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灵夕冰凉而慌乱的手落入了熟悉的温暖之中——钟晨煊的身影越过那片混乱不堪的色彩出现在她身边,一手握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快速地在她眼皮上各轻点一下,口里念着咒语。

视线顿时干净了,出现在古灵夕眼里的,还是刚才那个普通的苗圃。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她却像做了场很长又很混乱的梦,梦里那些到处乱跑的树木花卉尽管消失无踪,但留在心口的疼痛好像还在。

古灵夕捂着心口,心悸犹然地打量着四周:“刚才…我看到树还有花都在到处乱跑,一片混乱…”

“早跟你说过树天花海里的所有植物都下了障目咒,我还没解咒,你这冒失鬼就闯了进去。”钟晨煊摇摇头,一边拉着她朝小楼快步跑去一边责备道,“树天花海是钟家先辈建的,每隔二十年就要施一次咒,这一代代累积下来,加诸在里头的咒念越来越强,你知道不解咒就闯进去会有什么后果么?!你会活活饿死在里头,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我只是不小心踩了一只脚进去啊…”古灵夕气喘吁吁地辩解,“你们为什么要建这个树天花海呢?”

“阻止我们不想见到的人,或者,邪灵。”钟晨煊回答,“我家的宅子里,还有其他的类似这样的保护方式,所以,在你还不熟悉这里的时候,不要乱跑!”

“哦…知道了…”古灵夕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老实地应道,旋即又大声提醒,“你说过要教我怎么解咒的,不许反悔啊!万一下次我不小心…”

“我会。该教你的,我都会教。”钟晨煊侧目瞄她一眼,“总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所以,你要学会自己面对问题。”

自己面对问题?!他的这句话,惹来一丝酸酸涩涩的不快从古灵夕心间流过。

好像,自己已经完全习惯由他来“帮”自己面对问题了…

砰!

说话间,二人已跑到小楼前,钟晨煊一把推开紧闭的大门。

进了搂,他噌噌朝靠左边奔去,一把掀开缀满黑色圆珠的门帘,冲进了里头的房间。

古灵夕七歪八倒地跟了上去,差点撞翻摆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

“爹!”

她人还没进到房间,就听见钟晨煊在里头大喊了一声。

跑进去一看,摆设简单的卧房里,钟岳霆晕倒在轮椅上,口鼻淌血,手边的雕花圆桌上,一个青铜小香炉翻倒在侧,香灰洒的一桌都是,而桌子下头,是一地亮晶晶的碎片,支离破碎地映照着房间里的一切。

“爹!爹!”钟晨煊跪在轮椅一侧,小心扶住钟岳霆的肩膀,焦急地呼喊。

古灵夕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跑过去,手足无措地看着不省人事的钟岳霆,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谁干的?!有坏人闯进来么?”

钟晨煊不答话,撩起钟岳霆的衣袖,轻扣住他的腕部,片刻,他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确定房间内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别人之后,古灵夕蹲到钟晨煊身旁,又看看钟岳霆,心急火燎地说:“你还把什么脉啊,都七孔流血了,还不赶紧送医院!”

话没说完,钟岳霆突然睁开了眼睛,歪靠在椅背上的头顿时直起,他顺势猛抓住钟晨煊的手,因充血而涨红的双眼好像看到救星一般,死死盯住自己的儿子,嘴唇费力地翕动着:“割…割…运…”

古灵夕被钟岳霆这突然一醒惊得坐倒在地,甚至钟晨煊自己都为他爹的举动吃了一惊。

“爹!别急,慢慢说!”钟晨煊稳住神,轻拍着钟岳霆的胸口。

钟岳霆大口喘着气,指甲几乎要嵌进钟晨煊的肉里,那种想说话却说不出的憋屈神态让人揪心。

“钟老爷子,您别急,我们都在这儿!”古灵夕看他那么痛苦,忙轻拍着他的背脊。

“尸…尸…”

他们两人的前拍后抚没有起得到半点作用,钟岳霆的脸几乎憋成了紫色,才艰难地迸出这两个字,随后,便是猛烈的咳嗽。

“爹…”钟晨煊见势不妙,忙托起钟岳霆的胳膊,然后背过了身去。

古灵夕立即会意,马上帮他把钟岳霆放到背上,二人火速出了房间。

“尸…”

