢白,不怒,反倒呵呵笑了起来,道:“娇娇,这种事,你在娘面前还瞒什么?娘早就看出来了,你表哥对你有那份心意。只是自打那回他到我们家去了后,不是一直没再来吗?这世道是乱,只再乱,也要过日子的。娘忍不住,半个月前借故去了趟你舅舅家,找了你表哥试探了几句。他便把事都跟我说了。说已经向你表了心意,只是你一直没回复,他也不敢再扰你,这才没过来的。我当时便去见了你舅舅。他也应了。说等事情都消停了,他便做这个主。这都是这阵子乱之前的事了。你瞧,你舅母早去了,你舅父又自小疼你,也这样一口应了下来,这事难道还有变数?你就等着娘把一切都安顿好了,到时候高高兴兴把你嫁出去便是。”

初念一时傻了眼,没想到自己浑然不觉之间,母亲王氏已经雷厉风行,把什么都定好了。心里顿时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

到了这一刻,她才忽然像是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先前在承天门外,徐若麟会对自己露出那样一个笑容。那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她终于有气没力地道:“娘,就算这样,这种事你也不该跟他说的。他是徐家人,和咱们怎会一条心?”

王氏不以为然:“他是徐家人没错。只他先前与我说话时,对我分明十分地亲近。现在想来,不但因你祖父的缘故,必定也和你救过他女儿果儿有关。以他如今的身份,日后只有咱们求他的份,不会是他要打咱们的主意便是。反正听他口风,应该不会帮你婆婆为难你。这就行了。再说了,我还真想他能把这消息带到徐家传你婆婆耳朵里去,气死她!”

初念嗔目结舌,见王氏神色骤然转阴,咬牙道:“那老虔婆,前回在护国寺里,说你便是归了宗,也别想有好人家要你!你不晓得,娘每次一想起她当时说这话的样子,便恨得牙痒痒,咬她一块肉下来才解恨。如今你婚事定了,她廖家也成了脱毛的凤凰,我不怕她死不松手,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姑奶奶在吗?就凭你当初救了果儿,这天大的人情,她不还不行!”

王氏还在嘀嘀咕咕,初念却是心烦意乱。

她的眼前再次掠过今天徐若麟望着她时的笑,又想起了从前在芷城苏家的庄子里,他临行前曾说过的话:“你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什么都做得出来。”一阵不寒而栗。

王氏终于发泄完了,抬眼见女儿脸色不不大好,目光略微呆滞,这才觉到她的不对,忙问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见她摇头,伸手探了下她额头,觉着也没热,想了下,以为是她这些天累了,便道:“娘叫人把饭送你屋里来,你吃了,早些歇下,好好养精神。”

王氏离去后,初念这一夜自然没睡好。第二天起来也无精打采,只觉做什么都不得劲。到了午后歇晌午觉的时分,再次想起王氏昨日说过的一句句话,忽然想到了件事,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顿时毛骨悚然。急匆匆起身便往王氏屋里去,也不管她正在睡,叫醒了立刻便道:“娘,你快去劝舅舅,让他千万不要忤逆皇上,否则只怕大祸临头!”

初念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世里,平王登基之后,遭到了一干忠于元康帝的大臣的反对。这些臣子多出身士林,并不畏死,其中便有初念的舅父王鄂。从前的具体情况,她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其中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便是平王登基不久,有一天这群人自发身穿麻衣到太庙面向青天哀哭,触怒了平王,集体被斩杀在午门之外,本还要连坐亲族以儆效尤,后被朝臣上言阻止,这才作罢。

王氏迟疑了下,道:“不会吧……”

她口中这么说,其实被初念一提醒,连自己心中也有些打鼓起来。自己这个兄长王鄂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出了名的孤直清高,就是因为直言,从前几度被贬。现在平王夺了侄儿的皇位……

