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的。”宋世琪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领着古灵夕进了大门,随口介绍道:“这是我表妹,以后会同我一道住在学校里。灵夕,这位是三叔,每天都由他负责开关校门的。”

“三叔是吧,你好。”古灵夕笑眯眯地他打了个招呼,“以后怕要打扰了。”

“哪里话,姑娘太客气了。哦,我还有些事要做,你们快些进去吧。”三叔局促地摆着手,连正眼都没瞧她,然后转身走回了小房,留下一阵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他…”古灵夕看着三叔的背影,一丝疑色爬上眉梢。

“怎么了?”宋世琪见她盯着三叔的去处入神,拽了她一下,“走吧,回去晚了饭堂就没吃的了。”

“没什么…吃饭?!”古灵夕脸部表情从阴到晴,转换相当快,“可以吃饭了吗?!”

“是!”宋世琪捋了捋头发,“今天就凑活在学校吃吧,明天放学后我带你去城里最有名的饭庄。”

“嗯嗯!”古灵夕拼命点头。

“馋猫!”宋世琪呵呵一笑。

走在偶尔飞过几片落叶的灰色道路上,东瞧西看的古灵夕奇怪地问道:“怎么进来半天,除了那看门的三叔,就没看到别人啊?!就算是下课了也该看到学生们进出吧?!”

“我们学校的规矩,每个月的1号7号14号15号和月末的两天,是学生们放假的时候。今天刚好是15号。”宋世琪掰着手指头说,“没课的时候,学校里就是这么安静,等学生们一回来,那就热闹了。”

“在这里念书不错嘛,每个月有七天可以休息。”古灵夕羡慕地咂咂嘴,又随口问了句:“这里大概有多少个学生?”

“目前学校只招收适龄的高中学生,一年生跟二年生加起来,共有两百零七个。不过前段时间有学生患了伤寒离校了,所以现在刚好两百零三名。”宋世琪如数家珍,给出的数据相当准确,说完,她看了看古灵夕,“表姨父一直没有送你进学校?”

“可不是吗!”古灵夕踢开脚下的一块小石子,撅了撅嘴,“我爸说,现在的学校尽是男女同堂,他不放心,所以一直不许我进我们当地的学校念书,只找了两位老先生到我家,一位教国文,一位教算学。你以前来不也见过他们吗,一个每天之乎者也,一个成天拿着戒尺和算盘。幸好,去年他们都告老还乡了,我也算熬出头了。”

“哈哈,我觉得表姨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吧,以你这上窜下跳的德性,他担心男女授受不亲是假,怕你在学校里闯祸才是真呢。”宋世琪笑出了声。

“他还不够食古不化吗?!”古灵夕眼一斜,嘀咕着,“要是他够开通,就不会逼我嫁人了…”

“你嘀咕什么呢?”宋世琪听她一个人叽里咕噜,笑问。

古灵夕叹口气,摇头:“没什么,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讲。”

“呵呵,小小年纪,一脸的心事重重。”宋世琪摆出大姐姐的姿态,拍了拍她的头,“走吧,吃过饭我领你在学校里参观参观。”

“嗯!”古灵夕仰起头,马上露出相当灿烂的笑容,还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古灵夕头回在学校的专属饭堂里吃晚饭,对于师傅的手艺,她赞不绝口,一直狠吃到肚子再也装不下一粒米饭的时候才停下。

“你们学校的饭菜真好吃!”喝了一口水,古灵夕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转动着脑瓜看向四周,“那几个是留校的学生?”

她说的,是坐在饭堂另外一边的几个穿统一的深蓝色学生制服的男生。

“嗯,是的。”宋世琪舀了口热汤送到嘴里,取过手绢擦了擦嘴,“他们几个的家都在外地,每个月只在月底的时候回去。”

“哦。”古灵夕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刚才我听三叔管你叫宋老师?!你在学校里教书?”

“我哪里够资格教他们。”宋世琪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只是负责处理学校里一些琐碎的事务罢了,也许是因为我爸的缘故,反正大家也就尊我一声宋老师了。呵呵,名不副实啊。”

“原来是个不教书的老师。”古灵夕嘻嘻一笑,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了,你不是说要领我去参观学校吗?”

“行,我们…”刚要起身,宋世琪突然低呼了一声,“啊呀,糟糕,成绩单还没有登记出来,明天要用的!”

“成绩单?”

“不好意思啊灵夕,你先跟我去趟办公室吧,等我把东西弄好了咱们再去参观。”

宋世琪拉了古灵夕的手,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饭堂。

穿过操场,奔进教学楼,踩着褐色的木梯一直上到二楼,宋世琪气喘吁吁地停在左侧的头一间办公室前。

她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对古灵夕抱歉地笑道:“学校刚刚进行了一次小考,学生们的考试成绩要挨个登记做成正式的成绩单,明天要发给他们的。这几天忙晕头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古灵夕毫不介意,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整洁得出奇的房间,不歪不斜地排摆着四张红木书桌,上头分别摞着薄厚不一的书本簿册,笔筒,台灯,还有些别的小物事,也都整齐地摆放在恰当的位置。立在墙边的三组大书柜,被擦得透亮,当镜子使都没问题。月白色的窗帘,带着简单却漂亮的花边,安静地垂在窗户两侧。

学校的办公室都是这么干净这么舒适吗?!还遍屋都是墨水混着书香的淡淡味道。

古灵夕吸了吸鼻子,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灵夕,你自己找个地方坐,登记完了咱们就走。”已经坐到靠窗那方书桌前的宋世琪,匆匆忙忙地拉开抽屉掏出一叠纸卷。

“你慢慢登,不用管我。”