神智混沌的钟岳霆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字,又或者他想说下文,可是却始终没能说出来。

一口鲜血,从钟岳霆口中喷出,染红了钟晨煊的肩头。

“老爷子!”古灵夕一把抓住钟岳霆的手,大声说,“撑着啊!一定撑着,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钟岳霆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看了看跟在身旁跑得满脸流汗的古灵夕,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最后双眼一闭,头重重搭在钟晨煊的肩膀上。

“老爷子!”古灵夕惊叫,“老钟!你爹他…”

“别吵!”钟晨煊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头也不回地说,“我爹还没死,还有心跳。”

听他这么一说,古灵夕放了一大半心,正想把手抽回来,却发觉钟岳霆把自己拽得太紧,此时她又不敢太过用力,只得由着昏迷中的老爷子抓着自己的手,一路跟着钟晨煊朝钟宅大门奔去。

很快,跑得只剩半条命的古灵夕终于见到了那扇朱红大门。

出门后,钟晨煊跑到自己的汽车前,一把拉开后车门,把钟岳霆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哎哎!别忙啊!”古灵夕一手拉住正要转身关车门的他,指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先帮忙把我的手取出来吧!”

见状,钟晨煊俯身托住钟岳霆的手,挨个掰开他的手指,很快便把古灵夕的手解放了出来。

“快点上车,坐后头扶住我爹!”钟晨煊关好后车门,两步跨到前排,坐进去发动了车子。

“好了好了,开车开车!”古灵夕立即从另一侧钻进车,双手扶住钟岳霆,让他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软软的座椅上。

车轮飞转,深夜寂寥无人的大街上,留下阵阵心急如焚的轰鸣声,飞扬而起的尘土中,钟晨煊老练地掌握着方向盘,慌而不乱地往医院赶去。

一阵尖利的刹车声后,汽车稳稳停在慈济医院的门口。

钟晨煊背着钟岳霆跑进医院,刚一进大门,迎面便碰到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啊?!钟先生?!”这医生一眼便认出了钟晨煊,再看到他背上的钟岳霆,更是讶异,马上召集了一大帮医生护士涌了过来。

“李大夫!快!我爹他伤得不轻。”钟晨煊把钟岳霆小心放到急救推车上,然后抓住这医生的胳膊,说,“无论如何,请救回我爹!”

“放心,我们绝对会尽全力!”医生重重点头。

如果省城钟家的老爷子在自己的手术刀下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就永远别指望再当什么大夫了。

这一点,不仅李大夫清楚,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大概都清楚。

看着钟岳霆被推进手术室,钟晨煊这才走到走廊一侧的座椅上坐下来,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沉默地看着手术室门上那块亮着红光的“手术中”三个字。

而古灵夕是肯定坐不住的,短短几分钟,她已经在钟晨煊面前走了不下二十个来回,边走边捏着下巴作沉思状。

“坐下来!”钟晨煊实在按捺不住,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你晃得我头晕!”

“哦。”古灵夕一屁股坐到他身边,说,“你一直不说话,我是怕打扰到你思考问题。”

“呵呵,你几时学会这么为我考虑了?!”一个向来以聒噪和给别人找麻烦为标志的丫头,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钟晨煊自然是一脸的不相信。

“不跟你瞎说了!”古灵夕瞪他一眼,正色书香门第,“你爹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还有,他昏过去前说的,什么‘割’什么‘运’,还有‘尸’,究竟是指什么?”

钟晨煊叹口气,说:“我早告诫过他,不能再用潜镜之术,他也答应了,可,他还是偷偷地用了。”

“潜镜之术?!”古灵夕疑惑地问,“这是什么?邪术?”

“钟家的人用邪术?”钟晨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我看你也需要进去动动手术了,脑子有问题!”

“你…”古灵夕气愤地挡开他的手,“你明知道我不懂你们说的这个术那个术!”