她脸色微变,想了下,也匆匆起身,先去找了司彰化,见他不置可否,显见是不欲多管的样子,便叫家人备车,自己登车离去了。

初念一直等王氏,等到了将近傍晚,才见她回来。却是脸色苍白,神色抑郁,心便咯噔一跳,知道必定没好消息。果然,随她入了房,探听消息时,见王氏双眉紧锁,长叹口气,道:“你舅舅……他竟然在院里已经横了口棺材。我过去的时候,你表哥正跪在他跟前求。我也说尽了话,劝他为儿孙着想一下,他却什么也听不见去,只说杀身成仁,便是满门被灭,他也绝不后悔。你也知道,他那样的性子,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初念一下也是心口冰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时候,有些事情,即便你知道了结果,却仍无力去改变。因为你即便能改变自己,但别人,却无法在你掌握之中。这样的无奈,初念其实已经不陌生了。前头徐若麟就是个例子,而此刻,自己的舅父王鄂,也显然是这样。

对于像王鄂这样受了正统教育的士林阶层来说,平王这样的上位,绝对是不能接受的谋朝篡位,他们为之愤痛,甚至不惜用自己和家族的人头去反抗,这在旁人看来愚不可及,但在他们自己眼中,却是一件足以能够青史留名的壮烈之举。

还能有什么办法去阻止?捆了他,限制他的自由?莫说王默凤和此刻还未赶到京中的另两个表哥敢不敢做出这样的忤逆举动,即便他们敢碰虎须,也不可能这样过一世。

这一夜,初念和王氏在辗转中彻夜难眠。

第二天,便是平王入金陵后的第一个朝堂日。司彰化四更多便起了身,戴好五梁冠,穿了浆得笔挺的黄绿赤紫云鹤花锦朝服,执了象牙笏,坐轿子入朝——只是竟然不过在辰时便回来了。

“自作孽,不可活。”

老头子在王氏和初念忐忑的目光注视之下,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匆匆往书房去。吓得王氏到处找人打听消息,到了晌午,很快便得知今日朝会的经过了。

这个平王入主金陵的第一次文武百官大朝会,显然叫他非常不满,甚至颜面尽失——原内阁两大首辅,兵部尚书方奇正据说在城破次日自裁于中堂,剩下的廖其昌今日闭门在家,称病拒不上朝。另有三十五人效仿他的举动,没有来面圣。而上了朝的文武百官中,有十一人面向赵琚拒不跪拜,口称“陛下何在,竟要我等忠臣孝子跪拜此人?”赵琚拂袖而去,朝会被迫中断。这十一人里,除了王鄂,还有翰林院学士吴松、宋文、礼部侍郎陈浩、国子监祭酒李元等。赵琚离去后,这十一人在昔日同僚或惊骇或钦佩或不屑的目光注视之下,以引颈就戮之态,昂首阔步出了金銮殿。

三天之后,新帝再次上朝。而此时,在通往皇城的承天门的阔道之上,王鄂等人身穿麻衣,正面容悲痛地步行往太庙而去。街道两边,挤满了窃窃私语不停的围观百姓。这一行人快到承天门,侧旁里忽然涌出了一队兵马,上前不由分说,便将王鄂等人捉住,捆绑后塞入马车。

王鄂极力反抗,只哪里是那些如狼似虎兵丁的对手?很快便被交臂于身后,按在了地上,抬头之时,看见魏国公府徐若麟骑在马上静静立于道旁,正冷眼看着这一幕,顿时满腔愤怒,破口大骂道:“你这无宗无族的无知小儿!甘为赵琚鹰犬爪牙残害忠良!徐信德若地下有知,定也要起来唾骂你这不孝子孙!”

信德是第一代魏国公徐显殁后的封号。

徐若麟对着士兵下令:“把他捆起来,嘴巴堵上。”

王鄂还要再骂,嘴里已经被堵上了布,被架着呜呜地投进了一辆马车,和同行之人一道被关了进去。

徐若麟望着几架马车离去,在边上百姓们惊骇的目光注视之中,微微蹙眉,出神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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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御书房里,赵琚此刻仍怒不可遏,猛地抬起一脚,扒下一只脚上的靴袜,用力掷向墙壁后,光着脚,愤怒地在宽大的寝宫里走来走去,嘴里嚷道:“岂有此理!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刁诈之徒!崔鹤有点目瞪口呆,低头立在一边没有开口。

“传方熙载、徐若麟!”