参观够了这房间,别无他事可做的古灵夕搬了张凳子坐到宋世琪的对面,随手拿过她桌上的一本书翻看起来。

书柜旁的一口座钟发出嘀哒嘀哒的声音,亮闪闪的钟摆有规律地摇来摇去。

一个钟头过去了,窗外已是夜色茫茫,古灵夕歪着头靠在桌子上,眼珠子跟着钟摆转来转去,无数条瞌睡虫开始缓慢地爬向百无聊赖的她。

“灵夕!”宋世琪一抬眼,看到昏昏欲睡的她,忙伸过手来摇了摇她的肩膀,“别睡着了,会着凉的。”

“嗯?!啊,我没睡啊。”古灵夕揉揉眼睛。

“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还不承认。”宋世琪白了她一眼,说:“马上就登记完了,坚持住,等回了寝舍再睡。”

古灵夕打了个呵欠,把下巴搁在桌沿上,笑:“看来今天真是有点累呢,还觉得背脊上凉飕飕的,省城的天气比我们那儿冷多了。”

话音刚落,几下笃笃的扣门声在身后响起。

房门一直是打开的,礼貌性的宣告之后,有人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办公室。

古灵夕还未回头,已然听到了男子沉静平缓的嗓音——

“宋老师还在工作呢,这是杂物室的钥匙,还给你。”

相当好听的声音,还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扭过头,身旁多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的目光由下而上地攀爬,白色的皮鞋,白色的西裤,白色的衬衫,然后,一张干净的侧脸。

似乎现下就流行这么一个男式着装的调调,长衫也好洋服也罢,也不管自己的高矮胖瘦,也不管自己的五官长得有多别扭,梳个油光可鉴的大背头再套上一身白衣,马上就优越地仿若天仙下凡一般,热衷于以这样的装扮充倜傥公子的人,古灵夕见过不少,至于感觉,唯一感觉便是为那身衣裳惋惜。

这个人,是她迄今为止所见过的唯一一个例外。

也许是没有完全睁开的缘故,他的眼睛看上去纤细而秀长,配上浓黑的直眉,不带半分突兀,反是出奇的协调。也因为是侧脸,古灵夕轻易地看出了一个挺括端直的鼻梁,沿着这条无可挑剔的线条向下,是轻闭在一起的薄唇,没有笑容,直直的唇线斜下着沿到嘴角。

“你收好了。”男子身体微俯,将一串钥匙递到宋世琪面前,“二十号,下午全校放假,天黑之后,学校里绝不能留下任何人,包括老师在内,烦请宋老师安排好。”

这有意无意中的一低身子,他的脸离古灵夕更近了。很好的皮肤,没有任何表面瑕疵,胡子也刮得相当干净,不像有些男人,唇上与下巴总是青黑一片。不过,最引起她注意的,还是他的头发,难得的一个穿着如此整齐却没有用发蜡或者头油的男人,一层乌黑的发色,涂了墨一样,发丝不长不短,随意地垂下,刚刚触到了后颈窝,末端自然地向上微卷,有些凌乱,有些散漫,但无碍大局。灯光一照,一圈清爽柔和的光泽在他发间移动。

白色的衣裳,实在很配这个一尘不染的男人。反观身为女儿家的自己,那一身的污渍皱痕,古灵夕忍不住地自行惭秽。

“啊,好的。”宋世琪手忙脚乱地拿起钥匙,眼神有些闪烁,看了他一眼,马上又将目光移开,“嗯,那个,是二十号么?!放心,我…我会安排好的。”

男子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正文 逃婚(4)

嗳,那个,请等等!”宋世琪这才想起了古灵夕的存在,站起来急忙叫住了他,“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必了。你忙你的吧。”男子看了古灵夕一眼,抛下这句话后便走到靠门的那张书桌前,坐下来拧亮了台灯,背对着她们伏案工作起来,从背影看去,像在写着什么东西。

好没礼貌的家伙!

古灵夕对他最初的好感,在此刻荡然无存。

宋世琪颇感尴尬地坐了回去,拿起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唔,已经没几张了,马上就弄好了。再等我五分钟。”

“嗯。”古灵夕嘴里应着,目光却一直投向背后那个坐得非常端正的背影,“十七表姐,那个人是…”

“我说灵夕,我越想觉得奇怪呢,你一个人跑来省城,真的只是为了来看我们?还是有别的原因?”心不在焉的宋世琪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古灵夕想问她问题,边写边问。

“我…这个…”古灵夕再次被戳中心事,说话顿时结巴起来。

“真有别的原因?!”宋世琪觉察到她口气里的异样,停下笔,抬头看着她。

又犹豫一阵,古灵夕心一横,坦白交代吧,反正这事早晚也会被知道。

“我爸擅自作主,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古灵夕扁着嘴,说了实话,“我…我逃婚了。”

“有这样的事?!”宋世琪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表姨父真为你寻了这么一桩亲事?为什么,他老人家一向视你为掌上明珠啊,怎么可能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

“天晓得他怎么想的!”古灵夕越想越气,“你不知道,连李妈都不帮我,还一个劲儿地说那老头子在省城是什么大户人家有钱有势,他肯娶我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反正就是根本不容我反对!”

“怎么能这样?!现在早就提倡婚姻自主了,表姨父他这么做实在不好。”宋世琪很为她抱不平,“对了,那老头子是省城的大户?!叫什么名字,看我认识不认识。”

“名字?!”古灵夕被问住了,记得她爸跟她提过那个老家伙的全名,但是自己根本就没那个心思记下来,“那人是姓钟的,全名嘛…好像是…钟…钟什么先还是钟什么轩的,哎呀,我不记得了,谁记他的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