“钟家是干什么的,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钟晨煊把头扭向手术室那边,“天下的邪灵魔物,都各自有各自藏身的方法,因此绝大多数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等到日落夜深之时,它们便从各自的地盘中流窜至人界,为所欲为。而我们为了尽力减少这些邪灵对人类的侵害,就会用潜镜之术追查它们的行踪。”

“我…还是不太明白。”古灵夕挠了挠头。

“看到刚才我爹桌子下头那堆碎片了吧。”钟晨煊问。

古灵夕忙点头。

“所谓潜镜之术,就是将自己的一半精元放入钟家家传的双仪宝镜中,之后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巡遍方圆百里,获知该范围内所有邪灵的踪迹和动向。因为双仪宝镜与本身精元相结合的缘故,所有带镜面反射作用的物事,都会成为我们监视邪灵的眼睛。所以,每隔一年我们都会用潜镜之术来确认周遭有没有害人邪灵的存在,如果有,不太棘手的小鬼魅我们会就地将它们捉入镜之结界中解决,如果是比较难对付的大邪灵,我们会留下记号,待精元回体之后,再带上武器真身上阵。”钟晨煊一口气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说,“按照钟家的规矩,每一代只能由一个成员使用双仪宝镜,除非该成员离世,才可以由下一代中的一个来继承。所以,自我记事起,双仪宝镜一直是我爹在用。不过自打他患病之后,我便告诫他不可以再用潜镜之术,一来他的身体会有损耗,二来万一遇到不可预测的状况,怕会吃亏。唉,谁知道果然被我说中了。”

“原来如此…”古灵夕恍然大悟,“有了这面镜子,岂不是天下邪魔外道都逃不出你们钟家的眼睛了?!那…为什么世上还是有这么多邪灵除之不去呢?”

“钟家不是救世主。”钟晨煊转过头,看了古灵夕一眼,“宝镜一年只能用一次,能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罢了,只好比一次粗略的大扫除而已。我说过,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在‘尽力’这个前提下。只要人界依然有冤有怨,邪灵鬼魅就没有灭绝的一天。说到底,很多都是人的自作孽罢了。”

“自作孽…好像有点道理。天下这么多冤魂,不也是人变的么。”古灵夕瘪瘪嘴,又问,“对了,那个双仪宝镜,变成那堆碎片了?怎么会这样呢…还有你爹,难道是因为想再看看最近省城里有没有邪灵作祟,不顾体力不支硬去使用宝镜才伤了元气?”

“不是这个原因。”钟晨煊摇头,“宝镜只是起着眼睛的作用,虽然使用它的确会损耗元气,但是因为一年只能用一次,所以还不至于用到伤重昏迷的地步。我爹会受伤,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但是,在使用宝镜的过程中,因为我们的精元藏于镜界,跟外部几乎是两个空间,所以我们可以观察邪灵的一举一动,而它们是不会有所察觉的。以我爹的经验与本事,他断不会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去捉一只棘手的邪灵到镜界里去,而且自打他患病以后,如果发现有大邪灵出没,他一定会先告诉我,不会擅自动手。”

“会不会是他以为抓到的是个不抵用的小鬼,谁料到后来才发现抓来的是个凶狠的阎王?”古灵夕疑惑地打着比方问。

“他是我爹,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钟晨煊当即否决她的猜测,“还有个可能…镜界里的他,被一个厉害的敌人发现了。不仅伤了他,还把双仪宝镜都震碎了。”

“你不是说镜界里是另一重空间,邪灵根本不会发觉吗?”古灵夕觉得他说话前后矛盾。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钟晨煊站起身,踱到对面的窗户前,看着窗外沉寂的夜景,喃喃道,“或许,真的出现了一个能‘例外’的敌人。”

“不是这个原因。”钟晨煊摇头,“宝镜只是起着眼睛的作用,虽然使用它的确会损耗元气,但是因为一年只能用一次,所以还不至于用到伤重昏迷的地步。我爹会受伤,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但是,在使用宝镜的过程中,因为我们的精元藏于镜界,跟外部几乎是两个空间,所以我们可以观察邪灵的一举一动,而它们是不会有所察觉的。以我爹的经验与本事,他断不会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去捉一只棘手的邪灵到镜界里去,而且自打他患病以后,如果发现有大邪灵出没,他一定会先告诉我,不会擅自动手。”

“会不会是他以为抓到的是个不抵用的小鬼,谁料到后来才发现抓来的是个凶狠的阎王?”古灵夕疑惑地打着比方问。