赵琚猛地停住脚步,转头下令,目露凶光。

崔鹤心惊,诺了声,正要匆匆出去,看见外头进来个身穿真红大袖衣、红罗长裙,戴了霞帔的女子,正是皇后萧荣。

皇帝陛下新入金陵不过数日,太子、皇子及风闻中的那位宋妃如今俱都还在来京的路上。此时后宫中,就只皇后一人而已。崔鹤见她来了,忙上前见礼。

萧荣微微点头,令他出去后,到了赵琚面前,笑道:“陛下又在跟什么人置气?”我非要杀了这帮人不可!”

赵琚恨恨道:“你不晓得!朕本也不欲和那些人计较。过往之事,概不追究。你见我入主金陵以来,可下令逮过一人?可他们却不知好歹!为搏一个忠臣孝子的名声,称病的称病,不上朝的不上朝。最可恨的,还是吴松王鄂一干人,上朝时公然不肯跪拜,出言讥嘲于朕。今日竟还身穿麻衣妄想去太庙闹事。倘若不是子翔见机得早在路上拦截了,叫这帮人阴谋得逞的话,叫朕颜面何存!朕非要杀了这帮人不可!否则何以立威?”

这事,萧荣自然知道。过来就是为了此事。见赵琚果然怒不可遏,想了下,拉他坐回了龙椅之上,转到他身后,伸手替他轻轻揉抚两边太阳穴,慢慢道:“陛下,这些读书人之人,自命清高,做出这样的事,原本是该杀。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但杀了那些人,表面上您是解了气,也不用见这些碍眼之人。只是背后,您却防不了世人悠悠之口。陛下固然也可以用手段威吓世人闭口,只这样,恐怕就与陛下您想做个青史留名的明君之愿背向而驰了。”

赵琚靠在龙椅上,仍是怒道:“眉儿,你不晓得这些人,又臭又硬!不杀留着何用?”

萧荣嗯了声,道:“士林讲究归心为上。圣人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在臣妾看来,这是寻常人之准则。而陛下,陛下您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四海之内,还有谁人能与你比肩?站得高,看得自然也远,心胸眼界,更与寻常人不同。陛下若能效仿大唐太宗,虚怀若谷,则不仅是天下之幸,后人亦景仰不止。况且,”她停了手中动作,转到赵琚身前,道,“那些人,大多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除了耍嘴皮子动笔杆子给您心里添些堵外,还能做什么?陛下您一副钢筋铁骨,难道还怕这些人咬你一口?倒是廖其昌这些人,陛下才要真正引起注意。他们在朝廷各部把持多年,门生遍布天下,根深蒂固,陛下即便将他们撤换了,影响也在。倘若他们一直这样不肯顺服,这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隐患。”

赵琚渐渐平静了下来,皱眉沉吟片刻,终于道:“眉儿你说得也在理……那帮酸文人,朕暂且可以留下他们脑袋,以观后效。但廖其昌这帮人,如今只推病不来上朝。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萧荣道:“陛下,廖其昌当年与我父亲,曾有几分旧交。他的为人,臣妾也略知道几分。陛下若信臣妾,臣妾愿自告奋勇,代陛下去当说客。”

赵琚惊诧地看着她,迟疑不语。

萧荣笑道:“我若估计没错,廖其昌不过是碍于身份脸面,这才作出如今的自持之状。少的就是一个台阶。陛下若遣臣妾去当说客,不愁他不顺势而下。他一旦拜服陛下,旁人自然跟随。到时陛下兵不刃血,便可收服人心,强于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赵琚目光闪动,终于点头,道:“就依眉儿所言。你去试试也好。”

萧荣见他说着似要起身,忽道:“陛下稍候。”见他不解地望过来,一笑,去墙边捡了方才被他投掷而出的靴袜回来,蹲□去,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抬起他赤着的一只脚,替他擦净脚心,一边替他穿回鞋袜,一边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每次恼怒起来,便会这样扒靴赤脚,如今怎的还是这小孩子脾气?往后天下事繁杂,不顺之处必定不少,陛下若次次这样扒靴赤脚,被人笑话事小,自己气坏了身子便不值了。”

赵琚叹了口气,伸手过去,轻轻抚了下她的眉,凝视着她,低声道:“朕前几日一直忙于国事,与熙载子翔等人议事至深夜。今日尽量早些回,你等我。”

~~

次日,王鄂被投入大理寺牢狱,王默凤四处奔走,却被告知此是重要钦犯,家人不得探监,连牢门也未得靠近。消息传来,王氏当场便晕了过去,等醒来后,一把抱住身前的初念,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招杀身之祸?”

初念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皇后萧荣。只是说老实话,天子登基,像王鄂这样的大臣做出这样的举动,虽忠贞可感天地,但对于赵琚来说,却确实是大逆不道。她虽与自己略有交情,但这样的情况之下去求她帮忙,想必是叫她为难。且自己那舅父若能服软,她还能试着去求下。若仍这样视死如归,便是萧荣有心帮忙,怕也无能为力。

王氏脸色发白,呆了许久,忽然想起个人,猛地抬头,道:“娘去找那个徐若麟!这事不是他经手的吗?你还救过他女儿,他欠咱家一个人情!这次无论如何要让他帮个忙!”说完便急忙起身,急匆匆叫人给自己梳妆穿衣。

初念总觉王氏一旦去找他,他必定会答应帮忙。这自然是好事。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种不祥预感,总觉他不会如此简单地便应下。一时心乱如麻,只能看着王氏收拾妥当后,急匆匆再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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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入主金陵不过数日,正是万事开头的纷繁时刻。前个皇帝在位时遗留下的一大摊子事、人员调动、地方如雪片的信报,还有忠于元康帝的分散在各地仍未彻底镇压下去的小股中央军,等等诸事,纷至沓来。徐若麟这几天一直暂宿在皇城万华门内千步廊西侧的原中军都督府办公署内,与赵琚和方熙载等人连夜议事,忙得根本就没睡过一个整觉,熬得连眼睛都发红了。这日傍晚时分,终于与人议事完毕,站起了身,刚长长伸了个懒腰活动下手脚,忽见外头的随从进来,道:“徐大人,外头有位恩昌伯爵府的太太来了,等在承天门外,说有急事,务必恳请一见。”

第五十五回

徐若麟立刻道:“带她进来吧。”

王氏外出后,先去找了侄儿王默凤,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王默凤在家行三,上头还有两个已经成家在外地做官的兄长,一俟觉察出父亲的念头后,立马便派人送书信给两个兄长,自己对着父亲苦苦相劝。只是王鄂既已抱住杀身成仁的念头,又哪里是他所能劝止得住的?最后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与一干志同道合者一道身陷囹吾,连探监也被禁止,死活不知,早就心急火燎。此刻听得王氏有门路,找的还正是经办了此事的徐若麟,想也没想,立刻便随王氏一道过来。

王氏请人进去传报之后,等在外头,生怕徐若麟翻脸不肯见自己了,正有些惴惴,没一会儿,忽然见有人从里头出来,对着自己道:“太太随我来。”心中略一松,回头对着王默凤点了下头,叫他在此等着,自己便跟着进去。刚到那道千步廊下,看见徐若麟已经笑容可掬地迎面而来。

徐若麟将王氏带入都督府办公署侧的一处会客室里,让座后,笑道:“那日一别,本想着寻个空再上门拜访的。只是一直空忙,未想伯母今日竟自己来看望若麟,实在受宠若惊。”

王氏听他客套话张口就来,心中事重,跟着寒暄了几句后,也不再绕圈子了,径直道:“贤侄,我今天厚着脸皮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徐若麟从一开始听到她过来的话时,便已猜到所为是何了,却只道:“伯母有话但请讲。只要若麟能做到,必定不敢推却。”

王氏面带微微惭色,叹了口气,道:“贤侄,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王鄂,正是我的娘家亲哥哥。他那孤怪性子,连我嫂子当年还在世时,也是时常向我诉苦的。如今他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十条命诛了,我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我娘家就这么一个亲哥哥了……我女儿,就是你那个弟妹,我从前也有听她提起过,和贤侄的令爱果儿还算亲近,也略结了些缘……”

王氏这是委婉地提醒对面的徐若麟,自家女儿舍命救过你的女儿,你好歹要图报一下。只也晓得自家兄长惹出的不是一般的祸事,底气自然不足,声音也越来越低,想叫他帮忙的话,竟是始终说不出来。

徐若麟很是体贴地代替她道:“伯母的意思我明白了。伯母是想让我从中行个方便?”

王氏忙点头,陪笑道:“我也晓得我兄长做的事,自然不敢奢望将他释罪。只是他如今被关在大理寺监狱里,连我侄儿去探望都不被允许。是好是坏也没个底。我晓得贤侄经管此事,能否通融下,放我侄儿进去和他爹见个面?送点衣服吃食也好。哪怕他再不肯听人劝,还是要再劝几句的。天见可怜,倘若被劝动的话,到时候有贤侄在,想来也不至于非要杀头不可……”

徐若麟略一沉吟,道:“伯母所言,俱是人之常情,若麟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敢不从。何况令爱对我女儿还有救命之恩?只是御史大人此次将皇上得罪得不轻,皇上正在气头上。若麟虽经管此事,只怕也……”

王氏起先听他意思,似乎是愿意帮忙,心正有些提起来,不料话锋一转,又来了个只是,心顿时掉落下去。看着他不语,难掩一脸的失望。

徐若麟作没看见,只微微一笑,复又道:“虽再难,伯母既然开口了,若麟必定竭尽全力。这样吧,伯母可否将王御史的公子带来?因此事涉及重大,有些细节之事,我还要先与王公子商榷下为好,免得到时出漏子。”

王氏没想最后他又应了。急忙点头,道:“晓得晓得。这也便宜。我正是侄儿送过来的,如今他就等在承天门外。这就让他过来。”感激不尽地转身离去。

王默凤人虽跟着王氏来了,实际却也不大抱希望,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不想到了最后王氏出来时,听她意思,那徐若麟竟是答应帮忙了,只让自己当面先去与他“商榷些细微之事”,便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了。急忙谢过王氏,往里匆忙而去。

王默凤入了王氏先前去过的那所在,门外守卫核过身份后,便放了进去。刚入门,抬目便见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大案之后。垂头翻着面前的一叠卷宗,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脸便望过来,神色稍肃,目光里看不出喜怒之意。

因有求于人,王默凤也不敢怠慢,站定后朝那人抱拳作揖,恭声道:“这位想是徐大人了。在下王默凤,左都御史正是家父。”这才见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下自己,目光略微一动,但并未开口。

此刻立在他面前的这个王家三公子,皮肤微黑,浓眉高鼻,一双眼睛颇具神采。此刻虽有求于自己,但立在那里,却依旧肩背挺直,比起京中某些世家出来的纨绔子弟,人材不知道要胜出多少,瞧着便是有过历练的人。而且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和初念还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徐大人,方才听我姑母所言,徐大人愿意仗义出手相帮,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徐大人召我来,要问的是哪些事?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默凤见对面的徐若麟只打量自己不说话,略微有些不安,想了下,终于再次开口。

徐若麟终于收了目光。微微扯了下唇角,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王默凤并未入座,只是恭敬地道:“不敢。徐大人有任何疑问,只管说来便是。”

徐若麟也未勉强,跟着起身,站到了距他数步之外的大案之前,径直道:“王公子,徐某请你来,并非要问你事。只是想和你议件事。或者说,”他略微一笑,“我听说你有生意在做。那我们就谈笔交易好了。”

王默凤看着徐若麟,神色略带迷惘。但很快便道:“徐大人请明示。”

徐若麟微微点头,道:“很简单。我不但让你去看你父亲,还会将他救出来,至少会保他一条性命。你要做的……”他停了下来,看向王默凤的目光,陡然透出了一丝锐利和冷漠,“你要做的,就是放弃你要娶你表妹司初念的想法。”

“她只是你的表妹。永远不会成为你的人。”

徐若麟目中的精芒一闪而过,最后这样淡淡地道。

王默凤猛地睁大眼,神色里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诧。片刻后,终于,他反应了过来,惊讶地道:“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答应救我父亲和我娶我表妹,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为什么要这样?”

徐若麟抬了下眉。

“你不必知道为什么。总之这就是我的条件。你只要说是,或者否。”

他的声音不高,但听起来,带了冰凉的冷酷。

王默凤顿时心乱如麻。他做梦也没想到,面前的徐若麟竟会对自己提出这样一桩对他而言不啻是残忍的“交易”。

他喜欢司家的这个表妹,从少年情窦初开之时,梦里现过的女孩便是她。从前只为无缘之故。到了现在,终于以为有了转机,当他也开始有勇气憧憬往后和她比翼双飞的幸福生活时,却没想到一场帝位的交替,将自己的父亲,甚至是整个家族卷入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巨大考验里。

徐若麟有那样的能力,正如他方才对自己承诺的那样,将他的父亲从牢狱中解出。他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一边,是父亲,甚至涉及两个兄长的家庭,王家总共十来口人的命运,一边,是自己心中那深种已久,却刚刚不过得了雨露而萌芽,还没来得及成长与开花的初恋情感……

王默凤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艰难挣扎之中。他原本一直挺着的肩背甚至也渐渐佝偻了下去,垂下了头。

徐若麟并没有催他。仍是那样立在他的面前,等着他的决定。

王默凤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对面的这个男人。

“就不能,有别的条件了吗?别的什么,我都会答应……”

他低声地问道。话刚出口,立刻便知道自己问得是何等可笑。他甚至没有回答他的话,黑灰色的眼眸仍那样冷淡地望着他。

王默凤就这样看着徐若麟,渐渐地,他仿佛醒悟了过来。

“我明白了,”他原本微黑的脸色也泛出了一片灰白,“你也喜欢她。我猜得对不对?”

徐若麟不可觉察地微微皱了下眉,“王公子,你只需回答我方才的建议就可。”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默凤惨然一笑,一双手已经紧紧地捏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元康帝和平王为了争那一把椅子,争得将整个天下的百姓都拖入了长达数年的不得安宁之中。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了权势地位,不惜踩着一切地往上爬。包括自己的良心、道德甚至亲情、友情。

如果他此刻,也能像对面这个男人一样权势在手,那么他完全可以保护任何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不是被迫陷入这样的两难抉择。

他还有选择吗?

他再次笑了起来,微微仰头,待目中就要迸出的那一丝悲凉泪意被逼退后,道:“徐大人,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精明最会利用机会的商人。这笔生意,还没开口前,你便已经稳赚不赔了。你赢了。你知道我会答应你的条件的。”

徐若麟扬了下眉,点头,淡淡地道:“如此甚好。我知道你是个信守约定的好商人。我也会遵守承诺,尽快把你父亲弄出来。”

王默凤不语,转身便大步而去。

徐若麟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微微吁出口气。背着手在屋里慢慢来回踱步。

一个差点就要把他顶下马的危险极大的对手是解决了。但他面临的问题也很艰巨——该如何妥善解决王鄂的问题,决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哪怕是他,也需要细细地考量。

承天门外,正在马车里等得焦急不安的王氏听到外头家人呼唤王默凤的声音,知道他出来了,急忙从车窗中露出头来。见他已经到了自己跟前,脸色虽有些勉强,但笑容却是显而易见的。

看到他露出笑,她立刻便松了口气,忙问道:“怎么样?都顺利?”

王默凤顿了下,慢慢点头,终于笑着道:“姑母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徐大人答应了,说尽快会把父亲解救出来的。”

王氏终于长长地吁出口气,面露喜色,道:“好,好。这就好。那姑母先回去了。你表妹在家,怕等消息也等得急了。”

王默凤心口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捏住,呼吸一个停滞,勉强仍是笑道:“好。那侄儿恭送姑母。多谢姑母为家父出力奔走。”

王氏叹道:“都是一家人,分这么清楚干什么。你也早些回家吧。”说罢放下车帘。

王默凤站在高高宫墙之侧,看着司家的马车渐渐远去,背影被头顶的斜阳拉成一道长长的孤线,如凝住了般地一动不动。

第五十六回

王氏回了司家,刚下马车入了二门往里,便遇见二房的黄氏母女在丫头的陪伴下,正从隔出东西院的那道墙门里过来。

司彰化就只两个儿子养到成年分家立业,也没分开住,伯爵府用道花墙隔出东西院,中间开扇通道门,自己便随大房居东。王氏那个已经没了的丈夫司寇元为大,老二司寇鑫,如今是鸿胪寺里一个从六品的左寺丞,做着些宴劳、送迎之类的闲事。庸庸碌碌,性子懦弱,完全没有遗传到老伯爵的半点精明与狡诈。相较之下,倒是他的老婆孩子更出色,所以平日在家被压得半分儿脾气也找不到。

二太太黄氏,便是此刻正走过来的这穿了件丁香色葫芦纹样褙子的妇人,平日精于算计,甚至比王氏还要精明上几分。身边的女儿司初音,比初念两兄妹不过小一岁,今年十六,桃腮凤目,皮肤白皙,模样也是极其出挑的。还有二房的一个儿子,如今已经二十岁的司继昌,不但书念得好,在三年前那场秋比中便中了举人的功名,而且长袖善舞为人活络,颇有点司彰化年轻时的影子。对比之下,大房里的继本便显得黯然失色许多。

王氏远远看见黄氏母女现身,脚步一顿,正想避开,黄氏眼尖,已经看到了她,远远便叫了声“大嫂子”。王氏见避不过去了,只好停住脚步,等着她二人过来。

“大伯母!”

司初音上前,笑盈盈地朝王氏见了个礼,然后闪到了一边,把道让给自己的母亲和王氏。

王氏笑着应了声。黄氏便与她并肩往前。没走两步,关心地问道:“大嫂子,外头刚回?我听说继本他舅舅出了事被投了牢?可把我给吓的,这才特意过来想问个消息。大嫂子你可千万要想开点。吉人天相。想来他舅舅应会没事的。”

王氏方才她不想与这妯娌打照面,就是猜到她必定会在自己跟前提这茬子事。此刻听她果然开口,看了过去。见她问完话,正用双眼细细地打量自己的神色。

王氏与这妯娌的关系向来冷淡,不过维持表面和气而已。尤其是前些时日因了初念归家的事,心中对黄氏更是不满。这事,虽经司彰化的默许,但初念这样被接回,当时还是在伯爵府里引出了不小的震动。下人私下里的议论便不用提了,最叫王氏不快的,便是听说二房觉着这有损伯爵府的颜面,背地里埋怨了不少的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的娘家兄长又出了这样的事……

恐怕她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自己倒霉才好吧。

王氏心里冷笑了下。压下不快,只略微笑了下,道:“借你吉言,我也盼着真没事便好。”

黄氏从丈夫那里听说了王鄂的事,原本以为王氏此刻该是急得成了无头苍蝇。旁观了两天,听说她和侄儿王默凤一直在奔走,实在忍不住好奇,这才携了女儿一道过来想打探消息。此刻见她倒没什么焦急的样,心中便起了疑虑。想再问,王氏已道:“刚外头回来,我忽然想起件要紧事没办,先回房了。”说罢也不管黄氏了,撇下她便匆匆而去。

黄氏见问不出什么,心里反更被撩拨得好奇。见王氏一副不愿和自己多说的样子,自然便也停了脚步。待前头王氏身影消失后,想了下,对着初音道:“你得空的话,去寻你那二姐姐玩也好。多打听些徐家的事,做到心里有数。等这阵子乱过去了,我领你去拜望下你那个姑奶奶。”

初音自然知道自己母亲的心思。这心思也是刚前些日才动了起来的。想让自己接从前那个没了的庶出姐姐司初香的脚,嫁给徐家的那个徐若麟当填房。脸微微一热,双手扭着身前的一根衣带,低低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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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刚回房,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却听下人来传话,说老爵爷叫她回来了便去他书房一趟。

王氏对老头子前几日关于自己兄长事的态度还有些不满,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此刻听他有话,急匆匆便赶了过去。

“都去找谁疏通了?”

司彰化仿似随口地问道。

王氏不敢隐瞒,便把自己带了侄儿一道去找徐若麟的经过简单提了一遍。见老头子似乎露出点感兴趣的样子,忙道:“那徐家的大爷,想是因了娇娇从前救过他女儿的缘故,一口便应下帮忙了。实在是万幸……否则,媳妇儿真当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话说着,一阵心酸涌上来,拿帕子拭了下眼睛。

司彰化自顾沉吟了片刻,嘴角终于露出丝温和之意,道:“继本她娘,不是我不帮,而是你兄长这事犯得……也就只有徐家大爷那样的人才能相帮一二。他既应了,你放心等消息便是。”

王氏压下心里的腹诽,面上却露出笑,道:“媳妇儿晓得。多谢爹关心。”见司彰化点头,踌躇了下,终于决定还是趁这机会,把初念和王默凤的事跟他提下,瞧他是个什么态度。这一回,她是下定决心了,即便老头子对这门婚事不赞成,她也必定要为女儿力争要底。

王氏想妥,便开口道:“爹,趁着方便,有件事媳妇想说下。我那个侄儿默凤,你也认识的,时常在咱们家走动。初念既从徐家接了回来,我这个做娘的,必定也要替她的往后打算一二。我便想着让他两个结门亲事,您瞧如何?”停了下,立刻又接着解释道,“媳妇是这样想的。初念这孩子命苦,回来也不过是个二嫁的身份,想来是没别的什么好姻缘能落到她头上了。默凤既不嫌弃她,索性便把这事就这样定了。”

王氏后头这话,其实是暗指以初念如今身份,彻底失去了联姻的价值,想来老头子应该不会再打她什么主意了,能早点嫁掉,还是去掉个累赘。所以并不怎么担心他会反对。

司彰化果然没有出言反对。而且破天荒地,似乎对这事感兴趣,问了些详情。王氏一一回答,最后道:“如今我就盼着徐家大爷能照他应的那样把我哥哥开脱出来。往后这官自然是当不成了,回家种地也没什么。我女儿嫁了默凤,往后正好可以远离京城过安生日子。”

司彰化忽然问:“这事,除了你娘家兄弟,还有谁知道?”

王氏道:“徐家大爷也知道——”座上的司彰化目光一动,王氏浑然未觉。只接着道,“便是那日我去秋山庄子接女儿时,他主动与我搭话时说的。”

司彰化似乎更有兴趣了,细细地问着当时情景。

老头子向来吝于多话,每回王氏禀完事便好。今天这样唠,却是少见了。王氏压下心中疑惑,回忆着描述了一遍当时经过,见他听完了,神色有些怪异,以为他觉着自己说话不妥,解释道:“媳妇儿之所以跟他提这事,大半倒也是出于心中不忿,想着让徐家那位太太晓得也好。爹你不晓得,她当初说我女儿那话,不知道有多难听……”

司彰化淡淡道:“恐怕他未必能如你所愿帮你传话吧。好了,我晓得了。这事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王氏见今日先是求助顺利,现在老头子又不反对初念和王默凤的事,连日来的愁烦这才稍稍减下了些,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她不知道的是,等自己走后,老头子的眉毛跳了几下,自言自语道了一句:“这可愈发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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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其昌六十不到。身为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与元康帝有太子经师的恩情。在嘉庚之乱中,与兵部尚书方奇正既是暗中较量的政治敌手,又是共同支持元康帝兴兵伐北的中坚力量。可惜时运不济,先受那个名义上的外孙徐若麟的牵累,后又在他力举的大将李续遭遇连续失利过后,渐渐便被方奇正压过了风头。到了元康二年中,战局渐渐开始明朗,他看出金陵迟早必定不保,出于实际考虑,上言建议元康帝与北方议和,暂时划江而治,以图谋后起,自然遭到元康帝的拒绝。自此此人便渐渐不大说话了,甘愿退于方奇正之后。前些日子城破之前的千钧一发之刻,他被元康帝再次召用,命与肃王赵晋一道去往龙山议和。他自然清楚元康帝的意图。虽明知去了也是白走一遭,但还是领命。果然被便宜外孙徐若麟给拒了。回来后知道大势已去,便令家人紧闭前后大门,只等着城破了。如今一晃眼,赵琚进城也有数日了,他老人家反倒开始稳坐钓鱼台。一改先前的抑郁,不管外头闹得如何凶,托病只在家中坐着不动。这日午后,睡过了个午觉,刚吟了句“堪嗟梦不由人做”,便见一同随他坐在家中的儿子廖重山急匆匆来见,道:“爹,平王妃……皇后凤辇来了,正停在门外。怎么办?开不开门?”

廖其昌手上正拿了壶满茶,闻言手一抖,茶水便从壶嘴里溢出了些。很快,他将茶壶递给边上的侍从,慢条斯理道:“这女子,是我从前故人之后。既来了,拒之门外,非待客之道。你命人开门,说我卧病在床便是。”

廖重山擦了下额头的汗,急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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